《温玉凝氤》正文 系列之二 叹零镜（九）

正文  系列之二 叹零镜（九）

　　跟在隐繁身后踏进飒露含微院，院内的景物全然没有了白天的花繁风疏，雅致悠然，流溢于楼台树影中的如云水气，现今看上去，一如拢在天际的浓雾稠霾，缓缓蠕动徘徊，漫上眼前时，当胸撞开缕缕破败的灰线，钩扯着衣袂裙脚，牵拉着心绪盈怀。
　　隐繁不急不缓徐徐的走着，如稠雾中一只灰色的影子，背后黑色的羽翼始终保持微微展开的样子。

　　树枝和稠雾抹去了来路也隐藏了去路，两人如原地行走一般，顿滞在一片灰暗中。七转八绕，在思馥以为时间也会停顿下来时，隐繁停下脚步。

　　“把你要忘掉的记忆再回忆一遍，让噬心茅知道它要吃掉的是什么。”冷冷的语音破冰穿壁般传来，听在思馥耳中，与摩珂的温言软语没有一丝相同，却奇特的弥漫着共同的蛊惑与迷离。

　　想要忘掉的记忆？需要忘掉的记忆？原本如黑夜白昼般清晰明朗，可此时却一瞬间混杂在内心，竟恍然起来。

　　“那些记忆……”

　　“你莫非不清楚自己该忘记什么？”隐繁慢慢转身，原来如水般清彻的眸子蒙着一片死气沉沉的灰，似凝结在苍白的脸颊上两团浓雾，吸取热吸取暖，化做寒化做凉。

　　“我……”

　　“这里正可帮你。”

　　身边的稠雾倏忽漫卷中露出一丝月光的清凉，粘腻窒息中一丝透心的清凉，混沌心思中一丝明了的清凉。

　　其实想飞扑过去，了却这稠雾中的牵扯禁锢，可迟迟没有踏过一步，不知是因为摩珂的暧昧，还是隐繁的蛊惑。

　　正自犹疑间，隐繁的羽翼倏张突展，双手一推，思馥不防后倒，跌破了一茧稠雾，跌入一片月光。

　　本是一池月光，跌落时却击碎一池碧玉，纷纷飞溅又纷纷跌落，碎掉的完整曾在每一滴水滴里重聚，最后又归于一抔不可分割的圆融。

　　惊惧转为平静，首先望到的是自己在水中的倒影。

　　苗条的身姿，如画的眉眼，婉转娇媚，顾盼生香，含怨带嗔的眼神，写满了因离而生的爱，溢满了思而起的恨。那是他刚刚离去的时候吧？满心念念，满情牵牵，所有的相信，都付与了他的誓言。转而那娇情媚态的眼波真的泛起了涟涟水雾，进而泪眼阑珊，他一去无踪，一去无凭，任秋风把春花调残，连消息也不见，日日守望换回的是无限泪眼。自怨，自欺，自苦，在昼夜间流转，爱他，怨他，恨他，在岁月中转换。

　　不过百年的时间，如画的眉眼刻满了思念的纹路，娇俏的唇角爬遍了怨恨的纹路，才发觉，他的离去，带走的不只是自己的心，自己的情，自己的爱，自己的美丽，自己的思想，自己的灵魂。

　　不要这样，不该这样。

　　抬手击碎那张苦痛满布的面容，抬手击碎那无助饮泣的怯懦。手起手落间，抹去那悲悲切切，扼杀那柔柔弱弱，看那张苍白无能的如画美面变成粉粉碎碎的一地残片。不痛惜，不留连，百年禁固在这个躯壳里，一个新的自己终要破土而生。

　　待那碧水再次恢复平静，池中终又浮现倒影，一样的苗条身姿，一样的如画眉眼，不同的是，冷酷占据了双眸，凌厉盘据在嘴角。暂且留了以往的面貌，就像住进这躯壳的过客，只在夜间出现，一点点把这躯壳改变。却怎么也受不了夜间袭来的相思，如蜜一样粘腻，如毒一样危险，新生的自己容不得这样绵密软弱的情感。

　　终于等到机会，那个被思念的人真的回来了，就在一个月色溶溶的夜晚。

　　水中又出现了一个倒影。他有着英俊的面容，挺拔的身姿，急切的一把将自己搂进怀中。

　　终于知道这一切的根源。她凄苦流泪的根源，她由爱生恨的根源，也是由她的躯壳生出她的根源。也曾怀着一丝感怀的，必竟没有他，也没有自己的出现。也曾念着一丝感动的，必竟没有被人这样热烈而渴望的抱过。可是自己知道，不毁去他，那个躯壳就永远不属于自己。

　　轻易的，就夺取了那人的一切，在他缠绵的吻中。他的身体，化成自己的营养，他的思想化成自己的智慧，只是一点他的超灵，倔强的不肯散去，冷笑着把他封在一只鸟的身体里，相信他不会对自己产生任何影响。就此可以进完全改变这个躯壳，成为自己完整的居所。

　　真的，听到他死去的消息，她真的一度想放弃这个躯壳，只不知为什么，她她慢慢的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似乎，她除了他，又开始体会别样的情感，对这个世界有更多的留恋，而那只鸟在她身边时，她竟会时不时的笑起来，有了对这个躯壳更多的把握。这怎么行！自己隐藏在黑暗中快两百年，怎么能让她一时的转念坏了自己那么久的隐忍和计划。要彻底拔除她的一切，全完占据这个身体。

　　还是那只鸟，无意中让她听到温玉凝氤有种可以遗忘过去的草，她动了心，想要忘掉悲苦的过往，找到新鲜的希望。于是自己在夜间打探，知道同在温玉凝氤，可以找到彻底拔除她心底所有思想的噬心茅。将计就计，来到这里，要借她的手，杀死自己，变成真的自己。

　　现在，噬心茅正在生长，仿佛已看到那疯狂的草正包裹着她的点点滴滴，吞了个干净，只把一个空空的躯壳，交还给自己。

　　水中倒影接连出现，摩珂温柔的笑意最终叠印在自己脸上，隐繁绝美的面容最终生长在自己脸上，而她们仿佛能够操控一切的淡定从容，最终都成为自己手下翻转的云，呼啸的风。

　　碧色的池水月光下依旧青凝黛透，倒影虽清晰却也淡白如烟，此时，却为何色彩纷呈？是眼中的热望使淡白的影子也有了浓艳的颜色，真实得让人不得不信，不久的将来，要由一个新的美艳女子坐拥温玉凝氤的繁华。

　　“那是永远不可能的。”忽然冷冷的声音传来，口气象是在做最后的审判。

　　你怎知我的手段？转身对望，才发觉隐繁正静立岸边，低头看，水中只有自己的影子微微晃动，碧水围拢在腰间。

　　刚才那一幕一幕，只是瞬间的过眼云烟，那个她重合在心里最后的闪念。暗地一笑，纵隐繁有魔族早已禁绝的借水读心术又能怎样？谁又能把自己藏在另一个躯壳中的心思读个明白？

　　隐繁默默不语，眼神中的寒冷如一柄雪刃的剑，刺破一池碧水。轻抿了嘴唇，平伸出双手，如划开空中一层看不见的阻隔。

　　突的，脚下的碧水就有了温暖，沿了身体上升漫延，直至升至水面，再也包不住一腔热浪，挣脱着蹿向空中，一边蜕去水的外衣，化做气的旖旎。

　　思馥惊喜低头，不为那突然蒸腾于脚下的热浪，而是听在自己的身体里，有一个声音正在疯狂的切切吱吱，那是一株草在吞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