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册“中塔塔罗网”
 找回密码
 注册“中塔塔罗网”
收听

转一下最全的《都市妖奇谈》,作者可蕊

86 33224

  五 校外事件

  齐军端着一杯酒在舞厅里走来走去,到处都是拥挤不堪,四处都是嘈杂的音乐声、人声、炫乱的灯光更是令这个地方更加的混乱。其中的红男绿女个个看起来都是迷醉其中,晃动的身体在昏暗的光线中宛如一个个剪影。而当中的一些少男少女,纵然打扮的怪异或成熟,纵然脸上加了厚厚的妆彩,可是依旧可以看出都是些与齐军差不了几岁十几岁的孩子。
  齐军看到几个浓抹的少女挽着年近中年男人亲昵地从自己附近走过,冷冷地哼了一声,用自己的青春去换金钱吗?真是划不来的买卖啊……不过自己这种大手大脚挥霍着父母的金钱的同龄人,根本没有资格对他们的行为发表评论——小纹当年就是这么评价他的。只不过当时他完全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直到现在,才对此多多少少有了些了解。
  齐军摇摇头,在吧台附近坐了下来。
  吧台里的工作人员对他这个明显不满十八岁的少年的年岁视而不见,反而向他推荐另一种烈性的酒水,问他要不要试试。齐军随口要了一杯,靠在柜台上边慢慢喝着,双眼却在昏暗的酒吧中不断地搜寻。
  立新市这么大,酒吧、夜总会、歌舞厅这么多,想在其中寻找某一个不知道名姓的人,无疑如同是大海捞针。可是齐军已经这样坚持了两年,即使期间因为“杀人”事件被父母关过禁闭,并且被送入了全封闭的贵族学校,可是他依旧不肯放弃。
  我要是不给你报仇,誓不为人!
  在小纹咽气的时候,自己确实是这么说了。
  不管当时是不是有学着电视里的英雄耍酷的成分,反正自己是个男人,在一个含恨将死的女人面前许下了承诺,就一定要做到。
  齐军狠狠地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扔下钱决定离开这家酒吧的时候,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酒吧的门口。
  看着这个人齐军皱皱眉头。
  这个女孩是他的同班同学,虽然两人之间没有说过话,可是毕竟是同班同学,抬头不见低见,样子他还是认识的。这个女孩名字叫房跃,是某个高官的女儿,在家里时不知道是怎样娇生惯养,这次来上学,居然还带来了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保姆。平时不仅洗衣、打饭全由保姆完成,就连上课那个保姆也跟在身边,帮她记笔记。齐军对于这种娇贵骄傲的女孩没什么样好感,所以也不打算与对方打招呼,从人群中挤过,向门口走去。
  当齐军和那个女孩以及她的同伴擦肩而过的时候,房跃忽然一把拉住了他:“齐军,你是齐军吧?怎么你也来这里啊,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喝一杯。”
  “这是谁呀?”
  “你认识他?”
  “别理他,我们去喝我们的。”
  房跃的几个同伴马上对齐军皱起了眉头。这几个男人不仅年龄比齐军房跃他们大不少,而且衣着打扮也不象善类。齐军撇着嘴一笑,再看看房跃脸上的表情,他几乎可以猜出是怎么回事。
  “好啊,干脆我请客!叫上你的朋友一起坐坐?”齐军在短短一瞬间一连转了许多个念头,但是最后吐出口的,还是这么一句话。而且他同时还伸手握住了房跃的手臂,向那几个男人扬了扬下巴。
  那几个男人相互看看,显然对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十分地讨厌。“她可是先跟我们说好了一起玩的!”一个男人这么说着,伸手去拽房跃。
  齐军从房跃手臂上轻轻的颤动来猜,也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几个男人的身上一定还带着迷幻药之类的东西,待会就会让房跃吃下去(不论她自己愿不愿意),然后这个未成年少女就可以任他们为所欲为了,当然,如果他们一开始就是知道房跃底细的,说不定还会拍照摄像留念,到时候可以向她的高官爸爸敲诈一大笔钱。
  当那个男人企图把房跃的手从齐军的手中拉过去,并且示威性在齐军肩头推搡一把的时候,齐军毫不客气地扬拳便给了对方自己的回答。他那壮硕的身型给了他的拳头足够的力量,而相对于他来说体积只有一半左右的那个男人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就被这一拳打在下巴上,整个人悬空“飞”出了酒吧大门。
  “请你喝酒还这么多毛病,给脸不要脸!”齐军向地上啐了口唾沫说。
  这几个男子大概习惯了这个年龄的少男少女对成年人的畏惧,往往一恐吓便可以让他们随心所欲。没有想到有一天会遇见齐军这样的一个暴力少年,几句话没说完,他已经先动了手。这时这几个男人才意识到,对方的个头有多么高,体形有多么壮,眼神有多么凶狠,脸色有多么不善。可是到嘴的鸭子自再看着飞掉,心中总不是滋味。
  “你给我站住!”齐军拉着房跃走到了外面的街道上,这几个人才反应过来,呈包围之势地追了上来。
  “你们有病是不是?要找本少爷帮你们拿捏拿捏?”齐军自己就是个打架的行家,怎么可能会害怕这种场面,倒是房跃吓得双手紧紧抱住齐军的胳膊,齐军用力才掰开她的手,把这个碍手碍脚的女孩推到了一边。
  酒吧的保安在门口张望一下,见他们反正已经出了酒吧的范围,便视而不见地聊起天来。
  “小子,再给你个机会,现在马上走人,我们就当事情没发生。”那些男人看起来到是对齐军的身材有点发怵。
  齐军扬扬眉说:“你们缠着我不放,他妈的找揍是吧!老子现在心情不好!”说着,不等对方有什么举动,便当胸一脚踹向走在最前面的那个男人。
  房跃大声尖叫着逃向了路边。只要是高一九班的学生,谁都知道齐军是个暴力份子、杀人犯,除了少数几个跟他一样暴力(指薜子云、王童童)或者本来就行为古怪不可理喻(指何欣然、商同心等)的同学外,在班里根本没人敢与他接触。今天要不是没有办法,她也不会向这个可怕的同学求助。可是没想到一个人的暴力倾向事事处处都会表现出来,房跃只是只是期待他可以帮自己摆脱那几个男人而已,没想到明明在对方人多,又都是成年人的情况下,齐军还敢先动手。
  “啊……”看到那三个男人在轮流被齐军打倒了一遍之后,居然不约而同地拨出了雪亮的刀子,向着齐军扑了上去,房跃再度惊叫,“不要……救命啊……”
  男人们第一刀下去,血就从齐军的手上冒出来。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救命啊,来人啊……”房跃大声向他们喊,又大声向路人求救。
  可是她的叫声不但没有引来别人的帮助,反而招来了那几个男人的注意,一个男人晃着刀子向她冲了过来。
  “啊……救命啊……”房跃大叫着转向逃走。
  齐军一把拽住了这个男人的后领,一个扫堂腿把对方放倒,同时后面的刀已经砍了下来,他顺势从倒地的男人身上翻滚过去,并且提起对方推向身后的两个人,同时夺下了对方手中的刀当作武器。也许这种街头的混混虽然凶狠,可是是真的比划起来,还是打不过扎扎实实地从小习武的齐军。尤其当齐军的手中有了武器之后,对方的三个人便慌了手脚,不多时便打起了退堂鼓,先后口中吆喝着“你等着”“有种别让我再看见你”这一类毫无用处的话,向着街道对面逃走了。
  齐军也没有追的打算,把抢来的刀子向地上一丢,吐了口口水咒骂一句,自己用牙齿和另一只手,那条手帕把还在淌血的手臂扎了起来。
  房跃惊慌地在旁边扎着手:“你受伤了!怎么办?怎么办?你的背上还在流血。怎么办?我送你去医院吧!啊,这里还有一道伤口……怎么办?……”她真的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如果早知道自己一时使性子从学校中跑出来喝酒,又因为找不到人陪伴(在全封闭的学校中短短几个月时间,已经令她以前的“朋友”全都与她疏离了,这种以吃喝玩乐为纽带连接起来的朋友之间的关系,本来就是这么脆弱),而自己来到了一家陌生的酒吧中之后会遇见那样不怀好意的男人的话,她一定不会那么任性。幸亏遇见了齐军,幸亏这个名声不好的男生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坏,不仅没有落井下石,反而向她伸出了手援手。本来只是在溺毙之前胡乱去抓一根稻草的,没想到这根稻草真的救了命。
  可是齐军身上也中了好几刀,每一刀都划破了衣服,伤及皮肉,正向外淌着血。都是为了自己他才受伤的,房跃的心里充满了愧疚,掏出了自己的手帕,想上去为齐军包扎、擦拭伤口。谁知齐军一巴掌便打开了她的手:“滚开,别碰我!”
  “你,你在流血。”房跃怯生生地说。
  “不用你管!”齐军根本不愿意和她多说话,抬腿便走。
  “你要去哪里?不行啊,你受伤了,得去医院才行!”房跃连忙追上去,万一齐军因为伤口流血过多死掉,因为伤口感染截肢,因为脊椎受伤瘫痪之类的话,她这一生一世都要背负着心里的债务。
  齐军猛地回头,瞪着双眼盯着她:“你听不懂人话啊!叫你滚开没听见!故意跟我作对是吧!”
  房跃被他吓得一闭眼:“我,我……你救了我,我只是想谢谢你……还有你的伤。”
  “不用你管,你听着,我根本不想帮你这种人,我只是看那几个人不顺眼而已,与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别缠着我,不然连你一起揍!”着着冲她挥了挥拳头。
  房跃远远跟着齐军,眼看着他翻墙进了校园。
  她可没有这样的一副好身手,对着高墙发了一阵子呆,只好又转回学校的侧门,从铁门上爬了进去。看门的门卫发现了她,于是房跃在对方手中塞进了一张百元大钞之后,那个门卫便象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回到了值班室中——这个学校中的学生非富即贵,个个手中都有父母给的大把的零花钱,所以这个门卫也就为自己开发了一个在这种环境中生财的小门路。不管这个“敲诈”未成年人的法子说出去多么难听,这位门卫自己还是挺心安理德的。反正这些孩子也是在用父母的钱挥霍,而他们的父母的钱来的也不一定干干净净,既然这样,自己用自己的办法为他们花一些,也无可厚非吧。
  他看了一眼房跃的背影,这个女孩出手大方,而且经常需要自己为她“行方便”,到是个不错的“客户”,要是这里的学生都象她一样就好。
  不过这个时候的房跃都在想着完全辜负了门卫期待的事情;我以后再也不晚上去地种地方!我以后再也不去那种地方了……
  房跃看着男生宿舍楼中的灯光。
  高一学生的寝室应该集中在二楼,可是那几乎每一扇都亮着灯光的窗户后面,她无法猜测齐军住在哪一间。他应该死不了吧?那样的伤应该不会落下伤残吧?看着那些窗口发了半天的呆,房跃才忽然觉得,自己怎么可以这样留意一个男生,还是齐军那样的男生住在哪一间寝室呢?他那样的人还是敬而远之的好,反正他也不希罕别人感谢他。
  齐军的寝室中,正在用法术给齐军治伤的商同心看看窗外说:“齐军,有个女孩在咱们楼下发呆,不是你救的那个吧?”
  “管她去死!你给我专心点!要是跟上次一样把我的伤往厉害里弄,我就跟你绝交!”齐军大吼一声,商同心顿时老实了,低头不敢再出声。
  房跃拖着步子走向女生的寝室楼,齐军这个救命恩人的事情已经开始被她遗忘,她自己原本的种种烦恼不仅仅没有因为这次出去放纵而减轻,反而更加的烦乱,在心头重重的压着。为什么老是让自己遇见这样的事?为什么那些人到了最后都会背叛自己?为什么……心中这么胡思乱想着,她同样用一张百无大钞叫开了女生的楼门,回到了自己住的寝室。
  “你怎么了?怎么弄成这样!你的包呢?你……”看到房跃这样走进来,她的保姆杨春惊讶地叫起来。
  包?房跃看看自己的手,她出去进带的那个小包早已不知什么时候扔在什么地方了。反正里面也没几个钱,就是手机又要买新的了,有点可惜。她这么想着,重重往床上一躺。
  “小跃,你到底去哪儿了?去干什么了?怎么会这样披头散发地回来?”杨春为她倒了一杯水,低声下气地问着。
  “不用你管,反正还没死!”房跃没好气地回答。
  “你要不要先去洗个澡?我可以去帮你放水。”杨春陪着小心得跟她说话。
  “说了不用!”房跃的声音又拔高了一个音阶,“不用你管我,反正你就要走了,到时候咱们之间就不是雇主和保姆的关系,也就等于没有关系了,你还管我干什么!”
  “怎么这么说呢,我们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是朋友啊。”杨春温柔地向她说。
  房跃一下子梗起了脖子,直直地盯着她吐出了两个字:“胡说!”
  “小跃……”
  “等你走了,要是还记得我这个朋友,我可以把脑袋输给你!别跟我说话,我不想理你!叛徒!”房跃往里面一翻身,用背朝着杨春。
  杨春无奈地在她的床边坐了良久,屋内一片沉默。终于,杨春又开了口:“小跃,你是个好人,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从农村出来当保姆,从来没想过会遇见你这样的好人。我知道你为了让我可以圆上学的梦,故意地装作一副刁蛮小姐的样子,才逼着你父母出钱让我陪你一起来上学。知道你是故意在你父母面前出题目折腾我,逼着他们多给我工资。可是你也知道这所学校一点也不适合我,这里的环境和同学们让我很难受……而且我也已经还上了为父亲治病借下的债务,所以我还是想……回故乡去,一边照顾弟弟,一边干农活,一边上学……”
  房跃好象睡着了,什么反应也没有,杨春又坐了一会称,正想站起来走回自己的床位,房跃忽然大声叫:“反正不管怎么说,你已经挣够了钱了,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我就没用了不是!所以你就要一走了之了,不用管我了!”
  “我……”
  “不要再找借口了!要么你就留下来和我在一起,要么你就别再跟我说话!”房跃扯起被子蒙住了脸。
  杨春又在她的床前呆了一会,无言地走回了自己的床边。
  寝室中陷入了黑暗与沉默,但是两个女孩都没有入睡,躺在各自的床上,呆呆得看着墙壁……

  六、问题学生们
  更新时间2007-10-26 13:19:00  字数:0

  六、问题学生们
  高一九班的教室里总是闹哄哄的,不论是不是在上课的时间。
  今天,班级里的主要议题是关于一身是伤的来上课的齐军的。
  “你们看啊,杀人犯又跟人打架了。”
  “对啊,好象伤的还不轻呢。”
  “你们说咱们学校谁这么大胆敢和他动手啊?是不是四人帮?”
  “现在已经是五人帮了——那个小道士也加入进去了——不过很有可能喔,听说昨天在餐厅里他们就差一点打起来。”
  “一定是的,除了薛子云谁敢惹他啊……”
  “那么不就说明薛大炮仗比杀人犯厉害?今天早上我遇见薛大炮仗,他可是毫发未损的。”
  “那也不一定,他们一伙五个人呢?”
  “五个人?你说韩家姐俩和陈扛山会帮他打架?那个吴道士还差不多。”
  “两个打一个能赢也很好了,齐军可是个杀人犯。”
  “可是杀人犯不是和商同心老在一块吗?你们看看商同心那个块头,打起架来保证不比齐军差。”
  “那个胆小鬼,别说打架,老鼠都能吓死他。”
  “但是他那么大块头……”
  班里的同学小声议论着,几乎都在讨论着同一个话题,不过当手上缠着绷带,额头上巾着纱布的齐军在教室最后一排不经意地一抬头之间,教室中马上就会安静下来。
  齐军对于周围在议论的这件事一点也不放在心上,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地玩弄着手中的一枝笔。高同心在旁不住地小声向他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的法术不精,不但没有治好的伤,反而让你伤的更厉害了,对不起齐军,对不起……”
  “闭嘴笨蛋!”齐军恶狠狠地斥责他,“你用得着把法术法术的挂在嘴上乱说吗!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妖怪是不是?小心被抓起来运到动物园展览!”
  “对不起,对不起。”高同心还是一个劲的道歉。
  “他好象真的受伤了,商兔子都给他治不好。”教室中唯一没有公开的讨论齐军受伤这个话题的小集团也开始对这件事感兴趣了。韩杏儿用涂着红色指甲的手指夹着吸管,慢慢搅着手中的大杯饮料宣布。
  “商兔子什么伤都治不好,让他治还不如不治呢……你一早别喝那么多凉东西,伤胃。”韩桃儿提醒自己的妹妹。
  杏儿对姐姐的话还算是听从,晃晃饮料杯子,连带着还剩下的半杯子饮料一起扔进了垃圾桶,然后伸指点着薛子云问:“是不是薛大炮仗昨天晚上去偷偷打了他一顿啊?”
  “不是,昨天晚上我们去监视蜘蛛人妖了。”吴潜峰一边快速地抄着陈扛山的作业一边替薜子云回答。为什么妖怪们就可以用妖术快速地复制一份作业出来,连各人的笔迹都惟妙惟肖,自己这个老实的人类就得自己动手一个字一个数的抄写,这也太不公平了。
  “你自己作就不用一个字一个字的抄。”陈扛山小声的抗议。
  他们这个小集团中向来只有陈扛山一个人做作业(两姐妹中的姐姐桃儿偶尔也写一次,只是其正确率总与教师的“期望”想去甚远),其他几个人都是那他写好的照抄,吴潜峰刚刚加入了他们没两天,抄作业的人便又多了一个。陈扛山对于这种朋友,唯一能做的也只剩下抱怨几句了,反正他们也不会听。
  “话说回来,你的作业可千万别做错啊。”
  “是啊,万一错了我们可是倒霉了。”
  “你上课的时候听讲可一定要认真点,不然连累我们!”
  其他几个人毫无罪恶感的这样声明着,给老实的陈扛山施加着压力。
  “你们简直是在浪费学费……”陈扛山用更小的声音咕哝。
  “喂,子云,你还没说是不是你干的呢?”杏儿向薛子云催促。
  一直没开口的薜子云正在书桌洞里忙着一条小蛇作“咬”这个动作——这是他从上次去参观的“世界毒蛇展”上“解救”出来的两个“小可怜”之一,他有意把这两个“同类”培养出可以自主选择咬人时是否在对方伤口中射入毒液的本事来,最近几天一有空就往这方面努力着,心不在焉地回答说:“关我什么事,我哪有那份闲心,再说了,打他不成了欺负他?要是商大熊出手还有点意思。”
  “商兔子?你那不更是欺负人!”
  “就是,我看他连‘打架’这两个字怎么写都不知道。”
  两姐妹的词语还是那么不留情。
  薛子云耸耸肩不打算和她们争论。反正在班里打架是件不现实的事,自己还没有那么笨,去惹立新市最惹不起的那个家伙。
  教室里受了伤的人并不仅有齐军一个,不过另一个“伤员”并没有引起大家一丝的注意。
  房跃坐在靠窗的座位上,此时她的手臂上也贴了几处纱布,那是在和昨晚那几个男人拉扯之间被他们手腕上的手表划伤的,另外她的小腿上还有几处擦伤,此时也缠着纱布。不过她的人缘向来不好,除了杨春也没有人在乎她是否受了伤。
  看起来他伤的不重,房跃装作不经意地扫了一眼齐军,又转向了窗外。
  虽然是他救了自己,但是他终究也不是什么好人。
  想到昨天晚上的事,惊吓过后便只剩下了一腔的气愤,气那些可恶的男人,也气齐军对自己的态度,更令她生气的是让她一怒从学校中跑出去放纵的原因,而扬春却还是用一副理所应当,自己只是在无礼取闹,而她在一味忍让的姿态来面对待着。
  “小跃,这是作业本。”杨春每天都要帮房跃拿书包,整理课本,甚至写作业,今天也不例外。房跃自从昨天晚上受了伤回来,脾气就很不好,杨春小心翼翼地生怕什么地方再惹起她来。自己留在她身边的日子也没有几天了,杨春真的不愿意节外生枝。
  “你给我滚出去!”谁知道作业刚递过去,房跃就忽然拍着桌子大叫起来。
  全班的目光都被这突兀的叫喊吸引了,都向这边看来,只见房跃怒气冲天拍着桌子跳着脚的狂叫:“滚出去!”而她指着的对象,当然就是每天被她呼来喝去,并且惟命是从的杨春。
  全校的学生都知道,杨春名义上是这个班里面年龄偏大的一个学生,其实不过是房跃这位大小姐的贴身女仆罢了。即使在这个有着很多习性怪异的富贵人家子弟的学校里,房跃这种带着保姆来上学的也算是出类拔萃了。同学们看着少言寡语的杨春每天为这位任性的小姐作种种服务,还要作她发泄怒气的出气筒,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些同情,所以现在房跃在班级里就这样的喊叫欺负人,不少的同学都用鄙视的眼光看着她。
  不过房跃是毫不在意别人的目光的,她依旧恶狠狠地向着杨春吆喝着:“滚呀,你不是更喜欢农村的破学校吗?那现在就滚回去啊!象你这样的人,本来也不配读上等人的学校!”她恶毒地喊叫连刚刚踏进门的教师都被吓了一跳,愣在那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杨春虽然平时被她欺负惯了,可是现在当着这么多人被她斥骂,而且听着房跃说出的话越来越难听,眼圈顿时红了,眼泪掉了下来。
  “又在欺负那个小保姆了。”
  “真是的,给这种人打工太不划算了吧。”
  “真是一副暴发户的嘴脸,一点教养也没有。”
  “这样的工作再多钱也让人受不了,这个小保姆怎么还不辞职。”
  虽然听不分明,可是依旧可以猜测到,现在教室中的窃窃私语声就是诸如此类的内容。房跃充耳不闻,指着教室门外对杨春说:“现在就给我滚,别让我再看见你!你不是喜欢钱吗?拿了钱滚得远远的吧!”
  杨春淌着眼泪站起来向教室外跑去。
  “杨春站住。”一直在教室门口看着这一切的林青萍开口制止了想冲出门去的杨春,“现在是上课时间,回座位上坐好,还有房跃,你也给我坐下!下课后你们两个一起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杨春面对老师,当然不敢象这个班里其他的一些学生那样狂妄,她迟疑片刻,低头抹着眼泪走回了座位边上,可是房跃冷冷地看着她却令她无法坐下,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坐下,上课了。”班长王童童回头向她吩咐,杨春试探着想坐回去,房跃却重重一拍桌子跳了起来:“好好,你不走,我走!”说着抓起书包向外跑去。
  “房跃,你站住!你站住!”林青萍在后面大叫,可是房跃头也不回地向走廊尽头跑去。林青萍刚刚追出几步,王童童从她身边跑了过去:“林老师,我去找她!”不等林青萍答应,她也跑出了老远,林青萍看着两个少女一前一后的背影,无奈地叹口气。
  林青萍站在讲台上大体扫视了一下教室,如同往常一样,教室里有几个座位是空着的,加上刚才跑出去的房跃与去追他的王童童,教室中大概缺不少了四、五个学生,这所学校中几乎每个班都这样,老是会有几个学生缺课,原因从出学校玩耍到在寝室上网、睡觉种种不一。
  自己这个名声极差的“特别班”在这方面,到也没有比别的班更过份,如果林青萍抱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的话,对学生们是一点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可是她偏偏很希望每个学生都可以好好的读书。不为了学历,不为了净来考好的大学或有的好的前程,只是为了在应该学东西的年龄,把应该学的东西多掌握一些,将来也许有一天会在关键时刻用到的,正是自己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过的知识也说不定──就好象在大学专修生物的自己那时从来也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成为一名高中的数学老师一样。
  林青萍很希望这些孩子们可以明白,父母财富与地位在这个社会上固然很重要,可是自己学进脑子中的知识,才是失去了什么都还依旧属于自己的“财产”。
  林青萍的目光落在齐军的身上,这个除了名的暴力学生头上、手上的纱布和绷带令她吓了一跳:“齐军,你这是怎么了?有没有去医务室?”
  商同心连忙用脚踢踢齐军,示意他站起来回答林老师的提问。可是齐军一扬眉毛,拥挤不耐烦的口气说:“我又没死你穷担心什么,上你的课吧。”
  他的无礼口气令教室中许多目光集中在他身上──这个家伙不是商同心的朋友吗?怎么这么不知死活?要是惹林老师生了气,不知道会被红烧还是干烤。
  据说林睿与火儿是很会打擦边球的,如果仅仅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学生,为了保持林青萍班级的稳定,他们或者也就是捉弄捉弄对方就算了,比如让对方走路摔跤,吃饭噎到,洗澡烫伤之类。可是要是这个学生与某个妖怪是朋友,又刚好知道关于“有妖怪存在”这个秘密的话,就会在这对“恶魔”手中遭受到与妖怪一样的待遇,理由是“敢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不教训你就不知道我们厉害!”所以这个班里知道林青萍老师的真实情况的同学们,大家都对林老师避之唯恐不及,更别说主动去惹林老师生气了。
  “下课后你也到我的办公室来。”林青萍吩咐。
  齐军刚要顶嘴,脚背上巨痛传来,使他几乎趴在了课桌上,当他再抬起头,林青萍已经开始了讲课,而商同心正用可怜的目光看着他:“对不起,对不起,我也是为了救你……”
  “靠!”齐军咒骂一句,向身后面的墙上重重重一依,把双脚翘到了自己的课桌上。她真得很不耐烦听老师们的那些唠叨和道里,不过有了商同心这么多是日来的絮叨,他也知道这个林老师不是一般人物,他虽然大胆妄为,但是还没有笨到要去与那些超出人类日常认识的东西作对,所以只是低下头什么也不说。
  也许这些学生被叫到老师办公室谈一百次心,也不会因此发生一丝的改变,可是林青萍还是希望能在交谈中多一些对他们的了解。
  自己也是曾经年轻过的,为什么就是完全弄不懂现在的孩子心中在想什么呢。
  林青萍坐在办公室中,一边批改作业,一边忍不住时不时地向门口看去,虽然她很明白那几个被她吩咐来办公室谈话的学生很有可能根本不会来,可是她还是在心中有所期待。
  “林姐,你们班的学生还真是……我们班那几个纨绔子弟再不听话,至少当面还是看的过去的……”另一位老师带着同情地说,这个学校的学生已经成功地把老师们训练到了这种“无欲无求”,对学生的要求降到最低的程度了。
  “其实他们并不是多么坏的孩子,只是我们没有找到教育他们的正确方法罢了。”林青萍阐述着自己的观点。
  “你这个人太老实了。”那位老师对于林青萍的天真置之一笑,难怪会把她发配到特别班作班主任,也只有她这种还在相信每个孩子都是好孩子、是可是教育和沟通的稀有老师,才可以在那个特别班坚持了几个月了至今没有辞职。这个世界上有些孩子比成年人还要可恶,在她看来,那样的孩子应该都送到少管所去,用暴力手段才有可能治疗过来。
  “你在那个班教书,最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们不闯祸,爱干嘛就让他们干嘛去,至于学不学习的事就别管他们了,我看他们之中啊也没有几个要靠一张文赁去换份好工作的,反正他们的家里不是会安排他们出国、继承公司,就是会走后门让他进入zf部门的,所以让他们混到毕业就完事。”这位老师对于自己的设想可能实现的信心很大。
  林青萍无奈地吸了口气,这些学生大概就是这样的将来是一点也没错的,只不过,他们之中一定有人有着自己的梦想,不愿意走父母安排的道路的吧?哪怕能为这样的孩子出些力也好啊。
  林老师又一次的看着门口,她的学生们还是没有出现,也许他们根本就不会出现了,自己这个老师,真是太失败了啊。
  “林老师……他来了。”
  “林老师,抓回来了!”
  就在林青萍已经失望,准备下班回家的办公室的门被重重推开,被吩咐来办公室谈话的齐军与房跃出现了。不过他们一个是被商同心抓着双臂拖进来的,另一个则是被王童童拎着衣领推了进来。两个人的脸色看起来都很不满,但是似乎对自己的处境没有什么办法。
  “林老师,齐军他不是故意不来的,真,真的,他只是忘记了时间而已。”商同心慌慌张张地向林青萍解释着,不过从齐军的表情来看,他可一点也不认同这个说法。
  至于房跃则在向王童童大叫:“你这个老师的走狗。”可见她对于被王童童用暴力手段抓来有多么的愤恨。
  而杨春跟在他们几个的后面,也躲躲闪闪的走进了办公室。
发表于 2009-4-12 23:01:02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 支持 | 反对 举报

收听公众号,获得最专业的塔罗牌!

  (篇外?)月亮里的眼睛

  所谓的结婚,就是一男一女一对情人(其实按照传统习惯,他们在这个时候往往已经注册登记,早就是法律上承认的合法夫妻了),可是为了让双方的长辈、亲威、朋友、同事……一大堆人高兴,这对夫妻还是要举行一个盛大的婚礼,从早到晚地陪笑敬酒,看着别人大吃大喝,自己却要饿着肚子到深夜。更别说婚礼前期还要有长达数月的准备工作,从房屋的购买装修,到家俱摆设,锅碗瓢盆……后期还有长达数小时的闹洞房节目……总知那些兴高采烈的婚礼参加者终于心满意足地离开时,这对新婚夫妻也终于夸了下来。
  “啊嚏!啊嚏!”
  林小羽现在缩在沙发上,裹在一条毯子中,一边打喷嚏,鼻子,一边双手紧紧捧着一大杯热水,而刚脱下来的礼服就胡乱堆在脚边,严韦行坐在她旁边,正小心地从她头上帮她取下那些发饰、夹子什么的装饰品。
  “啊嚏,啊嚏……新婚之夜,呜呜呜……”林小羽委屈地抱怨着,“我这个新娘子好可怜啊……”
  “叫你不要穿露肩的礼服不听,这下感冒了吧。”严韦行递过一根体温计。
  “谁知道拍个照要在风里站那么久……”林小羽又打个喷嚏,乖乖地开始量体温,她和严书行计划的结婚旅行是她梦想已久的九寨沟,她可不想因为这次着凉错过良机,几分钟后她把体温计举到眼前一看,愣了一下,马上笑着说:“没事,不发烧。”
  严韦行在她身边坐下,冲她勾勾手指。
  林小羽摇着头把拿着温度计的手藏到身后,讨好地笑着:“不发烧,真的不烧。”
  严韦行把自己的额头贴上林小羽地额头说:“真的……”一只手飞过地把体温计拿了过去,“三十八度二,还不发烧?”他一把把林小羽抱起来,放到了床上,又替她盖上被子,俯在她 说:“从现在起,不准接电话、看窗外、出门、照镜子……在烧退之前床都不准下!”
  “韦行……”林小羽可怜兮兮地叫。
  严韦行自己也脱鞋上床,躺在她身边:“我会一直在这里看着你的!”
  “韦行……老公,亲爱的、甜心……你不能这么残忍,我真的很想去九寨沟……”林小羽抱着他的胳膊哀求。
  严韦行替她理理头发,掖掖被子:“那就乖乖睡觉,快点好起来……闭上眼,快睡……我给你唱歌……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在严韦行没腔没调的歌声和渐渐响起的奇诡声音中,林小羽慢慢睡着……
  林小羽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拥有这样的体质的,是一出生就这样?还是自己三岁时高烧十余天之后?总之她自己发现这一切,是上小学一年级时的那次高烧。
  林小羽躺在自己家里时,迷迷糊糊中总有一条手臂拥着她的头,那是一条白皙的手臂,林小羽知道,那即不是妈妈的,也不是姥姥的手,因为她曾经四处张望过是谁这么紧地抱自己,却只看见了手臂──只有手臂而已。
  那条手臂或者把林小羽的脖子勒的越来越紧,或者捂住她的头让她看不见也听不见……林小羽怎么挣扎也没用,病也就一天天重起来,至到被送进了医院。
  林小羽住院之后,那条白色的手臂也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嘈杂的脚步和耳语声,白天还好,到了晚上,只要她一闭上眼,就觉得自己好象置身在闹市中一样,还不时有小孩子来拉着她的手,非要她一起出去玩,但是一睁开眼,只有黑漆漆的病房和睡在旁边的母亲。
  等林小羽好了之后把这些经历告诉家人,母亲虽然将信将疑,却还是不知从哪里弄了个金佛让林小羽整天戴着,随着时间的推移,林小羽自己也把那些经历当做了高烧中的幻觉,可是当她每次发烧,这种“幻觉”都会出现时,她才明白不对劲了。
  有时有人一直在耳边哭,有时有人非要拉她一起走,有时有人唠唠叨叨的要她听一些八百年前的陈年旧事……等林小羽上了初中,这种情况更加严重,她不但每次发烧都听见怪声,而且渐渐可以看见一些可怕的景象,什么残肢断臂、少头没脸的人了,什么杀人的过程一遍遍重演了,什么一个人头在地上滚来滚去了……好在林小羽的身体还长健康,一年到头很少感冒发烧,而且那些“幻觉”也只会让她心烦,害怕,病情多拖几天而已,又不会真的伤害她,天长日久,她也就习以为常,不太在乎这些东西了。
  直到读高一那一年的一件事,才使林小羽明白,自己拥有的是一种多么可怕的体质。
  林小羽把头向严韦行靠靠,枕在他的肩上,严韦行溺爱地在她耳边命令:“快睡,不许睁开眼。”同时一巴掌把一个试图爬到床上来的“小孩子”打了下去。
  就是那一次认识了这个男人,那个时候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家伙会成为自己的丈夫……林小羽甜蜜地想着,抱紧了他的手臂。
  十六、七岁的女孩子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今天的数学测验成绩好不好,或者明天和男朋友约会要穿哪件衣服之类──至少对于十六岁的林小羽来说,生活就是这样的。现在的她正托着下巴,思忖着用什么谎言骗过父母,晚上可以参加朋友的生日晚会。
  这种时候真羡慕住宿舍的同学。
  林小羽从小就很想尝试一下住在学校宿舍中,和一大群朋友一起生活,远离父母视线的日子。因此她发奋图强,刻苦攻读,考上了全市了出名的重点高中,最主要的是这所学校离她家很远,住校是必然的事情,谁知当天晚上父亲宣布女儿考上重点高中的同时宣布了另一条好消息,家里买了一套新房,就在林小羽亲学校附近。于是林小羽又和小学、初中时一样,过起了离家步行只需十分钟的学校生活。
  林小羽觉得自己这辈子想完成这个小心愿,可能大学时要考到国外才行。
  “楠楠,我干脆跟我妈说你生病了我要留下照顾你好不好?”林小羽向朋友建议。
  “你有没有良心啊!我今天过生日!”张楠楠叫了起来。
  “楠楠,我们是多么好的朋友啊,你忍心不让我参加你的十七岁生日吗?楠楠……”林小羽双手交握在胸前,可怜巴巴地望着张楠楠。张楠楠把头扭开不在看林小羽的样子,做了这么多年朋友,她太知道这个小丫头的特长了。当林小羽用她那甜美可爱的脸蛋,水灵灵可怜的大眼睛看着别人时,一般人都会投降认输的,而鬼才知道这时的林小羽心里在打什么坏主意,张楠楠下定了决心,这次决不受她的诱惑。
  “楠楠……”表情攻击起不到效果,林小羽就在声音中再加上几分可怜,她就不信张楠楠不投降。
  “不行!我不要在过生日的时候‘生病’!”
  “我还专门买了周杰伦的CD做生日礼物……”林小羽边说边从书包里往外掏东西,“还有他的写真集……你不要?那我带回去,连生日宴会都不让我参加的朋友不需要送她礼物……”
  张楠楠一下子回过头来,嘟着嘴看着她。
  林小羽马上掏出手机打电话:“妈,我今天晚上不回去了……不是,你先别急,楠楠生病了,对,她胃疼的很厉害,我留在宿舍陪她!嗯,我知道……吃了药了,我记得给她买药!放心,她是老胃病,有我呢!不说了,拜拜。”她放下电话,向张楠楠甜甜地笑了起来。
  张楠楠一把把她手里的生日礼物夺过去,狠狠瞪了她一眼。
  “哎呀,我苦苦哀求了你半天都不行,拿出周杰伦来就行了,重色轻友啊……女大外向啊……”林小羽一脸天真无辜地趴在课桌上叹息……张楠楠在她头上生气地敲了一下。
  于是“生病”的张楠楠和一大帮朋友,在学校放学后的第一时间冲进了学校边练歌房,热热闹闹的庆祝起生日来。
  林小羽双手捧着红酒,一小口一小口地啜着,她从来没喝过含酒精的饮料,现在觉得自己的身体和脸颊都热呼呼的。耳边的嬉闹声也越来越刺耳,她把头靠在身边的朋友身上,撒娇说:“我想睡觉……”
  “不行,说好唱通宵的!”包括“寿星”张楠楠在内的大部分人马上否决了她。
  七、八个少男少女难得出来放纵一下,谁也不愿意轻易地回去,吃过饭,吹过蜡烛,相互扔过蛋糕之后,点了一桌子啤酒饮料,彼此抢着话筒,一首接一首的鬼哭狼嚎起来。
  台上一个男孩子的歌声让林小羽摇着头:“好难听啊……我是不是发烧了……”她摸摸自己的头皱起了眉头,拉着身边的朋友问:“星星,我是不是在发烧?”
  许星子仔细看了看她:“你是喝醉了吧?”
  “喝醉了?不是发烧就好……”林小羽咕哝着,她可不愿意在这种时候发烧。
  “才半杯红酒就醉了,你真是高手!”
  “不亏是小羽,果然与众不同。”
  “加油!小羽,你一定可以喝完一杯的,不要被区区一杯红酒打败!”
  “是不是真醉了?不是装的吧?”
  大家一起戏弄起看起来脸蛋红扑扑的林小羽来,林小羽是个十分美丽可爱,有着精灵式外表的女孩,不但很多男孩子喜欢偷偷看她,她那种娇俏纯真,毫不做作的性格也使女孩子们真心喜欢她,她被捉弄时那种又想生气又想撒娇的样实在可爱极了。
  “哼,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一杯酒!看我怎么消灭它!”林小羽经不起挑唆,抓起杯子把剩下的半杯红酒气势汹汹地一饮而尽,然后用胜利的目光看着大家。
  “哇,厉害!”“了不起!”“林小羽在和红酒的战斗中取得了胜利!”……大家又开起鼓掌起哄起来。
  “那当然,再来一杯!”林小羽把杯子一放,下巴抬的高高的。
  话虽如此,可大家看的出她确实没什么酒量,谁也不敢再让她喝酒了,张楠楠半哄半劝地拉了她去唱歌才让她忘记了和红酒的“战斗”。一个因为和林小羽不熟的男生一直没怎么跟着大家闹她(对着这么可爱漂亮的女孩,虽然为了“泡美眉”而来,他也会不好意思)他一直坐在一边打量那几个女孩,他的朋友拥住他的肩问:“韦行,你不是看上那个许星子了吗?上呀!我们支持你!她可是我们校花,很不错的!”
  严韦行抓抓腮,他注意大方漂亮的许星子不是一天了,今天才抓住机会和她坐在一起,只是要怎么开口?要说什么?第一步要怎么接近她?有女朋友的朋友们传授过的东西现在一样也想不起来,呆呆地看着许星子而已。见许星子手中的杯子空了,马上帮她倒上果汁。
  “谢谢。”许星子对着严韦行嫣然一笑,她对这个男生也很有好感的样子。
  “星子,你和韦行不熟,我来帮你们介绍介绍,这位许星子小姐大家都知道,美丽大方,才华出众……(省略五百字)而我们的严韦行呢,帅哥一名,品格端正,兴趣广泛……”张楠楠的男朋友高籍明是严韦行的死党,这次本来就肩负着拉拢许星子和严韦行的艰巨任务,逮到机会马上淘淘不绝地说了起来,“对了,除了大家都知道的,韦行还有一件很独特的本事喔……”高籍明故作神秘地说。
  “什么?什么呀?”
  “说来听听!”
  大家都很感兴趣,严韦行自己却着急起来,他已经知道高籍明准备说什么了,拼命向他摇头摆手。高籍明却根本不理他,清清嗓子说:“这项‘特异功能’呢,说起来话长,是和他的家族有关的,因为要先介绍一下他的家族历史,严韦行的祖父大人的是位道士,最擅长降妖除魔……”
  “没,没这回事,而且我爷爷在文革期间就自杀了,我根本没见过他。”严韦行连连否认。
  “他的外祖父原本是个和尚,后来看上了他的外婆──一位尼姑──才一起私奔成了家……”
  “胡拉,那叫还俗!”严韦行严重地抗议着。
  “他的叔叔现在是个风水先生……”
  “我叔叔是个建筑师……”严韦行的胃开始疼了。
  “他的姑姑是个神婆……”
  “是心理病生……”
  “总之我们的严韦行同志是拥有传统的,纯正的,经过历史的数代考验的‘高贵’血统的,所以他从小就可以看见‘那些东西’,当然,自幼耳闻目染,他讲‘那种’故事的才能也就……哼哼哼哼……”高籍明不怀好意地看着严韦行笑着。
  完了……严韦行一下子垂下了头,这下又要被视为怪人,和美女无缘了,他平时在哥们儿当中是挺喜欢吹吹牛皮,说自己有多么多么厉害,并且编一些故事来吓唬吓唬人的,可是随着年龄增长,他开始对女孩子们感兴趣后他可就不再喜欢炫耀这种事了,反而很怕别人在女孩子们面前提起这件事,因为那些女孩子听到这些后反应几乎会一样,开始当做一件很新奇地事来看待,纠缠着他讲些故事,问些千奇百怪的问题,事后却又把他看成怪人,当然谁也不会去做他的女朋友。他狠狠地瞪了高籍明一眼,准备晚上回到宿舍后再收拾这个大嘴巴。
  谁知许星子听了这番话后,即没有一脸好奇,也没有“嗤嗤”笑着把他当怪人,而是盯着严韦行,双眼闪出光茫来,无限崇拜地说:“真的吗?真的吗?原来你这么厉害!”
  高籍明向严韦行挤挤眼,悄声说:“我早打听明白了,许星子一向最喜欢鬼片、恐怖片、鬼故事,什么怪力乱神、妖魔鬼怪、八卦算命、笔仙抽笺,最大的愿望是经历一次灵异事件……总之她最信这些了!上,唬她几下子!”他说着用手肘推了严韦行一把。
  “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了……”严韦行心领神会,顺水推舟地“谦虚”起来。
  许星子一听到这些事就热情地不得了,一下子跳到严韦行身边坐下:“讲个故事听好不好?最好是你亲身经历的。”这个骄傲自信的女孩这时口气中也带了几分娇气,充满期待地看着严韦行。
  “好,好,没问题……”严韦行马上连吹带编地讲了起来。
  林小羽因为那杯红酒的力量而一直处于亢奋状态,她死死霸住话筒一首接一首地唱着,任谁也夺不过“演唱权”去,好在大多数人都被吸引去听严韦行的鬼故事了,除了两个对她有好感的男生,谁也没去打挠她的“歌兴”。
  “……我愿为你,我愿为你……
  啊啊啊……
  哇哇哇哇……
  林小羽的歌声虽然不说十分难听,可是和动听也是搭不上什么边的,她还偏偏专门选那些难度高的歌来唱,加上那股酒劲,效果十分惊人,偏偏那两个男生还在旁边一个劲地叫好,给她增加着信心。
  “再来一首东风破!”林小羽一首歌毕,自己跑过去翻着点歌单,“还是唱忘忧草?”她向旁边的男生征求意见。
  “都好,都好,你唱一定特别好听。” ──追求女孩子时“欣赏能力”这东西对这个男孩显然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了。
  “别有风味,别有风味。” ──这个男孩看来理智一点。
  “那就两首都唱!”林小羽得意洋洋地宣布。她正听着前奏,手捧话筒在那里蕴酿感情,忽然一阵异样的感觉从腿部传来。她低下头一看,一只手掌正用手指支持着,爬上自己的小腿。
  一只手掌,而且只有手掌,手腕的切断处血肉翻绽,露着白森的骨头。
  林小羽一下子咧开了嘴,自言自语着:“不会吧……我只是喝了点酒体温升高,我没发烧啊,为什么也会出现这种东西……快滚开,快滚开……”她用力跺几下脚,把断掌从自己腿上摔下去,然后用脚尖轻轻一拨,把它弄下了唱歌台。
  其他人谁也看不到那只断掌,而唯一和林小羽一样有可能看到的严韦行全部注意力正全部放在许星子身上,眼睛眨都没眨过一下。
  林小羽又抱着话筒开始高歌,根本不再去看那还在乱爬的手掌。
  那只手掌似乎不甘心这种被冷落了,在地上爬了几圈,沾着血写出了几个大字:“我的身体在哪里?”
  “我的身体在哪里?”严韦行先是看见了那几个斗大的血字,又顺着字看见了那只断掌,吓的一下子站起来。大家被他弄地一愣,但许星子马上抢着问:“‘我的身体在哪里?’是新的故事吗?讲啊,我想听。”大家也以为他在制造气氛,一起附合着。
  严韦行握紧了手,手心渗出冷汗来。
  也许真的因为家族遗传,他从小确实可以看见那些东西,有的时候甚至还可以看见一些 在人群中,伪装的和人一模一样的妖怪,可是这些并不能带给他伤害。长辈们曾多次告诫他,只要不是有恩仇,不主动和对方交流,那些东西一般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至于妖怪们就拥有比那些东西更高的智商,他们在人类当中生活的很谨慎,吃人的时候也会挑选对象,更不会公开和有一定道行,一定通灵能力的人类为敌的。所以严韦行自小就习惯了对那些东西视而不见,他更没学过什么法术,所讲的那些事故也是七拼八凑起来骗人的,现在看见那个断掌在那里写血书,第一个念头就是“坏了,遇到最难缠的东西,主动找人的麻烦了!它一定是冲我来的,因为这里别人看不见它。”然后就想着“快逃吧,回家向姥爷求救!”
  “我的身体在哪里?”手掌又写了一遍。
  严韦行发现,从自己的角度看去,那些字是反着的,也就是说,字不是写给自己这边的人看的,而是对面……唱歌的那个人?严韦行扫动有此僵硬的脖子把目光上移,正好林小羽也在向下看,看到了那行血字。
  “她……是冲她来的……”严韦行的脑子开始高速运转:要不要帮她?可是怎么帮?打电话救助?找谁?叔叔还是姥爷……
  “讨厌!”林小羽又一脚把那只想爬上歌台的手掌踹一去,“丢了东西不会去报警啊,不会去停尸房找啊,破坏气氛!”
  那只断掌停顿了一下,然后改变方向爬向了门口,不会便消失在视线之外,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地听了林小羽的话,去找警察局或者停尸房了。
  地上的血字一点点消失,什么也没留下。
  严韦行难以置信地看看地面,然后一直盯着台上又开始兴奋高歌的林小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许星子看看严韦行,再看看林小羽,再看看严韦行……终于恍然大悟地点着头,原来是这样啊,幸亏自己刚才没有自作多情……
  头好痛……
  口好干……
  林小羽呻吟着从睡梦中醒来,伸手去摸床头的台灯,虚空地划了几下子后才回过神来,自己现在不在家里,而是住在学校的宿舍,和张楠楠睡在一张床上。
  她现在头疼的象被谁打了一棍子,喉咙里干的象要冒出火来,想去倒杯水喝,张楠楠的铺位又在上铺,她实在懒得爬下去再爬上来。就在去喝水与不喝之间挣扎着,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
  虽然没有灯,可是月光照的屋里十分明亮,林小羽扫了一眼挂在墙上的表,已经是二点钟了。其实昨天一口气喝下那一大杯的红酒之后的事她都没什么印象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宿舍来的,只是可以肯定一件事,自己一定喝醉了,因为自己现在全身发热,头疼欲裂,和父亲说过的喝醉症状一模一样。
  头疼的厉害,林小羽再也睡不着了,宿舍中其他五个人因为出去闹腾了大半夜,现在都睡的很熟,响着均匀的呼吸声。林小羽把目光投向了窗外。
  不知为什么,宿舍里没有拉上窗帘,明晃晃的月亮就悬在窗口正中的天空。天空深蓝,月色如霜,林小羽一看就拿不下眼睛来了,一边轻轻叹口气,自己好象很久没看过这么好的月亮了。
  在林小羽看着窗外时,月亮悄悄发生了变化,那其中的山脉条纹渐渐扭曲起来,忽然被什么东西遮住,等它再次出现,出现在那里的是一只巨大的眼睛,那到是一只明亮灵活的眼睛,眼球四处转动着,不时眨一下眼,林小羽才发现刚才遮住月光的,竟是一张大眼皮,还长了长长的睫毛。
  天啊,这是什么东西……
  林小羽呻吟一声。
  她平时只要一感冒发烧就会看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可是喝酒之后体温升高也会看见,到是第一次的经验。
  她把头转向里面,紧紧闭上了眼装作没看见。
  那只眼睛静静地看着窗内,眼角流出一滴血红的泪水……
  林小羽没想到自己会对酒精过敏,那天晚上的一杯红酒第二天就把她送进了医院,挂上了吊针,当然不仅她的谎言被父母拆穿了挨了一顿责骂,发烧的情况也一直持续着。躺在医院里,奇怪的东西更是层出不穷,林小羽只是要她帮忙确定自己死了还是活着的声音就听到了十几种,而且一到了晚上,那只奇怪的眼睛就会代替月亮挡在窗前,即使明明关严了窗帘依旧可以看的清清楚楚,它一直凝视着林小羽,不时还流下血泪。
  林小羽从小到大对这种种怪状也算习惯了,她从未受过什么伤害,所以除了看见其中一些会恶心外,她到不害怕,但是那么一只大眼睛在空中转来转去,不说恶心也够诡异了。林小羽以往遇见的怪东西一般不会跟着她到处走,比如她住了院,在家里看见的东西就不见了,在学校生病,医院里的东西也不会跟着她。可这一次,那只月亮中长出来的眼睛却一直盯了她好几天,天一黑它就在天上滚呀滚的,泪莹莹地看着林小羽。
  “讨厌呀,你真烦人!”今天晚上林小羽因为不舒服睡不着,一睁眼就看见那个眼球,心里生出火气来,向它抱怨着:“偷窥狂!变态!”
  “我想见他们……告诉我他们在那里……”一个声音在林小羽脑海中响起。
  “去贴寻人启事!”林小羽气鼓鼓地说──根据以往的经验,有声音向她提什么要求,她只要胡扯几句,对方就会消失了。
  “我想见他们……我想见他们……我想见他们……”
  “烦死了!”
  “求求你,我想见他们……我想见他们……我想……”
  “受不了了!你到底想见谁?”林小羽捂住耳朵叫。
  “我想看看他们……我想看看……”
  “我不管,我不认识……”林小羽用被子蒙住头。
  “求求你……求求你……”
  “你求我也没用,你自己都不知道要见谁?”
  “求求你……”
  “我冷血,别求我!”
  “求求你……”
  “呜呜呜,算了,我求求你好了,你到底想干什么……”林小羽终于妥协了。
  “我真的想看看他们……带我去看看……”
  “呜呜呜……我去……我去哪儿啊……”林小羽也豁出去了,准备下床。
  “请带我去……”那只眼睛忽然贴近了窗口,接着进入了窗户,来到了林小羽床前(一个大眼珠子近了看更加怪异),它眨动几下,几乎贴在了林小羽头上。那黑白分明的瞳孔离林小羽越来越近,开始林小羽还想闭上眼不看它,可当它湿冷的眼珠贴到了脸上时,她还是忍不住扫了它一眼,就在这一瞬间,大眼睛目光流动着,眸中的光茫,林小羽什么动作也来不及做,就被那眸子吸了进去……
  林小羽觉得自己在飞翔,可是四顾周围,她只看见旋涡一样的水纹在转动,她不知道自己这样是不是灵魂出窍。难道自己已经死了?因为遇见那个东西而被拖到了阴曹地府了?呜呜呜,自己才十七岁,还没有谈过恋爱,还没有上过大学,还没有出门旅行过,还没有去听过F4的演唱会……我不想死……不想死……
  林小羽慌乱的四肢乱刨,可是运动的方向她根本不能控制,而且周围的旋涡越来越多,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哪一个吸进去,只能在心里反复叫着,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我不想死……
  这是另一个声音。
  ……我不想死……
  这是另一个声音。
  ……我不想死……
  林小羽听见另一个声音在前面,她奋力向那个方向前进,这次身体多少听一点指挥,她沿着声音的来处进入了一个旋涡。眼前一下子暗了下来,林小羽发现自己处身在夜空下,下面是一条公路,路边停着一辆闪着信号的救护车,围了很多的人……等一下,下面?怎么公路在下面!
  林小羽抓着头发,发现自己是飘在空中的,象鬼魂一样……呜呜呜,果然死了,下面那个担架上被抬着的一定是自己……林小羽哭了起来,飘下去向自己的遗体告别。当她靠近担架时,发现上面躺的那个女人虽然满脸是血,却还是很容易分辨出是个二十出头的女人,决不会是林小羽自己。
  我不想死……
  那个声音又响起来,声音越加尖利。
  幸好死的不是我……林小羽拍着胸口庆幸。
  我不想死……
  林小羽耳边听见那些医护人员在说着“不行了,恐怕没救了”“时间拖太久了。”“还这么年轻,可怜。”她明白那个嚷着不想死并把自己弄到这里来的是谁了,应该就是担架上的那个女人。“虽然你说不想死,我也没办法啊,你不会因为自己死了,就要拖我一起死吧?这种行为不好哦……”
  周围的一切忽然静止不动,好象电视画面突然被定格一样。过了很久,先是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然后那个声音又响起来:“带我去看看他们……我想看看他们……”
  “谁?看谁?他们是什么人?”
  四周的图像又开始流动,就象录像在倒带一样,林小羽年到那个女子躺在路中,救护车停在她旁边,又看见她一个人在幽暗的路灯下挣扎,最后是一辆急驶而来的车辆把一个妇子撞倒,画面又定格住了……
  “我明白了,你想看撞你后把你抛弃不救的肇事车……”
  “不是……我想见他们……”
  “又是他们?他们是谁?”
  “他们拿了我的眼睛,拿了我的心……我的想看看他们……”
  冷啊……又是心又是眼睛的,“不,不是我没同情心啊,我胆子很小的,你可不要让我看这种东西啊……”林小羽干脆开始耍赖装哭,可是她这一套对这位“鬼魂”显然没用,周围的图像又开始变化起来。
  这次林小羽看见的是一个女子骑着自行车慢慢行进在路上,路上行人很少,而且越走越偏僻起来,当她经过一条岔路时,一辆没有开车灯的小货车从岔路中悄悄开了出来,跟在了她的后面,当宁静的道路上只剩下那个女子和这辆车时,货车突然加速,向那个女子撞过去,顿时把女子的身躯抛到了半空,又重重落在地上,那辆自行车在车轮下发出了刺耳的挤压声。
  “谋杀!这是谋杀!”林小羽尖叫起来,她呆呆地看着车上下来两个人仔细观察过那个女子后便上车扬长而去,终于知道眼前的一切从车祸肇事逃逸的定义上升到了谋杀案,吓得大声惊叫起来。随着她的大叫,一切忽然扭曲,比她来时更快一百倍的,所有的景象都消失了,她坐在医院的病床上叫尖着:“谋杀!谋杀!”被她吵醒的其他病号开了灯,推着她的肩。
  “小姑娘,做恶梦了吧?”
  “恶梦?”林小羽睁开眼四处望望,病友们围着自己,自己好好的呆在床上,“太好了,只是恶梦……”
  向病友们道过歉,关了灯后再次躺下,林小羽发觉一切都正常了,耳边没有了怪声,窗帘拉的好好的,只看见上面的帆船图案,她摸摸自己的头,似乎已经不发烧了。
  太好了,只是恶梦,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在沉沉的睡着之前,林小羽心里这么想着,她把脸埋在枕头里,所以没有看见窗帘上浮现出了月亮,月亮中渐渐露出一只眼睛,凝视着林小羽,一串血红的泪水从眼角流了下去……
  “就是他,看见了吗?刚刚进球那个,怎么样?挺帅吧!”现在许星子,林小羽和张楠楠这“美女、死党三人组”(她们自己封的),正挤在二楼的窗口,对着下面打球的男生们指指点点,许头论足,而许星子就一再地夸大那天晚上严韦行对林小羽注意的事,卖力地要把他推荐给林小羽。
  “我说星星呀,那个人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这么卖力帮他?”林小羽看了严韦行几眼,这个男生可不是她喜欢的类型,而且她现在对恋爱没什么兴趣。
  张楠楠正在专注地看她的男朋友高籍明打球,随口说:“还不是因为那个严韦行是个‘神棍’(许星子杀人的目光射来)不,不,我是说他有通灵能力,会降妖除怪,驱鬼辟邪,嘻嘻嘻,我们星星就喜欢这些……”
  “天啊星星,那他太适合你了,我支持你!你去捕获他吧!”林小羽一听这些灵异、鬼怪的身上就起鸡皮疙瘩。
  “人家喜欢的是我们最最可爱的小羽了,所以我决定撮合你们!”许星子十分大方的说。
  张楠楠和林小羽对视一下,异口同声地说:“有阴谋。”
  果然许星子马上又说:“做为通灵者的女朋友的好朋友,遇上一两次灵异事件也很正常吧。”
  “神经病。”张楠楠和林小羽一起耸耸肩。
  “聊的很开心啊,三位小姐。”一个另声插进来,笑着问候。
  三个人立刻一起转回身来,发现原本乱糟糟的教室里同学们不知何时都各归座位,认真地看书学习着,只有她们三个还在窗边看风景,班主任就站在她们身后,猫看老鼠似的看着她们。
  “完了。”三位“美女”花容失色,一个个想挪动步子悄悄回位子上去。
  “下课后来我办公室。”老师扔下这一句,回到讲台上讲课去了。
  “老师,我们再也不敢了。”林小羽被两个朋友推到了前面,于是她就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大眼睛含着泪水向老师发着誓,“呜呜呜,老师,我们已经很后悔了,您就原谅我们吧!”
  “你这个小牛皮糖!”面对林小羽的“攻势”连老师都无可奈何,这个女孩太擅长用这一招了,那副模样让人即使知道她一回头就会把作的保证丢到九宵云外,还是忍不住会上她的当。不过对于这三个学习品学兼优,最多平时调皮一点的学生,老师也不打算多说,半个小时之后,她们被放出了办公室。
  三个女孩一出门就相互做鬼脸,马上就把老师的话抛到了九霄云外,却差点和一个正准备进老师们的办公室的男孩撞在一起。
  “你们……呀,呀,你们没事吧?”严韦行本来想抱怨对方的冒失,看清楚对方是谁后马上改了口风,并且结巴起来。
  许星子马上把林小羽推到他面前,“你撞到她了。”
  “啊,对不起,对不起。”严韦行因为听到许星子主动和自己说话脸都红了起来,不过当他的目光落在林小羽身上时不由发出一声低叫,并且向后跳了半步,于是呆呆地看着三个女孩从身边走了过去。
  “哇,这么夸张的反应!看来这个家伙被小羽迷的不轻啊!”
  “我都帮他制造机会了他不把握,没用!
  张楠楠和许星子议论着严韦行的行为,林小羽却始终觉得什么不对的地方,严韦行刚才看她的眼神,不是那种追求者的目光,而是带了一种让林小羽很不喜欢的,奇怪的味道,这么思忖着,林小羽边走又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严韦行还愣在原地没法移动,他刚刚看见了什么?一只大眼珠子在那个叫……林什么的女孩头后滚呀转呀的!那是什么呀?大白天怎么会有这么诡异的事?不过回忆起张楠楠生日那天的所见,自己早该意识到这个女孩是个“怪人”了(不过这么一说好名象自己也不算正常的),都怪那时候心思全放在许星子身上没有留意,她整天和许星子在一起……不行,这太危险了,我得去告诉她(指许星子),可是这么直接去找她她会不会太冒失?也许正好是个接近的机会,可是万一……接下来严韦行的心思却早已远离了“安全”问题,而是怎么一步步接近许星子的计划了,想的出神,也没看见两名被他堵住了路的老师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林小羽长长的打了个哈欠,把手中的小说放下,发现已经不早了:“睡觉!”她又打个哈欠伸伸懒腰,向床上被窝爬去,一边招呼爱猫,“狮子球,过来给我当枕头!”
  “喵呜!”本来好好地睡在床上的波斯猫跳起来就向门外逃去。
  “小气!把你喂的那么肥,让我枕一下有什么关系!”林小羽咕哝着向床上一倒。
  “睡吧睡吧,小羽好宝贝……”林小羽抱着一只大毛绒猪,为自己哼着摇篮曲,不一会就进入了梦乡。
  “这是哪里?”林小巧玲珑羽四下张望一下,发现自己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很陌生……这一间屋子就比自己家的一半还大,这里的摆设大概和她家的全都家产差不多一样价值……可是这是什么地方?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林小羽猛然发出了一声尖叫──她发现自己身上还穿着睡衣。
  难道自己被绑架了?看这里象一个有钱人的卧室……难道……邪恶的黑手伸向了自己这个纯真的“美少女”……
  林小羽顾不上多想,拔腿向门口跑去。
  门打开了。
  当林小羽发现自己并不是用两只脚在跑,而是在空中飘浮时,正好和门外进来的人“撞”在了一起,对方从林小羽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啊……”林小羽又发出了一声尖叫,她捂住自己裸露在外的肩膀大叫:“色狼!”
  不对,这不是重点!
  林小羽见那个人径直向前走着,意识到比自己穿着睡衣出现在陌生男人房间里更严重的问题。她飘到那个人的面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问:“你看不看得见我?”
  那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他坐在窗前的沙发上,似乎叹了口气,然后从茶几上的大大小小的瓶子里倒出了好几种药片来,倒了杯水,一口气全吞了下去,然后他就缩在沙发中闭目养神,完全没有向林小羽看过一眼。
  “你看不见我?”林小羽又在他眼前晃晃手,对方还是没反应,而是拿过电话打起来:“是我……对……最近几天又觉得有点胸闷,想去复查……下周?不行,最晚后天,我的身体是能开玩笑的吗!……明下下午?行,三点钟我准时过去,叫那几个医生等着我……”他挂上电话在屋里踱了几步,又坐回了沙发上,重重地喘着气。
  林小羽已经在屋里转了好几圈,发现自己没法从屋子里出去,又回到了那个人身前,大声叫着:“喂!你是谁?我怎么到这里来了!是不是你捣了鬼?”对方还是没有反应。她看着眼前这么真实的画面,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可是又实在不愿意联想到什么“灵魂出窍”一类地词,只好一边喃喃地嘀咕着“快醒过来,起床了!快醒过来,起床了!迟到了!”一边着急地在屋里转悠。
  那个男人一直垂着头坐在沙发上,似乎已经睡着了。
  “我讨厌这样……”林小羽在屋里走累了,蹲在地上用手捂住脸,现在事情已经发展到自己不发烧的时候也会这样了吗?她简直难以想象,以后每天晚上睡觉都会出现在别人房间里是种什么滋味。
  我来见你……
  一个轻轻的声音从屋里响起来。
  林小羽抬头四处张望,除了那个男人却什么人也没看到,可是这个声音听起来很熟悉。
  我来见你了……
  “啊!”这次林小羽一看之下向后跳了一步,因为她看见那个一连在她面前出现了好几天的大眼珠又出来,正悬浮在屋子正中,那颗眼珠紧紧盯着那个男人,声音正是它发出来的。
  还给我!
  我来见你了!
  还给我!
  声音越来越大,而且尖利凄切。林小羽不由双手捂住了耳朵,那个男人似乎听见了,抬起头来张慌地东张西望着。
  还给我!
  那个男人猛地发出了声号叫,用手指着自己前方,另一只手死死抓着自己胸口,他显然已经看见那个东西了。
  那个大眼珠开始一圈一圈地围着他打转,那个男人十分惊恐,东躲西闪着,可是始终无法夺门而逃,这时的屋里开始响起一种尖锐,凄厉的声音,象是哭泣,又象是呻吟,声音连绵不绝,直刺大脑,林小羽用手掩住耳朵,却并不能起什么作用,那个声音就好象是直接从脑子里面响出来的一样,让人听的发疯。
  林小羽跳起来,也向门口跑去,她心里想着自己不知出了什么事,现在象个鬼魂一样,可鬼魂有鬼魂的好处,一扇关着的门可以拦住人,总挡不住鬼魂吧?
  就在这时,一声惨叫从那个男人口中传出来。
  那一声呼叫是那惨厉,所以一心想逃走的林小羽也忍不住回头去看了他一眼,可就是这一眼,使她再也没有力气逃跑了:林小羽看见那个男人站在屋子正中,双眼空出眼眶,正直勾勾地看自他自己的手。他的手举在眼前,扣成钩状的手中紧紧抓着一颗心脏,一颗滴着血,还在微微搏动的心脏。而他的胸口出现了一个血洞,白花花的肋骨都从中显露出来。男人已经死了,身体都依旧站着,刚才那声嚎叫就是他最后的声音,他这样站着,手中抓着自己的心脏,就好象是他自己用手把自己的心脏掏出来而死一样。
  林小羽呆呆地看着那男人,看着那颗心脏的搏动逐渐平复,看着备在地上流淌……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眼一闭,昏了过去……
  林小羽是被闹钟惊醒的,抓过来一看,已经是早上六点钟,冬天的六点天还未亮,屋子里朦朦胧胧的,却温暖而安静,只有不知什么时候又溜回屋里的狮子球正趴在林小羽身上,呼噜呼噜睡的香甜。
  “叫你做枕头你不愿意,现在却来枕别人!”林小羽用力捏了一下猫咪的鼻子,“都是你压迫的我做恶梦,你怎么赔我!”睡的正香甜的猫咪被她弄醒,气愤地叫了起来。
  林小羽一边抚着猫咪,一边回忆着那个逼真的梦境,抹抹额头上的冷汗。
  不管多么可怕,多么真实,梦仅是个梦而已,林小羽决心太阳出来之前,一定要把它忘的一干二净。
  “好可怕啊……”
  “死的这么恶心……”
  “拜托你以后别一边吃饭一边讲这么恶心的话题行不行?”
  “恶心?那你还不是听的津津有味。”
  “我觉得啊,这一定不是简单的凶案,而包括了神秘、灵异、恐怖……”
  “星星,你饶了我们吧,什么事你都忘不了灵异……”
  中年时候,住校的学生全聚集在学校食堂吃午饭,一些虽然不住校,可是和朋友一起吃饭热闹的学生也混在其中。张楠楠他们这一桌上就挤了七八个人,其中高籍明的一个好朋友张宁,正在大讲从他刑警表哥那里听来的,昨天晚上发生的一件凶案,其他人纷纷议论着,乱七八糟地发表着各自的观点,这时才看见姗姗来迟的林小羽无精打采地晃进食堂。
  “小羽怎么来晚了?”
  “还不是上课睡觉,让老师抓去训话了。”许星子耸耸肩。
  “不会吧,你这样的优等生也会上课睡觉?”大家都冲着林小羽笑起来。
  林小羽嘟着嘴往桌边一坐,扫了一眼这些幸灾乐祸的人:“昨天晚上做了一夜的恶梦,根本没怎么睡觉,今天怎么可能不困。”
  许星子忙给她倒了杯水哄劝说:“来喝点水,别想什么恶梦了。”
  “呼,不想了……”林小羽甩甩头,很快换了一副笑脸头号:“你们在聊什么?聊的兴高采烈的。”
  “杀人案……敢不敢听……”林小羽的外表甜美娇小,给人一种惯于依靠别人的印象,所以大家都以为她的胆子不大,总想吓唬她来取乐,张宁故意抱长了声音阴森森地对她说,只有最了解她的张楠楠和许星子才各自冷笑一声,虽然这桩杀人案确实恐怖,可是她们都不信可以吓住敢一个人夜里走过坟场,或者深夜独自呆在停电的房子里点着蜡烛看恐怖小说的林小羽。
  “昨天晚上,午夜时分,城市一角的一座豪华住宅中,忽然传出了一声音嘶力的惨叫,家里的人纷纷被惨叫惊醒,一起向惨叫传来的房间跑去……”张宁绘声绘色地讲着,看来他将来即使不能实现自己的梦想成为一个名记者,至少当个小报记者没问题了。
  “……惨叫从主人的书房传出来,大家赶到门口,发现门从里面反锁着。他们无论怎么呼叫,门里都没有回应,于时大家合力破门而入,结果你猜他们看见什么……”他故作神秘地问,这个故事刚才他讲了一遍了,大家都知道内容,所以他是在问林小羽一个人。
  林小羽随口说:“尸体……”
  “对!就是尸体!你真聪明!”张宁拍着桌子称赞──也许林小羽自己没有感觉,可大家全知道,他也是林小羽的爱慕者之一所以才会这么卖力。“不亏是林小羽,一下子就猜到了,别人一定会猜好半天的!”
  “嘿嘿,是吗。”林小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其实现在的她根本没有心情听什么凶杀案,她只想安静一下,又害怕一个人呆着,所以才挤进朋友们中间来,不过刚在她在桌子边看见一个人,心里有了一个新计划,不过当着这么多人跟对方说话没准会被大家想到别处去,等一下看机会吧。林小羽这么盘算着,强打精神听张宁的“故事”。
  “……大家把门撞开在,看见了满地血和主人的尸体,那尸体太可怕而且诡异了,你相信吗,他已经死了,可他还是站着的!”
  “死了,可是还站着……”林小羽喃喃的说。
  “死因是他的心脏被活生生从胸口挖了出来,可是当人们发现他时,那颗心脏却摆在他自己手里,那手弯屈的象九阳白骨爪一样,就好象是他自己把心脏硬生生的从心口挖出来的……”
  “啊……”林小羽发出了声尖令整食堂的人侧目的尖叫,并且一下子跳起来,差点掀翻桌子。
  “小羽,那只是个故事,张宁最爱吹牛了,别怕,别怕。”张楠楠忙用手绢帮她擦溅到身上的茶水,并且安慰她。
  “我吹牛!我表哥是刑警,我亲耳听他说的!这种怪异的事是不会对社会公开的,你们没有内部关系当然不会知道,我好心讲给你们听,说我吹牛。”张宁的表哥在警队中担任个不大不小的官职,所以格宁常从他那里听些案子来炫耀,是真是假就没人知道了。
  “是真的吗?”林小羽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是真的!昨天晚上才发生的事!而且……”张宁看了大家一圈,压低声音说,“死的还是个大人物,本来我表哥不让我说出来的──死者是谭建华。”
  “谭建华?是那个谭建华吗?”
  “不会吧,那么一个大人物就这么死了!”
  “恶有恶报!活该,这事传出去多半有人放鞭炮。”
  大家纷纷议论起来,林小羽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问:“谁?”
  “小羽,你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呢,这么有名的人物你都不知道?去年他欠民工工资还雇凶杀人,最后却无罪释放的那个建筑商,听说他有黑社会背景,身上背了好几条人命呢,这下遭报应了!”许星子明显地兴灾乐祸地说。
  林小羽点点头,她依稀也听过这个人物。不过死的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知道他长什么样吗?”
  “你问这个干吗?”
  “等等,这里不就有吗。”高籍明说着把包东西的一张报纸抽出来铺开,上面刚好有那个建筑公司的广告,旁边配登总经理谭建华的照片。
  林小羽看了一眼,头脑中一片混乱,无力的坐了下去,旁边大家又在说什么她完全听不见了。
  “小羽,小羽,快上课了!你又睡着了!”直到张楠楠叫着拉她才回过神来。
  “楠楠,那个人呢?那个严韦行!”
  “严韦行?”张楠楠四处张望,“前面不远,门口那里。”
  林小羽顾不上别的,快步冲到门口那群男生中,一把抓住了严韦行,硬把他拉出食堂大门。
  “你干什么,拉拉扯扯的!”严韦行听着身后朋友们一片哄笑声,甩开她的手问。
  “你会捉鬼?”
  “啊!”
  “你会捉鬼对吗!救救我!我遇见鬼了!”林小羽抓住他的手不放。
  严韦行上下打量她一番说:“你气色很好啊,那个鬼跟你这么多天了,一点也没损害你的阳气,可见它对你没有恶意,你怕什么?你自己不是也能看见吗?”
  “好几天……你果然看的见,它在哪里?在哪里?”林小羽四周看着。
  “现在没有了,昨天我还看见在你后面,一个大眼珠子。”严韦行用手比划一下。
  “啊……”林小羽一把抱住严韦行,放声大叫起来,“鬼啊,鬼啊……”
  “别叫了,所有人都在看我们!”严韦行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女孩抱住,其尴尬可想而知,更何况许星子还在不远处向这边看着呢。
  “救命啊,我真的遇见鬼了,你不能见死不救……”林小羽索性哭了起来,“昨天晚上那件凶杀案是真的,我就在现场,我亲眼看见那个人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的──那个大眼球就在他周围转,然后……呜呜呜……救命……”
  严韦行听的一头雾水,忙问:“你说明白点,你在案发现场?”
  “不是我在,是我觉得的我在……呜呜呜……”林小羽自己也说不明白,哭的更厉害了。
  上课的铃声已经响起来了,严韦行看看林小羽,在盘算着丢下她回教室去好不好。
  “星子说你是高手,说你是驱鬼世家的传人,本事很大,你一定要救救我……”
  严韦行本来已经推开她的手了,这时又忍不住问了一句:“她说我什么?”
  “她?”林小羽眨眨眼。
  “许,许星子啊。”严韦行不好意思地咬着嘴唇问。
  “星星?她说你很风趣,很有内涵,很深藏不露……”
  严韦行大喜过望:“真的吗?她真的这么说我?”
  “什么吗?星星那家伙居然以为你喜欢我。”林小羽看着他的表现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她伸手抹抹眼泪说,“浪费我的感情,喂,你其实喜欢星星对不对?”她一转眼之间眼眶里连半滴泪水都不剩了,反而挂上了一种“狡猾”的笑容。
  严韦行看着她好一会才明白过来,她刚才根本就是在假哭,看起来这个自己一向把她当做“许星子的朋友”存在的女孩,完全不象她外表那么甜美可爱,而是一肚子的鬼心眼才对。
  “喂,你是捉鬼道士,现在我遇见鬼了你可不能看着不管。”林小羽现在可一点也没有求人的表情了,理所当然要求说。
  “我不会捉鬼,根本帮不了你的忙,我可以给你推荐几个捉鬼专业户,而且还可以打折。”
  “不想帮我?”
  “我没那本事。”
  “嘿嘿,我可是星星的好朋友喔,如果我跟星星说我喜欢某人,星星那么讲义气的人是决对不会跟朋友抢的喔……”林小羽眯着眼睛说。
  严韦行有点慌乱地问:“你什么意思?”
  “就是说如果有我帮忙,某人追求星星事半功倍,比如她喜欢什么了,讨厌什么了,什么时候心情好了……相反,有我在里面捣乱的话,哼哼哼……”
  严韦行在心里暗骂一声:“狐狸!”
  林小羽看着他,忽闪着大眼睛又装可怜说:“我现在这么可怜,你不会见死不救吧?我死了星星会哭的。”
  反正她的意思就是她可以帮自己追求许星子,而自己就必须在她遇到的这次事件中帮她的忙,给她当保镖就是了。严韦行本来不想答应,他最不愿意和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扯上关系了,可是想到许星子的音貌笑容,还是咬着牙答应了下来。在他看来林小羽也不过是个多少有异能的人的预知梦而已,准备回家问问长辈,讨个办法封住她这种能力了事,也没当成多难的事。而且心里还在暗暗庆幸幸亏自己没喜欢上这个女孩。
  严韦行想了想,向她伸出手:“成交!”
  林小羽看看表,已经九点多了。
  她一只手抓着手机,一只手抓着一大把护身符,嘟着嘴坐在床沿上。严韦行和她讲好了,下午放学回家问过长辈后立刻打电话给她,可她等到这么晚了还是不见有回音,她也不敢睡觉,只好等着,反来覆去的看着手里那一大堆护身符,难道那个家伙准备用这些不知有用没用的东西对自己敷衍了事?
  林小羽手里拿的这一堆护身符有七八个,有玉伟、木佛,有的是用红绳系着一个小布裹,有的是系着一块石头,还有的干脆是一枚不知什么动物的牙齿。这些全是严韦行从自己脖子上解下来给林小羽的,据他自己说全是长辈给的,他从小就都带着了。
  “有用吗?”
  当林小羽疑惑地这么问的时候严韦行耸耸肩:“我也不知道啊,反正从小就挂着:我家祖传的佛像、外公符咒,还有这个,据说是妖怪的牙……总知这么多,也指不定哪个就有用,先借给你吧。”
  “佛教的、道教的……还有妖怪的,这么掺合在一起,本来有用也变没用了……”林小羽看着它们苦笑,不过有毛不算秃,好歹也算护身符,她把它们全挂到脖子上去。
  又过了半个小时,手机还是没有响。
  这个严韦行该不会是个骗子吧?林小羽现在有了这样的疑问。
  她本来是觉得严韦行这个人在学校中风评不错,加上有“装神弄鬼”的深厚家底,和爱好古怪的许星子到是不错的一对。不过如果这个人真的是个骗子,林小羽就算自己落个言而无信,也决不会让自己的好朋友做这种人的女朋友。
  林小羽坐在那里胡思乱想着渐渐到忘了害怕,这时一直趴在她腿上的狮子球忽然跳起来,躬起背,发出“嘶嘶”的怒声。林小羽顺着它的视线一抬头,见那个眼珠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屋子当中。
  眼珠直向林小羽转过来,而猫的毛竖立着伸爪就去抓对方,这只平时连老鼠都害怕的宠物猫,这个时候到出奇的勇敢。林小羽觉得那个眼球太诡异了,怕自己的宝见猫受到什么伤害,伸手把它捉回来抱在怀里,盯着那个眼珠问:“你到底要干什么?昨天是你杀了人对不对?”
  眼珠直视着她,目光越来越深沉,却什么也不说。
  “对了,我今天可有护身符!”林小羽亮出那一大把护身符,“你别过来啊!过来会倒霉的!”
  眼珠向她飘过来,一点也不把那些护身符放在眼里的样子,林小羽已经退到了床边,实在没处再躲了,抡起那些护身符向眼珠打了下去。其中一枚护身符正好甩在眼珠上,发出了一篷火花,立刻燃烧了起来,那个眼珠发出了一声嚎叫,血从眼角淌下,剧烈的转动着。它似乎被激怒了,气势汹汹地扑向林小羽,整个眼睛都泛成了红色。
  “刚才是意外,你别生气啊!护身符是严韦行给我的,你去找他吧!”林小羽眼看着那眼珠湿湿粘粘地又贴上了自己的脸,吓的大喊大叫,再用护身符去打,却一点效用也没有。眼前的事物又开始扭曲、转动,这时手机响了起来,林小羽只来的及按下了接听键便被吸入了那个旋涡,失去了知觉。
  “唔……”林小羽挣扎着睁开眼,却看到一个男人正在自己身边,笨拙地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等他抬起脸一看正是严韦行,“你跑到我房间来干什么?”林小羽厉声问。
  “这是你房间吗?”严韦行好不容易站了起来,四下看看反问。
  林小羽也跳起来,发现自己果然是身处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屋里的东西乱七八糟,墙上还挂了几张半裸的女人图,怎么看也不象一个女孩子的房间。“天啊,这不是又和昨天晚上一样了吗……”林小羽一把抓住严韦行语无伦次地叫,“你快想办法啊!不然呆会又会死人!把自己的心掏出来!谋杀!”
  “冷静点,冷静点,这里根本没人!”严韦行连忙说。
  看看屋子里果然并没有人,那个大眼珠也不见了,林小羽才稍稍松了口气,问:“你怎么才来啊?我怎么被弄到这里来的?你又怎么跟来的?我们现在……也是鬼魂了吧?”林小羽发现自己又能飘在空中并且穿透物体了,不由苦着脸。
  “灵魂出壳……该我倒霉,偏在那个时候给你打电话。”严韦行喃喃自语着。他找到自己一个长辈,花了很长时间翻古书才弄明白林小羽的情形是怎么回事,于是他和长辈一起来到林小羽家楼下,本来想打个电话叫她出来,谁知道事情这么凑巧,一下子就被扯了进来。“我的护身符呢?”
  “在这里,根本没什么用!”林小羽口中说着没用,还的却不怎么情愿。
  “没用……那怎么少了一个!”严韦行用手一点数目,偏偏少了今天陪他前来的舅舅给的那一个,不由着急起来。
  林小羽看着他的神色问:“我拿去打那个眼珠了──少的那个很得要吗?是不是唯一有用的一个?”
  严韦行摇摇头叹口气。他本来想利用那个护身符里的符咒和舅舅联系,请他把自己和林小羽唤回去的,现在没戏了。他知道在深夜之中,脱离身体的灵魂如果在外面飘荡没有什么法术护持的话是很危险的,而且又不知道自己身体在何处,站在窗口眺望着外面的灯光,却不敢随便带林小羽出去。
  “喂,你别停下看风景啊,我们怎么办?”林小羽跟在她后面叫。
  严韦行摊摊手:“等我舅舅来救咱们。”
  “又要等,我等了一个晚上了……”林小羽没什么耐心,不一会就自己在屋子里乱转起来。严韦行看着她直摇头,真不知道这个女孩是害怕不害怕,一般女性遇见这种事,不是哭叫也该昏倒了。
  “你知道为什么那个东西找上你吗?”严韦行索性坐下说。
  “因为我能看见它?”
  “不是,因为你的体质很特殊。”严韦行向她报告调查结果,“你的身体对于鬼魂来说,可以起到一个……播放和接收的效果。”
  “什么?”
  “就是说你象一个电台或者什么信号中转站一样,鬼魂可以通过你输入一些问题,比如找什么东西,什么人之类的,然后你就会自动搜索,给它一个答案,所以鬼魂才喜欢来找你,明白了吗?”
  林小羽伸手摸摸头,好象没长出天线之类的东西来,“明是明白了,可是你这么讲……怎么一点灵异事件的味道都没有,到好象是在讲什么机械构造。”
  “差不多的意思就行了,你以为那书上大段的古文我能背过不成?我背过了你也听不懂啊,反正你是很特殊、很珍奇的人,鬼魂们一般会小心使用,不会随便伤害你的,不过你没有正式修炼过,也没有高人给你开天眼,所以平时只有体温升高的时候可以和鬼魂勾通,而且自己也不能控制这种能力。我舅舅说了,只要你拜他为师,修炼上三年五载就可以随时使用这种能力。而且收放自如,到时候那些有求于你的鬼魂就可以任你予取予求,你叫他们去帮你杀人放火、偷东西、写作业……总之干什么都行,怎么样要不要拜个师傅?”严韦行对这件事到是很热心地在耸勇林小羽,如果能收到林小羽这块“奇材”作徒弟,他舅舅大概就不会总想要培训他了。
  林小羽双手抱着肩叫起来:“别说了,恶心死了!我才不想天天看见那种东西!”
  “别那种东西那种东西的,人总有一死,死了之后不就……”严韦行正要康概激昂地给林小羽讲道理人鬼平等的道理,忽然发出了一声怪叫,原来那只大眼珠不知什么时候又冒了出来,正在她眼前转着,眼珠通红,恶狠狠地盯着他。
  严韦行慢慢绕着圈子,偷偷从口袋里取出舅舅给的一张符准备丢过去,这时站在他对面那个眼睛背后的林小羽也发出了一声尖叫:“它,它后面也是眼睛!”
  严韦行还真的不清楚一个大眼睛后面应该是什么,可是趁着它被林小羽的尖叫吸引的这个机会,伸手把符咒拍在了眼珠上。
  阵阵凄厉地尖叫从眼睛中传出来,接着又是一声象布料撕破一样的声音,眼珠此时飞速转动的象车轮一样,直向严韦行压下去。严韦行用手去挡,右手竟然陷进了眼珠里,就好象被粘在了里面,他越挣扎便越陷进去,不一会连整个身体也被向里拉了下去。严韦行知道碰上了厉鬼,现在它想把自己的魂魄吞下去,一时也没了主意,一边后悔不肯好好学习法术,一边奋力挣扎。
  “放开他!放手……不,放眼!”林小羽尖叫着,脱下自己的鞋子向眼珠上敲打起来。
  眼珠发出了一声更大的声音,但是对它而言林小羽还有利用价值,它不想现在伤害林小羽,于是把怒全部冲向了严韦行,吞食他的速度更快了。
  林小羽忙用手拉住严韦行,一边用力往回拉他一边还用鞋子不停地敲对方。那个大眼珠接应不暇,竟然被她把严韦行慢慢拖了出来。
  “呼,天啊。”
  两个人坐在地板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起喘着粗气。
  “接下来怎么办?”
  “逃!”严韦看那个眼珠又开始转动起来,也顾不上外面危不危险了,拉起林小羽向墙壁冲去。他认为自己现在是魂魄之体,一定会轻易地穿墙而过的,谁知“砰”的一声,两个人重重撞在了墙上,一起捂着鼻子叫起痛来。
  眼珠从面滚过来,把他俩逼在了墙边。
  “它过来了,打它!打它!”林小羽使劲给严韦行鼓劲,并且自己把两只鞋子都举在手里对着它。严韦行不由暗暗叹气,真是从来没见过这么大胆的女孩,她不去学装神弄鬼……不对,不去学法术修炼真是可惜了。
  “他们在哪里?”眼睛几乎贴在了林小羽的脸上,问题从林小羽和严韦行的脑子中呼了起来。
  “什么他们?”
  “他们在哪里?”声音又大了一些,逼问的更紧了。
  “哼。”林小羽索性一抱手臂,“这是求人应该有人态度吗?知道也不告诉你。”
  “其他人在哪里?”
  严韦行忽然问:“你要找的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要找他们?想把他们怎么样?”
  “死!死!死!”眼珠发出一声比一声尖利的可怕的声音,紧紧贴在了他们两个脸上。
  “你这么想杀死他们,是你和他们有仇吗?”严韦行忍住那眼珠的湿粘带来的恶心又问。
  “死!死!”声音尖锐地刮动着两人的脑子,使他们不由都甩着头闭上了眼。
  “他们在哪里?”
  “不告诉你!不告诉你!我不当你杀人的帮凶!”林小羽大声叫起来。
  正在他们纠缠之间,房门突然开了,一个青年男子走了进来,口中不知咕哝着什么,重重地倒在了床上。
  眼珠一下子停止了向林小羽他们的逼迫,反而向那个人滚动过去。
  “糟了!它要杀他!象昨天那个人一样!它要杀他!”林小羽紧紧抓住严韦行的手叫。
  严韦行不知该怎么办,咬咬牙又摸出一张符向那个眼珠冲过去。这时刚才进来的青年已经看见了那正在自己眼前打转的眼珠,发出惊怕的叫喊声来。
  林小羽再也受不了有人在自己眼前死掉了,也双手执着鞋子冲到严韦行身边,一起去打那个眼珠。眼珠被他们激怒,扔下青年来对付他们,它怒火烧的眼珠发红,严韦行和林小羽的身体在它注视下一动也不能动,任由它把两人撞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墙上。
  林小羽挣扎着爬起来,却看见眼珠又冲了过来,吓得忙一闭眼。严韦行双手抱住她向旁边一滚才没被扑中。但接着眼珠又把他们甩了起来,撞上了天花板,又狠狠摔在地上。
  忽然一道光线从窗中射入了屋里,正好照在严韦行身上。
  “舅舅!”严韦行欢呼一声。
  光线停在严韦行身上,就好象钩鱼一样,扯着他向窗外飞去,严韦行忙一把拽住了林小羽,把她也拉了起来。
  “那个人怎么办?”林小羽大声问。
  严韦行到佩服她这一点,自己都在生死关头了还顾得上牵挂不相识的人,这个女孩也许不象她外表那么任性讨厌。但他只来的及说:“我舅舅不知道这里的情况,回去再……”就在笼罩自己的光茫中失去了知觉。
  林小羽睁开眼,发现自己竟脸朝下趴在自己的床前,狮子珠正反复用舌头舔她的手。“狮子珠你没事吧?刚才有没有吓到你?”林小羽先抱起猫来亲了一下才想起另一个人,四下望望自言自语:“严韦行怎么样了?”
  手机及时响了起来。
  “喂,林小羽吗?我是严韦行,我在你楼下自己的身体里了!你也没事吧?我现在和舅舅一起去救人,你呆在屋里别出来,舅舅在你们家附近施了法术,可以保护你的。明天学校见!”
  林小羽拿着电话冲到窗口,看见楼下一辆载了两个人的摩托车正飞驶而去。
  “唉……”林小羽叹口气坐回床上,把玩着手机,不知道严韦行那个舅舅水平怎么样,救不救的了那个人。
  一下课林小羽就冲到严韦行班级的外面,在一片不怀好意地口哨声中把严韦行拉到了操场上。
  “昨天怎么样?救了他吗?”林小羽劈头就问。
  严韦行昨天经历了一场灵魂出壳,又沾染了鬼气,虽然回家服了一堆丹药,今天还是一副原气大伤、萎靡不振的样子,到佩服林小羽那完全没事神情。听了她的话摇摇头,叹了口气。
  “你们没救他?他死了?”林小羽想起前一个死者的样子,打了个寒颤。
  严韦行又摇摇头。
  “没死?得救了?”
  严韦行说:“死是没死,残废是免不了了──我们赶过去的时候他把自己一只眼睛挖出来了。”
  “呕……”林小羽忙捂住自己的嘴。
  “我舅舅想和你谈谈,你有空吗?”严韦行用手按着太阳穴问。他实在一点精神也没有,而且被太阳一照就头昏,这是和鬼魂过度接触的一般症状,真不知道林小羽怎么会一连见了那么多次那只鬼,怎么还可以这样活蹦乱跳的,真不愧是舅舅口中的奇材啊。
  “行!行!我见,什么时候?”
  “中午放学吧,我舅舅是个老师,他也有课的。”
  “老师?你舅舅不是神棍吗?”林小羽话一出口,马上在严韦行的目光下扭开了头。
  “我们家没有神棍!大家都有正当职业!”严韦行冲着她的耳朵大叫。
  “喔。”林小羽声咕哝,“兼职神棍”。
  严韦行的舅舅韦志立是个四十上下的中年人,戴一副黑边眼镜,一脸严肃,板板正正的西装肩头还沾着些粉笔屑,只从外表一看到和林小羽他们的教务主任差不多。一见面严韦行向他解释老师拖堂下课晚了的时候他马上来一句:“学生,学习重要!老师多讲是为你们好!”──果然是个教务主任!林小羽在心里说。
  “舅舅,她就是林小羽。”
  “韦老师好。”对他的印象可一点也不妨碍林小羽摆出伪装给陌生人错误的好感。
  “林小姐,你祖上是干什么的?”韦志立盯着林小羽上下看了十几分钟才问。
  林小羽舔舔嘴唇:“我姥爷姥姥是农民,爸爸是孤儿。”
  韦立志又伸手捏捏林小羽的手臂叹息:“奇材啊,奇材啊,若不是祖上积德,教代累修,怎么可能出这样的奇材,百年难得一见啊!上能通天地,下能通鬼神,稍加修炼的活,无所不通,神通不可限量,降妖除魔更是反手之间。”
  林小羽和严韦行相互看看,一起小声咕哝:“一百年难得一见就这么个神棍啊。”
  韦立志又叽哩咕啦地说了十多分钟,见林小羽完全一副没有兴趣的样子,只好叹了口气,又为自己不能收取这个徒弟惋惜了一阵子,才开口说到了正题。
  “昨天晚上的那间屋子住的是一个大学生,他的一只眼睛完全被挖了出来,性命虽然保住了,眼下却毁了。唉,都怪我找到你们太晚。”他摇着头,颇为自责。
  “也幸亏你去救他啊,不然他一点死掉了,还有我和严韦行,说不定我们也死掉了。”林小羽忙安慰他。
  “唉,我们赶回去那个鬼物早走了,只看见他家人在抢救伤者而已。”
  严韦行在旁边补充说:“所以我舅舅认为那个鬼物一开始就不是想杀害他,只是要他的眼睛而已,不然它是有足够的时间下手的。”
  “为什么它前天毫不犹豫的杀了上一个人,可昨天晚上明明那么生气却放过了那个人?是不是被我们打的受了伤?”林小羽对自己的鞋子攻击十分有信心地问。
  严韦行耸耸肩没说话。
  韦立志向林小羽问:“你说过曾经在幻觉中看见一个女子被人用车撞死对不对?”
  “而且是故意的!那不是车辆,是谋杀!”林小羽激动地叫了起来,现在想起那个梦还令她震惊和气愤。
  “这就对了。”韦立志点着头说,“刚才韦行他小叔打电话给我,说是察出那一死一份两个受害者之间的共同点了。”
  严韦行在林小羽旁边加注释:“我叔叔是个侦探,”想想又加上一句,“我们家族唯一一个不务正业的人。”
  “不是‘唯一’一个吧……”林小羽用眼瞄了一下韦立志──什么人找人么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老祖宗留下的话真是至理明言,韦家和严家会结成亲家简直是有历史的必然性的,她到是要佩服严韦行,能在这种家庭环境中保持正常的状态,太不容易了。
  两个受害人一个是大公司的老板,一个是普通的大学生,彼此即不是亲威也不是朋友,双方的远亲近邻也没什么交集,他们之间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在两个月前,都在医院接受过一次器官移植手术:大老板接受的是心脏器官移植;大学生按受的是眼角膜移植。
  “共同处是接受了器官移植……”严韦行自言自语,“只有死人的器官才可以移植给别人吧?”
  林小羽盯着他。
  “一个移植了心脑,一个移植了眼角膜。所以一个被挖了心,一个被挖了眼……”严韦行说。
  林小羽忽然叫起来:“我记起来了,那个鬼说过,他们拿走了它的心,它的眼什么的话!”
  严韦行现在反过来看着她。
  两个人蓦然一起叫起来:“那个捐器官的人!那个人就是鬼魂!快,快查她还捐过什么器官,捐给谁了!”
  韦立志摊摊手:“这点我们也想到了,可是器官捐献的资料都是保密的,不通过医院的内部的人不可能查出来。而且捐献遗体和器官都是当事人生前自己的愿望,难道她死了之后又反悔了?要讨回自己捐出去的东西?”
  “她是死于谋杀,心理大概……”严韦行正叹息着,忽然停下来,瞪着眼睛说,“如果是谋杀她的人接受了她的器官呢?如果有人为了她的器官而杀了她,她会报复就……”
  “一定要赶快察出这个女人是什么人?她还捐没捐过其它器官,不然她还会去一一找那些接受捐献的人的!”韦立志一下子站起来,“韦行送林小心姐回去,林小姐,记住,今天晚上早点休息,别出门,也别开窗,其他的事交给我们处理。”说完他匆匆地走了。
  林小羽和严韦行相互看着,过了好久林小羽才看看手表:“到点了,回去上课吧?”
  “喔,”严韦行咬着嘴唇,“我看我还是先去打听一下家里的亲威朋友,朋友的亲威,亲威的朋友……之中有没有最近做过器官移植的吧。”
  林小羽想了想:“我也去打听。”
  两个人马上抓起书包,决定了一起逃学。
  “唉……”林小羽坐在桌前,看着那张纸叹息,纸上记载了那个女子简单的生平。
  她叫黄明珠,死的时候年仅二十四岁,是一名普通的纺织女工,这是个一生坷坎可怜的女子,自幼父母双上,和外婆相依为命,外婆去世后不得不放弃求学的机会进了一家工厂作工。刚刚可以凭工作养活自己,又被诊断患了绝症──恶性脑瘤。
  当医生宣布了她最多还有半年寿命之后,这个善良的女子签字了一份死后捐献器官的文件,她愿意把自己有用的器官全部捐献出来,帮助那些素不相识的人,却没有想到她的这一举动,却成了自己的催命符,使她连最后的半年生命都没有享受到。
  林小羽不知是第几遍看这张纸片了,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
  这么好的女子,本来就仅剩半年寿命了,那个无耻的家伙为了早一些得到她捐赠的心脏,竟然半点人性都没有的夺走了她最后的那点光阴,不管换成谁知道了真像都会发狂吧?而且林小羽知道,一开始黄明珠来找自己,本非出于恶意,她那时候只是想看看那些接受了她的器官的人,想知道他们什么样,过的好不好,是林小羽特殊的“波长”让她看见了事情的真相。
  善良的本意却造成了这样的结果,对于一个鬼魂而言,她的心里此刻恐怕只剩下报复。
  林小羽看着窗外。
  剩下的两名受捐赠者已经找到了,严韦行的那帮家人分别埋伏在那里,等待黄明珠出现,那个“教导主任”说过,虽然是为了报仇,可是黄明珠已经伤害了一个无辜的人,是不能被放过的鬼魂,那么他们准备怎么对付她?
  那根本不是她的错,是那个害她的人不好!也是因为自己不对──如果自己没让她看到真相的话,如果她没有通过自己找到那些人的话,这一切也不会发生。
  林小羽下一子站起来,冲到了窗边。
  今天她的家被做了严密的防御以确保那个鬼魂进不来,窗外一片城市的夜色一如往常,仿佛什么事也不会发生。天空那轮月亮柔和地亮着,让林小羽想起了第一次看见的黄明珠的眼睛,那时她的神情那么忧伤,却并没有仇恨。
  她抓过电话拔了起来。
  “喂,严韦行吗?你在哪?……什么,在看电视?那件事呢!你不管了?……有长辈出面轮不到你管?可是……喂,你说你家那些长辈会把她怎么样?……让我放心,保证永无后患!!”林小羽放下了电话,“永无后患”,那不就是指……自己听了这样的话还怎么放得下心!
  “不行,那不是她的错啊,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她!”
  林小羽咬着嘴唇想了一阵子,快速地穿上鞋,抓过外套向门口走去。她的猫在床上“喵喵”地叫了几声。
  “别叫,我马上回来。”林小羽拍拍猫头,趁父母不注意悄悄溜出了家门。
  要在那些“神棍”做出“永无后患”的事之前找到黄明珠,现在林小羽心里只有这一个想法,可是当她跑到街上之后才醒悟过来,自己根本不知道那两个接受捐赠人的地址。
  如果自己可以在发烧时无意中把鬼魂召来(想到这一点林小羽就难受),那么如果自己刻意去叫一个鬼魂她会不会来?林小羽这么想着,转身跑回了住的大厦,不过她没有回家而是直接上了顶楼的平台。
  站在栏杆上上,迎着风,林小羽深吸了一口气,先是在心里默念:“黄明珠,来这里,我有话对你说。”反复这么念着,最后简直成了在大声呼叫。
  过了很久,什么回应也没有。
  林小羽叹了口气,果然还是不行,自己根本没有这样的本事,她叹着气转过身,却一头撞在一样湿湿粘粘的东西上。
  “啊……”林小羽双手捂住脸,对着这诡异的大眼珠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尖叫,叫了一分钟之后才醒悟过是自己把它叫来的。
  “黄明珠?”林小羽努力在脸上堆出自己最和善、可爱的笑容,小心翼翼地叫了对方生前的名字。
  眼珠什么反应都没有,一点感情都不带地盯着她。
  “你是不是黄明珠?”
  眼珠突然发出了一声象撕开厚布一样的声响,并且向林小羽逼近了几步,把林小羽吓得连忙后退,直到后背靠上了栏杆。
  “冷静点,别激动,我没有恶意──想想看我怎么也算帮过你的忙对吧?”
  林小羽的这句话似乎得到了对方的认同,它安静了下来,不再那么快速的转动,并且向后退开了一点。
  林小羽偷偷松了口气。她尽量用平和的口气对对方说:“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你想要报仇,你死的确实很冤枉,那个混蛋也确实该死,可是你已经杀了他了啊,你知道吗?其实你的仇已经报了。”
  眼珠听了这些话没有什么反应,让林小羽误以为自己的话生效了,于是接着说:“你应该明白,其他的人是无辜的,他们接受了你的器官,但是他们并不知道你的故事,也不知道那个卑鄙的阴谋,他们全在心里一辈子感激那个为他们捐献器官、给了他们新生的人,并且一生为你祈祷,你连他们也憎恨在内,其实是完全没有道理的,也是违背了你自己最初的善良意愿的啊。放弃仇恨好吗?去你应该去的地方。我不想看到你再去伤害别人,更不想看到你受到伤害──那些‘神棍’们要对付你了。你斗不过他们的,你明白吗?如果你再去找剩下的那两个人,就会被他们攻击,甚至消灭掉的。”
  “你们想害我!”凄厉的声音一下子从林小羽脑子里直接响起来,眼珠又猛地逼近她,几乎贴在了她脸上,“你们想再害我一次!害我的人全都该死!”
  “没人想害你……不,至少我并不想害你,我是在帮你啊,你感觉不到吗?”林小羽吓得闭上了眼,慌忙地叫起来。
  “死!”“死!”“死!”
  随着一声盖过一声的尖叫,林小羽觉得自己的身体被吸了起来,她心里似乎能明白对方是想把自己从大厦顶上抛下去。“不要杀我!救世救命啊!我以后再也不多管闲事了!救命……我没有害过你啊,你为什么要害我!好心不得好报!呜呜呜,我这样岂不是死的比你还冤!我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呜呜呜……”林小羽吓得双手乱抓,语无论次的哭叫起来。
  正当她的身体被举到了栏杆的高度,眼珠忽然巨震了一下,把她重重扔在了地上,并且滑离了她的身边。林小羽被摔得浑身都疼,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看见严韦行正站在不远处,亮着一个武术架式对着那个眼珠。
  “呜呜呜,你怎么来了?”林小羽死里逃生,泪如雨下。
  “我接了你那个莫名其妙的电话,就觉得你不对劲,所以赶过来看看……幸亏我家住的近!”严韦行跑得气喘吁吁地,一边向林小羽解释,一边威胁那个眼珠,“别过来,等我把法宝拿出来你就完了,现在先别过来。”
  大眼珠似乎有所畏惧,真的没有马上扑过去,而是围着严韦行慢慢绕圈子,严韦行也缓缓移动着脚步,始终面对着它,并且用手在自己全身上下的口袋里翻找着什么。林小羽躲到了严韦行身后,一边随着他移动步子一边建议:“我们逃跑吧?”
  “不能不管它!不然再想找它就难了。”严韦行义正辞严地说。
  “可是你根本打不过它!你那点水平我见过了!”林小羽半点不留情尖刻地说。
  “找到了!”严韦行欢呼一声,一下子从贴身的口袋掏出一颗念珠,向林小羽不无炫耀地说:“我今天带了这个──专门用来收拾它这样的鬼魂的!百发百中!”
  林小羽不相信地问:“真的假的。”
  严韦行一昂头:“你没看见它在害怕吗?哼哼哼哼,这下你死定了……”说着他一边得意的奸笑,一边向那个眼珠扬起了手。
  “等一下!”林小羽忽然一把抓住了严韦行的手,严韦行没有防备,那个珠子竟然被她夺了过去,“她也是受害者,你不能杀了她!”
  “白痴!谁想杀她了!”严韦行气地脱口骂了她一句,可是那个眼珠抓住了这个机会,猛扑了上来,严韦行被它撞飞了出去,重重撞上了栏杆。
  林小羽见它又转向了自己,举着手中的珠子说:“你别乱来,这个在我手里呢!我是真的想帮你,你现在应该明白了吧?你听我说,为了你自己,不能再伤人了!不然……”
  那个珠子握在林小羽手中显然对它没有什么威胁力,眼珠根本不听林小羽的话,再次吸住林小羽,把她举了起来。
  “放开她!”严韦行大吼一声,冲过来把一道什么符咒贴上了眼珠──象林小羽预料的一样,那咒符什么用也没有,但是准确地起到了激怒对方的作用,眼珠放开林小羽又一次扑向了严韦行。这次它的动作无比的敏捷,不等林小羽从地上站起来,随着严韦行的一声惨叫,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大厦的护栏之外。
  “严韦行!严韦行!”
  林小羽难以置信地大叫起来。她没想到会眼睁睁地看到这样的悲剧发生,就这么一下子,严韦行就……
  “不……你怎么可以杀他!你怎么可以杀他!”林小羽错乱地冲向那个眼珠,这件事是自己不好,如果自己没“利诱”严韦行来帮忙,如果自己听话今天晚上不出门乖乖地早睡觉,如果自己刚才不从他手中抢了这个“法宝”……“是我害了你……严韦行,对不起……你等着,我给你报仇……”她举起那个珠子准备向眼珠。
  “笨蛋,你知道怎么用吗!把它还给我!”严韦行又气又急地声音传来。
  林小羽仔细一看,才发现严韦行双手抓住了栏杆,竟然没掉下去,现在正十分狼狈地悬吊在外面,只能看见他的头顶和一双手,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你没死……太好了……你快爬上来呀!快爬……”
  “先把那东西给我!”严韦行不敢向身下看,一边奋力向上爬一边气极败坏地叫。
  林小羽手脚并用地向他那边“跑”去。
  眼珠急速转动,变成了血红色,发出“啪啪”的声音,向林小羽追来,林小羽见它追的越近心里越急,心里越急跑的越慢,一时不小心竟跌了一跤,念珠脱手向前滚去。她见眼珠越过自己追向了念珠,急地大叫:“严韦行,过去了,你要接住啊!”
  严韦行刚刚好不容易探上了半个身体,见状连忙一伸手,抢先把珠子抓在手中,失去了一只手的支撑他的身体立刻又向下坠去,但是他用一只手吊着身体,一边还是念出了一大串咒文同时把珠子抛向了那个大眼珠。
  长长的尖叫刺激着脑海,使林小羽不由自主地抱住了头。
  随着一道光茫收敛,叫嘎然而止,眼珠不见了,只剩下那个小念珠在地上打着转。
  林小羽坐在地上,用手捂住嘴,呆呆地看着。
  “小姐啊,你先拉我上去行不行……”严韦行又气又急地叫。
  林小羽忙跑过去,双手拉住严韦行用力往上拔。
  “用力!”
  “我没力气了……”
  “你想害死我啊!抓紧!”
  “呜呜呜……”
  “天啊,你放手吧!我自己说不定可以爬上去,你反而会把我弄下去。”
  林小羽现在手脚都在发抖,根本无力拉动严韦行这么一个大汉,而严韦行自己的力气其实也耗的差不多了,正当他们两个拼命挣扎时,一只手忽然搭上了严韦行另一只手腕。
  “谢谢,谢谢!”林小羽见那是只成年男子的大手,以为是楼里的人听见动静前来帮忙了连声道谢,却发现严韦行向上看的眼神有些古怪,她抬头一看,抓住严韦行的竟然是一只齐腕断掉的手掌。
  “啊……”林小羽尖叫着,松开了严韦行一下子坐倒在地。
  严韦行身体向下坠了一下,马上又停住了──那只断手并没有放开他,而且在旁边渐渐出现了一个没有头、缺少一只手的一具残躯,他和那只断手交替用力,竟然一点点地把严韦行拔了上来。
  严韦行一下子坐倒在林小羽身边,大口喘着气,呆呆地看着这些残缺的肢体。
  断手爬上了残躯的肩头,五个手指快速地敲击着,十分得得意地样子。
  “是它……它找到自己的身体了……”严韦行恍然大悟,见林小羽还在发愣又补充说:“卡拉OK那个……”
  “喔……”
  “它大概是来感谢你的。”
  “喔,是吗……”
  就好象要证明林小羽的怀疑一样,断手又从肩上跳下来,在地上飞快地写了几个大字:“我的头在哪里?”
  “哈……”林小羽苦笑起来,“我不知道,你自己去发信号找吧……”
  那个残破的人体面对林小羽站了一会,竟然转身跨过护栏,一步步迈进了夜空中走了。
  林小羽先是苦笑着,马上又捂住脸哭了起来:“呜呜呜……呜呜呜……”
  严韦行筋疲力尽地捡起那个珠子装进了口袋:“别哭了,不是没事了吗……”
  “呜呜呜……可我害怕……”
  “刚才还不怕现在才怕……”
  “后怕……”
  “什么啊……”严韦行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准备离开。
  “她死了吗?”林小羽又小声问。
  “谁?”
  “黄明珠。”
  “她不早死了。”
  “我说她的鬼魂!”
  “鬼魂怎么会死。”
  “那么你是把她消灭了?”
  “消灭?没有,你不是看见我把它装在这里面了吗?”严韦行拍拍口袋。
  “装在里面会怎么样?”
  “超渡它啊,也许要用十几二十年来消除它的杀机和冤气呢,不过那是我舅舅他们的事了。”
  “就是说她没消失对不对!她还存在!之后呢?她会怎么样?”
  “放它投胎转世,再入轮回啊……不然还能怎么样?”严韦行看着林小羽还呆在那里不动,也懒得再管她了,向她挥挥手,一步一步走向了楼下。
  “投胎转世,再入轮回……那我不是白担心……”林小羽哭着不停地用手捶打着地面,终于又大哭了起来……
  严韦行把手偷偷抽出口袋,看看那两张电影票,再看看正走出校门的许星子──根据林小羽的情报,这部电影是许星子期待已久的(恐怖片),但是林小羽和张楠楠都死也不肯陪她去看,自己现在邀请她的话,她多半会答应的。
  “许星子……许……”严韦行反复练习几遍怎么才能招呼地自然,但是还不等他开口,许星子到先看见他了,向他挥着手叫:“嗨,严大帅哥,是不是在等人?”
  “对,对,等人!”严韦行大喜若狂。
  “嘿嘿嘿,小羽在作值日生喔……”许星子一点也不客气地用肘撞他一下,“你要等很久。”
  “我,我不是……不是……”
  “还不好意思!你这家伙运气真好,竟然能追上我们小羽……”许星子向他挤着眼,一副我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自从前几天那件事后(严韦行、林小羽逃学约会的事件)他们俩是一对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学校,别人听了严韦行还不在乎,可是传到了许星子耳朵里还了得,他正想解释,远远地却传来了林小羽的叫声。
  “严韦行!你别跑!严韦行!星星,给我抓住他!”
  许星子马上一把拽住了严韦行。
  林小羽远远跑过来,喘着气拍着胸口:“严韦行,你躲我干什么,我有事问你!”
  严韦行皱起眉头,说真的,自从那件事之后他真不愿意再和这个女孩朝面,尤其是在许星子面前。
  “你过来……”林小羽拉着他往角落里去。
  “干什么别拉拉扯扯的!别人在看!”
  许星子马上心领神会:“我没看,我没看,我什么也没看到!你们当我不存在就是了,呵呵呵……”说着马上跳出了校门。
  “哎,许……”严韦行眼睁睁看她走了。回头怒视林小羽,“你干吗!”
  “我干吗?我们约好的是你帮我解决这件事我就帮你追星星吧?”
  “对啊,现在你……”
  “现在事情解决了吗?”林小羽一肚子火气地问,“那么这是什么,这是什么,这个……”她从自己肩上,书包里,身后,弄出一堆各式鬼魂,“以前只有发烧才看到,现在大白天也有,死缠着我不放!你给我说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我,我怎么知道……”
  “我不管,这是你的责任!你给我解决不了,就永远别想追到我们星星……”林小羽抓住他的衣领,竭斯底里地大叫。
  “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去九寨沟……”林小羽一边作梦还在一边咕哝着。
  “唉……”严韦行叹口气,一般来说她口口声声,“我不管”的时候,就代表所有的一切的切麻烦都给严韦行处理了。“好了宝贝,我会带你去九寨沟的,我保证。”他吻了一下林小羽的额头,移动一下手臂让她睡的更舒服一些。
  林小羽在梦中似乎听见了他的保证,嘴角露出了笑容。
  就是从那一次开始,自己死活是和她绑在一起了,严韦行轻笑着,自己学道术,当医生全是为了她,“不过我很幸福……”他在林小羽身边说。然后手指虚空划了几个咒符,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全弹出卧室,双手抱住妻子,闭上双眼,准备让自己疲劳地身心也休息一下……
发表于 2009-4-12 23:02:06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 支持 | 反对 举报

  酒吧妖奇谈—青蝠酒吧的外传

  酒吧里灯光昏暗,金发的女子指下流淌出悠扬的乐曲,而唯一的客人正在喝着第五瓶高档酒,这时酒吧的木门打开,一名女孩子走了进来。萧夜前去招呼这个新来的客人的时候,听到那个已经在酒吧里坐了一夜的男子在嘟囔着:“金发美女和青纯的女孩子,我挑哪一个好呢?不然这些等待的日子会很无聊啊……”
  这句话让萧夜不得不看了这个英俊的青年男子(二十四、五岁的他和萧夜来相比算是“老”男子了)一眼,这个从今天酒吧一开门就在喝酒的男子身材高大,五官俊美,神情潇洒,缺点就是英俊的有点过头了,显得流里流气的。
  新进来的女孩子因为淋了雨而瑟瑟地发抖着,萧夜带着迷人的笑容,为她到了一杯酒。她没有伸手接过萧夜的酒杯,而是一直瑟瑟发抖着,蠕动着嘴唇:“我……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萧夜用手轻拍着她的肩。
  “可怜的美女(这种理论很奇怪,不知道他的重点是“可怜”还是“美女”),不论有什么事,我的怀抱让你依靠吧!”那个男性客人不知什么时候在萧夜身后冒出来,向女孩子伸出了手。
  “我真的……看到了……”女孩子好象只会重复这句话一样,又说了一遍。
  “看到什么?UFO还是F4?不对,日本不兴这个……”他自顾自地说着中文,明知道对方是听不懂得,却不肯说一句日文,而他刚才在酒吧里点酒、调戏萧羽时所说的,又明明是日文,真不知道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萧夜用手掰着他的脸,把这个家伙弄到了后面。
  萧夜的美丽笑容显然也没有使女孩子感觉好些,她茫然地看着这个酒吧,仿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到这里的,然后竟然转身跑了出去。
  萧夜回过头看着那个男子,男子摊摊手:“不是我把她吓跑的,别看我——我说的话她根本听不懂。”
  “知道她听不懂还说!”萧夜抢白他一句。他的心里充满了疑惑,准备跟上去看看。
  “金发美女,我来陪你……”那名男子向萧羽走过去。
  “你和我一起去!”萧夜反手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他向外拖去。
  “金发美女、酒……”男子发出毫无意义的咕哝声,被萧夜拽了出去。
  ※※※
  这座豪宅占地约有八、九十亩,所以从外面只能看见高达三米的院墙和两扇紧闭着的大铁门,宅子斜对着一片小山坡,这么高的院墙大概就是为了避免有人从小山坡上可以窥视到宅子里去。萧夜此时就在这个山坡上向下张望着,但是他的目光透过高墙和茂密的树木,只能看见那所宅子的西式屋顶而已。
  “哇,美女!”他身后,那个被他拖出来的男子已经忘记了离开美酒和萧羽的痛苦,正大声赞叹着。
  难道他竟然能看到什么?萧夜这样想着,回过头来。
  那个男子正向相反的方向使劲看着:“嘿,你开来看看啊,他们要……”在不远处的树丛后的草地上,一对情侣正在……
  萧夜头上升起了青烟。
  这个男子是在昨天突然出现的,他带着一封“介绍信”,那是一位中国的老法师写给萧夜的,大体内容就是说有一位朋友要来日本帮他办事,请萧夜多多照顾。这位中国的老法师曾经帮过萧夜一个很大的忙,萧夜无法拒绝这个要求,于是这个奇怪的男子就在青蝠酒吧名正言顺地呆了下来。他除了喝酒就是调戏萧羽,再不然用酒吧里的电话给中国的朋友打长途,一打就是几个小时,也不知道他那个朋友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耐心去听他那毫无重点、信口开河的絮叨,还听就这么久。反正就是什么正事也没见他干。今天萧夜被那个女孩子身上的诡异所吸引,跟踪而来,他实在不放心把这个男人单独和萧羽放在酒吧里,还有呆会要到酒吧里去的她们……只是想象让他出现在那些女孩子们中间都很可怕。
  “刘,刘……异先生是吧?(因为他确实很怪异)”萧夜努力回忆当时他的自我介绍(因为他的自我介绍是对着萧羽说的,所以不能怪萧夜记不住)。
  “刘地!‘刘德华’的刘,‘土地’的地。”刘地马上摆出比刘德华还要帅的姿势来说。
  “刘先生,您这次来日本贵干?”
  “……”
  “刘先生?”
  刘地早又趴回树丛中去了。
  萧夜拍拍他的肩。
  刘地打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关键时刻啊,别来烦我。”
  “…………”
  “稀里!”“哗啦!”“咣当!”
  在草丛里亲热的情侣面前出现了一位头朝下掉进来的英俊的异国男子。“真是没有幽默感啊……”他咕哝着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和草屑,微笑着向那个女子问:“美丽的日本小姐,你原不愿意做我来日本的第一个女朋友?”
  “色狼!”
  “变态!”
  “啊~~~~~~~~”
  伴着情侣愤怒地喊叫,萧夜叹着气下山去了。
  ※※※
  朝比乃洋子刚刚踏出校门,就看见学校门口聚集了不少女生,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同一个地方:在路边站着两个看来在等人的男子,其中一个充满了异国的情调,齐腰的银色长发和俊美的极至的东方人面容完美河蟹的搭配在一起;另一个则是一个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的典型的东方男子。这两个男子都是那么俊朗,银发男子看起来充满了神秘,就好象来自另一个时空一样,而黑发男子简直是现代、新潮、流行……等词的具体表现,洋子敢和任何人打赌,这个男子身上的各种时尚饰品绝对不比任何一个偶像组合少。总之这样两个人亲密地站在一起(其实是一个硬赖在另一个肩上靠着),很难不叫女孩子们驻足。
  女孩子们都在窃窃私语着:“哇!好帅喔!”
  “不知道有没有女朋友?”
  “他们会不会是那种关系?”
  “什么?”
  “耽美。”
  “BL。”
  “真的吗?好浪漫啊?”
  “555,我不要,这么好的男人怎么会~~~~他们应该是属于女孩子的‘财产’啊!我都要哭了~~~~”
  萧夜才要哭了呢。“刘地,别再靠着我,这是警告!”他忍着气说。
  “好。”刘地的注意力根本没有在他身上,他正在分析日本的女子高中生中美女的比例呢。他换了姿势,变成了更暧昧的、趴在萧夜身上。
  “你!!”萧夜产生了一种想咬人的冲动,但是在他准备把自己的念头付诸实施的时候,听见刘地说:“那个女孩来了。”
  洋子和同学们一样看着他们时,发现刘地和萧夜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
  “嗨,可爱的女孩。”刘地向她迎上来,“还记得我吗?我是昨天晚上让你依靠的那个中国帅哥啊。”
  “她听不懂中文。”萧夜没好气地说。他尽量用自己的亲切来化解刘地给洋子带来的诧异,温柔地笑着对她说:“小姐,我可以跟你谈谈吗?”他有意没把刘地算进去。
  “啊?”洋子对着他的笑容脸微微红了。
  “你还记得吗?昨天晚上你来我的酒吧……”
  洋子摇摇头:“你认错人了吧?我昨天哪里也没有去啊。”有点可惜的感觉,原来是他们认错人了。
  “这个……”萧夜拿出一条手帕,那是昨晚的女孩子擦雨水时遗落在酒吧里的。
  “这个确实是我的啊,”洋子惊奇地接过去,“你是怎么得到的?”
  “你昨天丢在我的酒吧里的啊。”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昨天因为不舒服很早就睡了,哪里也没有去啊。”
  “你真的不记得了吗……”萧夜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个声音粗暴地打断了:“小姐,我来接您了。”同时说话的人在萧夜的肩膀上撞了一下。萧夜回过头,看见一个高大的男子站在自己身后,几乎都遮住了天空,男子脸上戴着墨镜,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他身上却散发着决非善类的气息。
  “吉田,你来了。”洋子向萧夜和刘地挥挥手,坐上那个叫吉田的男子开来的车走了,吉田在为洋子拉开车门临上车之前,又回头看了萧夜和刘地一眼,萧夜似乎听见洋子在解释说:“他们把我认成别人了。”
  看着那辆高级轿车驶走,萧夜冷笑一声:“哼,认错人,我会认错吗?那样的‘人’!”
  “哈喽,清纯可爱的日本MM们,你们有谁愿意为一个刚刚来到日本,人生地不熟的人带路,指点一下日本的情侣们喜欢去的地方?”在萧夜的身后,刘地已经对着那群高中女生开始了进攻。
  “哇,他会说日文。”
  “而且说的很不错。”
  “你是中国人还是韩国人呢?”
  “你是第一次来日本吗?”
  “你……”
  “……”
  “唰刷唰……”萧夜拖着刘地的衣领开始走,刘地一边还在挥着手:“拜拜,日本MM们,我们下次再见。”
  ※※※
  萧夜把刘地拖进一条比较偏僻的小巷子里,一松手,生气地说:“你到底是来日本干什么的?不是就为了调戏女孩子吧?”
  “我是很认真的在追女朋友,不是调戏吧?”刘地理所当然地说,“都已经来了,不交十几二十个女朋友再回去,很可惜了我的机票钱啊。”
  “那么你是想把那些女孩子卷到这样的事件里面了?”萧夜这么说着,回头看着巷口。
  几个穿着黑西装,戴着黑墨镜的男子正无声无息地围过来。
  “黑、黑、黑社会……”刘地指着他们无比兴奋地说,“日本的黑社会真的和漫画上画的一样,打扮的这么奇怪啊?哈哈哈哈哈哈~~~~~~~~~”他边说边大笑了起来。
  “哼。”萧夜冷冷地看着那些越来越近的男子,当男子没们扑上来的一瞬间,萧夜已经闪电般地出手了,巷子里躺满横七竖八的人时,刘地的大笑甚至还没有结束。
  “本来只是觉得事情很蹊跷来看个究竟而已,这可是你们自己逼我插手的。”萧夜自言自语地说。
  “你们日本,你们日本……哈哈哈哈哈~~~~~~~黑社会都这么好玩,哈哈哈哈哈哈……”也不知道黑社会穿黑西装究竟有多么好笑,总之刘地就是有办法一笑十几分钟。他一边笑一边拽住要离开的萧夜的衣角:“喂,你别丢下我啊,你要去哪里?我自己可不认识日本的路啊!”
  “对啊,这个家伙自己不认得路啊,自己怎么没有早点想到!把他丢了不就行了!”萧夜灵光一现,想到了收拾掉刘地这个麻烦的办法。
  “这个……”看出他的企图的刘地把那份介绍书信递到他眼前,“有人要忘恩负义了吗~~~~”
  “你……”萧夜难得这么生气,“我有事情要办,你请自便。”
  “好,我自己打车回去,金发美女和酒在等着我呢……”刘地马上就走。
  虽然出租车司机不见得会知道青蝠酒吧的位置,但是万一被他误打误撞找着了呢。
  “我走了,拜拜。”刘地毫无留恋地挥手,男人再美也没有什么意思,还是美女,美酒……嘿嘿,我来了。只见他摇身一变,变化成了萧夜的样子,摇晃着向巷子外走去——他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险恶用心就不用细说了。
  ※※※
  “就是这里。”萧夜站在他们昨晚看过的那座豪宅的院子里说。
  另一个“萧夜”跟在他身后,东张西望地说:“是吗?那个可爱的日本MM就住这里啊。”
  “……你可不可以不要变成这样?!”
  “这是我的自由,你注册了?申请专利了?没有我告你侵犯我的人权的。”刘地玩弄着从“日本黑社会”那里的顺手拿来的墨镜,对着园子里的池水看着自己的倒影问,“哎,你说我戴墨镜会不会更帅,比较有神秘感一些?”
  “扑通!”池中水花飞溅,刘地被萧夜一脚踢了下去。
  宅子里的保安人员纷纷问讯赶来,他们只看见一个黑发、黑眼,长相平凡的男子在水里湿淋淋地扑腾着(要说刘地有什么弱点,那就是他游泳只会狗刨式,所以大部分时间他宁愿淹死也不游泳),萧夜早就不见了踪影。
  “周影,原谅我用你的样子——反正你的样子人家看了也记不住——我这么英俊非凡,可不能让他们看见我做落汤鸡的样子啊。”刘地嘴里一面嘟囔着,一边向岸上用枪指着他的保安慢喊:“各位,我和同伴走散了,请问你们有没有看见他去哪里啊?”
  “砰砰!”
  不等他把话说完,四周的枪就一起向他开火了。
  “啊!”刘地捂着胸口大叫起来(他的胸口渗开了大片的红色):“我中枪了!啊!我要死了!”说完向后一仰,沉进了水底。
  “你们两个,去把他捞出来;你们几个再去搜查,他好象还有还有个同伙,去找出来处理掉。”他吩咐完了,回头看看泛着血水的水池,疑惑着为什么开了这么多枪,却只有一枪命中了。
  ※※※
  刘地一只手抓着几瓶从酒柜里摸出来的名酒,另一手还拿着一瓶打开的,边走边下楼梯,往地下室里走去。他用已经喝空了的酒瓶子一瓶子敲晕一个看守着门的大汉,越过一道秘门,继续往地下室的更下面走去。再往下,楼梯变成了螺旋型的,又窄又陡,一直向下伸延,而且没有了照明设施,看起来好象要延伸到某个深渊里去似的。
  “当。”刘地踢到一样东西。他用脚在上面踩一踩,碾一碾,软绵绵的,于是他确定自己踩到了一个人的脸(作者:刘地啊,你的眼睛不是可以在黑暗里看东西吗?刘地:可是我为什么要难看的东西,他又不是美女。~~~~~~原来你是因为对方是男人而故意踩人家的啊~~~~)。踏着这个人过去,刘地又接二连三的踩到了好几个瘫倒在地的男人,“真是不知道留余地啊……”他这么感叹着萧夜的行为,推开了面前的那扇门。
  里面是个十几平方的小房间,萧夜就站在房间当中,他怀里抱着一个人,由于那个人的脸正冲着门这边,刘地看得出她就是朝比乃洋子,她好象睡着了,紧闭着眼睛,任由萧夜抱着自己。
  “我帮你抱着。”刘地恬着脸过去,主动要求为萧夜分担责任。
  萧夜看看他,竟然真的把洋子交给了他。
  刘地抱住洋子后,大声为萧夜鼓劲:“有我给你作后盾,什么都不用怕!上!扁他!”他指着萧夜对面站的一个男子说。
  那个男子一直站在那里,看着萧夜抱着洋子进来,又看着刘地的到来,始终一副不惊不慌的是神情。他的是身边的长桌上有一排的陶罐,都是做工精致,小巧玲珑,用红色的布封着口,他手中拿着其中一个把玩着,斜着眼看着眼前的萧夜和刘地。
  “我调查过了,”萧夜先开了口,“你是朝比乃洋子以前的家庭教师,也是她现在的监护人和朝比乃财团现在的管理人,在她年满十八岁之前,你有权利支配她的所有财产——价值十亿美金的财产。”
  “有那么多吗?”那个男子平淡地说。
  “那么,我该称呼你江川先生呢?还是韩成仁先生?”
  “别对我提那个名字!我才不会用那种支拿猪的名字!”
  “砰!”刘地明明一只双手抱着洋子,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腾出手来的,不等那个男子反应过来,已经被他一拳打的飞了出去。“怎么样?我很爱国吧?”刘地转过身来问萧夜。
  “你原本只是个家庭教师,后来却爱上了自己的学生朝比乃洋子,洋子也爱你,而且他的祖父朝比乃守也很欣赏你的才干,本来爱人、财产,这一切你都是唾手可得了,但是这时朝比乃守却发现了你是个中日混血儿——你的母亲是中国人。朝比乃守是个曾经参加过侵华战争、极度仇恨蔑视中国人的日本军国主义者,他当然不可能把自己唯一的孙女,唯一的亲人嫁给一个有中国血统的人,于是开始激烈地反对洋子和你的交往……”萧夜慢慢地说着,“从此你开始憎恨自己的中国血统,也开始憎恨朝比乃守。你虽然不承认自己的中国血统了,但是从中国籍的母亲那里学的东西却还记得——她是中国一个道教世家的女儿,精通各种法术——你记起了这些本来以为没有用的东西,于是朝比乃守在一次车祸中‘顺利’的死了……”萧夜的嘴角挂上了一抹讥笑,“可惜的是,洋子小姐不巧也在那辆无一人生还的车上……”
  “咯咯,”江川站起来笑着,他挨了刘地一拳竟然若无其事的样子,“谁说的,我的洋子不是好好的吗?”他不否认朝比乃守的死是自己作了手脚,以来觉得对这两个人撒这样的谎没有用,二来他使用法术害人?这种事有什么证据可言?又有谁听了会相信?
  “法术……”萧夜冷冷地说。
  “要是有能使死人复活的法术的话,这个世界早就天下大乱了!”江川不屑地说。
  “死人复活?神仙才作得到……”刘地慢悠悠地说着,却突然用极快的速度,猛地揭开了原本在房屋一角被盖着的一个长箱子,露出了里面躺着的一个裸体少女来,令人惊奇的是,这个少女竟然和洋子长的一模一样。刘地接着说:“……可是借尸还魂就有很多法师可以做到了。”
  萧夜接着说:“为了不失去朝比乃洋子,你就到处搜寻和她年龄、身材、血型都一样的女孩子,先绑架她们,秘密的给她们整容成洋子的模样,然后再杀了她们,把洋子的灵魂附再尸体上,可惜你的法术不到家,所以没隔一段时间,这个身体就要换一次,因此,你就一次一次的杀害这些无辜的女子,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那又怎么样?”江川阴冷地问,“你们有证据吗?”
  “白痴,我们又不是警察,要证据干吗?知道你干了什么就行了。”刘地恨铁不成钢的摇着头,“你的洋子用的上一个身体是个神社的巫女,她临死前的诅咒使洋子常常处于梦游般的失神状态,所以才会无意中跑到那个根本没有客人会去的酒吧里,结果就被这位酒吧老板盯上了——毕竟尸体满街跑不是可以常见的,明白了吧!”
  “因为这具身体的怨念,所以你才急着再为她换一次吧?”萧夜说。
  “哈哈哈哈哈哈!那又怎么样?你们能把我怎么样?”江川狂笑着说,“你们以为我学的法术是假的吗!”他一弹指,这间地下室里顿时亮起了法术的光芒,“我早就准备好了对付你们这样的人了!既然进了我设好的陷阱,就准备受死吧!”
  “她还在我手上喔。”刘地给他看自己手里的洋子。
  “我会那么笨吗?”江川嘲笑说。
  他的话音刚落,刘地手里抱的“洋子”就猛地睁开了眼,伸手扣住了刘地的脖子。
  “你那些被你杀害的女孩子的灵魂!你杀了她们,连她们的灵魂还要控制!”萧夜看着那些坛子,明白里面装了什么了。
  “废物利用,有何不可!”
  “所以说你只承认自己是日本人吗,学了中国的法术却对于中国的对手一无所知……”刘地气定神闲地说,也不知道他的脖子被掐成那样,他是怎么说出话来的,“也不弄明白自己的对手是什么就忙着使用法术了,我们中国哪有你这种白痴!”说完他肩一耸,毛发蓬起,显现妖怪的形状,手臂一抬就把那个“洋子”甩到角落里了。
  “妖怪!!”江川惊叫。他努力开始回忆小时侯母亲教的关于妖怪的事,但是当时就没有认真学,后来更是以中国血统为耻,更没有好好的复习过,一时半会怎么想的出这个是什么妖怪。
  “以妖欺人,胜之不武,萧夜,给我上!”刘地大模大样的指挥别人。
  萧夜白了他一眼——这个家伙到底跟来干什么啊?但他还是向江川走过去。
  江川的那点法术在萧夜的眼中确实是不值一提的,没有几个回合,便被萧夜致住了。
  “砰!”
  一声枪响。
  萧夜回过头,看见那个女孩子的“身体”坐了起来,手拿一把枪,正指着自己:“放开他!别碰他!”
  “洋子……”
  “我都听见了!我都已经听见了!你给我放开他!”
  “好吧……”萧夜放开手,反正江川也跑不了。
  “你们走,别来打扰我们!我们要怎么生活不关你们的事!快走!”洋子一步一步向江川走过去,扑到他的怀里,枪依旧指着萧夜。
  “你们的生活?是指……不断的杀人让自己活下去吗?”
  “……我不想死!我才十六岁,我为什么非死不可!”洋子的身体剧烈地战抖着,“反正我要和他在一起,我不想死。”
  “那恐怕不行……”刘地的声音响起来,“你活下去也好,杀人也好我管不着,但是和他一起就不行了……”
  洋子惊讶地回头——刘地的声音竟然是在她背后几寸的地方响起的——她正好看见的是,刘地的利爪从江川的背心抽出来,血也跟着喷出来……
  “啊?”洋子惨叫着,连连向刘地开枪,刘地虽然毫发无损,但是摇着头推下去了。
  “仁~~~~~仁~~~~”
  “洋子……”
  江川和洋子紧紧拥抱着,他看向萧夜和刘地:“求你们,让洋子活下去……至少让她活到这个身体……你们已经杀了我了……那些人都是我杀的……求你们让洋子活着……让洋子……她才十六岁……洋子……”
  刘地和萧夜对视。
  “或许我可以……”萧夜说。
  “请让洋子活……啊……洋子……我的……”江川从萧夜眼里看到承诺后,闭上了眼睛。
  “仁!仁!仁~~~~~~~”洋子凄厉地叫起来,“我是想和你一起活着,我不要自己一个人!仁~~~~~~~~”
  又一声枪响过后,洋子倒在江川身上。
  萧夜和刘地谁也没有试图去阻止……
  良久。
  “说吧,你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萧夜看着刘地。
  “杀他。”刘地马上承认。
  “……”
  “他的外公一族不允许子孙使用还魂术,违抗者杀无赦。何况他还为此杀了这么多人。”
  “为什么是你?”
  “他们家族的法师都到广东啊,上海啊打工去了,偏偏我欠着那个死老头一点情,偏偏我那天去他那里喝酒,偏偏我又会日文……我很倒霉是吧?”
  “那么一开始你就不是跟我出来瞎搅和的!这本来就好似你来日本的目的!”萧夜有种被利用的感觉。
  “那个死老头说你很黑,我直说的话你会免费帮忙?这么大的日本,你不是要我自己去找他吧?哈哈哈哈,不过你很厉害,马上就找到了!佩服啊!”
  “你……”
  “来吧,我们放了这些灵魂,让她们走吧……”刘地岔开话题。
  萧夜和刘地默默地打开一个个坛子,用法术将困在里面的少女们的灵魂释放,看着她们离开这个夺取她们生命的地方,飘向远方……
  “这一个好象是中国人,”刘地看着最后一个在身边徘徊不去的灵魂,“让我的带她回去吧,旅途上有个女子陪着,我也不寂寞。”他说着,手指一划,凭空出现了一把伞,“瑰儿说日本是梅雨季节,非要我带伞来,我就用它带你回去吧……”少女的灵魂进到了伞里,刘地合上伞,把它斜斜地抗在肩上,看着萧夜一笑:“结束了,我走了。”
  萧夜觉得他不是看起来那么讨厌了。
  “什么时候到中国记得来找我。”刘地挥着手。
  ※※※
  “他没有回来?”萧羽皱眉头。
  “走了正好啊。”
  “可是他喝了那么多名贵酒,一分钱都没给,还带走了很多酒和你的一张信用卡啊!”
  “…………”萧夜有点明白刘地为什么赶着走了,呀明白他要用什么钱买机票和机场的免税礼品了。“给我准备些钱。”他对萧羽说。
  “啊?”
  “我要去中国。”
  “啊??”
  “去杀个妖怪!!”
  …………
发表于 2009-4-12 23:02:41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 支持 | 反对 举报

  (篇外)我的森林

  前言:因为都市妖奇谈的正文不能更新,所以我写了一些外传式的故事,这个故事里面的琳琳是山鬼的孩子,大家就把她看作是幼年的瑰儿吧:)
  赵非摇摇头放下望远镜,反正从镜头里看到的和用眼睛看到的完全一样,全是一边望不到边的丛林。他叹气之余心里不由也有点佩服自己:这样茫茫的林海,自己到底是怎么走进来的啊?
  赵非坐在一个小山包上,身后不远是他昨夜匆忙搭起的帐篷,帐篷前一堆未熄灭的篝火,不过不是用来做饭的,他只是生火烧了一些开水装满水壶,早餐吃的还是压缩饼干。
  早晨的山林生出一层薄雾,若有若无,无比干净地只在林梢浮动,使那些树木看起来更加苍翠,也使林中的鸟鸣听起来象从梦幻的世界传来的一样。“唔,美景啊……”赵非长吁口气,随手从一棵小松树上摘下几片松针扔进茶壶里,心满意足地喝了一口。
  赵非的行李不仅有帐篷、背包,帐篷里还有一个防潮热,他身上挂着手电、指南针、水壶、相机、瑞士军刀和绳索,身穿登山装,脚踩高腰皮靴,手带夜光手表……从外表来看是一名典型而且装备齐全的登山休闲者。赵非确实是为了逃避都市的喧嚣而花了大笔的钱购置装备,来到山里修身养性,寻找灵感的,但现在的问题是,他迷路了。
  “明明有指南针和地图,为什么就是走不出去呢?难道我和杨威利一样是个路痴?不可能啊……”赵非躺在地上自言自语着,因为不会煮饭,所以他带的食物全部是压缩饼干,这反而救了他的命,虽然已经在山中转悠了两天,食物却至少还可以吃上三、五天。
  经过了开始以为自己遇难了(不是以为,他可以说就是“遇难”了)的惊慌,赵非现在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他清醒地分析自己现在的处境,理智地为自己制定了自救的方案,并且冷静地开始执行。首先在没有信号的地方先把手机关掉,以备将来打电话求援,其次根据地图选择一条路线,然后用指南针定位,一直走下去。
  “看地图的话,翻过这个山头,再过一条河就有一个小村庄……可我怎么看不到河在哪里?”赵非边用望远镜乱扫边咕哝着,“也许是翻过这个山头再过一个山头吧,反正我一直在向北走没错。”他随意曲解着地图,满怀信心地打好行李,向着目标按直线走下去。
  “又没有路了!”赵非跺跺脚,他在这个山坡转了两三个钟头,走向哪边都是无法下去的陡坡,这使他不得不开始考虑从林子里绕过这座山头,不过那样又要多走很多时间吧?赵非转过山脚之后,树林越走越密,身边的小树和灌木也越来越少,只剩了高大参天的大树,那些为了获得阳光而拼命伸展的树冠把林子遮得暗无天日,脚下积年的落叶踩起来软绵绵的,树根的部位还长着菌类。
  “不知道能不能吃?”吃了好几天压缩饼干的赵非对着这些五彩斑澜的蘑菇舔嘴唇,不过就算它们没有毒赵非也不会烹煮,除非他敢吃生的。一路走来也有野果山菜,小溪里有鱼、树上也有鸟蛋,林里更有野免什么的出没,不过赵非面临的依旧是压缩饼干吃完了就会饿死的处境,这个远离大都市来山中远足的家伙的野外生存能力等于零。“不等食物吃完就可以找到村庄了,没问题。”赵非虽然在迷路的过程中又迷了路,但依然信心十足,可是直到夕阳再次西沉,他还是在那片林子里转悠着。
  “宿营宿营,明天再走。”赵非把行李扔在地上,开始准备过夜。
  本来赵非只在买帐篷时看店员示范了一次就背着帐篷上了山,经过了这几天的实际演练才有了一点进步,但从动手到可以睡进去,至少要用五十分钟。
  “喜欢一个人追求心中所想
  岂管别人笑我如何痴狂
  没有牵挂不能放
  没有创痛不能忘
  唯有豁开才能超越沧桑
  喜欢去作梦
  因为梦想很美满
  满足了心灵忘记了疲惫
  与其整天去怨对
  不如专心去面对
  唯有宽怀方能微笑入睡
  坦坦荡荡月华星光……“
  他先捡来树枝生起火,然后唱着歌和帐篷慢慢地“搏斗”,等他可以喝着开水啃着饼干休息时,已是晚上八点多了。“这边是南,那边村庄在这边……”赵非借着火光又开始研究地图,“如果我现在在这里的话,那么向这里走——问题是我现在在不在‘这里’呢?如果我不在‘这里’的话,那么这边就……”他自言自语,咕咕哝哝了大半天,最后把地图一卷,下定决心说:“反正就是一直向前走就对了!”因为今天下午一直没有赶紧路,所以赵非并不累,一边向火堆里丢树枝,一边掏出一个笔记本边想边写了起来。
  “……玄俊回头望望,伙伴们还在山腰之下。树枝间停栖的罗罗鸟对他发出尖锐的叫声,玄俊拔出了宝剑,对着那些随时会攻击过来的妖物……”
  “不对。”
  赵非从本子上扯下那页纸,撕碎了投进火中去。
  “这不是我想写的东西!可恶,为什么脑子里什么也想不出来!”他用力敲了几下自己的头,但是这种办法显然没有使他的灵感出现,他索性扔下笔在地上躺下来,仰面看着树冠的空隙中,若有若无地几点星光。
  赵非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无法学会太多人情世故、也无法习惯社会上那些勾心斗角的人,他之所以身为zf机关的公务员、天天面对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而至今没有被同化或得上神经衰弱的原因,是他一直没有放弃儿时的梦想——写作。
  赵非不是个诗人,也不是所谓的文学青年,更没有在写有深刻社会意义或者批判现实意义的著作,他写的是只在网络上发表的幻想小说,就是那种充满了异世界、龙骑士、精灵和魔王的、天马行空的东西。赵非可以在文章中让自己的主角上天入地,也可以上他们战胜一切世俗。这些幻想和写作的乐趣一直支持着他,使他没有在他身处的环境中,变成他自己不喜欢的那种人。
  赵非刚刚在网络上结束了他写了两年多的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受到了很多网友的好评,刚刚连载结束就有人强烈要求写续篇,对于这些赞美之词,赵非嘴里谦虚着,心里可得意的不轻,但是有一天,一个他不熟悉的网友却在他的文章下,贴出了一段让他惊讶的评论。
  评论开始,这位网友很认真地对文章的各个部分的情节进行了分析点评,指出了赵非在故事结构上的弱点和几处赵非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漏洞,这位网友给了这篇故事整体比较高的评价,却在最后笔锋一转,说:“子不语(赵非的网名),虽然可以感觉到你是很认真地在写作,也有不错的文笔和构思,但是我只能给你的《黎明之梦》六十分。知道我为什么只给这个分数吗?因为当我一打开文章,看到里面有飞龙、精灵、恶魔、天使时,这就是我能给出的最高分了。又是一篇放在西式的背景下的文章,我对着一些我深深喜爱的奇幻网文时,常有这种感叹。在古代,我们有《封神》、《西游》,现在要到什么时候才可以看到我们自己的,东方式的奇幻呢……”
  东方式的奇幻,在此之前赵非从来没有想过这一切,他一直认为奇幻就是飞龙、精灵、就是《魔戒》、《龙枪》、《黑暗精灵》。
  我要试试看。
  赵非看了这张贴子,考虑了很久之后,放弃了为《黎明之梦》写续集和外传的打算,开始构思一篇以《山海经》为背景的故事,他自幼喜欢古代的笔记小说,对中国传统神话故事十分熟悉,所以颇有自信地开始下笔写这个发生在中国的神话时代的故事,不几天就有了几万字的成绩。可是当他静下心来仔细再看自己写的东西时,在电脑呆坐了很久,终于按下了删除。
  这不是东方式的奇幻,这只是一篇用了中国名字,中国背景,有西式奇幻内容的怪物……
  赵非为此颓丧了好久,他第一次这样用了很多时间却无法写出让自己满意的故事。
  最后他受到一个介绍登山用品的广告的诱惑,跑到了山里来寻找灵感。
  “可恶,不写了!我要跳出红尘,飘然世外,梅妻鹤子,笑傲山林……”赵非一口气地乱喊乱叫着,向天空挥舞着拳头,惊起了几只鸟在黑夜里鸣叫起来。
  “咔嚓。”
  树林的一边传来轻轻的树枝断裂声,但是在夜里却显得很刺耳。
  “野兽?”
  赵非坐起来,在那边的树影中依稀看见一个移动的黑影。
  “不顺的时候就是不顺,迷路,写不出东西,小鹿抛弃我,连野兽也来捣乱!”赵非随手从火堆中抽出一条燃烧着的树枝,向着那边自抱自弃地叫:“出来,我可是人猿泰山、无敌杀手、东方不败……”
  一个小小的人影从树后走出来,静静地看着他。
  “人?”赵非一下子愣住了。
  眼前的是一个小女孩,最多只有八九岁,她身材瘦小,皮肤晒得黑黑的,一双大眼睛却黑白分明,很灵活地雷动着打量赵非。女孩扎着两条小辫,穿着一件蓝底白花的小褂,是这一带农村小姑娘的典型打扮,只是不知为什么她脚上没有穿鞋子,赤着双脚踩在地上。
  “啊!”赵非一下子想起了自己的处境,也就联想到了这个小姑娘的处境,连忙跑过去问:“小妹妹,你是不是迷路?有没有大人和你在一起?”
  小女孩仰头看着他,不说话。
  “你自己在山里走吗?一定很害怕吧?是不是看见哥哥这里的火光才过来的呢?放心,有哥哥在什么都不用怕!”赵非拍着胸膛保证,完全忽略了自己也是遇难者这个事实。
  小女孩侧侧头,还是不说话,用很奇怪的目光看着赵非。
  “你在看什么?”赵非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右手。“哇……好烫!”燃烧的树枝已经烧到了他的手指,他怪叫着把树枝丢了出去。
  “咯咯。”看着他捂手指跳起来的样子,小女孩了下子笑出来。
  “太好了,以为你吓呆了,原来还会笑,我就放心了。”赵非蹲下来摸着她的头,“来,哥哥请你吃饼干,然后我护送你回家好不好?”他刚要牵着小女孩去帐篷边,忽然又想起什么,跑到草丛中去寻找自己刚才丢开的树枝,找到之后,又用脚踩又用土埋,一边还回头向小女孩解释:“知不知道,在山中不可以随便留下火种的,一不小心会着大火哦,大山火,一下子烧掉很多树林——你知道吗?”自己真是环保的不得了,而且还时刻不忘记教育未来的花朵,太令人感动了。赵非一边在心里夸奖自己,一边回到帐篷边,那个小女孩已经自己来到那里坐下了。
  “你喝点水,来,吃块饼干。”赵非使出自己唯一有的一种食物给她。
  小女孩接过水壶喝了一口,看到那块压缩饼干摇起头来。
  “这是压缩饼干,很好吃……其实不好吃,不过可以吃饱,你一定饿了吧?”
  小女孩推开他的手,突然站起来向树林中跑去。“喂,你干什么?别乱跑。”赵非连忙追过去,小女孩并没有走远,她在一棵树下弯下腰,不一会便用衣襟裹着十几只又鲜又肥大的蘑菇走了回来。
  “看起来是很好吃,可是万一有毒会死的。”赵非看着这些蘑菇也很想流口水,可是却不敢吃。
  小女孩捡了根树枝,除掉分叉,把蘑菇一个个串上,利落地在火上烤起来。
  “你确定可以吃?”闻到飘来的香味,赵非的理智向胃开始妥协。
  小女孩递给他一串时,赵非想也不想就咬了下去,反正这个小孩是山里的孩子,他们山里人总分得清什么是毒蘑菇的,赵非找到这样的理由,放心大吃起来。
  “你穿的太少了,山里的晚上可很冷,来穿上我的外衣,我的帐篷也给你,你睡在里面,我给你守夜,明天一早我就带你找你的家——你的鞋子丢了,我的你又穿不下,不过没问题,大不了我背你走!所以一切交给我,你放心吧,没问题。”赵非吃了小女孩提供的食物后才想起来,这里应该由自己扮演保护人、照顾者的姿态才对,马上改正,开始照顾小女孩。
  小女孩拿了他的衣服,很好奇地用手摸上面绣的英文字母,却不穿。
  “对了,我叫赵非,你可以叫我赵大哥,你叫什么名字?”赵非向小女孩自我介绍。
  小女孩看着他笑。
  赵非忽然想到,从见面开始这个孩子就一句话都没有说过,难道她……“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赵非温柔地看着这个孩子。
  小女孩依旧只是笑。
  原来她真的……赵非暗暗叹息,不过他对小女孩尽量温柔笑着,怕伤害到她。赵非用树枝在地上写了“赵非”两个字,问:“你会写字吗?”
  小女孩也用树枝在地上划着,不过她可不是在写字,赵非去看时,她用树枝已经划了个图形,廖廖几笔,却很传神地画出一个人惊慌地把手中的树枝向外扔的样子,而且还在树枝上画了几条向外的曲线,表示在着火冒烟。
  赵非皱起眉头:“这是……”他板起脸孔,装作生气的看小女孩,但是回想起自己刚才的狼狈,不由笑了出来。小女孩扔下树枝,也开心地笑起来。
  “你的家在哪里?”赵非发现这个女孩虽然不会说话,但是却可以听懂,就向她问村庄的方向。天一亮他就会尽快送她回家,免得她的家人担心。
  小女孩抱着膝笑着,往火里放树枝,没有回答。
  她也是迷路了,当然不知道家在哪个方向了,赵非心想,还是得靠地图啊。他拿出地图来研究时,小女孩也站到他身后看起来。
  “这是地图,从上面可以看到这附近有一个村子,可惜不知道是不是你的村子,”赵非一边看一边解说,他又拿起指南针分辨着,也用手指着方向说:“这边是南的话,村子就在西边,是这边……”
  小女孩忽然抓住他的手臂,推向另一个方向。
  “……小妹妹,你是不是知道哪边是西?”
  小女孩马上指向西边。
  “那么我们明天一直往这边走,村子最多还隔着一个山头。”赵非肯定地说。
  小女孩用力摇着头。
  赵非看着她:“……你是不是知道村子在哪里?”
  小女孩点着头,马上就站起来向树林中跑去,见赵非没有跟上来,又站住等他。
  “你要带我去村子?”赵非小心地问。
  小女孩用力点头。
  “可是现在十一点多了,”赵非看看表,“我知道你很想回家,可是我们明天一早再走好不好?晚上山里稻危险的,有老虎、大熊、狼……”赵非模仿着这些野兽的样子吓唬她。
  小女孩反而又向林子里跑了几步,还是在等他。
  “好吧,好吧,可是至少等我收拾好帐篷,再点上个火把……”赵非咕哝着,开始动手收帐篷。
  三十分钟后,赵非在小女孩的带领下上路了,他手中有一个火把(他不会做火把,就把一大束树枝象扫帚一样捆起来点着,举在手里),却总是照不到前面的小女孩。因为她没有鞋,赵非本来想背她走的,谁知道她赤脚踩在地上依旧是飞快,蹦蹦跳跳的,老是把赵非甩在后面。
  在黑夜的树林中,只凭着一把火的光芒,赵非根本分不清方向,他觉得一路走来两边的树木全都很象,连走了多远都分辨不出来。小女孩对树林却很熟悉,连照明都不用,一会儿跳过倒下的树干,一会儿绕过荆棘丛,十分自若。
  时间一点点过去,赵非依稀分辨出他们似乎是越过了一个山头,然后又在一路往高处走,这时天色已经朦朦亮了,赵非熄掉火把,在山石上坐下来喘口气,看看手表,凌晨五点钟,他们连续在黑夜的山里走了五个多钟头。
  “你不累吗?来喝口水吧。”赵非大口喘着气,还在关心别人。
  小女孩依旧蹦蹦跳跳的,面不改色,他在周围转了一圈,把几个果子扔在赵非腿上,然后蹲在他身边,托着腮看着他。
  “山里的孩子体力不得了。”赵非赞叹着,他现在腰酸背疼腿抽筋,连眼睛都发木,夜里走山路(其实根本没有路)的强度还真不一般。
  小女孩等他坐了十几分钟,又跳起来在前面跑了。
  “多休息一会行不行啊……”赵非咕哝着,不情愿地站起来。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狼狈,而且还比不上人家一个小姑娘,可是他实在累坏了,看来城市里生活的人体质就是弱啊,枉费他那么努力锻炼身体,在周围的人当中还有体能怪物的外号,到了这里来竟然连一个小女孩都比不上,决定了,回去以后加强锻炼,把每天跑50圈四百米、二百个伏卧撑、二百个仰卧起坐、二百个引体向上的数量加倍。
  几只早起的飞鸟掠过被露水沾湿的草丛,抓走了几只肥大的昆虫,彼此叽叽喳喳地争夺着,山林的的清晨来临了。
  赵非在一处山石缝隙里冒出的泉水中洗了脸,吃了几口饼干,却看见那个小女孩不知从哪里带回了草莓在吃着,一边还伸出手掌,让一只野鼠站在她手掌上分享她的草莓。赵非摇摇头,要是城市里的同龄女孩,见到老鼠早吓得又叫又跳了吧。和她同龄的孩子这个时候在干什么?多半是还在美梦之中,等着父母叫她们起床上学。赵非听说过,如果耳朵还可以听见,这样的哑巴一般是可以治疗的,他在想见到这个孩子的父母后要和他们谈一谈,也许自己可以帮上什么忙。
  小女孩见他又慢下来便停住,一边用手招呼天上的鸟儿一边等他。
  “天啊!”赵非一抬头看见小女孩站的地方吓得叫出声来,“危险!快回来!不,不,你别动,千万别动,我来救你。”
  前面是一道山涧,两边山壁陡峭,下面是一条河川,两边的山壁之间本来有一座吊桥,不知什么年月桥已经断了,只剩下一条绳索还连接着两边,现在那个小女孩就站在那条绳索上,侧着头看赵非在那里大喊大叫。
  赵非看着那条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绳子,上面的孩子好象随时会掉下去一样,赵非咬咬牙,一边叫着:“你别动,哥哥马上过来救你!”一边丢下行李,跪下来抓住绳子准备爬过去救人。
  “咯咯咯……”看着赵非手脚并用的样子,小女孩开心地笑了起来。
  “别笑,一笑绳子动得更厉害,你别动!别动!”
  不等赵非说完,小女孩已经从哪条摇摇晃晃地绳索上张着双手跑了回来,好奇地看着赵非。
  “你……”一阵山风吹来,赵非紧紧地抱住绳索,看着那个小女孩随着绳索的晃动还一悠然自得的样子,根本没有会掉下去的可能,“……你不会是会轻功吧……”
  小女孩把手伸给他,笑要拉他起来,赵非抓紧绳子,摇着头。
  小女孩坚持地又向他伸伸手。
  “我可不会你那样的本事,我要是站起来一下子就摔下去,然后就掉在下面的河滩上,死了……你明白吗,死人满身是血,脑浆也流出来,很可怕的。你等着,我爬回去,我们绕路走好了。”赵非向小女孩解释着,又慢慢向后爬去。刚才为了救人一鼓作气爬出了好几米,现在才发现这么向后爬这么可怕,他用了十几分钟才爬上地面,坐在地上抹一把汗,长出口气。
  看来要绕路了,从哪里能绕过去呢?不知道这个孩子知不知道别的路。
  赵非重新背上行李,开始打量着路线时,那个小女孩突然拉住了他的手,拉着他向前走去。“啊……”赵非毫无防范地大叫一声,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那条绳索上了。脚下是一条绳子,身下是几十米的山涧,前面还有至少二十米,后面……对,后面只有一步,退回去,退……赵非心里这么想着,却双腿发软,根本抬不动步。
  小女孩拉拉他,用眼睛问他为什么不走。
  “小妹妹,我走不过去的,我要退回去。”赵非虽然嘴里这么说,手却不敢松开她的手。
  小女孩伸手指着对面,示意向前走。
  正好一阵大风吹来,绳子剧烈地晃动起来,赵非感到自己半个身体已经被晃到了半空中,不由一闭眼,完了,要死了,他理所当然地认为风会把自己刮下绳子,然后在河滩上摔的粉碎。
  “咯咯咯……”小女孩看到他的样子大笑起来,还踮起脚尖用手给他抹抹冷汗。
  “没有摔下去。”
  赵非发现绳索还在自己脚下,难以置信地睁开了眼。
  山风在狂野地吹着,这条绳索在风中来回晃动,幅度越来越大,但是上面站的两个人都一直站得很稳,不管风怎么吹,绳子怎么晃,他们始终站在绳子上,有几次赵非在绳子上已经呈40度角了,还是没有摔下去。
  “哈,这是……”赵非就算是弱智也该发现事情有不对劲的地方了,更何况他还是一个写奇幻小说的人,“这是什么魔法吗?”他随风晃动着身体惊喜地问。
  小女孩歪着头不解地眨眨眼,好象不懂他在问什么。
  “这条绳索上有魔法对吗?可以沾在上面?”赵非一面问,一边松开小女孩的手,想试试临风长啸的滋味。
  “啊……”
  惨叫声中,小女孩在赵非跌下去之前拉住了他。
  赵非手脚并用,好不容易爬上来,他低头凝视着这个小姑娘——不是绳索有什么魔力,而是因为这个孩子,有魔力的是这看起来毫不起眼,而且身有残疾的小女孩。“你……”赵非舔舔嘴唇,“你是超能力者吗?”
  小女孩眨眨眼,看起来她不知道“超能力者”是什么。
  “特异功能?”
  这次小女孩好象听懂了,摇了摇头,她拉着赵非的手向前走去。
  在风中凌空走在这样的绳索上,感觉大概和飞翔差不多吧?赵非闭上眼,伸开手臂,想像自己正在空中自由地飞行,风从耳边吹过,云从脚边飘过……当脚踏上地面时,他心中甚至生出了一抹遗憾,恨不能这条绳索再长一点。
  看到赵非还在仰着头、闭着眼、伸着手臂,小女孩拽了拽他的衣襟,用手指向前方。在树丛的空隙中,回过神来的赵非看见远处的山脚下,隐约露出了一块块齐整的田地,似乎还可以看见一个个小黑点似的,正在地里劳作的人。“终于到了村庄了。”他回过头来看着对面的山林,看着那道山涧和残破的吊桥,看着自己刚才踩着走过来的,在风中晃悠的绳索,有种恍然的感觉。“小妹妹,”赵非向身边问,“那就是你住的村子吗?”
  风吹过树梢,发出“哗哗”的声音,四周一片寂静,赵非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赵非站在原地,良久才说:“早说你是森林的精灵多好,我写作的题材不就有了吗……”
  眼睛看到的事物常常会骗人。
  赵非再一次在心里默念这个真理。
  从刚才的山头上虽然清楚地看见了田地的农人,可是在根本没有路的山上七转八绕,连滚带爬(他下山时是采用“滚动”这种快捷方式的,虽然这并不是自愿的),整整四个钟头后才蹒跚着走进了一个顺着山坡建造的小村庄中。
  “得救了……”赵非一头倒在他花了五十元向一家农户租来的床上,马上陷入了梦乡。
  他在山中迷路了六天,其间为了警惕野兽没有好好睡过一晚,白天他就是一直不停地走,而且走了正常路线三倍不止的路(他自己弄错了地图),然后遇到了那个小女孩,在夜里走了五六个钟头的没有路的山路,消耗的体力至少是白天的几倍,紧接着又过了两个山头来到这村子,如果这些事被他的亲朋好友知道,什么“体能怪兽”、“大力猩猩”、“不死火车”一类难听古怪的头衔又会一古脑的砸到他的头上来吧?不过现在在半梦半醒之间的赵非心里却在想:看来我的身体还是太弱了,竟然连人家一个小女孩都不如……回去要加强锻炼……加强……
  在阵阵鼾声中,赵非开始作一个一边拼命锻炼,一边和那个小女孩踩着系在天空中的绳索在狂风中向前走的梦,忽然那个孩子松了手,赵非被狂风卷上了半空,又狠狠跌了下来……
  “唉,明明是一直在用脚走路,为什么现在会脖子痛呢……”赵非一边晃动着脖子一边走出这间低矮的小屋。他昨天一进村子就直奔看见的第一户人家要求租房子,然后倒头就睡到了今天天亮,根本没有好好看看周围的环境,现在缓步走出来,才发现自己昨天睡的地方比想像中还破旧:茅草搭成的屋子仅用几根木桩支撑着,墙上、屋顶上说不清有多少个洞,屋里的床上床下到处都是稻草和树皮、木块——看来这里根本就是人家用来放柴火的地方。
  “五十元一夜……”赵非踹踹房门,结果屋子一阵摇晃,稻草和灰尘从屋顶上纷纷落下,吓得他连忙拖着行李逃了出来。
  一眼就看见那个高价向自己出租床的妇女站在院子的竹篱之外,赵非向她走过去,不管对方要钱要得多么狠,他从礼貌上也该去打个招呼的,更何况他实在不想再吃压缩饼干了,还想再向她买点东西吃呢(如果不是贵到离谱的话)。
  “什么!”
  不等走近,一声尖叫从那位妇女口中发出来,把赵非吓得一下停住了脚。
  “什么!又是她!这是第几次了!你们两个竟然连这么点东西都看不住!你们知道可以卖多少钱吗!三百块!一下子就这么没了!你们除了吃还会干什么!”
  风景清雅的小山村,农舍茅屋,坐在树荫的石磨盘上听着鸡犬交鸣和泼妇骂街,别有一番风味。赵非饶有兴趣地听着那个妇女从两个“儿子”(其中一个是她丈夫)的无能到对面那个“偷”了她东西的人的所有以前的、现在的、未来的血亲的诅咒,扬扬万言,手指脚划,口沫横飞,直到实在饿的受不了了,而又看到那位妇女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打算,他只好背着行李走了出去。看看这个村子里有没有卖吃的东西的地方。
  这是个很小的村子,一共只有三十几户人家,这里当然没有饭店、旅馆,只有一条小小的杂货店。赵非找到它之后二话没说,把所有的饼干和点心全买了下来,就坐在窗前开始猛吃。
  店主是位六十几岁的老人,眉慈目善,见赵非吃得急怕他噎着,连忙给他倒水,递毛巾,口中和赵非搭着话。从老人的话中赵非得知这个小村庄叫邱家村,一共只有不到二百名居民,村子被群山包围,交通不便,所谓靠山吃山,村子里的耕地都是从山上开垦的,数量当然不够养活一村人,村子里的人以前是靠打猎为生,现在则主要是种植果树,村子周围的山几乎全开发成了果园,生长着几十种果树,在人们的精心侍弄下,看起来简直比后面的原始森林还要茂盛。这种时候村人们大部分不是在果园就是在地里,小村静悄悄的,鸡犬相闻,一派田园风光。
  赵非看着周围,抚着吃的凸出来的肚子,满意地吁口气说:“真是个不错的地方啊。”他只是随口这么一说,那个老人听了大为高兴起来,用拍着赵非的肩膀称赞这个有眼光的年轻人:“对,对,我们这里可是最好的地方。”
  一阵风吹过,随风送来了那个妇女坚持不懈地叫骂声。
  “是啊,是啊。”赵非出于礼貌地点着头。
  这位老人姓邱(这村子里除了外来的媳妇全姓邱),他本来已经在城市里定居了多年,退休加上妻子去世之后,孩子们出国的出国去了他乡的去了他乡,他自己觉得寂寞,就回到了故乡来开了个小杂货店——不为挣钱,只为有件事做,而且也可以多接触乡亲们,有人陪着说说话。现在赵非自己送上门来了,老人的谈兴更浓,滔滔不绝地从村子历史到自己的经历,一路说了下来。
  “那位大嫂为什么一直在骂啊?”好不容易老人讲完了他那个在大企业任总经理的二儿子,要开始讲那个在国外读名校的小女儿时,那个妇女适时出现了,一边走一边还在骂着,赵非急忙借这个机会打断了老人的话题。
  “喔,你说三婶子啊,他三婶子,上哪去?”老人抽空向妇女和他身边的两个垂头丧气的男人打个招呼,才又向赵非说:“她丈夫下套子抓的野味又给琳琳放跑了,她当然生气,那些野味卖到城里的饭馆子值钱呢。”
  赵非皱皱眉,他对于捕食野生动物有一种难以言谕的反感。
  “琳琳这孩子真是的,只要她一看见谁家有了活的野味就一定要去放了,弄得一村子的人都生她的气——死了的野味又卖不出价钱,这个孩子啊……”老人嘴里是在抱怨,口气却更象一个长辈在唠叨自己不听话的子孙,有说不出的溺爱在里面。
  赵非有些担心地说:“村子里的人都因为她爱护野生动物而不喜欢她吗?那……”
  “哈哈,我只是这么说说,你紧张个什么劲。大家可怜那个没爹没娘的孩子还来不及呢,谁还会把她怎么着,你看三婶,气极了也只会骂她丈夫和儿子出气,不会去难为琳琳的。”
  “没爹没娘的孤儿……我还以为是您的孙女呢。”赵非对于这个爱惜生物的小女孩刚刚心生好感,就得知她是个孤儿,不由叹了口气……
  “唉,那个孩子的身世啊,说来话长……”
  老人也长叹一声,开始讲古,但这次赵非可是认真去听了。
  这天晚上,赵非就住在了郑老人家里,因为从这里到最近的城镇需要六七个小时,老人建议他等村里有人去城里再让他搭车去,并且热情地要他免费住自己家,又专门割肉杀鸡的招待他,看得出老人很寂寞,所以对这个耐心听他说了一天话的年轻人特别热情。赵非也有一个孤单的住在故乡老家的祖父,他很能明白这份心情,所以也不和老人客气,卷起袖子帮忙打水、劈柴、做饭……使老人对他的好感更是大增。
  吃过晚饭,赵非陪着老人坐在绿树成荫的院子里闲聊,院子的大门一直随意开着,这个村子民风淳朴,加上人口少,彼此间多少都有亲缘关系,所以很少有盗窃之类的事发生。村里的老人手里拎着小凳子来串门,小孩子来看外来人,邱老人家里十分热闹,赵非能够体会老人为什么不肯住在城里了。
  晚风微凉,赵非离开大家,自己在院子里转起来。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在院子的一角,两棵大树之间有一架简易的秋千,是邱老人特意为村里的孩子们造的,让他们可以一边吃老人分的零食一边玩耍。现在秋千就在荡动着,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上面,起荡地高。
  赵非朦朦胧胧的,以为是刚才那群孩子中的一个,一时童心大发,跑过去问:“喂,你要不要和我比赛?我们比谁荡的高。”
  秋千上的孩子侧着头看他。
  “哇!”赵非几乎是把脸贴在对方脸上,看清了这个孩子后怪叫起来:“你是那个精灵!”
  秋千上的这个女孩子扎着两条小辫,穿着一个花褂,一双大眼睛,分明就是他在山中遇见的那个神秘小女孩。
  村人们全被赵非的怪叫引来了,由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个老人手里还抄着凳子,当看清了这一大一小后,大家才松了口气:“琳琳,你又在干什么?吓唬客人了吗?”
  “琳琳……她就是那个琳琳……”赵非一时承受不了这种转变——他心目中的奇遇,那个有超能力的森林精灵,竟然是村人们口中自幼父母双亡的可怜孤儿。
  琳琳好象不记得他了,跳下秋千,绕过他向村人跑去。
  “琳琳,你这几天去哪儿了?”
  “你看看你,没事总在山里乱跑!”
  村人们果然对这个孩子很关心,但他们关心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个分贝极高的女声压了下去:“琳琳,你这个死孩子!你又给我放了那些野味!你知不知道你哥哥要上城里的学校在等钱用,你这个不听话的死孩子,叫你回来试衣服也不回来,亏我辛辛苦苦给你做!再在山里乱跑,哪天叫狼吃了我们也不知道。”她一边骂一边还抱过琳琳来打屁股,只是手举得高落得轻,跟给琳琳拍打灰尘也差不多。
  “咯咯咯咯”琳琳一个劲地笑,一点也不怕,只是扭动着身子不让她打到,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塞在妇女手里。
  妇人摊开手,手心上放着一颗没有雕琢过的小小宝石,发现幽幽的光彩,妇人愣了一下又嚷起来:“你这个死孩子,我不是要你东西,说你一百次了,你有值钱的东西应该留着自己用,我叫你去试衣服听见没……”
  琳琳早趁着她看手里的东西时,溜的不见了踪影。
  “琳琳这个孩子啊,古怪着呢。”
  村人们都走光了,邱老人说兴未尽,正好赵非也好奇,便又开始说起了琳琳的事。
  白天邱老人已经向赵非说了一些琳琳的身世,赵非知道她父亲是本村人,母亲则是她父亲在外打工时认识的,几年前,她父亲抱着三岁的琳琳回来,说琳琳那个村人们谁也没见过的母亲去世了,他一个大男人没法照顾孩子,就把琳琳留给一个亲戚走了。两年后,那个亲戚去世,琳琳的父亲又一直找不到,她就这么成了孤儿。
  “可是大家都这么喜欢琳琳,为什么不找一家收养她呢——我看那位大婶就不错!”原来他还念念不忘被“敲诈”的事,可是看到她对琳琳的态度后,就觉得这个妇女真的是不错了。)
  “你一定是觉得村里人欺负琳琳,不管她对不对!”邱老人生气地看着他。
  “不是,不是”赵非连忙摆手,其实开始他确实是这么想的,认为村里人对这个孤女不好,可是看见刚才那一幕后,他明白自己前面全盘都想错了,这里人分明对琳琳是充满了关爱的。
  “唉,其实说来话长……”
  听了老人这句话,赵非知道自己马上又要听到一个很长的故事了——比如从琳琳小时候哄她睡觉说起,他端正一下姿势,准备开始听。
  当年抚养琳琳的那个亲戚十分疼爱琳琳,把她照顾的很好,这里的人生性善良,不说亲戚不亲戚的话,只为了这个没娘的孩子本身,他们也百般的怜爱她。但好景不长。那位亲戚在琳琳五岁时心脏病突发死去了。她死后她的儿子继续照顾琳琳,他把琳琳看成亲生女儿,比自己母亲还宠她,但是一年后,也就是琳琳六岁时那年,这位相当于琳琳养父的男子也死于一次车祸。当时他的妻子也许是因为丈夫的死受了刺激,也许是她不想再抚养琳琳了(毕竟她是从外乡来的,和这个村子的人,和琳琳都没有什么血缘关系)找的借口,总之她在丈夫的葬礼上吵闹,指着琳琳说她是扫把星,不仅克死自己的生母,还害死了她的婆婆和丈夫。
  不久之后这个妇人带着孩子改嫁走了,村里人抢着要收养琳琳时才发现,这个六岁的孩子竟然听懂了那天那个妇人的话,她倔强地守在养父生前的住处,谁家也不去。要是大家想强行把她带走,她就大喊大叫,又哭又闹,开始大家以为她舍不得自己的家,就有几个村人主动住到她家里照顾她,可是琳琳坚决不和任何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有人来她就跑到外面去。直到有一次大家看到她在一边哭一边踩一个扫帚,才明白她相信了那个妇人的话,把自己当成会克死亲人的扫把星了,这也就是她说什么也不肯和村人同住的原因。
  村人们只好四处寻找琳琳的生父,希望他回来劝说琳琳,但是那个人就象从世界上消失了一样,无论怎么都找不到。村人们又试了各种办法,比如找回那个闯祸的女人来对琳琳说她不是扫把精等。但是琳琳认定了死理,就是不听。村人们只好让她独居,大伙则尽一切的力量关心她,不知不觉又过了三年,琳琳已经九岁了,她自己和村人们也都习惯了这种生活。
  “这个孩子不肯去上学,就是整天在山上乱跑!”邱老人不无担心地说,“大家都怕她哪天出点什么事。不过也怪了,我们这山里也有狼、野狗,据说还有老虎和豹子,大人进去都很小心,琳琳这孩子偏就不怕,不但不怕,每次还都会安全地回来。而且总带山里的东西来给大家:蘑菇、木耳、草菇、果实甚至还有矿物,你也看见了,她刚才拿宝石给她三婶子,上次她七姐结婚,她还拿来了一大块水晶……这个孩子啊,快成了山猴子了……”
  赵非躺在床上,听到老人的鼾声,想着那个奇怪的小女孩,山猴子?赵非觉得她更象山野的妖精……
  天亮之后,赵非早早便在村口等,昨天晚上有位村民说自己要进城去,愿意带上赵非,所以赵非在约好的地方等他。
  赵非已经喜欢上了这个地方,决定以后再来住一段时间,所以也没有特别的依依不舍,只是简单地向邱老人说了“再见”,而邱老人好象知道了他的想法似的,特地指赵非昨晚睡的那间屋说:“这屋我给你留着,你啥时来住都成。”
  “我一定会再来的。”被邱老人送出门来,赵非伸展一下手臂,向着周围的山林大喊,把一只路过他身边的山羊吓得跑了起来。
  “咯咯咯咯”笑声从身后传来。
  赵非回过头,见那个叫琳琳的孩子正站在自己身后,正在为自己刚才的举动发笑。
  “是你啊,”赵非蹲下来看着她的脸,“干吗每次见到哥哥都笑,哥哥那么好笑吗?”
  琳琳点着头,笑咪咪地望着他。
  “你这个小家伙……”赵非弹了一下她的头,忽然想到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指南针,“琳琳,来哥哥给你这个。你不是常常在山里玩吗,这个东西可以指方向,你看,这个指的就是南……”他想起琳琳喜欢在山里路,想给她指南针,也许这对山林精灵一样的琳琳起不到什么作用,但是赵非就是想为她做点什么。
  琳琳充满好奇地拿过指南针,她在地上转了几个圈,见指南针果然一直指南,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好玩吗?”赵非笑咪咪地问,就算对她没什么用,可以让她当玩具也好。
  琳琳歪着头想了一会,从口袋里掏出东西放时赵非手中。
  赵非看着手中,几个肥大鲜嫩的蘑菇象刚采下来一样,躺在手心中,“你给我的。”
  琳琳点点头。
  也许等带到城里就不能吃了,但赵非还是用纸包好,珍重地放进了背包。
  琳琳又拿了树枝在地上画画,专画赵非的样子:手被自己拿的树枝烧到的样子;被树根绊倒跌个嘴啃泥的样子;四肢并用死命抱着绳子的样子;手舞足蹈大叫的样子……一边画一边笑。
  “你这个孩子,专门记这些,哥哥可是很帅的喔。”
  琳琳摇头。
  “不信?你看看哥哥,剑眉虎目,面如冠玉,气质超凡……”
  “咯咯咯咯”琳琳笑得快要在地上打滚了。
  “不懂欣赏,要是你再大十岁就明白了。”
  琳琳就是笑。
  虽然琳琳不说话,但是赵非和她聊得很开心,而且他从邱老人那里已经知道,琳琳并不是哑巴,她只是被那个妇人指着说是扫把精后就不再开口说话了而已。赵非知道这是一种心理障碍,他希望有一天琳琳的心结解开后,可以和正常人一样。
  琳琳忽然抬起头来,看着赵非身后。
  赵非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见几辆车向村子飞驶而来,卷起了一路尘土,见那些车辆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赵非一把抱起琳琳跳到了路边。几辆豪华轿车在村口停下,引来了不少围观的村人,也纷纷在议论,这么豪华的车到这个偏僻的小村子来干什么?
  车门打开,十几个人走了下来,其中大部分是西装笔挺的壮年人,但其中还有两个老者、一个中年男子。两个老者又干又瘦,赵非都估摸不出他们究竟有多么老来,都低着头,半闭着眼,站在那个中年男子身后。而那个中年男子不管是谁都可以看出他是这帮人的领导者,他站在那里,充满了威严的看着村人们。当他的目光掠过赵非和琳琳时跳动了一下,赵非一向不喜欢被人用这样居高临下的眼神看,很干脆地瞪回去,而琳琳却后退了一步,把自己藏到了赵非身后,并且紧紧握住了赵非的衣角。
  “你,你是……邱赫吧?”一个看热闹的村人忽然指着这个中年男子,将信将疑的叫起来。
  “是啊,我回来了。”中年男子点头回答。
  “邱赫,你发财了?竟然带这么多人,这么多车回来。”本来远远围观的村人们认出是自己的老乡,纷纷亲热地围了上去,一边还有人回头招呼:“琳琳,快过来,你爸爸回来了。”
  琳琳的爸爸?
  赵非皱了一下眉头,这个看起来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人竟是琳琳的爸爸。
  琳琳从赵非身后看着那个男人张开手臂,满脸笑容地走来,村人们都含着笑等着看父女相认的场面,有几个老太太还摸起了眼泪,可是赵非却很清楚的感到,琳琳的手在发抖。“琳琳,你长大了,来,让爸爸看看你!爸爸想死你了!”中年男人几步已经跨到了赵非眼前。
  琳琳忽然一甩赵非的手,转身就跑。
  中年男子一愣,马上伸手去抓她,但是琳琳的动作十分灵活,一低身冲过去,几步冲进了一个农家小院,然后敏捷地跳过了篱笆,消失在屋后,等她那件花褂再出现在人们视野中,人已经在村后的山坡上,不一会就隐没在了树丛中。
  “可恶!”邱赫从牙缝里迸出两个字来,他一把拽住赵非吼:“你怎么不拦住他!”
  赵非攥住他抓自己衣领的手用力一掰,毫不客气地回他一句:“你有病啊!”──就是,赵非是他什么人?有什么义务为他拦女儿?又有什么义务听他的教训?也许有些人对于有权势有金钱的人说的话自然而然当作圣旨,可赵非却从来不吃这一套。而且对于这个男人,赵非从第一眼开始就不喜欢。中年男子象承受不了赵非手指的力量一样,怪叫一声连连后退,脸上露出很痛苦的表情。赵非看看自己的手,不解地眨眨眼:自己的力气还大不到这种地步吧?到是这个邱赫的力气一点都不象个壮年男子,手臂软绵绵的,刚才做了那么一点动作就在喘气。
  “不好意思,我很多年没见到女儿了,心急了点,您别见怪。”邱赫吃了赵非的亏,口气却软了下来,叹息着说:“她为什么一见我就逃呢?是不是我这么多年对她闻不问,她生我的气,不想认我了……”他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村人们忙围过来安慰着他。邱赫从盛气凌人一下子变成一个伤心的父亲,但不知为什么,赵非看着他有种看人作戏的滋味,反而是琳琳逃走的那一瞬间他脸上的神情,不是惊讶、伤心或者自责,而是愤怒……当时邱赫和赵非面对面站着,他脸上的表情赵非看的最清楚,现在不管赵非怎么想,都认为那时邱赫脸上有一种狰狞。
  赵非站在人群外,看着村人们和邱赫说着话,也看到邱赫带来的那些人没有上前,他们有意无意地目光都向着一个方向──琳琳刚才消失的树林。
  “赵先生,关于去城里的事……”昨天答应带赵非进城的村民走过来,带着歉意说,“你看,我们的老乡回来了,所以……”
  赵非知道对这里这些热情淳朴的村民来说,有多年不见的老乡回来是件大事,何况这个老乡还是衣锦还乡。其实赵非也对这个邱赫和琳琳的事产生了兴趣,对方一说他正中下怀,顺水推舟的留了下来。
  邱赫据称是去国外做生意发了财,这次回故乡不但是要和女儿团聚,还有意在村里修路,盖工厂,为乡亲们造福。当天晚上他在村长的家里大摆酒席,请了全村的人参加,说是要答谢他们长久以来对琳琳的关心。
  这次宴会整个村子只有两个人没参加。
  赵非吃了简单的晚饭,和坐在院子里乘凉的邱老人闲聊。
  “好不容易才从那种交际中脱身出来,再也不想进去罗……”邱老人当赵非问他为什么不去时,笑着这么说。这几天相处下来,赵非也感觉的到这位老人外表虽然是个爱唠叨的普通的长者,可是从他无意流露出的气度,从他的一些言谈中,赵非可以想像这位老人当年一定是位风云人物,所以他对老人的心情也十分了解。
  “可怜这座山啊,被他们来一修路、一建工厂,不知道要弄成什么样子了……乡亲们能富裕起来当然好,可怜大好的青山绿水……”老人一边叹息一边结束了对话,自己进屋里去了。
  是啊,建工厂、修路……确实是造福乡里的事,可是大自然就要糟秧了……
  赵非跳到老人的躺椅上,枕着双手眼看着夜空,随着风吹树梢的声音晃动着身体,陷入了沉思。
  衣角被拉了一下,已经半睡半醒状态的赵非一下子睁开眼,他不等回头就脱口叫:“琳琳。”
  小女孩站在他身后,很惊讶的侧着头,似乎在奇怪他怎么知道是自己。
  赵非抓抓头,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瞬间就是觉得身后的人是琳琳,所以脱口叫了出来。他连忙蹲在琳琳面前问:“琳琳,你去哪儿了?见过你父亲了吗?”
  琳琳的脸色一下子沉下来,用力摇着头。
  “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不过他是你父亲啊。”赵非也对邱赫没有一点好感,但是他必竟是琳琳的生父,而且对于琳琳而言,回到父亲身边就可以过上正常的生活,那对她才是最好的。
  琳琳用手扯赵非的袖子,伸手向外指。
  “你要我跟你走?”
  琳琳点头。
  赵非二话不说,马上跟着她就走。
  走出邱老人家赵非才发出时间已经是午夜了,整个村子静悄悄的。琳琳对村子十分熟悉,虽然只借着星光,但还是走的飞快,赵非跟着她七拐八转,转得晕头转向,当她一下停下时,赵非差点撞上她。琳琳躲在胡同里,对赵非把手指竖在嘴边。赵非偷偷伸头一看,忙又缩了回来。在前面的路上,两个男子正在徘徊,从他们的打扮来看,那是邱赫带来的那些人。
  他们在干什么?半夜里竟然在村子里乱晃(他忘了自己也是“半夜里在村子里乱晃”了),就算为了找女儿也说不过去,而且看他们的样子,简直象在站岗上样,一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赵非气呼呼地想着,一边的琳琳低着头想了一会,又拉起他向后退去,这次他们绕了大半个村子,来到另一边,结果那里也站着两个人。
  琳琳微微咬着牙,直直地盯着前面。
  “琳琳,你是不是非要过去?”赵非问。
  琳琳郑重点头。
  “看我的。”赵非一拍胸脯。他已经觉察事情有不对的地方了,但是毫不犹豫地站在了琳琳这边。
  琳琳张大了眼,似首不明白他要干什么。
  只见赵非当那两个人走近时一个箭步冲了出去,然后只听“扑嗵”“咣铛”两声,等琳琳伸头去看时,那两个人已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而赵非在一边拍打双手了。
  “别怕,没死。”赵非一边往阴影里拖这两个人一边安慰琳琳,同时还不忘了吹牛“怎么样,哥哥很厉害吧?”他虽然没有学过武术,但是从小就因为冲动的性格经常和人打架,十几二十年下来,打三五个人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如果他知道这两个人全是邱赫精心挑选的退伍特种兵,大概自己也会和琳琳一样吐舌头)。
  琳琳领着赵非,停在了一座房子面前。她向里指着,乞求地看着赵非。
  “你要我进去?”
  琳琳用力点头。
  “可我进去干什么?你不和我一起?”
  琳琳先点点头,又摇头,又点头,她不知怎么表达,眼中急出了泪花。
  赵非把手放在她肩上说:“明白了,你说我只要进去就知道要干什么了,但是你不能和我一起去对吗?”
  琳琳看着他,虽然不能说话,但是眼睛里充满信任。
  “你等着。”赵非说完向里走,却又回头嘱咐一句,“躲起来等着,那俩家伙没死。”
  赵非怕那扇木门出声音,从墙上跳了进去,迎面三间正屋,屋门全开着。赵非小心戒备着摸进去,眼睛慢慢适应了屋里的光线。屋里廖廖几件家俱,阵设十分简单,但是七零八落,象遭了抢劫一样。“有人来过这里了……”赵非脑子里冒出一个人影来──邱赫。
  如果赵非没想错,这里是琳琳的家,地上散乱的衣物中,很多正是琳琳那样的小女孩穿的。父亲?赵非耸耸肩。他在屋子里转悠着,琳琳表示他进来就可以知道干什么,可是现在他什么不寻常的事物也没看见。
  “咔嚓。”
  里屋传来一声轻响。
  赵非迅速闪到了门后,向屋里窥视,一条黑影冲了出来,用极快的速度跑到了另一间屋里,赵非一打眼只看见它有一条大尾巴。“狐狸?黄鼠狼?松鼠?……”赵非猜测着,他推开屋门走了进去。
  在他进去的一瞬间,有什么东西闪动了一下,但再仔细看时屋里依旧黑漆漆的没有半点光线。
  “这里有什么?”赵非自言自语地问。
  象是要回答他一样,光茫又闪动了一下,但是极其微弱,如同黑暗中一个香烟蒂的火星似的。
  “这里有什么!”赵非肯定了,他在黑暗中伸手摸系自光芒来的地方──床底下,缩回手来时,手中握了两件东西,他借着窗口的微光,眯着眼看了一阵子,只觉得那象两泥疙瘩,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门外传了人声,似乎有几个男人压低声音在说话。
  “遭了,琳琳还在外面。”赵非随手把东西往口袋里一塞,蹑手蹑脚的走到了门边。
  “快找,她走不远!”
  赵非心里一颤,是邱赫,对邱赫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意外,令他吃惊的是邱赫的口气,那种充满杀机的口吻,而他口中的“她”,只能是琳琳。
  “妈的。”赵非咒骂了一句。
  “她现在进不去这间房子,找到她,让她说出东西在哪里。”邱赫在下命令。
  “东西……”赵非摸摸自己的口袋。
  “找到了!”
  “在这里!”
  “别跑!”
  “……”
  门外传来一阵混乱的吆喝。
  “琳琳!”赵非顾不了许多了,一步跨出门去。邱赫是指挥着人追赶琳琳,多亏琳琳动作敏捷,在胡同里穿来钻去,才没有被他们抓住。赵非见邱赫正背对自己,想也不想,顺手抄过一条支门的木棍,向他当头就是一棍砸下去。
  “啊……”一声惨叫划破夜空。
  邱赫只把注意力放在琳琳身上,根本没有想到会有人从背后出来,被赵非一棍子砸倒在地上。
  “琳琳,快跑!”赵非一边叫一边顺手挥到几个冲过来的男子,向琳琳跑去。那些男人本来想阻拦他们,但是只担心他们的雇主邱赫不知道怎么了,一犹豫间,赵非已经冲了过去,“砰砰!”两声,一个邱赫的部下匆忙中向他们开了两枪,在他们身边的地上打出了一串火花。
  “天,他们疯了!”赵非在心里叫着,不管是什么原因,这些人竟然向自己和琳琳开枪!这已经不是父亲与女儿之间怎么样了,而是……那个男人根本不是琳琳的父亲!赵非脑子里肯定了这样一个念头。但是为什么村里的人都认识他,都说他是琳琳的父亲邱赫?这时他们已经跑出了村子,后面的人并没有追上来,赵非回头望了一眼村庄,那里依旧一边漆黑,虽然刚才人喊狗叫,还有枪声,但是一点也没惊动村人。
  琳琳抓着他的手,两人向山林中跑去。
  “笨蛋,连一个小孩子都抓不住!”不等人去搀扶,邱赫自己站了起来,他向部下们大声训斥着。虽然刚才赵非怕打死他已经控制了手上的力道,但是他的样子好象完全没有受伤,只是十分气极败坏,把那条赵非用来打他的棍子拿在手中,“咔嚓”一下掰成了两段。
  “东西已经不在屋里了。”跟邱赫一起回来的两个老人中的一个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邱赫身后,看着远处说:“可能是被那个男人拿走了。”
  “只是挡住那小丫头不让她进屋,没想到她还能找来帮手。”邱赫眯着眼睛说:“这样也好,反正我们也找不到它,就让他替我们拿出来。去追他们,记住别伤那个丫头,有了那东西没有她也是白费。”
  他的手下答应着纷纷去了,现场只剩下了邱赫和那个老人,也许是因为没有外人在了,老人向邱赫说话时改变了称谓:“师父,我也去追吧?”
  “不用,”邱赫一摆手,“叫无咎回来,我们去‘那里’等。那个小丫头迟早会带着东西去那里的。”
  琳琳再次拉着赵非的手走过了那条架在两山间的绳索后,赵非松了口气,不管对方有多少人,他们可过不来这个山涧,要追上自己和琳琳只能从对面山上绕路,看来暂时自己和琳琳是安全了。
  琳琳也看着对面,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琳琳你别难过,我看那个男人一定不是你爸爸,他是冒充的!你真正的爸爸总有一天会回来接你,他一定是个好人,而且会很疼爱你的,你说对不对。”赵非一条腿跪在琳琳面前温柔地说,他真的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个孩子才好。
  琳琳用力摇头,也不知她想说什么,她向赵非伸出手,双眼急切地看着他。
  “对了,你要的东西。”赵非掏出那两样东西被在她手中,“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它。”
  琳琳拿到那两样东西十分高兴,双手握着贴在胸口好一会儿。赵非一直没有看清楚那是什么,现在他取出身上带的小手电照了一下,才知道原来是两个泥捏的玩具:做工十分粗糙依稀可以分辨出那是一只小狗和一只稍大一点的猫。“小孩子果然还是喜欢玩具……”赵非如果听出了他和琳琳逃走之后邱赫说的话,也许就不会这么想了,但是现在他确实累了,当琳琳把他领到一个大树洞中时,他靠在洞壁上,脑子里盘算着“明天要去报警……”慢慢睡着了。琳琳坐在他身边看着外面,眼泪从她的眼眶中大滴的滚出来,她口中喃喃地在叫着:“爸爸……爸爸……”手里握紧了那两个玩具。
  这一带有着广阔没有经过任何开发的原始森林,现在琳琳就领着赵非不断地向森林深处走着,一路上的风景越来越“自然”,古树参天,老藤垂地,鸟兽也越来越多,它们看到人类一点也不惊慌,赵非怀疑起自古以来这些森林有没有出现过人迹来。天亮之后,赵非本来是想回村子中去向村人们寻求帮助,并且报警处理的(至少要告诉他们个私藏枪械,杀人未遂),可是琳琳非要他跟她走。看着琳琳又红又肿,明显是哭过的双眼,再看看她乞求的神情,赵非马上向她投降,跟着她走了。
  从一开始事情就不对劲。
  首先琳琳的超能力,其次那个失踪多年突然出现的父亲,他对琳琳的态度一点也不象父亲对女儿,还有琳琳要向那两样东西真的是玩具吗?自己去拿它们时明明看见了它们发光。而且琳琳找自己帮忙,真的是因为有人守着过不去吗?那样的话她不是更应该去找那些村人,那是她的家,村人们理所当然会为她撑腰的,村里昨晚吵闹成那样,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出来看看发生什么事呢?难道大家真的熟睡到连枪声都听不到的程度?枪,邱赫竟然向自己和琳琳开了枪……
  赵非想着,觉得自己头都昏了。他在心里没想着各种可能:琳琳是某笔财产的继承人?所以身为父亲的邱赫想控制她,实在不行就想杀她?还是因为琳琳有超能力,有人她父样来想利用她或者操纵她?也许是琳琳的父亲已经不在了,有人顶替了他的身份,却有什么把柄被琳琳知道了……
  赵非用手打头,亏自己还以幻想小说家自居呢,事到临头想象力这么贫贬,他看着在前面带路的琳琳心想:按照奇幻小说的发展,这么下去很快会知道琳琳该是异界的公主吧?掌握了拯救世界的力量,为了逃避魔王的追杀才来到人间?而自己呢?既然适时出现在这里,说不定是效忠公主的圣骑士,为了保护公主追随而来。那么接下来的情节就是大战魔王,取得胜利,然后公主和骑士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可惜啊,这个公主的年龄……赵非看着琳琳,她比现在再大十岁还差不多。看来剧情要变成骑士象兄长一样守护着公主,直到有一天她遇见一位王子了。
  “扑通。”
  赵非胡思乱想地望了留意脚下,被藤蔓绊了个跟头,趴在地上,琳琳快步跑回来蹲在他身边关心地看着他,还用手帮他擦脸上的灰尘。
  好象保护者和被保护者反过来了……
  赵非在地上撑起身子,当他想站起来时腿一麻,竟跪在了地上。
  “怎么了!”赵非发现自己四肢都是软的,一点力气都用不出来。他身边的琳琳感到了什么,一步一步后退,想躲到赵非身后去。
  “谁在那里!”赵非向琳琳看的方向大喊,他明明四肢发软,却还装出一副底气十足的样子,即为了唬对方,也为了让琳琳安心。
  “不简单,软骨咒贴在了身上还能撑的住的人,你是头一个。”有人一边称赞一边走了出来。赵非看到一个至少七十岁的干瘦老头站在了面前,他依稀还认得出,这是和邱赫在一起的老头中的一个。
  “琳琳快跑!”赵非叫起来。他知道这人是来抓琳琳的,自己现在又动不了,所以叫琳琳自己逃走,自己留下来看看他们倒底想干什么。
  琳琳惊惶地张着手,她很害怕,但是却不愿意扔下赵非自己逃走。
  “琳琳,你快回村里去找邱爷爷,请他报警,懂吗,叫警察来抓坏人!”赵非想把琳琳支走。
  “报警,哈哈哈哈……”那个老头象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大笑起来,“警察能把我们怎么样!小丫头,自己给我过来,免的受皮肉之苦!”
  琳琳似乎想通了,转身就跑。
  “你跑的掉吗!”老头冷笑着说。
  琳琳跑了几步果然一下子跌倒,好象前面有什么把她推回来了一样,她一连换了几个方向都是这样,这时那个老头一步步向她走过去,伸手向她说:“来东西交出来,乖乖跟我走。”
  “跟你走个头!”赵非也不知自己那里来的力气,猛的站起来,一把从后面勒住了老头的脖子。他人高马大,要对付这么一个干巴巴的老头真是易如反掌,要不是四肢使不上力气,连对方的脖子他都能拧断,即便如此他还是把那个老头掐的直翻白眼。琳琳用难以形容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后,转身跑进了树林,这次她没有受到任何阻挡,很快便不见了。看着她消失在树林中赵非松了口气,手一放,整个人倒在了地上。
  “快走!”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这个老头没有回答赵非的问题,而是一脚踢在赵非腿上。赵非看看前面的邱赫和另一个老头,再看看自己身后的那个老头,气乎乎地说:“绑架是犯法的,你们知不知道。”老头的回答是举起手里用来开路的砍刀就想砍他。
  “无咎,不许杀他。”邱赫头也没回冷冷地说,“我们还要用他引那个小丫头出来呢。”
  “是,师父。”无咎老头毕恭毕敬地答应。
  赵非知道这个无咎老头想杀自己是真心的──他干瘦的脖子上还留着自己的指头印呢──但是依他的年纪叫邱赫师父?而且“师父”?这是什么年代的用词了?还有,一路听他们对话,邱赫和这两个叫无咎、无誉的老头也想要自己给琳琳拿来的那两个玩具,而且还要利用琳琳和那两个玩具做件什么事。事情变的越来越难解释了……赵非年着自己身上被贴上的几张符,不知为什么,这几张纸往身上一贴,赵非就一点力气都用不出来,他试着用手去揭,碰上时却象碰上了火苗,烧的手指生痛。这算是魔法吗?自己真的走进奇幻世界里来了吗?
  邱赫等三人不象琳琳那样有本事在林子里来去自如,他们要不时用砍刀开路才能走过一些密林,所以速度很慢,拖拖拉拉的,不知不觉间天就黑了,他们也没有琳琳那样夜里走山路的本事,所以找了个林中空地宿营,把赵非安置下以后,三个人各自盘膝,闭目打坐起来。
  赵非看看脚上新被贴的一张符,就是因为它,自己的双脚也不能动了,现在怎么办?反正不能坐以待毙。他试着伸出腿在树根上来回磨擦,谁知这张黄裱纸的符居然好象牛皮一样,半天连纸毛都没有一点。
  无咎睁开眼,讥讽的看了他一眼,又开始闭目养神。
  他们全醒着,赵非一瞬间明白了,眼下自己逃不了。即然这样,干脆自己来休息,让他们守夜好了。他心里这么想,却没有那么容易入睡,想不明白的事一直在脑子里打转,而他最牵挂的是琳琳,不知道她怎么样了?是回村里去了还是还在山林里?她那么小的年纪就要面对这些,一定很害怕吧……
  赵非朦朦胧胧中,觉得有个人走到了自己身边。过了片刻,对方伸手揭去了他脚上、身上的咒符。
  “邱赫!”赵非坐起来看着对方,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眼前的邱赫看起来好象一下子苍老了十岁,他看着赵非,嘴唇蠕动了半天才说出了一个字“逃。”
  赵非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邱赫伸出手,指向密林深处,目光中流露出乞求和悲哀。
  “你是……琳琳的爸爸……”赵非试探着问。
  邱赫点点头。
  赵非有些明白了,向他点点头,转身跑入了丛林。
  “他跑了!抓回来!他跑了!”
  赵非没跑出多远,一声咆哮就从邱赫的嘴中迸发出来,震动着树林,惊飞起无数的夜鸟来……
  赵非好不容易甩掉缠在脚上的藤蔓,靠在树上喘气。这种原始森林太难走了,他的指南针又给了琳琳,现在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又累又饿,身上却连压缩饼干都没有一块……
  “不行,要赶快找到琳琳!”赵非用力晃头驱走睡意。他相信在放自己逃走的那一瞬间,邱赫确实是琳琳的父亲,他那时乞求的目光,正是在求自己帮帮他的女儿。不管他是双重人格还是有什么魔法操纵了他的身体,还是什么别的缘故,现在最重要的是琳琳,一定要赶在他们之前找到她。
  赵非挽起袖子,爬上了一棵大树;坐在树杈上向四周眺望。目光能及的地方全是林海,茫茫无际,连绿色之外的颜色都很难看到,不过赵非总算看着天边的朝霞弄清了方向。
  “这边是东,那边是南……可是只知道东西南北有什么用!我连自己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赵非正在咕哝着,远处的树林中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一大群鸟穿林而出,飞上了天空。“在那里。”赵非从树上溜下来,拔腿就向那里跑,也许是那些人找到琳琳了,他得赶快去救她。
  赵非虽然自己不承认,但是他的方向感确实很差,平时拿着地图也会迷路,今天他却一点也没有弄错,四十分钟后,他奇迹般的在原始森林中准确地找到了那个地方。
  “天呢……”
  只看了一眼,赵非就知道自己没有找错地方了。
  这块地方附近的十几棵树象遭了火灾一样,全烧的漆黑,一棵树下蜷着一具野狗熊的尸体,尸体已经被烧成了焦炭,赵非所以能知道那是一头熊,是因为熊头还完整的保留着,脱离了身体挂在灌木丛中,眼瞪牙呲,十分凶恶的“看”着赵非,在这些烧过的地方,有一角黄裱纸还在随风飘动。
  “是那三个人干的。多半又是用了那种咒符。”赵非喃喃自言,他也从古代笔记小说中读过一些修道者身怀异能的事,可是现实生活中遇见这种人实在是让人发冷,事情越来越超出常理了,赵非觉得自己脑子中一团混乱,他察看了一下那三个人走的方向,悄悄追了上去,他知道这些人是去找琳琳的,他们有法术,自己这样满山乱跑,不如跟着他们更容易找到琳琳。
  他四下张望,捡了一条杯口粗的树枝,掏出刀子把树枝、树皮和烧焦的地方全削掉,又在前面削出了一个尖头,拿在手中挥动一下:“好,看我的吧!”他自言自语着,抡着棍子向前追赶而去。
  一路向前,赵非又遇见了好几处被那些人破坏过的地方,有时是有野兽,有时是有特别难走的地方,赵非注意到虽然他们会那种奇怪的法术,但是只在关键时刻才用,一般的地方他们宁可用砍刀开路。“也就是说他们的法术有限制,不能一直使用。”赵非这么判断,这对他来说是个好消息,不然一见面对方几个闪电、魔法弹、冰之枪……射过来,自己的这条棍子可没有附加防护魔法的。另外赵非还发现,这个森林中果然是有猛兽的,在前面三个人的战绩中他不仅看见了熊、狼、豺,还看见了一只很象豹子的动物。为什么自己一只都没有遇上呢?难道野兽们专门是去对付那三个人的,反正赵非这一路走来,连只比野兔大的动物都没有发现。
  邱赫和无咎无誉三人穿过山林,他们的路程正好赵非走的“坦途”相反,不时有野兽出现在他们面前,也总是有荆棘和藤蔓把他们要走的方向封的死死的。
  “可恨!都是那小丫头搞的鬼!”无誉一边挥刀开路一边骂,“和她父亲一样!不识抬举!”
  “哼,那个小丫头还没有那么大本事控制山林。”邱赫冷笑,“是她那个死鬼母亲在背后给她撑腰,不过也好,我本来还在担心这个女孩子年纪太小,不够完成我的大事,有了那个女人的力量就容易成事了。”
  无誉在灌木中砍出了一条路,他们走过去后,前面有一座小小的山壁,可走的方向又分成了两个。“师父?”无誉讯问地看着邱赫,等他指示向哪里走。
  邱赫闭上眼,在脑海中搜寻正确的路,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汗水渗出皮肤,又过了一会儿,身体开始发抖,一声低低的呻吟从他口中传出来,无誉紧张地看着他。
  “可恨的家伙!”邱赫睁开眼,扶住树木喘气,“越走近这里,他的抵抗越厉害,我找不到正确的路线。”
  “师父,那……”
  邱赫一摆手,“你不用担心,即然到了这里,有没有他的指引也差不多了。”他抬头看向前面,一直伸张延到另一座山崖边的树林,嘴角泛出了一抹笑意,长久以来的愿望,终于就要达成了。他想起什么问:“无咎怎么还不回来?”那个女孩是他计划的关键所在,他派徒弟无咎去追她,以无咎的道行,早该找到那个孩子的行踪并且捉住她才对啊。
  邱赫向无誉挥挥手,两个人又向前走去。
  赵非终于远无地看见了前面的人影,“怎么只有两个人?”他又仔细地察看,还是没有看到那另一个老头的踪影。难道他去抓琳琳了?赵非一下子就想到了事情的重点。他按捺住想冲去救琳琳的打算,只要跟着这两个人,别外一个就算抓住了琳琳,也终究是要带她回这两个人身边来的。赵非这么想着,握紧了手中的头棍子,看邱赫他们又开始走,保持着一段距离,蹑手蹑脚地跟了上去。
  琳琳敏捷地跳进了一丛带刺的灌木中,向来路看着,发现并没有人追上来才松了口气,她一下子坐倒在了灌木丛中。就连熊走过都会被撕伤毛皮的灌木似毫没有伤到这个孩子,象有灵性一样的枝条都躲开了她的身体。琳琳身体发着抖,把脸埋在双手中,和父亲分别时父亲的话又浮上了心头:“琳琳,爸爸走了,爸爸会带妈妈一起回来接你的……可是……如果到时候回来的是‘爸爸’一个人,就说明爸爸已经死了,那时你一定带上妈妈留给你的东西逃走──逃到山里去,那是你的森林,在那里谁也不能伤害你。”
  爸爸已经死了,琳琳很清楚这一点,不但妈妈没有回来,连爸爸也死了……她捂着脸哭了起来。
  从很小的时候,爸爸和妈妈就老是对她说这是她的森林,跟她说在这里没有任何人、任何力量可以伤害她。可是为什么那些人还是可以追上她?她从小在就在这座山林中来去,脑子中也牢牢地有“这是我的森林”的观念,从来没有任何可以伤害她的事物出现,不管是野兽,危险的植物,还是山火泥石这样的自然灾害,面对她时都是那么温柔,那么为什么那些人可以追上她。琳琳全身发抖,这是她第一次身在森林之中都感到害怕,感到有什么东西随时会向她扑上来。
  “呜呜……”
  琳琳抽泣着,惊动了一只路过的狐狸,它跑过来急切的蹭着琳琳,舔她的手,想给她一点安慰。
  琳琳抱紧了它,从这个小狐狸那里得到一点温暖,她想逃走,却想不出要逃到那里去才好,心砰砰直跳。
  “他们杀了爸爸,他们杀了爸爸……”琳琳反复想着这句话,而且还抓走了赵非,从她的森林中抓走了她的朋友。
  “不行,不能逃……”琳琳咬的嘴唇泛白,“不能逃……他们杀爸爸,我不逃!还有他在他们手里,我不逃……”她站起来,拿出口袋里两样东西看着。这是母亲的遗物,琳琳自己也不知道它们有什么用,可是如果他们想要这个的话,一定会到那里去的。
  “帮帮我。”
  琳琳把手放在最近的树上,无声地说着:“帮帮我,他们杀了我爸爸,帮帮我,他们杀了我爸爸!。”
  整座山林难以察觉地产生着变化,随着琳琳的请求,连山中的空气都开始轻轻颤抖,琳琳大步向着一个方向跑去。
  “小丫头,找到了!”无咎从树后看着琳琳跑过,眯起了眼。他取出几张符咒,接连扔到了琳琳周围,一道火焰的“墙壁”出现在琳琳周围,然后冷笑着走到了惊惶失措的琳琳面前:“小丫头,乖乖的跟我走,这次你跑不了了。”
  琳琳被他逼的步步后退,退到火焰的地方没有后路了,睁大了眼看着他一步步过来,火光中无咎的脸看起来无比的狰狞。
  “把东西交出来!”无咎一把抓住了琳琳的手臂。他用力捏琳琳的手臂,琳琳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但盯着他的脸,紧紧闭着嘴。邱赫师徒三人想要的东西却是他们无法看见的,如果不由琳琳交出来,他们就拿不到。他抬手就给了琳琳一记耳光,琳琳的半边脸立刻红了,但是她依旧忍着眼泪,看着无咎的眼一点也不退缩。
  “虽然师父不准杀你,可是没说不让在你脸上划上两刀,也没说不能剜你一只眼……”无咎阴冷地说着,伸出手来,他的手指留着很长的指甲,尖而锋利,在琳琳面前晃着,表示他不是在恐吓。
  琳琳别过头不看他。
  “小孩子的眼珠非常好吃,非常好吃……”无咎自言自语地舔舔嘴唇,他卡着琳琳的下巴硬把她的头扭过来,用指甲在她脸上轻轻划着,“你想留下哪一只眼睛呢。”
  琳琳干脆闭上了眼。
  无咎难以按耐想吃掉这个孩子的欲望,她看起来那么鲜嫩可口,而且她那与众不同的来历,吃掉的话,自己的道行也会提高不少吧。“等事成之后,我会求师父把你给我吃的,现在只吃一只眼睛就好,一只眼睛……”他轻轻抚摸着琳琳的脸,手指按上了她的眼睛。
  琳琳发抖,她心里十分害怕,可是她不想求饶,更不想把东西给他。
  “嗒,嗒,”
  轻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无咎迅速回头,几张咒符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射过。符咒贴上了灌木,激出了数团火花,灌木拆断了一些枝叶,但是什么活物都没出现。也许是什么小动物,是自己多心了,无咎这么想着,又回过头来向正想逃走的琳琳逼过去。“来,乖乖的把眼睛给我……”
  无咎的手再次按上琳琳的眼睛时,感背心传来一阵巨痛,他想扭过头抵抗,却已经没有这个力气了,他只来得及在头垂下去的一瞬间看到自己的心口透出了一段闪着银色光茫、滴着血的尖角。
  林地忽然开阔,前面出现了一个碧波荡漾的湖,不时有鱼跃上水面,荡出点点涟漪。湖边绿草如茵,开满了野花,蝴蝶飞舞,鸟鸣不绝,颇有世外仙境的味道。
  “就是这里。”邱赫肯定地说,“无誉,马上叫无咎回来。”
  “是,”无誉马上向空中丢出几张符咒,咒符在空中闪动了一下,就不见了。
  “煞风景的怪物!”赵非远远躲在树后头,在心里咒骂着。
  “那位先生,过来一起坐吧。”邱赫盘腿在草地上坐下,向赵非的方向招呼。“被发现了啊。”赵非耸耸肩,拄着棍子走了出来,把棍子往地上一插看着他们,摆出一副很拽的样子。
  “即然来了,为什么不自己过来。”无誉走向他,一扬手一张符咒向他飞过来。
  “死老猴子,又来这一套,你以为我会吃第二次亏吗!”赵非吼着,一挥棍子,竟然象打棒球了样把那张符打了出去。符被打上了空中,焰烧起来,立刻化为了灰烬。“全垒打!”赵非把棍子向肩上一扛,自命不凡地说。
  邱赫和无誉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地神情:第一次看到有人用这种方式破了他们的法术。
  “哼,没有了那种怪东西,你们觉得,只凭打架会是我的对手吗?”赵非挥动着他的大棍子,不怀好意地走了过来。不是他吹牛,他从小就是打驾王,从幼儿园时打同学到工作后打上司,不管是一对一还是一对十他从来没有输过。要打跟前这一个干巴老头,一个病秧秧的中年男子对他而言真是小菜一碟。
  “蠢货。”无誉冷笑着,又抽出几张咒符扔过来。这欠他的目标却不是赵非,而是赵非身边的草地。咒符落地发出“呼”的一声,生出一团青烟,烟雾中出现了数名金甲持刀的武士。
  “幻影?”赵非把棍子横在胸前,警惕地看着这些武士。
  “铛!”一名武士挥刀向他砍下来,刀砍进了地中,溅起了泥土和草皮。
  “不是幻影!”赵非大叫一声,一棍砸在这个武士背上,把他打趴在地,其他的武士已经一拥而上,把他围在了中间。赵非挥棍乱抡,以一敌众,果然不负“打驾王”的称号,但是对方都身穿盔甲,不怎么怕棍子打,手中又都拿的是明晃晃的钢刀,从装备上而言,赵非吃了大亏。赵非看准机会,一棍砸在一个武士头上,把他打倒在地,刚好两名武士的刀砍下来,赵非就地一滚,把那个倒地的武士挡做了挡箭牌。随着两刀砍中,那个武士象出现时一样,化作一阵青烟不见了。
  “怪物!”赵非咬牙切齿地低语。
  这种怪物他曾在古代的笔记小说中见过,是术士们常用来做怪的手段,一种用纸人、泥人、木人实体化的妖法,记得书上写,即使没有道行高深的道士和尚在场,普通人用黑狗血、易经什么的就可以把它们打回原形。
  “见鬼,上哪儿去找黑狗、易经、道士、和尚啊!”赵非气呼呼地叫着,奋力举起一个武士向其他的扔去。即使知道了这些是什么,也知道什么办法可以对付他们又有什么用,谁会整天在身边带着黑狗血、易经,天下又哪来那么多和尚、道士啊。
  “这个小子简直不是人……”无誉看着自己做出来的武士只剩下三个,难以置信的喃喃自语,慌忙又丢了几张符,造了几个出来。在武士的包围中奋战的赵非已经完全超出了他对“人类”的定义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怪物。虽然赵非还在和金甲武士博斗,离他还很远,可是无誉就是看着他心里发毛,又从袋子里取出几个木人想扔过去。
  “无誉!”邱赫沉声止制他,并且严厉地看他一眼。这些人偶要花很多时间制做和灌入法力,待会还有大用处,用在这个小子身上太浪费。
  “铛!”赵非一棍击飞一个武士的刀,差点射中无誉,被这么多不知疲倦的武士围攻,他就算体力再好也撑不住,边打边目光乱瞟,开始准备逃走,不对,准备“战略性后退”。
  无誉看出了他的打算,露出了冷笑:人类再怎么厉害,必竟也是个人类,不过靠着有几分蛮力而已。他几次向赵非施法都发生了效果不太明显的情形,弄的他大为担心,以为这个人类有什么护身的法术或者法宝,现在看来是自己多虑了。“杀,杀了他!”他向赵非指着,大声下命令。
  “死老头,你别让我抓住你!不然把你做成木乃伊!”赵非也向他吼。金甲武士的进攻更加凶狠,赵非也更加激烈的反击,呼喊声、兵器声、击打声……乱成了一团。邱赫对于这些都视而不见。他一直盘膝坐在地上,目光盯着湖水发呆,这时突然站起来向湖边走去,无誉急忙跟上了他。
  “时辰到了。”邱赫沙哑的说。他的内心深入也很紧张,谋划筹备了多年,今天终于走到这一步了,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自己的愿望很快就要达成。“催催无咎,叫他快些回来,没抓住那女孩就别管她了,反正山门一开,她迟早要过来。”
  “是,师父。”无誉念念有辞,又向空中丢出一张咒符。
  邱赫向湖中走去,竟然沿着波浪,一直走过湖面,走向了湖心,无誉紧跟其后。“妖怪!死老头!”赵非看着他们这一番举动,气愤地咒骂着。
  邱赫他们已经不再去管赵非了,站在水面上不知念了什么咒语,平静的水面开始泛起水纹,越来越大,这些泛起的波浪却又不会落下去,一层层一叠叠地在邱赫师徒面前竖立起来,象是两面水墙一样。过了大约二十分钟,湖水的波动停止了,邱赫师徒的面前也出现了由两面水墙夹护的一道水做的阶梯。水波依旧在流动,被阳光一照晶莹剔透中闪烁着难以形容的光彩,阶级一直向空中伸展而去,直到目光而及的地方,不知道究竟有多么高。邱赫抖抖衣襟踏了上去,师徒二人踩着水的价梯向空中走去。
  和金甲武士搏斗中的赵非完全被忽略了。金甲武士还剩下四个,可赵非已经大汗淋漓,连手臂都在发抖,快要握不住棍子了。他的背上、腿上、脸上各有一条伤口,血还在不停的向外冒,赵非用双手抓着棍子,大吼大叫地和那些沉默无声,面无表情的武士拼搏。
  “一个!”
  随着他的一声大吼,又一个武士化作青烟消失了。赵非把棍子柱在地上喘口气,而剩下的三个武士又排好了阵形,向他围过来。“早知道我就去学武术了!”赵非后悔不已,“至少学点花拳秀腿也比什么都不会挨打的好。”──如果无誉知道他的想法,知道他根本连武术都不会,不知道会不会一股脑把他所有的木偶、纸人全扔出来,尽快把赵非这个比怪物还象怪物的人类消灭掉以绝后患。
  “决定了,如果可以活着回去我就去少林寺拜师。武当山学艺,管他什么南拳北腿、刀枪棍棒,我全学!”赵非大叫着,一脚踢倒扑上来的一个武士,顺手用棍在他头连敲十几下,然后就地一滚,躲开了另一个武士的袭击。“不行……”赵非喘着气,他的力量已经变弱,没有办法把武士一次性打死,他们总是会马上又爬起来继续扑向赵非。赵非用的木棍是钝器,很难给对方致命的打击,想对方的手里的刀来用吧,那些刀一到赵非手中就会化成青烟消失。
  “我讨厌妖法,等着吧,以后让我看见和尚、道士我就打!”刚刚还要到少林寺武当山拜师的赵非又开始诅咒和尚道士了,他手脚慢下来嘴却没停,大喊大叫着自己的决心。他一棍打倒一个武士之后,另两个从背后和侧面分别扑上来,赵非缩身躲开了其中一刀,另一刀却躲闪不及,用棍子挡了一下后砍在了他肩上,赵非痛的手一松,棍子掉在地上。还来不及去抢过地上的棍子,另一个武士又从背后攻来,赵非只好连滚带爬,逃到了安全距离。一个武士飞起一脚,把那条棍子踢进了湖中。
  局面变成了赵非赤手空拳,对着眼前的三个持刀武士,金甲武士缓缓地向赵非逼过来。
  “咚咚咚”树林中传来一阵打鼓声。
  赵非来不及回头去看,只听着身后的树林中好象走来了什么,一边靠近一边还在“咚咚铮铮”的敲着鼓。谁这么有闲情逸致啊?他见对面的三个武士的目光都集中向了他身后,自己也侧过身向背后瞟去。
  一匹雪白的“马”从树丛中走了出来,它的头上生着一根银色的长角,在阳光下闪着寒光,琳琳就坐在它背上。
  “独角兽!”赵非马上叫出来,他写了这么久奇幻小说,却没有想到有一天真的会看见活生生的独角兽。但是当它完全从树丛中走出来呈现在赵非面前时,赵非才发现它拖着一条和身体的白色截然相反的黑尾巴,脚上没有生马蹄,而是四只毛茸茸的老虎似的爪子。
  这只“独角兽”径直走过赵非身边,一步步向那三个武士逼去,口出发出“咚咚”的打鼓一样的声,赵非这才明白,原来刚才听到的鼓声是这个“独角兽”的叫声。琳琳从它背上跳下来跑到赵非身边,惊惶地张着手,被赵非身上的大小伤口吓坏了。“别怕,没什么大不了的!”赵非拍着胸口吹牛,却因为牵动了肩上的伤口痛的咧开了嘴。
  琳琳看着他一边逞英雄一边呲牙的样子,原本满是忧愁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那只“独角兽”冲上前,武士们的兵器对它根本没有用,砍在它身上后也会滑开,它一角一个毫不犹豫,也毫不费力地把武士全消灭了,回过头又冲着琳琳“咚咚”地叫起来。琳琳看着那条伸向天空的水的阶梯,深吸了口气,趴到“独角兽”背上。
  “等等我,等等我,叫它别动啊,我不会骑马!”赵非撕开衬衣胡乱缠了缠伤口,打着赤膊向琳琳追来,但是他不会上马,围着“独角兽”团团转。
  琳琳咬着嘴唇,向他用力摇头。
  赵非也向她摇头,坚绝地看着她。
  两个人对视了很久,琳琳终于做了让步,她拍拍“独角兽”它便跪下了前腿,等赵非跨上来“再等一下!”赵非叫着,冲进树丛中,不一会拖着一条木棍回来,他把木棍扛在肩上爬上了“独角兽”的背,一边大吼着“保护公主的骑士出动罗!”
  “独角兽”撒开腿飞快地沿着水的台阶向上飞奔而去。
  这些水凝结的台阶高而陡峭,赵非回头向下看时,湖水已经象一面大镜子一样完整的呈现在眼下了。而向上看,台阶还在无休止的伸延,不知道要通到哪里去。
  “幸亏有这只独角兽,不然自己爬到什么时候。”赵非骑在“独角兽”背上,双手抓着兽角,把琳琳护在自己双臂之中,感叹着这只“独角兽”的速度。琳琳仰起脸,不解地眨着眼。
  “琳琳,你从哪里找到它的?我还经为‘独角兽’是欧洲特产呢。”
  琳琳用力摇摇头,抓起赵非的手,在他手心中写了个“马交”字。
  “马交?”这是它的名字吗?“
  琳琳抚摸着马交的鬃毛点头。
  “马交……”赵非胸海中浮出以前看过的一段《山海经》:“……其状如马而白身、黑尾、一角、虎爪牙,音如鼓音,其名曰马交,是食虎豹,可以御兵……”自己曾经那么喜欢《山海经》,把里面的段落背的滚瓜烂熟,为什么看到马交时,心里的第一个念头却是“独角兽”呢?自己写奇幻故事时,真心的认为精灵、矮人、飞龙这些都是真的存在的,那么马交呢?还有什么天马、必方、庆忌……这些在自己的心里,可曾真的存在过吗?
  “哈哈哈哈,我知道该怎么写了!它们真的存在啊!我现在就骑着一只啊!”赵非忽然手舞足蹈地大笑起来,“我知道该怎么写了,哈哈哈哈……”
  琳琳睁大了眼,完全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连忙紧紧拉住他,怕他从天上跌下去。连马交都晃动着耳朵,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我马上就要写出一部惊天地泣鬼神的作品了,你们等着瞧吧……哈哈哈哈……看谁还敢发帖子批评我……”
  赵非的狂笑声中,他们已经走到了阶梯的尽头,脚下是水的台阶一直延伸入飘浮的云层,眼前却是一座雄伟的山脉,山脉连绵伸延,一眼看不到尽头,山上绿林苍翠,鸟兽交鸣,山顶积雪皑皑,景色无比秀美。赵非看看周围,确定了他们并不是站在一座飞在空中的山上,而是一座位于大地上的真实的山脉,异世界、幻境、空间转移……赵非脑子里立刻充满了这样的假设。当他看到一只奇怪的动物从林中伸出头来看着自己时,才打消了这些念头。那是个身体象老鼠,但比老鼠要大一点,长着鳖头,正把脖子一伸一缩的好奇地看,当马交“咚咚”地叫了几声,看了它一眼后,它“汪汪”地叫着躲入了草丛。
  “……其中多蛮蛮,其状鼠身而鳖首,其音如吠犬……”赵非背颂着《山海经》,他记得不论是马交还是蛮蛮,在山海经中都属于西山经第四山系的生物,那么自己是来到了上古传说中的神话世界了吗?不等他回过神来,马交已经载着他们往山上跑去。
  赵非的脑子从刚才就一直沉浸在神话中,满脑子所思所想的都是怎么写他的小说,直到现在才想起来他们是要去追邱赫他们,“琳琳,你知道他们往哪走了吗?──这山真大啊──小心还有一个人不知在哪藏着,他们说派他去追你了。”
  琳琳一下子打了个寒颤,向赵非身上靠了靠,刚才马交为了救她把无咎刺穿的情形还在她脑海中打转,即使对于看惯了动物们之间的弱肉强食的她来说,那个情形依旧令她心惊胆寒。她本来对着这只马交吓的要死,但是当马交来到她身边时,她的脑海中传出一声音:“我们的力量还不足够去救你,所以托付了朋友,来吧,跟它一起来吧……快来,这是你的责任……”
  “我的责任……”琳琳依稀记起了当年父亲似乎也这么向自己交待过,说有件什么事,是自己的责任,只是那时的琳琳年纪太小了,她没怎么听的懂父亲的全部意思。现在她又听见了“责任”的这句话,心头一振,那个声音在说“我们”,“我们”指谁?一定是爸爸妈妈!想一这里,琳琳顾不上害怕,跳上了马交背,任由它带着自己奔驰而去。
  “咚咚,咚咚咚!”马交一边跑一边发出“鼓声”,这个熟悉的声音警告了山林中的野兽,妖怪,使它们全都远远的避开去。马交和西方的独角兽不同,它不吃素,而是种能生食虎豹,能御刀兵的妖物,在西山第四系山脉的十九座山中,几乎没有什么生物可以和它相斗,所以即使人类的气息再怎么刺激山林中的妖怪、野兽们的肠胃,出于对马交的畏惧还是让他们畅通无阻地跑了过去。一路的林子里还是到处布满了邱赫师徒经过的痕迹:断、倒的树木、藤蔓以及各种野兽的尸体,要跟踪他们并不难。
  “他们究竟要去什么地方?我们要去什么地方?”赵非问。
  琳琳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她抱紧了马交的脖子,任由它带着自己走。
  邱赫师徒停在了一处山顶平地上,他们在地上铺了白色的席子,无誉杀了一只白公鸡,把血淋在事先在席子上撒的稻米上,而邱赫则在一边手舞足蹈,念念有辞。赵非知道这是一种祭祀山神的仪式,那么他们为什么要举行这个方式?是不是他们将要做什么会触怒神的事情?
  琳琳伸出一只手,指着前面。
  赵非看看,那里只有一块布满了老藤的巨石,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琳琳却指着那里,点着头,表示要去那里。赵非东西张西望,寻找可以躲过邱赫师徒耳目的路线,而这时一直跟在他们身边的那只马交走出了树丛,一直迎着邱赫师徒走过去。
  “多管闲事的妖怪!”邱赫阴冷地对马交眯起了眼。马交用头上的角虚空一划,地上土石乱飞,出现了一条半寸余深的划痕,它骄傲地昂着头对着眼前的人类,很明白的表示出:再往前走就让你尝尝厉害的意思。
  “我们快过去。”赵非知道马交是为了他们去拖延时间了,拉起琳琳快步跑身那块巨石。
  当琳琳把手放在巨石上,巨石缓缓向空中升起时,赵非心中充满了紧张,猜测着后面有什么:一个山洞,一条神秘的通道,还是干脆就是另一个世界?然而巨石完全升起来时,后面出现的依旧是爬满青苔的山壁。
  “什么也没有?”赵非用手摸着坚硬潮湿的山壁,奇怪地说。
  琳琳也不解地扑上来,上下摸索着石壁。她直觉的知道一切的答案就在这石壁的后面,原以为马上可以见到自己的父母了,没想到后面会什么都没有。但是她的惊惶也只有很短的一瞬间,立刻,她的身体被一团光茫包围,穿过石壁走了进去。
  “琳琳!琳琳!”赵非着急的拍着石壁叫起来,他的手都拍疼了,石壁里依旧毫无反应。
  “那个小丫头已经进去了?”阴森森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来,接着赵非身体一麻,跌倒在地上,邱赫师徒走了过来。
  “不可能!”赵非惊讶地想着,向他们原来站的地方看去,发现马交浑身是血,正在地上挣扎着但是却爬不起来。“那么厉害的马交都会被打败!”赵非抬头看时,邱赫手一挥,他便眼前一团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了。但是耳边还是可以听见邱赫在说:“无誉,你扛着他,还有用。”身体也可以感觉的到自己被扛了起来。
  邱赫站在琳琳消失的地方,念诵着咒文,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他和无誉的身体也生出一团光茫,进入了石壁之中。
  琳琳进入石壁后,站在一个高大的殿堂里,在这时她把危险、把赵非和马交、邱赫和无誉全忘记了,她张着双臂向前跑去,眼泪从脸颊上一直淌下来。
  “妈妈!”
  她这么叫着,一直扑到大殿中间供奉的神像面前,爬上神座,偎身进了那座神像的怀里。那是一位女子的雕像,栩栩如生的雕工刻画出了她绝世的姿容,她的身上围绕着藤罗做的衣服,雕成了依在一只巨豹身上,手中抱着一只狐狸样的生物的样子。“妈妈……”琳琳趴在她怀里,委屈地叫着,只是神像当然不会回答,依旧带着笑颜看着她。“妈妈,你告诉我,你究竟去哪里了?爸爸怎么样才可以回到我身边?”琳琳把头贴上神像,努力传达这样的思想。“妈妈,你回答我啊!妈妈……”
  琳琳无声的哭喊在大殿中泛起了无形的波浪,一声低低的叹息传进她脑海中……
  邱赫和无誉带着赵非走进来时,琳琳端正地坐在神像的正前方,正毫无表情地等待着他们。
  “丫头,乖乖的走吧。”对视了半天,邱赫才沙哑地说。
  “你以为你的野心,真的那么容易达成!”冷笑的口吻从琳琳口中吐了出来,“不自量力的人类。”
  “喔……”邱赫吃了一惊,“原来是你。”但是他马上就平静了下来,“你在更好,我还在担心那个丫头的力量,不足以开门呢。照我说的做,不然邱赫和这个小子就没命了。”他无比狰狞地吼叫起来。
  琳琳一句话都不说,跳起来向大殿后跑去,邱赫紧跟在后,可就苦了无誉,他扛着又高大又重的赵非,气喘吁吁,却又不甘落后,生怕师父自己得到了好处把自己给忘了。
  大殿后面又是一座大殿,又是一座……一直延绵,每座大殿中都有一座神像,都是象第一座神像那样美丽的女子,虽然眉目之间各有差异,但她们身边都还雕刻了一只豹、一只狸。一直走过了二十九座大殿,后面才出现了一条长长的走廊。直廊大约有五公里长,走到尽头,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片一眼难及边缘的空旷之地,琳琳在一座山前停住脚步,山崖之前、之下、之上一片混沌,什么也看不清楚。
  “快开门。”邱赫严厉地说。
  琳琳看着他,露出一抹冷笑。
  邱赫抽出匕首,顶在自己脖子上,血立刻渗了出来。
  “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他早已死了吗?”琳琳缓缓地说,“夺舍之法,好狠毒的手段……”
  “你知道就好,想想你的女儿。”邱赫又说。
  “我的女儿……”琳琳双手环抱自己的肩,凄切地说:“可怜的孩子,失去了母亲还不够,又要失去父亲……”
  赵非虽然身体不能动,眼不能睁,耳朵还听的清楚,脑子飞快的转着“这是琳琳的妈妈,怎么是小孩子的声音……对了,她已经死了,所以依附在琳琳身上,……邱赫说要这小子的命,这小子当然是指我,邱赫?难道……夺舍之法?有什么东西占了邱赫的躯体,对,那时救我的那个,才是邱赫……”
  “我就不信,你舍得牺牲女儿和丈夫!”“邱赫”狂笑起来。
  赵非感到自己被扔在了地上,虽然没有打斗声传来,但是气流交错,他感受觉的到双方动上手了,他用力想动身体,麻木感却依旧弥漫全身。
  “不要用力气,用意志……”一个声音钻入赵非脑中。
  “意志?”
  “对。”
  “你以为我是漫画人物啊!要不要我燃烧小宇宙?开动第六感?”赵非为对方过分的要求叫起来。
  “快!请救救我女儿!”
  “……你是邱赫?”
  “唉……”
  “别叹气了,至少先告诉我出了什么事?那个在你身体里的人是谁?”
  “……我的妻子去世后,我知道她魂魄未散,所以想救活她,那个是个300多岁的道士,自称有办法救她,所以我……”
  “夺舍之法……你一开始是想让你妻子附在别人身上复活吧,结果搭上了自己的命!还害琳琳一直象孤儿一样长大!”赵非毫不留情的说。
  “不是的……我的妻子无法用人类的身体,她必须……”
  这时传来琳琳一声惨叫,接着是“邱赫”的狂笑,赵非脑海中的声音一下子断线了。
  “琳琳!”赵非顾不上别的了,竟然脱口叫出了声音,接着一跃而起,一拳把站在旁边的无誉打了个跟头。等把无誉打倒在地又踩上了无数脚,他这才看清周围的环境,也看见了琳琳被邱赫卡着脖子,提在手里。
  邱赫惊讶地看着他竟然又站了起来,半晌终于说出了对他的评价:“你简直不是人。”
  “你才不是人呢!给我放开琳琳。”赵非马上开始回处找趁手的家伙。
  “立刻开门!”邱赫不去理他,继续威胁琳琳。
  “放开她!”赵非一拳打过来,但被邱赫伸手一指,撞上了墙壁。他马上又爬起来冲过来,但立即又被打倒,这样反覆了数次,赵非一次撞得比一次更重,但是也一次比一次更接近邱赫,终于赵非冲到了邱赫身边,一拳打在他下巴上。这个邱赫虽然力量强大,反应却很迟缓,被赵非一拳打翻,张嘴吐出了一颗带血的牙来。“你!”他咆哮着,猛地向着赵非一抬手,赵非被一股力量扔上了空中,然后向那山崖下坠去。
  “可恶!”邱赫抚着下巴站起来,这时琳琳已经摆脱了他的控制,站在了他的对面。
  “这是我的森林!”她的声音无比的清晰,“这里是我的森林!你是不受欢迎的人!”随着她的话,脚下、身边、头上……绿色的植物开始一株株,一簇簇,一片片,一丛丛的冒出来,并且以极快的速度向邱赫伸展着。邱赫想后退,却被身后的树拦住了,不论是向他脖子缠来的藤蔓还是向他胸口扎来的树枝,这些植物多的令他难以应付起来。邱赫抛出了所有纸人、泥人、木人,让他们帮助砍树,却依旧抵挡不住树木生长的速度。
  “这里是我的森林,一切都是我的生命的延伸……”“琳琳”重复着,她是要说给这个身体中真正的琳琳听的,她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想尽量教会琳琳一些,她们这个种族必须知道的事情。“我们是森林的主人,是神和人的媒介,是天和地的分界……”树木一点点吃掉那些武士,眼看就要把邱赫压住时,“琳琳”忽然身体晃动,口吐鲜血腿一软跪在地上。邱赫看她这样,马上狂笑起来:“你的本事再大,你女儿的身体却承受不了!这一次看你还有什么花招可以用……”一边说一边分开树丛,向琳琳走去。
  赵非跌下山崖的瞬间心中想着:“高人、武功秘笺、千年灵药、奇遇……我来了……主角掉崖是绝对不会死的……”也来不及想更多,便摔在了一团软绵绵的东西上。
  “这是什么?”赵非发现自己没有受伤,爬起来后,才知道除了上方的悬崖高耸是真实存在的以外,自己竟是跌进了一团混沌之中,四周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脚下软绵绵的,却又看不清踩了些什么,要不是悬崖就在头上,他甚至连上下左右都弄不清。
  “你要知道吗?”一个声音轻轻地问
  “要怎么爬上去呢?”赵非正在看着悬崖抓着头想办法,同时决定一回去就去学攀岩。
  “你要知道吗?”
  “谁?”赵非终于注意到了,但是四顾一片迷茫,没看见什么人。
  “你要知道吗?”
  赵非放弃了寻找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喊:“你就会说着一句话啊!快点告诉我怎么上去!”
  “你要知道吗?”
  “要啊!快告诉我!”上面还不知道怎么样了,赵非已经急的在跳脚。
  那个声音靠的更近了,在赵非耳边缓缓的叙述着:“故事的发生是这样的……这样的……这样的……”(赵非昏倒)
  赵非的脑海中,出现了一幅幅从没见过的景象:
  在郁郁葱葱的山林中,一名女子正在和动物们嬉戏,她是如此的美丽,虽然身上以藤蔓为衣,头上只装饰着一朵野花,可是容颜和身上散发出的脱俗的气息却把大自然的美丽都盖过了。她快乐的玩耍着,身边跟随着几乎赵非可以叫出名的所有动物。她一路走过的地方,所有的花都开了,果子把枝头压得垂了下来。
  一个人类出现在了画面里。
  赵非可以认出那个人就是邱赫,只是那时的他那么年轻,充满了生气,带着灿烂的笑容走入了动物们中间。
  “你要走了?”女子遗憾的问。
  “嗯,我的学校要开学了。”邱赫的声音也洋溢着青春的活力。
  “我们还没有成亲呢。”女子摆弄着手里的花草,“你要什么时候回来呢?”
  “要很多年吧,你不用等我啊,只要是人类的男子都可以不是吗?”邱赫虽然一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是还是泄漏了心理真实的想法,“你们山鬼一族只能生下女孩子,所以要跟人类通婚繁衍后代,你不是说因为我是你遇到的第一个人类男子吗,世界上的人类还有很多,说不定你马上就可以再遇到一个了。”口气和说的话却是完全不协调。
  “也是……”女子竟然同意了他的话。
  邱赫沮丧的转身向回走。
  “可是我已经爱上你了,我不想要别人。”
  “你说什么!”邱赫一瞬间就又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抓着她的肩惊喜地问。
  “我只要你,我不想要别人。”女子侧着头妩媚的说。
  邱赫一把抱住她,哈哈笑着在林子里打起转来,大声宣布:“我不去学校了!我哪里都不去了!我要和你在一起!”
  原来这就是琳琳的妈妈……看来琳琳将来一定也是大美人啊……赵非心里这么想着,眼前的景象正在淡去,一幅新的画面又出现了。
  这次的画面中成了一家三口,邱赫和妻子抱着一个花瓣似的小女孩在林间漫步,过了一会,女子把孩子放在了一只豹子的背上,孩子咯咯的笑着,抓着豹子的颈毛让它带着自己跑。
  “赫,带孩子走!”女子忽然柳眉倒竖,大声招呼丈夫。
  邱赫看起来很习惯这种事了,马上抱起孩子消失在深林中。女子转过身,冷冷地看着前方:“你们三番两次闯入这里,是何居心?”
  “打开天门,饶你不死。”对方的口气更大。
  “赤豹、文狸!”随着女子一声吆喝,威风凛凛的赤色大豹和一只狐狸样的动物出现在她脚下,“再不退出去,杀无赦!”
  一阵狂风卷来,女子的身影和三条影子打斗在一起,接着赵非眼前一黑,等他再看清周围,幻景已经消失了,他还是站在原地。
  琳琳的妈妈就是这样死的——赵非脑海里把整件事情串联了起来。
  琳琳的妈妈不是人类(应该不是吧),她们的家族(还是说种族)只能生育女性,所以用和人类通婚的办法繁衍后代。这个家族(种族?)有守护“天门”的责任,或者说是有打开天门的能力,所以一些有升天的野心的人就把目标定在了她们身上。琳琳的母亲是为了守卫天门被杀害了,而杀害的她的人还是不罢休,又盯上了年幼的琳琳。他利用琳琳的母亲魂魄未散,还能复活这类的借口把琳琳的父亲骗走,大概最初的目的是把年幼的琳琳骗到手,好使她自幼就听从摆布,长大了为他们打开天门,但是琳琳的父亲邱赫多了个心眼,把琳琳留在了山村里。最后邱赫终于没有达成救活妻子的愿望,反而被对方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占据了身体。他用邱赫的样子来,本来是想骗琳琳,谁知道琳琳不上当,于是他就使用暴力想令琳琳就范,最后引出了琳琳母亲的魂魄。
  “天门到底是什么?”赵非问。
  “通往天界的门。”(赵非再次昏倒)
  “你在哪里?别不露脸!”赵非卷袖子想扁人了。
  “天门是是凡间去往昆仑的道路。”
  “昆仑……”赵非有些明白了。
  “请你帮助那个孩子。”
  “那还用你说!对了,你是谁?”
  “……我们是马交的朋友,我们世代守护这个家族三万年了……”
  “那你们自己怎么……”
  “琳琳的力量不足以召唤我们,我们无法现身……请你帮助那个孩子。”
  “没问题!”赵非马上抓住岩石准备爬上去。也没等他开始爬,无数的植物忽然冒出来,急速向上伸长,赵非马上抓住一棵藤,让它把自己带了上去。他一露头,就看见了琳琳吐血的一幕。
  “王八蛋!”赵非纵身抓着树藤荡了过去,正好骑在邱赫身上,抓着他的脖子就拧。
  “昆仑之丘,或上倍之;是竭凉风之山,登之而不死。或上信之,是谓悬圃,登之乃灵,能使代风雨。或上倍这,乃维上天,登之万神,是谓太帝之……”琳琳念诵着,从地上站起来,“我族代守护天门,象你这样的人何尝没有见过,你真的以为我打天门,你就走的到昆仑,过的了弱水之渊、炎火之山吗?”
  邱赫和赵非扭打成了一团,顾不上说话。
  “也罢,我的时间不多了,琳琳,你记好怎么开门,妈妈以后没有机会教你了。”
  “琳琳”从口袋里取出了那两件东西,念念有辞,抛向空中,不一会空中七彩光茫闪动,随着两声长啸,一只赤豹,一只文狸从空中跳下来,庄严地分列在琳琳两边,它们双眼的对视之间,一条道路曲曲折折向上延去,直到一片耀眼的白光之中。
  “昆仑之山,帝之下都……”邱赫喃喃地说着,这是他毕生追求的东西。他甩开赵非,向那里扑去。
  “不老不死,呼风唤雨,你有病!”赵非像他一样熟悉古代的神话,马上就知道他要想干什么了,接着一个别腿让他摔了个四脚朝天。
  “我要成仙了,哈哈哈哈哈,我要成仙了!”一阵狂笑传来。大家抬头,才看到无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踏上那条道路。他刚才被赵非打倒后就一直装死,趁大家都不注意他,抢先冲了上去。一边笑一边向前飞奔。
  “琳琳”的注意力全在邱赫身上,也没防备他会先过去,愣了一下连忙去追。
  “该成仙的人是我!”邱赫忽然来了力气,一把推开赵非,冲了过去。
  师徒二人一先一后,琳琳正好夹在他们中间,忽然,琳琳和邱赫的身上各分离出了一个人影,两个人一个扑向邱赫,一个扑向无誉,顿时风声大作,尘土飞扬,而琳琳一下子倒在地上。
  赵非急忙冲了过去。
  当赵非抱起琳琳,那边的风势已经停了下来,一个美丽的女子和邱赫出现在空中,他们的身体都是透明的,却分别抓住了“邱赫”和无誉的身体,两人奋力挣扎着,可是却挣脱不开。
  “爸爸,妈妈!”琳琳叫出声来。
  “琳琳,是爸爸对不起你……本来是想可以把妈妈为你带回来的,却让你成了孤儿……”
  “爸爸,爸爸!”琳琳尖叫,她害怕听见“孤儿”这个词。
  “琳琳,刚才妈妈的话你记住了吗?以后你就是这山林的主人,我们山鬼家族守护天门的责任,也交给你了。”
  “妈妈……”
  “邱赫”与无誉的反抗越来越强烈起来。
  “爸爸妈妈要走了,琳琳,记住,这是你的森林了,爸爸妈妈的灵魂就在这里,一直和你在一起……”
  “爸爸,妈妈……”琳琳只会叫着。
  “赤豹,文狸,记住你们的新主人。”
  终于他们的身影淡薄起来,就在“邱赫”他们将要脱身的一瞬间,大地裂开,无数的树根伸出来,把他们连“邱赫”师徒一起卷入了地下,随着地面的转颤,一切恢复了原样,只有赵非耳边留下了一句:“谢谢您照顾这孩子。”
  “爸爸,妈妈……爸爸,妈妈……”琳琳反复哭喊着,却再也没有任何回应了。赵非把她抱在怀里,第一次听见这个孩子开口,却是说着这么悲哀的话语……纹狸和赤豹因为在支撑着道路,站在哪里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眼泪大滴大滴地掉着,发出低低地哀鸣。
  良久琳琳终于平静了下来,她呆呆地看着那条母亲造出来的路似乎在想什么,忽然向赵非伸出了手,再指指前方。
  “你叫我去?”赵非慌忙摆手,“不,不,不,我可不想成为老不死!”
  琳琳点点头,她伸出手做了一个手势,道路消失在空气中。赤豹和纹狸一放开了守门的任务,立刻来到琳琳的身边,依偎着她,和她亲热着,但是不用多久,它们的身体就又收缩回了玩具的样子。琳琳带着惆怅把它们放回了口袋里。
  琳琳忽然想起了什么,拉起赵非向外跑。
  “怎么了?琳琳?”
  “路!”琳琳着急地叫。
  “路?”赵非忽然明白了,邱赫死了(或者说邱赫身体里的那个道士死了),他制造出来的、自己来时的路──那条水阶会消失,那自己不是要被留在这里!“不会吧……”他受了伤,体力也透支的差不多了,有种跑不动的感觉,但还是没命的跑:“万一回不去,要等多久?我只请了半个月假。”
  琳琳歉意地看着他:“一年。”
  赵非明白她的意思是说她自己的法力不够,要再打开门待明年今天。“别开玩笑了,一年不回去我会被单位开除,被我妈骂死,被网友活埋的。”赵非叫着,发足飞奔。远远看见那阶梯时,夕阳已经照在上面,光彩流动中,那些水似乎变薄了。
  “咚咚,呜呜呜。”马交从树丛中走出来,它虽然浑身是血,精神还不错。
  “马交,你没死!”赵非看到它十分高兴,连回去的事一时都忘了。马交过来,跪下前腿,看着自己的背。
  “你要带我们跑?你太好了!绝对比独角兽可爱!”赵非一边称赞,一边跨上去。琳琳想了想,也跳了上去。
  “琳琳?你不留下吗?”赵非听见她母亲说过,琳琳将是这里的主人。
  “琳琳……长大了才来……那里……”琳琳指着脚下,“才是我的森林……”
  马交象风一样跑着,不一会就踏上了阶梯,它飞快地向下奔去,随着夕阳的褪去,阶梯也自下而上,一阶阶消失……终于,在离水面几十米的地方,两人一马交一头栽了下去,“扑通”几声,溅起了老高的水花。
  通往异界的门关闭了。
  “回来了!”赵非从水中钻出来,拍着水大声欢呼,琳琳的脸上也终于出现了一丝笑容。
  “呜呜呜。”马交低叫着,看着关闭了的通道,它知道自己一年之内回不去了,不过它并不后悔,因为它曾经向自己的朋友赤豹和纹理承诺过,要代替它们保护它们的主人,直到她可以把它们召唤到身边为止。“我会信守我的诺言……”它这么想着,向琳琳身靠了靠,赵非正把琳琳举起来,大声欢呼着……
发表于 2009-4-12 23:04:12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 支持 | 反对 举报

  三个故事之水中新娘

  老天不知是怎么了,在连续三年的水灾弄得民不聊生之后,今年的大水刚退,老百姓刚刚因为今年水退得早心里有了些希望,开始整顿生息,补种庄稼,又开始了难得一见的大旱。连一丝云彩都没有的天空中挂着火辣辣的太阳,一个劲的向大地发射着热量,似乎不把这里的最后一份水汽榨出决不罢休。原本到处积水的连年涝地现在已经干枯出了深深的裂纹,就连那条年年泛滥的河现在也只剩下了细细的水流,懒洋洋的流淌着。
  正午时分,一抬步行走就冒着“青烟”的道路上老远都看不到一个人,只有一棵老树下摆着一个小小的茶摊,茶摊后坐着的中年书生正举着一本书读得津津有味,直到那个道士走到他面前行了个礼他才察觉有人来了。“道长坐,喝杯水吧,这天可真热的邪乎。”中年书生连忙招呼道士坐下,并且为他斟上满满一杯浓茶。
  道士是个身材瘦小的黑矮子,操着一口南方口音,抓过茶一饮而尽后长出了口气说:“这个天可真是能热死人啊,先生可救了我的急了。”
  “再喝再喝。”中年书生又帮他斟茶,一边问:“道长从远处来吧?听口音像南边人?”
  “老家在浙江,来北方住了几十年了,这口音却就是改不过来。”道士便用袖子摸汗边又端起茶水一口喝下。
  中年书生看他的年纪也就是二十出头,听他的话象是自小就离开了家乡的便说:“俗话说乡音难改吗。还没请教道号?”
  “我叫白水,出家后也没有道号,你就叫我白道士吧。”看到中年书生莞尔自己也笑说,“明明天生就长的黑,偏偏却姓了白,每次说来自己都好笑。只是这皮色是爹娘给的,姓氏是师傅起的,自己真是半点主也做不得。”
  两人随意闲聊中白道士的饮量惊人,已经喝下了半桶开水,那壶茶叶也早也泡得没了半点味道,中年书生又换了茶叶正待续水,远处一阵吹吹打打的声音传来,吸引了二人的目光。
  在一群吹鼓手的簇拥中,一乘大红花轿沿着小路摇摆而来,热闹的喜乐吸引了好多顽童闲人围观,只是这支看起来华丽喜庆的婚嫁队伍,却缺少了最重要的主角之一——新郎官,取而代之的是行行荡荡跟在队伍后面的一些乡绅与家丁,媒婆的角色也由一个打扮得妖里妖气的神婆子所替代。
  白道士一下子站起来激动地说:“这该不会是,该不会是……”
  中年书生摇着头叹息:“作孽啊!往年发水灾,就说是要送新娘子去请河神息怒停止发水,今年闹旱灾又说要请河神息怒降雨——天不让人活也就罢了,这样的事可是人不让人活啊!不知道今年是谁家又遭殃了!”
  白道士疾步向前走去,却不小心带倒了中年书生的茶摊,他连声道歉说着:“我收拾,我付钱,我就回来收拾……”一面大步向前追着那支送亲的队伍,中年书生正想叫住他说些什么,抬头却已经不见了他的踪影。
  中年书生以为他也是去凑热闹去了,一边摇头叹息着一边自己慢慢收拾好茶摊。又过了一会,送亲的队伍和看热闹的人三两成群的都转了回来却不见白道士的身影,中年书生听着走过时停留在茶摊喝口水的人们议论着:“这是第几次这么办了,这种事管不管用啊……”
  “你别傻了,这样的事要是管用前几年我们这里就不会年年发洪水了,真不知道那些老爷们脑子怎么了,今年竟然又弄这种事。”
  “什么,你们竟然不知道吗!还不是因为这次被送去的那个叫姚儿的丫头长的俊,被徐老太爷看上了想讨了做七房,你们想想,七十一和十六这年纪差多少啊,人家也是正经人家的闺女,他母亲辛辛苦苦守寡拉扯大的,当然是不愿意,三说两说不知怎么就得罪了徐老太爷了,这不就把她给……”
  “可怜她老娘啊,都快五十的人了,那年轻守寡就这么一个心肝宝贝,轿子一下水她自己也就跟着跳下去了……”
  “唉,这么也好,娘俩一起走路上也有个照应……”
  “可怜啊,那么俊的闺女……”
  “……”
  送走了这些人中年书生还在摇头叹息,一抬头却看到白道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本来那幅风尘仆仆的样子现在干净了不少,在这样的烈日下头发上还在留着水渍,就好像刚从河里爬上来似的。他看中年书生已经自己收拾了摊子,再看看地上的那堆碎杯子碎茶壶,脸上发红地说:“真对不住,我刚才,我急着去……我赔钱,连茶钱一起付。”他这么说着,伸到怀里掏摸的手却一下停止了动作,半天没有拿出来,讪讪地说:“我忘了,刚才我把钱全部都,都给了她们母女……我身上没钱了……先生,我师傅和师弟一会就到了,您看能不能等到他们来再……”
  中年书生笑起来:“我摆这个茶摊是为了听故事,不是为了挣钱,道长走南闯北见闻一定不凡,不知道可不可以说来听听?”
  “说故事?我,我嘴最拙了,实在不会啊,不然呆会我师弟来让他讲,他读书多有学问。”白道士看起来更急了。
  “道长不用急,我这个人就是喜欢听故事才在这里摆茶摊换故事的,本来就是为了消遣,您要不愿意讲也没关系,来,再喝杯茶,慢慢等您的师傅和师弟吧。”
  白道士满怀歉疚地坐下来又喝了几杯茶。他对水的需求其实已经不像以前那么多了,但是处于这样的炎炎烈日下,心里总觉得如果不是老是喝水就会被晒干一样。想想自己喝了人家那么多水,还打坏了人家的茶壶茶碗,却什么补偿都不能给人家,心里越发的歉疚,沉思了很久说:“先生,我就给您说个故事吧,不过说得不好,您可千万别见笑。”
  “好好,在下洗耳恭听。”中年书生说着,又为他斟上茶水。
  白道士一边思量着从何说起,一边慢慢开口:“从前有条河,河里住着一个泥鳅妖怪……”

  今天的阳光真是好,连躺在水底都能感受到温暖了,岸上一定是个好天气吧?泥鳅在水底的淤泥里打着滚想:这么好的天气,今天要做点什么好呢?暖洋洋的水温使身体非常舒服和慵懒,昨天吃了好多小鱼直到现在肚子还很饱,也不需要再去打食,可是天气这么好实在应该动一动,自己最近是不是越来越懒了……边这么想着,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打着哈欠闭上了眼。
  这只泥鳅本来住在一个半干不枯的水塘中,泥鳅生淤泥养,是一只再平凡不过的小泥鳅。有一天,一只天狐用自己的内丹救人之后来到那个池塘边清洗沾染了血迹的内丹,好巧不巧的就在这时这只小泥鳅正被大鱼追的没命的逃窜,一头撞了过来,天狐的内丹正好卡在了它的嘴里,吞又吞不下去,吐又吐不出来,前有怒气冲冲的天狐,后有饥肠辘辘的大鱼,可怜的小泥鳅奋力一跃希望逃出生天,却偏偏跃到了岸上,乱弹乱跳了几下就不能动弹了。天狐见自己的内丹进了它的嘴里先是勃然大怒,看到它这么狼狈又忍不住笑起来。
  天狐取回了自己的内丹,但是他好意的保留了几分法力在泥鳅的体内,经过这一吞这只小泥鳅就此成了一只低级的小妖。天狐觉得他也算与自己有缘,就把这只泥鳅妖怪带回了洞府,给他取了名字,收他做了徒弟。
  从一只朝不保夕只会在泥里打滚的泥鳅成为妖怪,又被已经有地仙实力的天狐收为弟子,任谁都认为这只泥鳅不是一般的走运,开始泥鳅自己也是这么认为,在师傅洞府周围住的其它的小妖们面前颇有些得意洋洋,但是在师傅的门下过了半年后泥鳅就不这么想了。
  看看其他妖怪,再看看自己,赫然发现自己过的日子真是辛苦:其他妖怪还在睡懒觉,自己就要起来为师傅去山顶的寒泉打水泡茶;太阳刚刚露头,其他妖怪三三两两刚起床,自己就早已开始在山顶上打坐练功;日上三竿,其他妖怪们在林间游荡玩耍,自己却在洞里啃书抄写(字写得不规整还要挨戒尺);下午要练武术,晚上要念经文,月亮出来后还要打坐直到深夜。另外扫地洗衣种菜酿酒,送信跑腿端茶倒水……各种杂务花样繁多,数不胜数。还有那些奇怪的规矩,什么师傅坐着时只能站着,师傅走路时要走在师傅后面,不能把脚放在凳子上,不能用手抓饭,不能在泥地上打滚,不能把被褥在泥水中浸泡后再使用等等……泥鳅每天都是拖着疲倦到极限的身体爬上床,然后在半梦半醒中被师傅打起来,开始新一天的生活,累得半死好不容易再熬到晚上,然后循环……而且天狐是位极为严厉的老师,如果不能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他布置的功课或者触犯了他的规矩,责骂、罚跪、戒尺、罚抄书……轮着使用,弄得泥鳅叫苦不迭——过这样的日子还不如活在泥塘里每天被大鱼追赶啊。
  他本来就不是自己愿意成为妖怪的,更没有什么修成正果飞升成仙的远大理想,加上生性懒惰散漫不愿意吃苦,要他过现在这种日子无异于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跟着天狐修炼没多久,他就失去了心里的庆幸和得意,最大的愿望变成了只要有朝一日能离开这个鬼地方,脱离这种鬼日子,变回泥鳅都无所谓。
  终于有一天,趁着天狐出外访友,泥鳅鼓起勇气收拾了个小包袱逃之夭夭。
  这么一逃故乡他是不敢回了(根据他记得的师门规矩,背师潜逃的罪名是要被打回原形,压入山下100年的),在人间游荡的话又怕哪一天被师傅一头撞见,自己也没有什么谋生的技能可以在人类中生存,想来想去,他随便找了条偏僻的河流住了进去,每天捕鱼捉虾,睡在淤泥里,吃在沙滩上,把所有的修行方法和人类语言泡在脑后,逍遥自在的过起了过去过的泥鳅的生活。
  不知不觉中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十年。
  开始的几年泥鳅还天天害怕被师傅找到,所以潜伏水底轻易不敢出来,随着时光的推移,师傅一直没有出现,他就把害怕的心情慢慢遗忘了,几年来偶尔也会浮上水面冒个泡,胆大嘴馋的时候甚至敢去岸上的人类村庄偷只鸡摸只羊打打牙祭。只是生性胆小又懒惰,到不敢对人类有更多的损害,附近的人类当然也不知道这条河里还住着这么一只妖怪。

  “呼啊啊……”
  泥鳅又打个哈欠,伸伸懒腰。
  今年的天气还是很干旱,河水比起前两年来又减少了不少,阳光猛烈加上水量少,水底就格外的温暖,真是舒服啊,泥鳅朦胧的期待着整条河都成为烂泥池的日子,能在那么多的泥里打滚的话一定很舒服吧……
  胡思乱想了半天,泥鳅终于决定了今天的日程——睡觉。并且马上开始执行起来,找了块粘稠适度又能晒到太阳的淤泥,一头钻进去呼呼大睡。多么舒服悠闲啊,就算修成了正果,也不一定能过上这么惬意的日子啊。入睡之前他迷迷糊糊的这么想着。修炼了、岸上的生活了、人类的语言了……都是好遥远的事情了……
  一阵喧闹的锣鼓声把半梦半醒之间的泥鳅吵醒,喧闹声悠远而近,渐渐接近了河岸。
  “人类怎么总是这么吵闹呢!”泥鳅嘟囔着爬起来,揉着眼睛向水面上看去。
  一堆打扮的花花绿绿的人类站在岸上敲锣打鼓,一个老妖婆似的女人在岸边又跳又唱,同时还有人点了香烛烧纸不住的扔进河里来。过了一会,几个人在一阵哭闹声中把一顶大红的轿子扔进了河里。
  泥鳅忙向旁边躲了躲。
  这种事情他不是第一次看见了,去年,前年,大前年……反正天气干旱的这几年里年年都会发生。人类聚集在岸上,先是一阵吹打吵闹,然后就会把一顶轿子扔进河里来。第一次看见时泥鳅没有经验呆呆的抬着头看热闹,结果正好被轿子砸在头上,起的那个大包好几天都没下去呢。这次他一边诅咒着吃饱了没事干的人类,一边懒洋洋地拖着身体预先挪开。
  火红色的轿帘在水中飘摇着,搅动着水波和光斑,就连泥鳅也不得不承认,那真是很美的景象。
  一个人类从轿中扑倒出来,张着双手在水中无助的挥舞。和轿子一样颜色的火红色长裙上用金色的丝线绣满了美丽的图案,火红色的罩头四周飘飘洒洒着各色珠串,在透水而来的阳光中变化出瑰丽的色彩。随着这个人类的挣扎,看起来如同一段水中的舞蹈。
  泥鳅入迷的看着,他虽然愚笨,对于美丽的事物还是知道欣赏的。不过他知道这样美丽好看的景象维持不了多久,根据以往的经验,他知道等这个人类落到水底后很快就会不动,静静的被淹死,水流会冲走罩头,露出一张苍白扭曲的难看又吓人的脸,那脸上不曾闭上的眼睛里的神情是泥鳅最讨厌的。然后那美丽的红衣裙会被水冲刷浸泡的失去颜色和腐烂,最后留在水底的就只有一具被时间和水中的鱼虾啃噬过的白骨。以前被和轿子一起抛下来的那些人的结局都是这样,泥鳅想这个人类应该也不会例外吧。
  “唉,人类有那么大的本事,为什么偏偏会被淹死呢……”
  泥鳅感叹着,准备回去接着睡觉。
  水中的女子徒劳的挣扎着。
  她有疼爱娇宠她的爹娘,也有正盼着迎娶她过门的未婚夫婿,她才十六岁,还有大好的时光要过,不甘愿就这样死在水里,成为河神迎娶的新娘,她想回家,想回家……为什么没有人来救自……救命……
  女子呼出胸膛里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朦胧地看见有个人影正从自己身边游过。
  是秦大哥,秦大哥来救我了!我就知道他会来的……
  女子欣慰的这样想着,向那个身影伸出了手。
  “啊?”
  泥鳅忽然发现自己游不动了。他甩甩身子,发现是自己的尾巴被那个人类牢牢攥在了手里。“放手放手,你干什么呀!”他不快的用手拽着尾巴和那个人类拔起了河。
  女子已经昏厥过去,手中还紧紧地拽住那根“救命的稻草”。
  泥鳅又拔了几次,尾巴还是纹丝不动。他知道人类在要被淹死的时候会紧紧攥住他们接触到的东西不放,只是没想到自己的尾巴会成为这样东西。
  “你要死就死吧,抓我尾巴干吗啊!放开我!放开我!放手啊,让我走吧……”泥鳅本来个子就不大,变成人类后更是身材瘦小,被剧烈挣扎中的女子牢牢攥住之后他用力划了几下都没有挣脱开,眼看被女子带着向河底沉去,心里不由也开始着急,奋力摆动身体想把女子推开。
  溺水之人一旦抓住物体不但力气极大,而且抓住物体后绝对不会放手,有经验的人救落水者时都会从落水者的背后下手,为的就是怕被对方抓住后一起扯到水底去。从来没有和人类接触过的泥鳅当然不可能会知道这些,他就是一味的挣扎,他越挣扎女子就抓的越紧,女子抓的越紧他就越挣扎……终于女子沉到了河底,泥鳅也被她拖了下去。
  泥鳅实在没力气挣扎了,想了想以前那些落水的人类的结局,他也懒得再扑腾了,老老实实在水底躺着等着这个人死掉自然就放开自己了。他等了片刻,扭头想看看那个人类死了没有,一眼看过去却不由发出了一声惨叫,手脚并用,拼命的向前划去——那个女子大睁着的充满怨恨不甘的双眼,苍白扭曲的面孔正好就在泥鳅的面前,那样的神情真是把他吓得够呛,顿时忘记了劳累奋力游走,却把依旧抓着他的尾巴的女子同时也带动,不管它游出多远,只要一回头那个女子的脸庞都依然漂浮在眼前,泥鳅在河中向没头苍蝇一样乱闯,最后一头撞在了岸边的一块岩石上。他捂着乱冒金花的额头,用尽最后的力气手脚并用的爬上了岸,一头栽在泥滩上不想动弹了。

  不知过了多久,泥鳅迷迷糊糊的醒过来,感到四周干巴巴空荡荡的,额头上还盖着什么热乎乎的东西。他扭扭身体四周看看,一时弄不清自己身在何处。想了好一会他才记起来,自己当时是跑到岸上来了,而且游得太累,于是想在先岸上歇歇,谁知就这么不知不觉在泥滩里睡着了。那么自己现在是在岸上吧?自从从师傅那里逃出来后,自己还从没在岸上呆过这么久呢。泥鳅边想便四处张望。
  “这位……这位大哥,您醒了。”身边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
  泥鳅一抬头,吓得怪叫了一声。眼前这张脸他可太熟悉了,就是它追着泥鳅让他狂游了半条河啊。
  “这位大哥您好些了吗?”女子小心地问。当冰冷的河水不断涌进口鼻,她本来已经万念俱灰,以为自己一定会死在河底成为鱼虾的食物了,没想到醒来的时候却在岸上发现自己还好好的活着。她看到身边还有一名男子卧在泥泞中动也不动,自己还牢牢攥着他的衣角,心里明白就是这个人救了自己。恩人一直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如果不是他的鼻中还有呼吸女子一定以为他是死了。都是为了救自己恩人才会弄成这样,女子心里即感激又担忧,一直守在泥鳅身边,好不容易看他醒来了才松一口气,眼泪流了下来。
  泥鳅定下心来仔细看看,这个女子现在倒是不像在水里那么吓人了,眉清目秀的五官配上苍白的面色,看起来倒是有些楚楚可怜(咦,从师傅的书里看来的词自己竟然还记得几个?看来自己的脑子还不笨。想到这里泥鳅不禁有些得意。)“你在这里干什么……”和女子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后泥鳅终于先开口说话了,他想知道这个人类女子想要干什么。
  “这位大哥,谢谢您救了我。”女子细声细气地说。
  “我救了你……我……”泥鳅看看自己,想了半天才领悟过来,是自己游上岸的时候把这个人类也带上来了,而当时的她竟然还没有死,到了陆地后又挣扎着活了过来。人类的生存力真是厉害,如果在自己还是一只普通泥鳅的时候被弄到岸上这么长时间的话,一定变成鱼干了。泥鳅不禁这么感叹。
  “这位大哥您的身体不要紧了吧?刚才您昏迷了那么久,可真把我吓坏了。”女子还是那么轻声轻气地说着。
  泥鳅的脸红了起来,他明白女子说得昏迷是指自己刚才睡的懒觉,想必是自己刚才睡得太沉,女子又不好意思检查自己得身体就想当然的把自己当作了昏迷。说起来在岸上睡觉还真是件辛苦的事,弄得自己现在身体发干,四肢无力,还是赶快回水里再睡上一觉休养休养吧。这么想着,泥鳅爬起来就走。
  “这位大哥您要去哪里?”女子焦急地问。
  “我要回家了,你也快回家去吧。”
  “这大哥……”女子还想再说什么,可是泥鳅已经觉得自己很困了很累了,加快了脚步,女子着急地一下子站起来,却呻吟一声倒在了河滩上。
  泥鳅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一下,奇怪的摸摸头:怎么上来岸反而死了啊?
  泥鳅好奇的回来看看女子,发现她还在呼吸,在她身边蹲了一会不知道怎么办,于是重新决定会去睡觉。他走到了河里,想了想又走回来,干脆拖着女子一同向河里走,再想想如果把她弄回自己家去又会淹死,又转身回到岸上。
  要怎么办呢?泥鳅拼命转动着平时从来不用的脑子冥思苦想起来。

  “白大哥下来吃饭吧。”茵茵站在屋下叫着。泥鳅摸摸汗长松了口气,她终于想起来叫自己下去了,还以为要这样干到天黑呢。把手中的稻草一扔,顺着旁边的小树从这间半塌的茅屋顶上滑下来。
  当时泥鳅把女子弄醒,催她快自己回家去,她却悲痛的哭了起来。说她自己是被镇上选出来要进献给河神的新娘,如果自己就这样回家去,镇上村里的人不但不会放过自己和家人,而且等着自己的命运依旧是被抛入河中。泥鳅问她要怎么办,她却跪下磕起头来,一个劲要泥鳅救人救到底。泥鳅从来没有受到过这么高的礼节,头脑一热就带着她在岸边的居民发现她还活着之前躲到了山里。
  这是一间赶在深山里的小茅屋,原本是打猎的猎人们偶尔歇脚的地方,现在泥鳅和那个叫茵茵的人类女子已经在这里住了三天。茅屋中的灰尘蛛网已经打扫干净了,茵茵又担心茅屋的顶会在雨天露雨,泥鳅只好按照她的话找来些茅草修补。他是个天生长着一身懒骨头的家伙,这样的活计真是要了他的命,浑身都隐隐酸疼。
  “白大哥您快擦擦汗,先喝热汤。这是我炖的蘑菇,您先尝尝和不合口味?”
  就是因为她总是这么柔柔地说话,弄得泥鳅实在说不出自己不想带着她逃跑,不想干这些体力活一类的话来。他叹口气,端起充当饭碗的木瓢喝了一口:不管怎么说这个人类的手艺还真是不错。
  “好吃!再来一碗!”
  茵茵本来还在担心缺油少盐的简陋饭菜他不喜欢,见他爱吃露出了笑容,又满满的帮他盛上一碗。
  这个姓白的男子虽然有些迟缓古怪,但是看得出是个好人。他救了自己,知道自己是被镇上选出来献给河神的新娘之后毫不犹豫的带着自己躲进了深山(本来茵茵还有些担心他会把自己带去交给镇里呢)。他帮自己找到住处,到山里寻找食物,收拾屋子,驱赶虫蚁…… 虽然不太说话,可是不管茵茵提出什么要求他都尽量的满足。看着他忙碌的身影,茵茵不时会想起秦大哥来,如果他在这里是不是也会对自己百依百顺?当然是会的!茵茵甜甜地想着,不知道秦大哥知道自己的事后会不会难过?他现在在想什么?自己现在是捡了条性命,可是以后怎么办?什么时候才能回到爹娘身边?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秦大哥?
  想着想着,眼泪不禁流下来。
  “还有吗?再来一碗吧。”泥鳅虽然一向不爱活动,食量倒是不小的,再加上这几天一直在干活吃得就更多了。 再说被这个人类女子指使来指使去,总得多吃几碗饭弥补一下吧。
  茵茵忙又给他满满添上。但是还没等她自己端起碗吃上几口,泥鳅就又在那边满嘴里含着东西含糊地说:“还有吗?再来一碗。”
  茵茵一共给他添了三次,最后干脆把自己吃了半碗的饭菜也倒给了他,泥鳅全部吃光才抹着嘴,看看空了的锅碗遗憾地叹了口气把饭碗放下表示不吃了。茵茵苦笑,自己早就知道这位白大哥能吃,于是刻意的多做些饭,谁知不管做多少他都是全部吃完,并且表示没有吃饱,茵茵为了满足他的饭量每天都要增加煮饭的数量,今天已经加倍到做了两大锅,结果居然还是这样。家里面储存的粮食已经吃得差不多了,看来只好请白大哥再到山外买一些才行。她正要说出请求,耳边却传来阵阵鼾声,仔细一看,泥鳅斜倒在椅子里,已经睡着了。
  茵茵愣了半天才想到拿来毯子给他盖上,看着他的样子摇头叹息。茵茵家乡是个贫穷的地方,她周围的每一个人都在为了生活勤奋地劳作,像泥鳅这样的人茵茵还是第一次看见:世界上怎么会有人每天除了吃就是睡,什么别的事情也不想干呢?是不是那些有钱人就是这样生活的?不过白大哥也许就是有钱人吧,他连买东西是随手拿出来的都是银子,从没看他用过铜钱。

  泥鳅走到茵茵看不见的山坡上就走在一棵树下躺下开始偷懒:又要到山下买粮食,用法力变银子、和人类打交道还要把死沉的粮食扛到山上来,这些事情想想都觉得累。对了,还有一件事,那个女子要自己顺便去她的老家偷偷看看她的父母和一个隔壁秦大哥生活得好不好,有没有思念她。唉,这不是还要多走好多路吗?她家干吗不住在河里,游泳可比走路轻松多了。
  泥鳅越想越不愿意动弹,蜷在树下,在对女子的满腹抱怨中慢慢睡着了。
  等他一觉醒来,才发现自己居然睡了整整一天,太阳早已下山,林间一片漆黑,风声和兽嚎在影影憧憧的树影间回荡,就连泥鳅这个妖怪也不由心里发紧。反正今天也把卖粮食的事情耽误了,就等明天再去买好了,他可不愿意这样摸着黑下山,万一遇见只老虎野狼什么的,虽然不会被吃掉但是也要吓一跳啊。心里这么决定了立刻回头想那间山间小屋走去,边走边在寻思,不知道还有没有饭剩下给自己吃。
  泥鳅对于陆地的生活不太熟悉,虽然视力远远好于人类,黑暗的树林对于他来说还是无比的难走,也不知道在藤蔓和树桩的照顾下一路上也不知道已经摔了多少个跟头,习惯了坦坦荡荡的河道的他被晚上看起来都差不多的树丛弄得昏头胀脑,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当远远的在树丛中传来一丝光亮时,泥鳅毫不犹豫地一头向那边冲了过去。
  “白大哥……”
  “白大哥,真的是您回来了!您没事吧?”
  正站在小屋前高高举起手里的油灯的茵茵看清楚了走来的人影确实是泥鳅后带着哭音喊起来。
  “我没事。”泥鳅揉着刚才摔疼的手臂有气无力的回答。
  “我左等右等都不见您回来,还以为您出了什么事。山里的野狼一直在嚎,我想也许您……出事了,可我不敢出去……好在您回来了,不然我……”说着捂着嘴呜呜地哭起来。
  “我没事。”
  “哎呀,白大哥您的手怎么流血了!”茵茵看仔细泥鳅的模样后惊叫起来。
  泥鳅不解的低头看看自己的手,然后睁大眼,张大嘴,保持着这样的姿态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在他的手背上果然有一个小小的伤口,正在向外渗着鲜血。
  “白大哥!白大哥!”茵茵惊慌失措地大声尖叫,手中的油灯翻落在地上,四周顿时一片漆黑。
  日子还是和以前一样,泥鳅每天干干杂活,下山买买东西,茵茵煮饭洗衣,收拾打扫,平平静静的过着,眼看冬天快要到了,泥鳅下山买了许多棉花布批,无比期待的等着茵茵做棉衣(水底的温度可比岸上暖和,这还没到深冬泥鳅就已经冷的受不了了),茵茵却忽然停下了手中的针线低声问:“白大哥,我们要一直住在这深山里吗?”
  “啊?”泥鳅愣了一下。他是个随遇而安的人,虽然开始的时候整天想着要回河里去过舒服日子,但是现在他习惯了天天有人伺候着吃饭穿衣的生活,想到要和茵茵分手还真是有点慌乱。
  “这个屋子夏天住没什么,但是一旦下雪说不定会被压塌的,我们还是下山另外找个地方住吧?”
  “下山去住?你不是一直不想让别人知道你还活着吗?”泥鳅奇怪她怎么忽然改变主意了。
  “这……”茵茵低头摆弄着衣带,“天下这么大,镇上的老爷们总不可能处处都管得到,我们走得远一些不就行了。白大哥,您的家乡是哪里?怎么从没听您提起过?出门这么久您不挂念家人吗?”
  “我家?”泥鳅苦笑:“我哪里来的家啊!”
  “那么您就没有……”
  “没有什么?你说大点声,我没听清楚。”
  “您有没有……”茵茵的声音到了后面又成了耳语。
  “你喉咙怎么了?说不出话来吗?”泥鳅不无关心地问。
  茵茵气的一跺脚:他真地听不出自己的意思是想问他有没有家室吗!
  这些日子来茵茵想了很多,家是不想再回去了,她无法想象回去后怎么面对已经成为自己妹夫的秦大哥,以及嫁给了自己未婚夫的妹妹,至于父母,他们既然把芊芊嫁给秦大哥就表示他们没有设想过自己活着回去吧,那么自己已经不必再回去了。茵茵部又开始考虑自己的将来,一个单身女子,无亲无友又没有什么可以求生的技能,自己能到哪里去?能干什么呢?难道就这样在山里住一辈子?就算是自己情愿这样,白大哥也不可能一直这样陪着自己啊,他总是要走总是要回到他自己原来的生活中去的,到时候自己怎么办?自己一个人住在山里的话,不是活活饿死也会成了虎狼的点心。想到这些茵茵心里才有了更大的慌乱,虽然泥鳅对她很好,一直在照顾她的生活,可是他如果走了怎么办?茵茵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泥鳅这个在她眼中善良憨厚但是木纳呆板的“人”,也许命运就是要把自己和他连在一起吧。
  茵茵下定决心问:“白大哥您成亲了吗?”
  泥鳅眨眨眼:“我?成亲?”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这句问话这么好笑,忍不住笑出了声来:“我成亲?我……哈哈哈哈……我怎么可能成亲?”记得还在师傅门下的时候,有几个妖怪为了和师傅攀上那么一点半点关系,曾经起过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泥鳅的打算,可是那些妖怪女子不论美丑、不论巧笨、不论大小、不论……都把人类制定的“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天条抛诸脑后,纷纷施展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招数拼死抵抗,甚至真有几个烈性女子索性出家或者自尽的,这些亲事当然也就一见没成,弄得本来对成家立业还有些期待的泥鳅就此对于婚事死了心,明白自己这个样子是不会有女子看上自己的。现在茵茵居然问自己成亲了没有,他当然觉得很好笑。
  “那么说白大哥您还没有娶妻?”
  “当然没有,谁会看上我啊。”
  茵茵欣喜地说:“那么,那么……白大哥你可愿意……娶我?”
  泥鳅张大了嘴看着她。
  “其实白大哥三番两次的救我,茵茵无以为报,早就该以身相许了,但是原本有和秦大哥的婚约在身。现在秦大哥已经另娶他人,我已经……”茵茵苦笑一下,“茵茵在这世间已经别无依靠了,白大哥如果愿意,那么茵茵是三生有幸,如果白大哥不愿意,我也不方便再继续打扰您,明天我就下山去……”如果泥鳅真得拒绝了她她也没有勇气和脸面继续和他朝夕相见,当然要早早的逃走。
  “我怎么能娶你?我怎么能娶你……”泥鳅急得直扯头发。他一个妖怪要怎么娶她?!当年虽然因为懒惰逃离了师门,但是师傅教导过的规矩他还是牢牢记的,不敢犯分毫的,其中那条:骗奸人类女子者,杀!的规矩他可是没有忘记。再说茵茵如果知道真相的话,多半不是晕倒就是尖叫着逃走,哪里还会想嫁给自己。
  “那么白大哥您是看不上茵茵?”
  “不是,不是!”
  “那您可愿意娶我?”
  “不行!这万万不行!”泥鳅连连摆手。
  茵茵抹抹眼角的眼泪,快步向里屋走去,开始快速的收拾起她自己的物品来。
  “你干什么?”
  “收拾衣服。我明天就走,不再打扰恩公了。”
  “你下山要去哪?”泥鳅还没注意她把称呼都改了傻乎乎地问。
  茵茵惨然一笑:“世界这么大总有我可以容身的地方吧。”
  也就是说她什么打算都没有。泥鳅和茵茵和山下的人类来往了这些日子后对于人类已经有了些了解,根据他的推断,一个单身女子想平安无事的在人类中独自生活下去是很难的,不,是几乎不可能的。那么她以后会怎么样?泥鳅有点不愿意想下去。“你自己走的话也许会被人骗去卖掉,也许会饿死,也许……”他尽力的在脑海里搜索着各种可怕的可能,希望打消茵茵的念头。
  “如果那样也许那就是茵茵的命。”
  “可是……可是……”泥鳅有点急了。
  茵茵根本不再理睬泥鳅,径自忙活着,泥鳅就在她身边急得团团转,最后茵茵终于撑不住了,坐在床边咬着嘴唇哭了起来:“我真的那么让你看不上眼吗?那你之前为什么对我那么好!我,我……”
  “不是那样,不是……是我配不上你!”泥鳅慌忙解释,“你看我这样子,你怎么会看上我?从来没谁肯嫁我的。”
  茵茵停止哭泣看着他。以她对泥鳅的了解知道泥鳅说的都是实情,至少他自己心里一定是这么认为的。这个男人不但忠厚老实、心地善良,而且家境富裕衣食无忧,只是因为长相“普通”一些,为人笨拙了些就不受女子青睐,居然弄得他自己也认为自己配不上任何女人了。想到泥鳅不是在拒绝自己,茵茵露出了笑容柔声说:“我就是愿意嫁你啊。”
  看到茵茵还带着泪痕的甜美容颜,泥鳅脑子一热,忘记了自己是妖怪的事实,忙不迭的点起了头:“娶,我娶!”

  七岁的男孩一下子坐倒在路边带着哭腔叫:“爹!娘!我走不动了!”
  男子无奈的回过头来。他自己怀里抱着四岁的女儿,而他的妻子背上则背着两岁的小儿子,再加上负担的那些行李(也许在别人眼里那都是些破烂,但是那是他们的全部家当),他和妻子都分不出身来再去背这个孩子了。男孩声嘶力竭地哭喊着:“爹,娘,我饿,我走不动了!”妻子跑回去抱着孩子开始哭泣,男子也颓然的坐在了路边。家乡受灾后一家人逃荒在外,好不容易到了前面这个没有受到旱灾,相对比较富裕的城镇,没想到这里的县令竟以为了地方安全为由,不许灾民进城。这一家人家夹杂在灾民的队伍中又被赶离了城门,竟不知要去何方才好。看看周围那些同样是流离失所的人们,他们也和自己一样,不知道下一步要去向何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会不会就像一路上看到的那些老弱病残者一样,忽然就倒下去,再也没有气息了。
  “爹,娘……我也饿了……”被太阳和颠簸弄得昏沉沉的小男孩这时发现父母停了下来,满怀希望的等待着吃饭。
  “娘,我不饿,有吃得先给弟弟吧,能不能给我喝口水?”女孩子忍着饥饿心细体贴的说。
  男子拿出水袋给孩子们喝水,又把最后的干粮拿出来分给了三个孩子,然后望着前路陷入了沉默。
  女人喂最小的孩子吃完长叹一声:“我们以后可怎么办啊?在这样下去我们大人都受不了,何况孩子们。”
  “走一步看一步吧。”男子又沉默了半天终于说出了一句话。
  女人哭了起来,孩子们受到母亲的感染也跟着哭泣,连平时坚强的男人也朦胧了双眼。
  一顶俩人抬小轿从远处慢慢过来,轿子前后跟从的丫头和仆人一边推开拦路的灾民一边还在喊:“各位,我们家白大善人和白夫人在前面十里铺舍粥了,各位快走几步就到,热粥管饱,老人小孩还送一个窝头。”
  这一家人听到这句话跟周围的灾民一样都精神起来,有人已经开始向那个方向跑去。看来这顶轿子里做的就是那位舍粥的白夫人,很多灾民都在向轿子磕头,这一家人也在轿子经过身边时拉着孩子,恭恭敬敬地对这位善人磕了几个头。
  轿子经过这一家人身边后走了没有多远却在路边停了下来,一个小丫环快步跑回来对男子客客气气地问:“我家夫人请问这位大哥贵姓?”
  男子有点吃惊的回答:“小人姓秦。”
  “果然是姓秦,那么请问这位娘子的闺名可是叫芊芊?”
  “你怎么知道贱内的名字?”
  小丫环一拍手:“那就不会错了!”高高兴兴的跑了回去向轿中人复命,把那对夫妻仍在原地疑惑不已。夫妻二人猜测着会是什么人认得自己,他们没有这样富庶的亲戚啊,难道是认错了人?但是和这位贵妇人要找得人连名字都一样的话也就太巧了。
  轿子又被抬了回来,里面的人隔着轿帘仔细打量他们:刚才一掠而过虽然使她认出了他们,但是现在的仔细审量却又增添了怀疑。这真的是自己曾经最熟悉的人吗?他们怎么会改变了这么多?那个自己都曾暗暗嫉妒过的总是有着粉红面颊的美丽小姑娘怎么会变得这么憔悴,似乎比自己还要大上十岁,那个英俊豪爽的青年怎么会变得这么苍老迟缓,要不是自己知道家乡受灾后老是在记挂着他们,如若凭空在街上相遇的话自己也许就会和他们错过去了。
  “这夫人您找我们有事吗?我们是不是以前认识?”
  “……”
  “夫人……”
  他们又叫了几次轿子中才传出带着呜咽的声音:“芊芊,是你吗?这些年你可好?”
  “你!你是!”夫妇俩一起叫起来。
  轿帘被掀开,一个少妇从里面哭着扑出来牢牢抱住了芊芊。艰苦的岁月虽然使秦氏夫妇提早变得衰老而面目全非,正好相反的是富裕舒适的生活让少妇美丽依旧,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分手时的容貌几乎未曾改变,秦氏夫妇一眼就认出了她是谁。芊芊紧紧抓住她问:“姐姐,你怎么在这里?你,你没有死!?”姓秦的男子也难以置信地喃喃说:“茵茵?”
  茵茵和泥鳅成亲已经快八年了,成亲后他们就一直住在这个县城里。开始他们就靠泥鳅变银子来生活,茵茵虽然没有怀疑银子的来历,但是看泥鳅花钱大手大脚,而且对于穷苦人总是尽力帮助,就却开始担心这样下去有坐吃山空的一天,于是劝说泥鳅或者买些田地耕种,或者做点小生意。泥鳅对妻子是百依百顺,种地他不会,就依照天性在市面上开了一家专门卖水产的店子。也许因为他本来就是“水产”的一种的缘故,这间店的买卖竟出奇的好,不到半年就又挣下了一间店子,茵茵雇人打理开成了杂货铺,又过了大半年,又开了家布店……泥鳅在经商方面竟然有着非凡的运气,这些年来只要是他参与的生意没有一样不挣大钱。他依旧花钱大手大脚,可不管他花出多少马上就会有个机会自己送上门让他又挣回来,就这样数年累计下来,现在的泥鳅已经是这个镇上的首富,可以说是家财万贯。他和茵茵住的地方也早就换成了一座华丽的府第,家人奴仆上百人来来往往好不气派。
  茵茵先安排这一家人吃了饭,又叫下人给他们洗澡换衣,一阵忙乱之后才有机会坐下来好好唠唠家常。
  芊芊没想到自己日夜思念的姐姐还活着,紧紧抓着她的手不肯放开:“姐姐你是怎么活下来的?这些年一直住在这里吗?姐夫是怎么样的人?”
  茵茵手里抚摸着妹妹的女儿,把自己头上的饰物给她插戴着回答:“还不就是你姐夫把我从河里捞上来的,自从嫁了他我们就住在这里,我想家,可是不敢回去,怕被乡里镇上的老爷们知道我还活着。叫人去家里送信,结果是爹娘都不在了,你们又搬了家不知去向,我本来以为这一辈子都见不到你们了呢。”说着开始抹眼泪。她在知道妹妹嫁给秦毅以后本来是再也不想见他们了,但是等到和泥鳅成了家,日子越过越好,回头想想自己当时反而觉得好笑,于是几次三番的派人去寻找家人,寻找不果后更是想起来就抹眼泪,觉得是自己耍小脾气才没能为二老养老送终,才找不上唯一的亲妹妹。现在终于相逢,她心里高兴的不知怎么才好,一边抹泪一边想起什么向丫鬟问:“白大哥呢?早就派人去叫了,怎么还没回来?”——他们成亲后茵茵一直还管泥鳅叫白大哥,丫鬟们开始还奇怪,现在早已习以为常了。
  那个丫鬟抿嘴一笑:“太太,老爷一早被张县太爷请去商量赈灾的事,派去的家人说他们一起去城外察看赈济灾民的粥棚了,一时找不上——奴婢刚才已经跟您说了一遍了,您忙着和姨太太说话没听见。”
  “对对,你是说了,你看我这脑子,老糊涂了。”
  “太太不是老糊涂,是看到姨太太高兴糊涂了。”
  “是啊是啊,好久没见太太这么高兴过,容光焕发的,简直像年轻了好几岁,现在看起来啊顶多十六七。”
  “看你这丫头的巧嘴,我就是年轻好几岁也会不了十六七了……”
  丫头婆子们看茵茵姐妹团聚谁不来凑趣巴结,不一会就把她和芊芊红的高兴起来,倒是秦毅在这个女人国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无比的局促。
  一直等到晚上茵茵的丈夫才回来。 令秦毅和芊芊惊异的是这个男子和他们想象中的一点也不相同,不但貌不惊人,而且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对秦毅和芊芊也爱理不理,丝毫不像他们想象中的大富翁应有的样子。秦氏夫妇以为他不希罕认自己这样的穷亲戚,唯唯诺诺的也不敢和他多说话。
  等到安排人把秦氏夫妇送去休息,茵茵不无抱怨的对泥鳅责问:“真是的好不容易见到我娘家人,你怎么这个样子!”
  “我……我……”泥鳅两眼无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喃喃自语了半天才总算说:“我刚才看到了个道士。”
  “道士?”
  “而且他还一直盯着我看……一直盯着我……茵茵,你说会不会他是看穿我了!”泥鳅抓住茵茵的手抖着声音问。
  “你这人真是,道士也不见得一定就会捉妖啊。就算他会捉妖无端端的找你干什么?弄回去炖豆腐来吃吗!”茵茵说着伸出手指在他额头上戳了一指,“还不快去给我歇着,明天早上再见到我妹子和妹夫不许那么无礼了!”
  两人婚后泥鳅本意是要隐瞒着自己是妖怪的事实的,但是凭他那个笨拙的脑子怎么可能瞒得过七窍玲珑的枕边人,更何况他时不时还忍不住要变回原形在泥里水里洗澡打滚,当然没有多久就露出马脚,只需起了疑心的茵茵略一审问他就什么都招了。茵茵乍听到自己竟然嫁给了只妖怪也是大吃一惊,但是两人成亲后感情日增,泥鳅的听话体贴使原本是不得已才选择以身报恩的茵茵也深深庆幸自己嫁给了这样一个丈夫,现在的茵茵只管丈夫是不是知寒知暖相亲相爱,哪里还管他是不是妖怪。在抹眼泪使小性的让泥鳅慌张不已的道歉赔礼之后,她不过严厉叮嘱泥鳅不许让外人知道真相,这事情也就成了他们夫妻的秘密。
  茵茵深知自己丈夫的本性,生怕他会在别人面前露出破绽,于是日日嘱咐天天唠叨,讲些道士捉妖的故事吓唬他,在讲述中自然就把道士的利害、妖怪下场的悲惨夸大了几倍,弄得泥鳅对于道士、和尚、尼姑一类的人物怕之入骨,只要看到就怀疑是来捉自己的,堂堂的白大善人济贫助弱,唯独对于出家人避之不及,从不肯布施一文就是源于此事。茵茵对他这种性格好气又好笑,但也没办法,只好由得他。
  转眼间秦毅与芊芊来到家中已经半个月有余,大家相处融洽。特别是泥鳅与茵茵多年来一直没有子女,现在一下子家里多了几个小家伙也增添了不少生气。泥鳅把秦毅带到自己的买卖里帮忙,芊芊则和茵茵每天在家里家长里短,一群女人日子到也过的快活。这样的日子过了没几天,一个道士的到访却打破了平静。
  这是个中年道士,白白胖胖,倒比泥鳅更像一个富家翁,他推开阻拦的家丁进到院里,径直就走到泥鳅面前,行了个礼说:“员外,贫道到这里捉妖来了,您以为如何啊!”他那不怀好意的眼神看的泥鳅心里发毛,战战兢兢地回答:“我们家里没有妖怪,没有妖怪!”
  道士也不再说话,踏上前几步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不是拈着胡须点着头。泥鳅在他的眼神威逼下努力缩着身体,脑袋都快要缩到衣领里去了。
  闻信赶来的茵茵看到道士,再看丈夫畏畏缩缩的样子,不由气从中来,冲过去把泥鳅向旁边一扯向那道士喝道:“道士,我家不欢迎出家人,请你到别处去吧。”口中说的还算客气,可脸上冷冰冰的,分明是下了逐客令。
  “女施主这话就不对了,出家人慈悲为怀,到此是为了替施主化灾消难而来,施主怎能如此逐客呢。”
  “我家没什么灾也没什么难,道长看外面灾民无数不去解救,到我们这样的人家做什么来。”茵茵言辞尖锐,暗喻这个道士是口中说为人除灾解难,却不入贫苦之户,专捡富贵之户,是为了金银而来。
  “夫人可知道家有妖孽?”道士扫了缩头缩脑在老婆后面的泥鳅直奔主题。
  “关你道士何事!”茵茵也不否认,板着脸冷冷说。
  “降妖除魔是出家人的本份。”
  “来人啊,给道长拿一百两银子来,送客。”茵茵一挥衣袖,拉着泥鳅进了屋。
  泥鳅意看到身边没有外人就抓着老婆的手叫起来:“他知道我是妖怪了!怎么办?怎么办?不如我们逃走吧!”
  “你怕什么啊!你又没害人没干亏心事,怕他做什么!这样的牛鼻子不过是想来敲诈些银子罢了,现在银子给了他他还抓你做甚。再说你不是也有法力,难道就怕他不成!”茵茵性子可比泥鳅刚烈的多,最不肯受这种欺上门来的气。
  “可是,可是……”
  “你就别可是了,过来……”茵茵招手把丈夫叫到眼前,伸手给他整理弄乱了的衣服,“上次我说的请个先生到家里来教孩子们念书的事情怎么样了?哪里有好先生你在外面多打听着点,别把心思都用到什么道士了和尚了身上去。”
  泥鳅是什么都听老婆的,不管茵茵说什么他都会乖乖地执行,日子依旧平静如水,几天之后他便将这件事情忘记了。
  十几天后的一个夜里,泥鳅和茵茵忽然被狂风巨雷声从梦中惊醒。风声越来越猛烈,拍击着窗户,从窗隙门缝中钻进来发出尖利刺耳的呜咽声。茵茵很怕打雷,一头躲进了泥鳅的怀里战战兢兢地说:“这个季节怎么会打雷?”泥鳅几次趴到窗口向外面看,口中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但是他每次这样做过之后风声只是略小下去,不一会就又开始大作。如此三番地重复了几次之后,他看看吓得缩在被子中的茵茵,终于鼓起了勇气,披衣走进了院子里。
  泥鳅从屋里一露头,一道闪光当头就打了下来。泥鳅向侧一闪,闪电把台阶打了个洞,碎石飞溅。“原来是你!”泥鳅看清是前几回那个道士正站在屋檐上挥着木剑向自己做法之后叫了起来:“那天不是给了你银子了吗!”
  “哈哈哈哈!”道士大笑起来,脸孔在闪电中显得格外地狰狞,“白大善人,你有家财万贯,区区一百两银子就想打发岔道吗!”
  “你,你,你……你想怎么样……”泥鳅畏畏缩缩地问。
  “贫道所居道观年久失修,需用三万两白银重新修,不知白大善人肯否舍这笔善财呢。”
  “三万两……”泥鳅的声音发颤,他虽然有钱,但还没到三万两银子说拿就拿出来的地步,听到身后门响,原来是茵茵也觉得事情蹊跷担心他悄悄跟了出来,便向她问:“茵茵,咱们现在还能凑出多少银子?卖了城西那处庄园能不能凑够三万?”泥鳅一向胆小如鼠,从来没与什么人或妖怪有过争斗,看道士这架式早已吓破了胆,在风雷声中只顾思考怎么破财免灾,反倒是茵茵胆大,在阶上一指着道士叫:“道士,你夜入民宅生事,不怕我们报官吗!”
  道士冷笑不止:“等我把这妖怪的尸体呈上大堂,有哪个官府会判我的罪。”说这又是一道掌心雷打向泥鳅。
  泥鳅马上躲在茵茵身后叫:“我与你无冤无仇啊!我给你三万两银子就是。”
  “三万两!堂堂白大善人只值这区区银子吗?”
  “那你要多少。”
  “三十万两!”道士见泥鳅是软柿子,马上加上把劲去捏,泥鳅现在也只想花钱消灾了,但是道士这样狮子大开口,他确实拿不出来,露出为难的样子。道士一挥手,又是几道雷符打在阶前,泥鳅吓得缩了缩,小声问茵茵:“我们可以拿出多少银子。”
  “你真要给他银子?”茵茵气极,“他可以要三万,三十万,你给了他,明天他来要三百万你给他什么。”
  “可是,可是……道士,我给了你银子后是否就不再纠缠?”泥鳅心想银子可以再赚,可是眼前这个道士能打发了才重要。
  “哈哈哈哈,白大善人这话说得见外,我们就此交个朋友可好?”道士见泥鳅胆怯,越发露出猫戏老鼠的神情。
  “听见了吗?他会得寸进尺,步步紧逼的!”茵茵回头看着丈夫,“你要还是个男子汉就别让人欺到头上!”
  道士又逼近几步:“有这样的骄妻,有万贯的家产,你何苦为了区区几十万两银子和我过不去呢!”
  “明,明明是你跟我过不去……”
  道士一扬手又是道雷,可是这次也许是距离太近,也许是道士故意要恐吓泥鳅,雷竟然贴着茵茵鬓边打过,把她吓得花容失色惊叫一声晕了过去。
  “你竟敢伤我老婆!”泥鳅一下子跳了出来,不等道士有所动作,一条水带已经缠住了他手中的拂尘,接着泥鳅的身体显出原形——一条数十米长的的巨大泥鳅,长尾一摆把道士打了个跟头,道士抬手一张符贴上泥鳅的身躯,泥鳅的身上立刻象着了火一样一片通红,发出一股焦糊味,道士刚要得意,以为自己红烧了泥鳅,泥鳅却一翻身子,身体上的“外皮”就裂成了无数碎块向道士射来。原来泥鳅身上有一层厚厚的泥浆,道士的符咒只烧了他的“泥皮子”,却没伤他本身分毫,泥浆被火烤之后成了硬块,劈头盖脸打在道士身上,顿时将他打翻在地。
  泥鳅冲过去象蛇一样把道士盘住,勒得他嗷嗷直叫。此刻泥鳅心里一时想干脆杀了他免除后患,一时又害怕伤害人类遭到天罚,在不断地想法变化中,他勒的时松时紧,把道士折腾的不轻。茵茵这是醒来,查看自己发现并没有受伤及时叫起来:“不要杀他,饶了他吧!”泥鳅马上把道士扔在地上。
  “你发誓以后不再打挠我们,我们就放你走。”茵茵小心地走近道士说。道士直翻白眼,连连点头。泥鳅已经恢复了人形,跟在茵茵身边小声问:“真放了他?”“不放又如何?难道真杀了他。”茵茵逼道士立了誓看他狼狈而去之后回头说。
  “可他万一说话不算数呢!”
  茵茵叹口气仰头看着星空,沉默良久才说:“我好想故乡,我们搬家好吗?”
  经历了道士的几番骚扰,泥鳅听从妻子的意见在茵茵的故乡购置田产,举家迁了过去。经过那次之后泥鳅更加胆小怕事,闭门不出,各处的生意逐渐都交给了秦毅帮忙打点。秦毅为人老实忠厚,泥鳅与茵茵很是信任他,他的责任也就越来越多,整天任劳任怨的在外奔波。
  这一天秦毅在济南府察看收起了几家店铺的账目,正准备雇辆马车连夜赶回家去,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这位施主请稍候,听贫道一言。”秦毅一回头,一个道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身后,正向他躬身行礼,秦毅是个信道之人连忙还礼,掏出几枚铜板递过去。
  道士“咕咕”一笑伸手推开:“贫道可不是为了化缘而来,秦施主可愿与贫道一同上酒楼小坐?”秦毅听到他竟然知道自己的姓氏,倒有些吃惊,可是他是个迷信之人,对佛道一向遵教,在道士的一再邀请下还是跟着他进了一家酒楼。
  道士一入座便取了一块银子扔在桌上,吩咐小二“好酒好菜只管上。”然后向不明所以的秦毅单刀直入地问:“施主可知道家中有妖怪?”秦毅不解地摇头。道士先是扬了扬手,秦毅只觉得耳边一片寂静,酒楼上喧闹的声音竟然全部消失了,看向四周之间其它食客竟是只张嘴不出声,道士这时才一拍桌子:“你的连襟便是只妖怪!他迷惑你妻子的姐姐为时已久你可知道!”
  秦毅目瞪口呆。
  道士伸指在秦毅面前的杯子酒面上一点,波纹荡漾,显现出的画面正是那夜泥鳅变回原形扑向道士的一幕,秦毅看着那条巨蛇一样的泥鳅,吓得从椅子跌倒了地上。道士的声音在他头上响起:“施主如果不早作打算,不但尊夫人的姐姐难逃毒手,就连你们一家大小也迟早成了他得腹中美食啊!”
  自从处理完生意上的事回到家中后秦毅就一直坐立不安,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芊芊皱着眉头一直看着他来回兜圈子,终于忍不住问:“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出门一趟回来就成了这个样子?可是帐目上出了差错?姐姐姐夫对你这么信任,你可不能把人家的钱财弄的糊里糊涂!”
  “不是那回事!”秦毅有些不耐烦地说,“你不明白。”
  “那是你出去几天就勾搭上相好的,现在还在掂记着那个狐狸精对不对!”芊芊故作怒意地嗔道。
  “更不是了,你想到哪儿去了!”秦毅又急躁地走了几圈。
  “那是什么事你倒是说啊!别在那里转的人家心烦!”
  秦毅在妻子的一再逼问下终于将出门之后遇见道士的事合盘托出,详细地说了一遍,最后取出一个小瓷瓶说:“那位道士说了,姐夫他绝不是人,只要让他喝了这里面的药,他立刻就会显出原形。”
  “姐夫是妖怪?那个野道士疯了吧!”芊芊大惊小怪地叫起来,唬的秦毅连忙上去捂住她的嘴:“别让人听见了!可是那道长说的言之凿凿,他,他确有法术,不象个说谎之人啊!”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另有图谋,也许他是想用这种药把姐夫毒死,到时候杀人凶手可是你!”芊芊伸手夺过那瓷瓶就要向窗外丢,“好好的日子才过了几天你又不安份,快趁早扔了它吧!”
  “等一下。”秦毅又抢了回去,他反复思忖着,想想那道士的话,再想想泥鳅日常的一举一动,难以取舍,最后想到茵茵的一颦一笑,一股热血冲上了脑中。他与茵茵自幼订亲,又是近邻,所以从来言笑不避,田间地头辛苦劳作之余,心里总是以将来娶她作为目标加倍干活。后来晴天霹雳,茵茵被族人村长选中送进了河里,他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她去送死,心灰之余才娶了她的亲妹子为妻。这许多年来虽然夫妻和睦,但是深夜梦回总是想着茵茵流泪。谁曾想多年之后又会与茵茵重聚,看到她这么多年来不但未显苍老,反而更加秀美的容颜,秦毅总是羞愧难言,从来不敢跟她多说话,可是如果正如道士所言,茵茵的丈夫正是当年那河里的妖怪,正是他兴妖作怪为害一方,正是他害得无数少女成了水下冤魂,正是他贪图茵茵的美色迷惑与她,霸占她作了妻子,如果没有这妖怪,今天自己与茵茵不早就结为了夫妻。
  不,不能让他再害茵茵了!
  秦毅咬咬牙,举起了那个瓶子:“张道长说了,这东西只对妖怪有效,对凡人是无害的!我先来喝上一口,只要我没有事,就可以给他喝,他是妖怪就可除了他,他不是妖怪也没有什么妨碍。”说完举起瓶子向口中倒去,芊芊大惊,冲上去抢夺:“你疯了你!快放下!”秦毅已经把瓶里的东西倒了一半在口中吞咽下去。
  秦毅看泥鳅一点也不怀疑地拿起了自己放了药的杯子,不由一颗心提的老高,手也开始发抖,把自己手中的颤地“叮叮”微响,他怕泥鳅发现,慌忙把杯子放下去。泥鳅什么都没有发现,你一句我一句地与秦毅聊着生意上的事,说了一会随手把杯子举起来喝了一口,秦毅心开始跳到嗓子眼,泥鳅手中的茶水已经喝了大半依旧什么反应也没有。秦毅的衣服全被汗水浸湿了,不知自己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也许他心底深处竟是希望茵茵的丈夫是个妖怪吧。
  “砰!”泥鳅手中的杯子一下子落在地上,他大叫一声,跪倒在地上,双手抓着衣领叫唤起来,四周的仆人丫环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立时乱成了一团,有的上来搀扶泥鳅,有的叫着去请大夫,有的冲向后院去告诉夫人。
  秦毅看着这一切,心中暗叫:“他是妖怪,他真的是妖怪!”知道自己应该爬起来就逃走,可是屁股象长在了椅子上一样,怎么也站不起来。
  “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茵茵在一大帮丫头的簇拥下匆匆赶来,见泥鳅这样吓得跪在地上双手抱住他大哭起来,一边吩咐下人:“快去请大夫啊!快去!”
  秦毅见茵茵抱着泥鳅,怕这个妖怪会凶性大发伤到她,一时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冲过去将茵茵拉到了一边,小声告诉她:“茵茵别碰他,他,他是个妖怪啊!”
  “放开我!”茵茵被泥鳅的惨叫吓得心乱如麻,脱口而出:“他是妖怪关你何事!”甩开秦毅的手冲回泥鳅身边,又紧紧抱住他,“你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你们妖怪也会生病吗?”
  秦毅听这话,茵茵竟是知道这个人是妖怪的,一时愣在那里。
  “我好难过,我好难过……”泥鳅腹痛如搅,大汗淋漓,叫痛不已。茵茵痛哭不止,不知如何是好。
  “哈哈哈哈,你这妖怪也有今天!”随着一个清朗的声音,一名道士从空落到了院中,潇洒地挥动着手中的拂尘拾阶而上,走进了厅堂。
  “是你!”泥鳅挣扎着站起来指着道士,“你为什么害我!”
  “哈哈哈哈,看你这妖怪还怎么与我斗!”道士狂笑着,从袖子中取出一个葫芦打开盖子指向泥鳅,一道白光向泥鳅射去,泥鳅强忍着巨痛闪躲了一下,但是不等第二下再打来他就撞上了桌子,倒在地上,茵茵慌忙扑到他身上才挡开了那道要把泥鳅吸入葫芦的白光。此时泥鳅的力量已尽,在茵茵的怀中慢慢幻出了原形,周围的仆人看到后开始大叫着四处奔逃。
  有了茵茵的保护道士一时无法把泥鳅收伏心中着急,向秦毅大喝一声:“拉开她!”
  秦毅正看着泥鳅的原形瑟瑟发抖,听了道士的喝斥打了个激灵,看看茵茵,再看看道士,一咬牙扑过去双手抱着茵茵,硬是把她拖离了泥鳅,只听“嗤”的一声轻响,泥鳅在一道白光中消失不见,道士哈哈大笑着把葫芦用塞子盖好,还用力晃了几下,扔进了衣袖中。
  茵茵扑过去拉住道士的衣襟大哭:“放了我相公,放了我相公!”
  道士冷笑一声:“谁叫你们一毛不拔,这下知道道爷的厉害了吧!”
  “钱,你要钱好办。”茵茵匆匆跑进后院,不一回拿了一个匣子来,“我家的商号地契都在这里,全给你,全给你,放了我相公。”
  道士两眼放光,一把夺过匣子塞进怀里:“就当是给本道爷降妖除魔的报酬吧,哈哈哈哈……”说完向外走去。茵茵慌忙去拉他,但是被他一把推倒在地,道士大笑不止,破空而去。
  秦毅呆在原地,半天才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茵茵追到院中,天空茫茫哪里还有道士的踪影,她呆立半天回头指着秦毅,一字一字地咬牙道:“我们夫妇对你不薄,你为何害我们!”
  秦毅被她看的步步后退:“我,我,他,他……他真的是妖怪啊!”
  茵茵仰天大哭,身子晃了几晃,昏倒在地。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泥鳅苦苦哀求着,奋力拍打着葫芦的壁,这个小葫芦里面在泥鳅看来只有两步见方又十分低矮,就连泥鳅这样的身材短小的人也只能缩着头站在里面。他就这样跪在里面,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开始的时候他还不住地哭泣、哀求,到后来却连这样的力气也没有了,只是坐在地上,把头放在膝盖上,不时用手拍打着葫芦壁。
  时光的流逝在这个葫芦中半点也察觉不出来,泥鳅无法想像已经过了多久,正当他渐渐对于出去失去了希望之后,突然上方传来了一道刺眼的光线。“求求你放我出去!我没害过人,求你放了我吧。”泥鳅看见葫芦口被打开,那个道士露出了一张脸来,马上向他苦苦哀求起来。道士嘴角露出笑容,静静地听着他的哀告,等到泥鳅哀求的话说的差不多了,他才淡淡地说:“放了你么……也不是不可以……不过……”
  “道长,大仙,我再也不去骗人了,我回去后就带着妻子去山里住,我的家财全给你……”
  “那倒也不必。”道士抚着山羊胡说:“只要你乖乖地听话,替我干几件事情,事成之后我自然放了你。”
  “我干!我干!你叫我干什么都行!”泥鳅忙不迭地点头。
  道士缓缓地说:“这座城里的首富姓许,家财万贯。还有个美貌的女儿。他家的花园里有一个大池塘,小姐的綉楼就在池塘旁边……”泥鳅认真地听着,不明白他说这些是什么用意。道士说:“如果有一只妖怪住到池塘中兴风作浪,并且把小姐掳走的话……”
  泥鳅张大眼睛吃惊地问:“什么妖怪竟然这么大胆!道长你可是要我帮你去抓住它!好,我义不容辞!”
  “嘿嘿嘿嘿,那个妖怪就是你啊!”
  “我!”泥鳅大惊失色,吓得朴通跪了下去:“仙长你明察,我可从严不敢干这等伤天害理的事!仙长您明察!您明察!”
  “如果我让你去呢!”道士奸笑着问。
  “道长……”泥鳅被弄糊涂了。
  “我要你去那家的池塘里兴风作怪,然后把那个小姐迷惑之后送到我这里来,然后等我去作法收妖时你乖乖让我捉住明白了吗?”
  泥鳅张着嘴呆了半天才想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你叫我去帮你骗人!”
  “我不是叫你‘帮’我骗人!而是命令你去这么做!”道士露出了真实的嘴脸,恶狠狠地说“如果你不肯帮我会有什么下场你明白吗!”然后又缓下语气:“只要你帮了我,我就会放你走,想想看你家里还有娇妻等你回去,还有万贯家财等着你去享用……”
  泥鳅自从被抓之后时时刻刻想的就是茵茵,他何尝不想答应道士的要求,可是“不可害人”这四个字是从他刚刚自一条普通泥鳅变成妖怪后师傅就天天在耳边严厉叮嘱的,已经牢牢刻在了他的心里,即使现在他是背师潜逃在外,也不敢生出一丝一毫违背这条纪律的念头。道士还在那里一时威胁一时诱惑的说着,泥鳅明明看见自由就在眼前,自己却偏偏不能去做,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我真得不能去做,求求你放了我吧!我给你磕头了!求求你放了我吧!”
  道士起的冷哼一声,重重塞上了葫芦。
  此后道士又曾经两次打开过葫芦,提出的要求大同小异,泥鳅也都是坚持不肯屈从,后来道士大约对他死了心,再也没有找过他。
  时光过的快或是慢泥鳅已经没有概念了,他昏昏沉沉地呆在葫芦中,对于出去几乎已经不抱希望,有好几次他想扑到出口向道士哀求,愿意帮他去做那些事情,可是心底最后的那道关他终究跨不过去,也许就此要老死在这里面了——这个可怕的念头时时折磨着他,令他无比的绝望。
  随着一道亮光射入,葫芦的盖子又一次被打开来。泥鳅的心先是一阵激动的狂跳,但接着便黯然地低下了头,他心里很明白自己是绝对没有办法答应去帮道士做种种恶行的,既然这样,他也息了对方放他出去之心。
  葫芦猛地晃动,泥鳅只觉得天旋地转,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已经实实在在地跌在了地上。他面对着刺眼的阳光揉着眼睛,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从葫芦中放出来了。接着又是几声响动,又有好几个妖怪跌在了他的身边,一个个东张西望,显然与他一样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就这些了吗?”一个清爽的女声从上方传来。泥鳅抬头看去,发现自己现在一个庭院中,见一名女道士正站在台阶上,向着捉自己并把自己关了这么久的那个道士发问,那个道士此刻也和妖怪们一样踡跪在台阶下,灰头土脸一副可怜相,连连摆手说:“没有了,没有了。”
  女道士走下台阶,一一指着那些妖怪们说:“狐妖,你诱惑良家妇女,并帮张道士害人诈财,念你已被他关了十载有余,我饶你不死,打掉你百年道行,回深山好好修炼去吧。”她说着一道符咒打在一个狐妖身上,狐妖嚎叫着就地翻滚,显出了原型,向着女道士连连顿首,一溜烟地跑了。
  “花妖,你与人类女子原本是两情相悦,但不该为了结成伴侣骚扰她的家人,被张道士抓获之后又为了脱身多次助他为恶。念你为恶不深,又是情形所迫且饶了你。只是那个女子现已嫁人生子,你须发誓再不去打扰她,可做得到?”花妖连连表示从命,女道士挥手让他离去。
  她如此一一地发落着这些妖怪们,终于到了泥鳅面前,上下打量他一番微微一笑:“这么多被困的妖怪之中,唯有你没有帮张道士干过一星半点坏事,你的事我已知道,你的妻子多半还在家中等你团聚,快快回家去吧。”
  泥鳅难以置信地问:“你,你要放我走?你也是道士不想抓我吗?”
  “我是道士为何要抓你?”女道士好笑。
  “因为,因为……道士……捉妖……”泥鳅喏喏地说不出所以然,在他想法中道士捉妖与猫捉老鼠一样,那是天经地义地事情。见女道士无意为难便试探着问:“那,那,我走了……”
  “好好去吧,记住以后切不可害人!”
  泥鳅站起了,不觉望了那个张道士一眼,女道士在旁说:“我今天就是为了这个道门败类而来。他凭借法术操纵妖物四处敲诈钱财,辱人妇女,已经害死多人,今天是他恶贯满盈的日子了。”泥鳅听出她淡淡的声音中的那抹杀机,不由打了个寒颤,匆忙飞到窜逃也似的走了。
  他在空中飞行,凉凉的夜风吹过脸颊,头上繁星万点,脚下茫茫大地,直到此刻他才真的相信自己自由了,终于可以回家去了,终于可以见到久违的妻子了!泥鳅越想越兴奋,在空中欢乐地大喊大叫,翻着跟头,又唱又跳地折腾了好半天才认准方向,拼命地飞去。
  泥鳅落在院子里,看着眼前的房屋心中激动的几乎迈不动步子,颤动着嘴唇叫:“茵茵,茵茵, 我回来了!我回来了!”终于快步向前奔去。他径直推门闯了进去,引起屋里一片女子的尖叫声。几个丫环婆子拦在面前责问:“你这汉子是何人?怎么就这么闯进来!这是我家主母的住处,你还不快快出去!”
  “茵茵,我回来了!”泥鳅顾不上许多,一把推开她们冲进了里屋。等他进了屋不由与坐在正位上的女子同时发出了一声惊叫。眼前这个女人竟然不是茵茵。那个女人认出泥鳅后大叫起来:“妖怪!妖怪!来人啊!救命啊!救命啊!”泥鳅仔细端详了半天才认出这个女人来:几年来的富裕生活和华丽打扮虽然使她改变了许多,但眉目间与茵茵的相似还是让脱口问:“芊芊?你是芊芊?你姐姐呢?”
  芊芊一个劲地大叫大喊,根本不回答他。
  泥鳅等不及她回答了,自己跑出去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找了起来。不住地叫着:“茵茵,茵茵,你到哪里去了?我回来了!我回来了!”他跑了大半个宅子迎头与得到仆人们报信匆匆赶来的秦毅碰了个正着。泥鳅一把揪住他大喊:“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当年为什么害我!茵茵到哪里去了?”
  秦毅看着泥鳅喏喏地说不出话来,凭心而论他当年并没有害人的心思,只是过于担心茵茵与自己家人才对泥鳅下了药。但是事情的发展却出乎他的意料。事后人们纷纷猜测他是为了夺人财产才干出了这些事情,而这些年下来他们一家盘据着泥鳅的宅子,花用着泥鳅的金银,心里不由也开始心虚,仿佛自己确实做了亏心事一样。现在蓦然看见泥鳅站在面前,一时吓得说不出话来。
  “茵茵呢?茵茵在哪里?”泥鳅抓住他大吼。
  秦毅见泥鳅面色不善,一下子又想起了他妖怪的身份,吓得大叫起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转身就逃。
  泥鳅心提得越来越高,扑上去揪住秦毅乱晃:“茵茵去了哪?你们把她怎么了?给我说明白!”
  “不是我害死她的!不是我啊……”秦毅吓得放声大哭,“她自己乘我们不注意跑出门去,跳进了那条河里淹死的,不是我们害她啊……”从秦毅吓的结结巴巴的叙述中得知,当年茵茵苦苦等待他不见回来,终日以泪洗面,渐渐的就开始疯癫起来,总说丈夫在河里等她,有一天夜里趁看护的婆子睡着她跑出家门,跳进了那条曾经要把她当做河神新娘扔下去的河里。
  泥鳅头一晕,一下子坐倒在地上。
  泥鳅抱着茵茵的墓碑号啕大哭,周围远远的站了不少看热闹的村民,指指点点的议论他到底是不是妖怪的问题,还有些小孩看他一个大男人哭得死去活来,不停的刮着脸羞他。秦毅带着十几个家丁站在最远处,想上前来劝慰又不敢来,忽然发现泥鳅停止了哭声抬起头恶狠狠地看着他,吓得连连后退。
  “是你害死茵茵,我要你偿命!”
  随着泥鳅的嘶吼不远处的河水忽然开始开了锅似的翻腾,狂风大作,天上不多时就推起了乌云,大浪在狂风闪电中一个接一个地向岸边扑来,碗口粗的大树都被拦腰拆断。不一回一道夹杂着树木、石块、动物尸体、各种杂物的洪流就涌向了村子。村民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个个目瞪口呆,直到现在才省悟到灭顶之灾就在眼前,纷纷呼号奔逃起来。
  泥鳅就站在波浪中推动波浪前进,他的目标是那个村子最华丽的宅子,那是他亲自督促建造,亲自选配一砖一瓦,准备与茵茵一起生活直至终老的家,可是现在却成了别人的房子,而就是这些人害了自己,又害死茵茵的。泥鳅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只是心中的那股怨气催逼着他要向前冲去,夹着洪水冲向那一切,把它们统统淹没在水中,让自己再也看不见,只有那样心中才会平静一些。
  村里最靠近路边的房子已经被水吞入,晃动几下就散落在了浪花之中,水流继续向其他的房屋,向奔逃中的人群扑去。秦毅气喘吁吁地跑着,如果是以前做为庄稼汉的他一定会跑的更快一些,可是富家翁做久了,腿脚再也没有了以前的利落。他知道泥鳅是冲自己来的,心是的恐惧更是难以言渝,这时一个孩子在他身边跌倒,大哭的声音让他一阵心惊。浪头越来越近,大概无路可逃了吧?他几乎是机械地回头抱起了那个孩子,又拖泥带水地跑了起来。反正帮这个孩子自己沈不掉,不帮这个孩子自己也逃不掉,可是眼睁睁地看着不伸一把手的事情,他实在做不出来。
  就要抓住他了!泥鳅心中的怒火越发涌动起来。要把他在波涛里弄碎,让他去喂鱼虾!
  “相公,相公……死泥鳅!你在看哪呢?”一个温柔带嗔的声音响了起来。
  泥鳅抬起头看去,揉揉眼睛,用力甩甩头上的水再看,竟然是茵茵笑盈盈地站在眼前。“茵茵,你没有死!”泥鳅张开双臂扑了过去。谁知却扑了个空,茵茵象一阵烟气一样飘散,半天才重新凝结出形体。“你还是那么笨!”茵茵笑着责备,“活人怎么能站在半空中,怎么能在浪头里和你说话!”
  泥鳅眼泪掉了下来:自己眼前的妻子果然只是个鬼魂。他边哭边絮絮地诉说着别离之情,好半天才说完自己的思念,对妻子说:“茵茵,反正人间我们都住不得了,你跟我去河里吧。”妻子是人类也好,是鬼魂也好他并不在意,一个妖怪和一个鬼魂的夫妇也未必不合适。再过上几年茵茵也许可以修炼成形,那时候也许两夫妇可以过得比过去还逍遥。
  茵茵却摇摇头打断了他对未来的设想:“我不能跟你走了。”
  “为什么?”
  茵茵看向身后,一黑一白两个无常正显现出形体来:“我死之后早就应该被带去阴曹地府了。是我苦苦哀求他们才准许我留下来等等见你一面,我们见过之后我就该跟他们走了。”
  “你跟他们去哪里?你为什么要跟他们走?”泥鳅哭了起来。
  “人难逃生死轮回,我也是个人啊。”茵茵也流着泪:“其实我十年前就该被扔进河里淹死了,因为你的出现我逃过了一劫,也让他们找了我十年,多赚到了十年光阴,赚到了夫妻恩爱,我还不够吗?我知足了!唯独舍不下你这个呆子,没有我看着你你还不知道要做多少傻事……看看你弄得这里鸡飞狗跳得,还不快快把水给我收了!”
  “不够!当然不够!我觉得不不够,我们说过要白头到老的!”泥鳅大叫,“你那里也不许去!谁也别想带你走!不然我就闹他个天翻地覆!”
  “你还是这么呆!你不过是只小泥鳅,斗得过阴曹地府,斗得过天道轮回!”茵茵听到身后的无常在不耐烦地晃动着手中的铁链,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我一点也不后悔嫁给了你这个妖怪,十年夫妻胜过百载。相公,我死而无憾,所以你也别再去难为他们了。你好好修炼,有一日得成正果,我这个做妻子的说不定还可以沾上光。如果有来生……我,我愿意做只母泥鳅,跟着你在泥里安家……”
  “茵茵……”泥鳅大哭着去挡住那两个无常,“你们别想带走我妻子。”
  “小小妖怪也敢跟我们斗!”无常一脚就把他踢了个跟头,“要不是你妻子忠贞之心实在可怜可敬我们岂肯为了你浪费时间。走,该去地府报道了。”说着拉起茵茵就走。
  泥鳅想都不想一道法术就打了过去,只见无常挥动一下铁链,接着泥鳅头一晕便从空中栽了下去,耳边只听见茵茵在反复嘱咐:“好好修炼,有一天得成正果……不要与天道相抗……不可伤人自误……不可伤人……”等他再飞起来天空茫茫,早不见了茵茵的身影……
  “啊…………”泥鳅抱着头在天空中嚎哭乱叫起来。
  泥鳅躺在水底一动不想动,他每天回忆着茵茵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任由时光静静地,仿佛又回到了以前的时光,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不用想,可是心底却好象开了一个大洞一样,疼得让他难以忍受。他记得茵茵最后的嘱咐:修成正果,也想照她说的努力修炼,可是就是不想去动,一动也不想去动。
  岸上的人类不时会扔一些猪羊鲜品下来,泥鳅知道那是秦毅夫妇送来的,但他不想去吃,他宁愿吃河里的小鱼小虾,水草贝壳,甚至吃淤泥,他不想吃人类的东西。
  过了许多年,岸上不再扔东西下来,泥鳅有些高兴他们终于把自己忘了,可是又是几年之后,正在泥中睡觉的泥鳅忽然被一阵鼓乐声惊醒。仰望岸上河面上正一片热闹,吹吹打打了半天之后,水波晃动,一顶大红花轿被扔进了水中。
  花轿沉入水中,轿帘在水中飘荡,一只雪白纤细的手臂伸出了轿门,无力地张动抓握着……泥鳅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喉头哽咽起来,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那美丽的新娘穿过水波来到自己面前……不对,她不是茵茵,只有茵茵才是那么美丽的水中新娘,她不是!泥鳅喉咙中发出一串呜咽,手一挥,一串水波卷起那顶轿子,将它连人一起扬回了岸上,岸上鼓乐顿止,传来一片喧哗之声。
  泥鳅不明白人类为什么这么执着,自从那天他把轿子扔上岸去后,几乎每隔几天就会有人类吹吹打打地前来,在河面上撒着纸钱之类的东西,折腾一阵子后就会有一顶轿子被扔下来。开始泥鳅几乎是想也不想就把它扔回岸上,可是几次三番之后他终于厌倦了,在那顶花轿落入水中之后看都不看一眼就转向游走,任由那顶大红花轿缓缓沉入了水底。
  泥鳅一头钻入了泥中,人类的事由他们去吧,他再也不想与人类有什么交往了。
  睡觉,醒来,吃点水草,想念茵茵,再昏昏入睡……泥鳅日复一日地重复着这样的生活。然而这一瞬,一阵水波的劲荡却将他心神唤过来。
  泥鳅被这股熟悉的法力弄得一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个身影就已经出现在他面前,一掌把他打翻在水草丛中,泥鳅头昏脑胀地抬起头惊恐地叫:“师傅……师傅?您怎么在这里!”
  “你这畜牲!”中年男子模样的狐妖气的浑身发抖,重重踢了泥鳅一脚,“你竟敢干出如此伤天害理的事情来!早知如此我还不如一开始就让那条大鱼吃了你!真是气死我了!”说着又冲上来要打骂,他身后的一个人拉住了他:“胡道友且别生气,把事情问清楚了再处置他不迟。”
  “原来是您。”泥鳅看着这位为自己说情的人正是当日把自己从关了多年的葫芦中放出来的女道士,心里激动,扑过去连连磕头:“多谢道长当日的救命之恩,多谢道长。”
  女道士淡淡一笑:“我记得当日那些妖怪中只有你心意坚定,从没为那个张道士做帮凶,为什么如今自由了反而为非作恶起来了呢?”
  “我?我一直住在这里……唉,我妻子已经不在了,我无家可归,可是我没做过什么坏事啊。”
  “还说没干坏事!”老狐又冲上来给他一脚,“我一辈子教过的徒弟、子侄不下二十人,个个品行端正,没想到最后收的这个关门弟子却背师逃走,祸害人间,我直是要被活活气死!干脆我亲手把你这畜牲打回原形,丢到河里喂鱼虾。”
  泥鳅吓得缩着头:“我真没有干坏事。”
  老狐一下一下打过来,口中骂个不休,女道士连拉带劝好不容易把他劝到一边,又向抱头滚动的泥鳅问:“那些女子呢?”
  “什么女子?”泥鳅不解。
  老狐在旁边大喝一声:“你这淫徒,就是那些历年被送来的河神新娘。”
  “那些人类轿子里的女人……”泥鳅摇摇头,“她们早就淹死了吧?”
  “畜生!”老狐一掌当头打下,泥鳅只感到一阵巨痛从骨髓中扯着身体疼了出来,他在地上打着滚,把水草滚的满身,等到疼痛稍止,他想拨开脸上的水草时却发现没有了双手——他居然已经被打回了原形,早已习惯人身的泥鳅大惊失色,吓得大叫起来。
  “你害死了这么多无辜女子,只是打回原形已经算便宜了你,还叫唤什么!”老狐气呼呼地说,“我要把你镇在河底,让你永世不得脱生!”
  “我做错了什么?我,我几时害过人!”泥鳅声嘶力竭地叫。
  “你,你,还说自己没害人!”
  “那些女人是人类自己扔下来的,我三番五次给她们送回岸上,他们偏偏还要扔下来,这与我有什么关系!”泥鳅委屈地叫。听他这么一说老狐与女道士都沉默下来,这里近年来盛行为河神娶亲的风俗,据说是这条河中的水神性好女色,每年给他选送的少女必须美丽、端庄,不然就会被水送回岸上,之后不是大旱就是大涝,灾祸不断。因此这附近近年来受害的少女不计其数。他们原来就是为此来为百姓除害的,但是听泥鳅这么一说,人是人类自己送进河里的话他又有什么罪过。
  “花言巧语,你这么说全是人类自己的错,你反而无辜了!那曾经在村子里大闹,发水冲村的难道不是你!”
  “是我!他们霸占我财产,害死我妻子,陷害我失去自由,难道我不能气愤!何况我及时收手,又没有伤到他们一个人!为什么只许人类害人,我就不能报复。他们有事你们来管,我可怜的妻子无辜惨死怎么不见你们来!”泥鳅心里压抑已久,一时竟忘记了害怕侃侃而谈。
  老狐与女道士相视,倒不知怎么处置泥鳅好,老狐也明白泥鳅在这件事上没什么错,但他怎么可能承认自己处罚徒弟处罚错了,冷笑一声说:“你住在这里却眼看着人类淹死不救也是过错,你也还顶嘴!”
  “我到底有什么过错?人类自己把人丢进水里,我有什么义务要帮他们,我又不欠人类什么!我根本不想和他们再有来往。”
  “令徒说的没错,”女道士扬头看着水面说,“即使这条河里没有妖怪,人类说不依旧会进行这些淫邪祭祀,这里面不知道有多少人类趁机发财,趁机霸人女子,这些又和妖怪有什么关系!”
  老狐沉默半天,一甩衣袖冷冷的说:“什么令徒,我再也没这样的徒弟了。”竟径直穿水而出,破空而去,扔下泥鳅不管了。
  泥鳅本来以为再劫难逃,没想到师父会飘然而去,一时愣在那里,过了半晌他望向女道士,等待她怎么处置自己。
  “看来这只老狐只是把你逐出师门,不打算处罚你了,恭喜恭喜,我本来还担心这个老东西脾气古怪,不知道会干什么。”女道士笑盈盈地说。
  “那你呢,要把我怎么样?”
  “这件事错不在你,我怎能把你如何。”女道士见泥鳅神情呆滞,想到他被老狐打去了上百年的道行,心里为他担忧,问道:“你将来有什么打算?”
  泥鳅听她说不再难为自己了,悬着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但是听到她问自己有什么打算心里又是一片茫然,呆呆地想了半天后说:“回去睡觉。”
  女道士坐在水底,静静地听完了泥鳅的诉说。泥鳅这是第一次向别人说起自己这半辈子,在绊绊磕磕地诉说中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生命竟然是这么浑浑噩噩,一无所有,只有茵茵是真正属于自己的,自己却也失去了……茵茵,呜呜呜呜……他哽咽着哭了起来。
  “逝者已矣,节哀顺变……”女道士柔声安慰他,“既然这样,你不打算实现尊夫人的遗愿了吗?”
  “我这样的笨蛋怎么可能修成正果,那不过是茵茵在安慰我,要我好好活下去编的理由罢了。”泥鳅苦笑着,“即便修成了正果,天地茫茫,我又去哪里找我的茵茵呢……茵茵都不在了,我修不修正果又如何呢……”
  “你真的忍心不去完成她最后的要求吗?”
  “……”泥鳅沉默着,最后摇摇头,“我这样的妖怪想再修成人身都不知道要多少年,没什么正果,算了,我还是回去做只泥鳅吧。”
  女道士沉吟片刻,她也知道一个妖怪如果不想去走捷径,想修炼出一点成果有多难,她想来想去,下定了决心问:“你可愿跟我学道?”
  泥鳅吃了一惊,他知道这个女道士与自己眼高于顶的前任师傅是朋友的话,必然也不是平常人,这样的高人怎么可能轻易收自己为徒?可是他对于修行本来就不热心,有昆仑山老狐那样的师傅他都可以逃走,可见他并不在乎什么名师。何况对方是个人类,有了张道士那一次教训,他对人类的道士可是心有余悸。
  “我还是回去睡觉。”说完不等女道士开口泥鳅就钻进了淤泥中。
  女道士又呆立了半晌才飞身而去。
  水波轻动唤醒了睡梦中的泥鳅,他睁开眼,见那个女道士已经站在了面前,自那一日起已过了三十余年,每年的这一天女道士都会来到泥鳅面前,只是问他一个问题:“你可愿跟我修道?”泥鳅每次都会不理睬她,再次回去睡觉,只是第二年她又会来。
  “你可愿跟我修道?”——果然又是这句,泥鳅苦涩地一笑:“你是个人类,为什么要这么关心我这个妖怪?”
  女道士淡然一笑:“你真这么以为?仔细看看,我何尝是个人类。”
  泥鳅怀疑地张大了嘴,上下的看了半天才问:“你是,你是……我,我可以拜你为师吗?”说着跪了下去。
  “道长喝茶。”中年书生又为白道士斟上杯水问:“那么这位泥鳅先生后来如何了?”
  “后来他就一直修行,再后来就……”白道士喃喃地不知怎么说下去,这时一个爽朗的声音传来:“后来不过也是从此浪迹天涯,刻苦修炼罢了。故事中的事何必苦苦追问结果?”随着声音,一名青年道士沿着道路大步出现在他们身边,白道士忙站起来说:“师弟,你来了。”
  白道士这个师弟身材修长,五官英俊,与白道士颇为不同,说起话来也是侃侃而谈,神采飞扬,一边喝茶一边与摊主交谈片刻,听说这里是要用故事换茶水后一笑:“那我也要依规矩讲一个故事吗?”
  “道长云游四海,一定知道许多奇闻,可否说来听听?”
  “好,”青年道士想了想说,“我就来讲一个狐儿的故事吧。”
发表于 2009-4-12 23:05:37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 支持 | 反对 举报

  三个故事之狐儿 (一)

  月光把简陋的茅屋涂上一层银色,金银花的香气在院落里浮动,使空气闻起来都甜丝丝的。小院中一边是菜园,一边是葡萄架。茅屋透过爬山虎的密密叶片,闪着一点灯光。爬山虎早就已经攻占了茅屋全部的墙壁,最近正试探着向窗口伸出绿色的手腕。重重的影子在月光中投到窗前的书桌上,在书生的脸上、手中的书上晃动着。
  炎热的夏夜中,一丝半缕微风令人觉得加倍地可喜,此时风自爬满了瓜蔓和喇叭花的竹篱外送来一个柔媚的声音:“媚丫头,你又要去招惹那个书呆子了吗?”另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低低“嗯”了一声。书生手按着窗台向往张望,却只有满地花影晃入眼帘。
  书生再次拿起书本,却没有办法重新把精力集中到那些文字之间了,因为在他捧着书本时总会有一些奇怪的情况发生,扰乱他的心神。
  柳媚趴在窗台上,脸对着脸把书生打量了半天,见他看书的认真劲儿就忍不住想到捣乱。她跳到葡萄架上,随手折了一串青葡萄向窗下那人投去,“啪”,葡萄沿着书本滚到桌子上。书生捏在手指间时已经变成了一串紫莹莹熟透了的葡萄。柳媚看着书生捧着葡萄张惶四顾的样子笑了起来。
  几分钟后,吃掉打扰他看书的葡萄的书生再次捧起了书,柳媚又拈起一片树叶托在洁白的手心中,轻轻一口气把它吹向那盏油灯下小小的火光,终于“波”的一声,灯火被这只奋不顾身的小虫扑灭了。书生点起灯,光再次亮起后,柳媚再次依法炮制。灯火儿数次明灭之后,窗里的人似乎厌倦了,屋子一直沉没在黑暗中没了动静,柳媚吐吐舌头:“这样就生气了。”她笑着提起裙摆向门口掩去,想看看书生在黑暗的屋子里干什么。她刚到门口门边募得打开,书生站在门前张开手中的画卷让她欣赏。
  卷上画的那名女子娟秀娇媚,脸庞上两个深深的酒窝装着无尽的笑意,手里拈着花枝立在院落里,正是柳媚的画像。柳媚凝视着书生绽放出娇艳的笑容,不论有多么好的画技来描绘,又怎么能在纸上记录下她全部的美丽。
  书生向柳媚伸出手,两人轻轻相挽一起走进了茅屋。
  不知不觉间夏去秋至,秋过冬来,柳媚夜夜来伴书生许余夜读已经半年有余。自从有了这位少女,原本冷清寂寞的茅舍中总是充满了温馨与欢笑。
  这一夜大雪初霁,月光朗朗,月照雪色雪映月光,照得天地一片明亮之色,世界如同浸在一大块水晶之中一般。柳媚点了一盆炭火放在屋中,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屋里竟暖和的令人冒汗。许余于是开了窗子就这对着雪光月色读书,到别有一番情趣,令他几看都想抛下书来对月吟上几句诗,作上一副画。
  “茶。”柳媚端来茶具,放在他的手边。
  “还是媚儿最知我的心意。”书生抛书端茶笑了起来。柳媚在桌子上舒纸磨墨,笑吟吟地看着他。书生喝了几口茶,提笔开始描绘眼前的美景。
  “你要娶亲了是吗?”柳媚坐在他身边,手中把玩着一张红纸柬忽然问。
  书生手抖了一下,一滴墨迹晕开在纸上的明月中:“你知道了。”
  “你不想让我知道吗?”柳媚把写着女方生辰的纸柬放回桌子上。
  “那到不是。”书生一笑,“男婚女嫁天经地义,迟早的事。”
  柳媚轻吁了口气:“是呀……迟早的事……”
  两人又沉默了一阵子,柳媚才又说:“我姐姐早就约我回去昆仑山修炼,我本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向你告辞好,现在看来,我也该去了。”
  “什么,你要走!”书生一下子站了起来,神色惊慌起来,“你为何,为何……”
  “也没什么缘故,就是觉得该去了。”柳媚依旧笑盈盈的说。
  书生抓住她的手急道:“我以为你不会在乎的。”
  柳媚眉头颦了一下,斜着头又问:“她呢?她也不在乎吗?”
  “她只是,只是……媚儿,只有你才是我的红颜知己啊。”书生怕她会消失了一样牢牢抱住她,“媚儿啊,我心里只有你一个啊,只有你一个!你要我把心剥出来给你看吗!她,她不过是……”
  “她是你的妻,是你的终身之侣,是你未来子女的母亲。”柳媚第一次收起了笑容,正色对他说,“你即娶了她,就该好好对她,怎么忍心让她的丈夫被人分享!”
  “可,你,你不是人啊!”书生情急之下脱口说。
  柳媚凝视着他,片刻之后柳媚嫣然笑说:“你知道就好,我这异类算什么呢,别了,许郎,别了……”她在书生额上轻轻一吻,不等他再说什么,身影已经象雾气一样消散,书生呼喊着,她的影子扑去,却只抱了个空。“媚儿,你回来,你不要走……你真的不明白我心意吗……”书生跑到院中凄厉地呼叫着,在无瑕的雪地上留下了一连串的脚印。
  柳媚就站在院中那株女贞上望着他,半晌才喃喃吐出一句:“是你不明白啊……你不明白啊……”这次她飞上空中,没有再回头。
  妇人把怀里的衣物往床上一扔,气哼哼地向躺着的男子说:“那个死小鬼又嚎开了,你去看看!”
  男子侧耳听听,果然隐隐传来了婴儿的哭声,他懒洋洋地说:“他多半是饿了,你去喂喂他就不哭了。”
  “喂喂喂,一天喂了几遍了!还要给他换尿布、洗衣服……没完没了!你说你有事没事的弄这么个祸害到家里来干什么!”妇人怒气冲冲,一屁股坐在床沿上。
  男子叹口气说;“好歹也是我堂弟的孩子,他们两口子死了之后不是你不许他舅舅抱去,非得留下来的吗”
  “让他们抱去,他们是真的想要孩子吗?他们是为了那点财产,哼凭什么便宜了他们。”
  “即然抱回来了,总得好好把他养大吧。万一出点什么事,会被邻居们说闲话的。”
  “说什么闲话?有什么闲话好说!那三间破房子两亩荒地,够把孩子养大吗?我们得填赔上多少啊,夭折的孩子多了,凭什么对我说三道四!”妇人发了一顿脾气,终于还是气呼呼地走出门去。
  一个小婴儿被用被子包的严严实实的放在床上,正声斯力竭地哭着,小脸憋的通红。时值深秋,孩子被包裹成这样虽然免了挨凉,可是更方便了蚊虫叮咬,多时不换的尿布臭气招来了苍蝇围着嗡嗡作响,加上已经大半天水米没有沾牙,难怪他哭得这么厉害。妇人被他的哭的心烦,走过去重重打了他一掌,孩子吃疼哽了一下,继而哭的更加厉害了。妇人大声咒骂了几句,还是无奈地去厨房弄些吃的给他。
  妇人悻悻地端着半碗冷饭踏进门,正庆幸孩子终于住了声,却惊讶地发现了个艳丽的女子坐在床边把孩子抱在怀中哄着,手中拿了一个奇怪的珠子,放在孩子的嘴中让他吸吮。见妇人进来,抬头对她一笑。女子烂丽的笑脸让妇人也有了瞬间的失神,但她马上就拉下脸来冲上去指着她大叫“你是什么人?到我家里干什么?”
  女子笑吟吟地冲着婴儿摇头:“行了行了小家伙,别这么贪心,肚子不饿就好了,这东西可不能多吃。”她把那个珠子收回来放进了自己口中,婴儿立刻抗议地大哭起来。“好了,小家伙,好了,唔唔唔,不哭了,吃饱饱,睡觉了……”她站起来边走边拍,耐心地哄劝着。妇人见她对自己不加理睬了大怒,但是看着她华贵的衣饰,娇艳的身影,心里忽然想到了什么,扔下那个碗转身跑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妇人便拉着那个男子又冲了进来,男子手中还牵着一条大狼狗,狼狗一见女子,凶恶的大叫了起来。
  女子刚刚把婴儿哄睡着又被狗吠声惊醒,再次大哭起来。
  女子路出一丝不悦,抿着嘴瞪了狼狗一眼,那条小牛犊似的大狗叫声嘎然而止,呜呜咽咽几声,夹着尾巴从男人胯下钻出门去,男人怎么拉也拉不住。女子又哄了婴儿几句,才笑盈盈地娇声问:“有什么事么?”
  “你,你是谁?跑到我们家中干什么!”男子跨在门槛上鼓着勇气叫,随时准备转身逃出去。
  女子笑的极为娇艳:“我叫柳媚,你们不认得吗?我只是来看看这孩子的,你们不必理我。”妇人拽着男子颤声说:“就,就,就是她,和你堂弟相好的那,那个狐狸精,我隔着窗子见,见过她?”
  柳媚打开孩子的被子想给他换上自己带来的小衣服,却看见小孩子的脸上、背上都是被尿湿的衣被浸出的疹子,鲜红可怕的样子。她的笑容冷了下来,眼中一片凄伤,半晌才用手指指着孩子的皮肤叹息:“你们要这个孩子死吗?他小小年纪便没了爹娘,难道你们就半点不可怜他?”
  “我们管他吃管得住还不够吗?你还得让我们当她是祖宗供着不成!”妇人虽然也害怕,可是嘴上一点也不示弱。
  柳媚抱着孩子轻轻摇晃着,在屋里来回踱着步沉思,良久以后才说道:“罢了,这个孩子留在你们这里用不了多久怕就活不下去,不如让我带走他罢。”
  “你带他走?”听到可以推掉这个累赘男子正要高兴的答应,妇人却抢先一步喊:“一个男孩儿值十两银子呢,你说带就带走!想要孩子留下钱来!”
  柳媚俏脸一沉再没半点笑意,冷冰冰地说:“我要带他走你拦得住吗?”她原本笑盈盈的样子给了妇人贪便宜的勇气,现在冷若冰霜的面孔却令对方不寒而栗,畏缩着不再说话。柳媚温柔的脱掉孩子身上原来的衣物,给他穿戴一新后抱着向门外走去。走到门槛外忽然回头笑说:“看在你照顾他几天的份上,给你些报答。”
  妇人眼中刚刚射出贪婪的目光,忽然发出一声惨呼——只见一条长长的牛尾巴从她的臀部伸了出来,活泼的摇摆着。“你这狐狸精!不,狐仙……狐仙……您回来……您大人有大量……”在夫妇二人的哀号声中,柳媚莲步轻迈,走到院落中消失了……
  秋夜风寒,伏在树杈间的道全努力缩着脖子,心里盼望着这场战斗能快点开始快点开始,早点结束,好能离开这个地方。他偷眼看看自己的两个师兄:道真站在假山后的阴影中,从这个角度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可以看见他的身子站的笔直,在寒风中一动不动;道志贴在屋子的后墙的夹道中,东张西望,似乎也没有把寒冷放在心上。他们选的位置倒好,偏偏把我放在这个不挡风的鬼地方。道真在心里咕哝着,对两位师兄一肚子抱怨。
  庭院中十分安静,无星无月的夜中,院中的山树池塘亭台楼阁都如同剪影般的不真实,只有那扇亮着灯光的窗口走出的色能带来一种温馨的暖意。窗纸上映着两个人影,男子正在做着手势说着什么,那个女子身体笑得乱颤,用手中的手帕作势要打他。不一会儿灯便被熄灭,整个院落陷入了黑暗中。
  道全正在胡思乱想着,不知道这一人一妖在里面干什么好事了,却看见道真从假山后走了出来,向屋子走去。道志也抽出了背上的桃木剑走向前。道全见自己落了后,慌忙从树上向院子里跃去,手忙脚乱之中衣服不知何时被树枝勾住,竟然以一个狗吃屎般的姿态跌在地上,发出“扑通”一声巨响和一声痛呼,在原本寂静的夜里,这样的声音估计几里地外都能听得见。
  道真与道志对视一眼,马上改变了原来小心翼翼的动作,双双跃到正房门前,各自扬剑凝视着房门,当道全拍打着身上的灰土从地上爬起来时,正看到一团黑影破门而出,与他的两个师兄斗在了一起。道全也抽出来自己的剑,张着手围着战成一团的两人一妖打转,却找不到任何下手的余地,只能不住地出声提醒:“大师兄小心!”“二师兄在你后面。”“打,打,加把劲。”“快啊,快啊,他快不行了。”
  在道全的大呼小叫声中,争斗已经慢慢到了尾声,道真与道志虽然身上到处都是伤口,但是凭着两人全力还是把对方制服在地。那个身上贴满了咒符的男子在地上滚动着,终于嚎叫一声显出了原形——一只兔子大小的刺猬。
  道志上前狠狠给了它一脚:“畜牲,才有几年道行就敢出来害人,这下看见往哪里逃。”却被刺儿扎上了鞋底,不得不脱下鞋来在地上摔打着。
  这时的院落里早已是灯火通明,听到声音后过来查看的家丁们把这个小院包围得水泄不通,见争斗结束,早已有人跑去把员外叫了出来。就连那位刚刚还在与妖怪缠绵的小姐也衣衫不整,披头散发地站在屋门口,似乎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茫然地向院子里看着,直到有两个大胆的丫头上前把她扶了屋里。
  道志一脚把地上的刺猬踢到员外面前,呵呵笑着说:“半夜三更的打扰员外的好梦了,您看,迷住你女儿的就是这个东西。”
  眼见妖怪滚了过来,员外与他身边的家丁们一哄而散,远远地逃到另一边才站住。员外抹着额头上的冷汗说:“三位道长,你们怎么,怎么又回来了?这个妖怪……你们跑到我家里来干什么?谁叫你们来的!难道没有王法了吗?”员外对于妖怪被捉的事情不但不怎么关心,反而对这三个道士大喊大叫起来。
  道志冷笑着说:“怎么,员外以为白天把我们赶走就可以打消我们除妖伏魔的决心吗?不过很奇怪啊,员外,您的女儿明明被妖怪迷住不是一天半天了,您又不是不知道,为什么不但不为她医治,反而要把我们找上门来除妖的道士赶走呢?难道你一心一意要招这个妖怪做乘龙快婿?”
  道全用剑拔弄那个妖怪漫不经心地说:“啧啧,那么说来员外可真有眼光,你看人家这个女婿选的……不过我怎么听说你的小姐下个月就要出嫁,嫁到临县的田员外家去呢?你这到底是选了几个女婿呀?”
  员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周围的家丁们也各自拿着兵器盯着三个道士,目光中尽是蠢蠢欲动。
  “哈哈哈,你们知道怕妖怪,对我们这些能除妖的道士反而不怕了!”道真大声笑着,忽然挥剑砍向身边的小树,鸡蛋粗细的小树应声而断,他手中的桃木剑居然无恙。他冷眼瞄着众人,不住地把弄着手中的剑,似乎在问“谁敢上前。”家丁们全被他吓住了,犹豫不决地看向员外。
  “多,多谢几位道长救了小女,来,来,请大厅用顿酒菜,小可另外还有谢礼,请请请。”员外想了一下也改变了主意,脸上堆满了笑容,居然邀请起他们来。
  道志摆摆手:“酒菜就不用了,倒是有什么谢礼尽管拿来,我们是来者不拒的。”
  “来人,去帐房取一百两银子给三位道长。”
  “慢!”道志打断了的员外的话笑嘻嘻地问:“一百两银子,我没听错吧?员外,据我所知,仅仅是田家给令媛的聘礼可就是一座庄子、两个铺面外加二千两银子啊,更别说两家联姻之后你们每年从他们那里得到的生意有多少了?这么要紧的婚事,难道在您眼里就值一百两银子?万一我们三兄弟有哪个一不小心说出去,让田员外家人听见了,人家知道你这么不重视这桩婚事,该有多寒心啊,您说是不是?”
  员外的脸沉了下来,这个道士的言外之意很明显,如果自己不给他们一笔他们满意的价钱的话,自家女儿被妖怪迷惑的事情便会传到外人的耳中,最严重的后果是,事情会传到未来的亲家耳中。
  自家的生意正是要靠田家大力支持的时候,所以才会有了这桩家龄相差了二十余岁的婚事,如若对方知道自家的女儿出了这样的丑事,婚事告吹还在其次,自家的生意岂不是要出大乱子。本来在女儿刚刚开始被妖怪纠缠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女儿为了反抗这桩她不情愿的婚事,不愿嫁给大她二十岁的田员外故意出来的把戏,除了严厉约束家人不得向外说外,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谁知道日子一天天过去,女儿的迷惑之态竟然渐渐趋于疯癫,再怎么看也不象是她自己在演戏了,而且一到夜里她便早早关了房门独自呆在卧室里,外面的人叫听见里面传来男女调笑相戏的声音。本来把那些妖怪迷人的事情都当作村野乡谈,谁知道竟然会在女儿就要出嫁的当口上谈到自己的身上来。
  员外派了丫头婆子夜里去跟女儿作伴,可是一入夜这些人便昏昏睡去,等到第二天清晨醒来就会发现彼此的头发系在一起,被扔在院里的花丛中。受了几次这样的惊吓和寒夜中的风霜雨露侵袭,丫头婆子们大都病倒,少数的几个身体强健的,也已经在意志上被打倒,再也不肯在晚上踏入小姐屋里去了。
  员外到了这时才真正为女儿的事着起急来。
  只是此时他女儿受的迷惑已深,那妖怪也摸熟了门路,已经是赶也赶不走了。心急的员外暗中几次请了僧人道士前来趋赶,也不知道是妖怪道行高深还是请来的那些高人各个虚有其表,反正几次三番的做法不但没有效果,那妖怪反而越来越嚣张,大白天也在闺房中出出入入起来。而且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外面也渐渐开始有了小姐被妖怪缠身的流言。员外为了保住这门亲事,急忙又重新开始封锁消息,也不管女儿是不是被妖怪迷住了,准备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她嫁过了门了事。
  谁知几天前忽然有三个道士找上了门来,扬言听说府上有妖怪作怪,他们特地前来除妖。员外此时最听不得的就里这个,不但指责几个道士不守清规,为了骗钱胡说八道坏了自己女儿的清誉,而且指使家丁亮出兵器,放出恶狗,将他们统统赶了出去。本来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算了,没想到他们居然自己摸上门来,而且还真的有本事抓住了这个妖怪。
  “你们究竟想怎么样?”员外阴沉着脸问。
  道志微笑着说:“贫道的道观年久失修,听说员外您一向乐善好施,不如施舍给贫道一千两纹银,让我们回去修建三清大殿如何?”
  “一千两!”听到他狮子大开口,员外象针扎到一样窜了起来。
  “再不然两千两?”道志笑容可掬地跟他“讨价还价”。
  员外见他们不肯甘休,心一横恶狠狠地咆哮:“你们这是敲诈!我,我要拉你们去见官,说这里有妖怪,谁看见了!弄只刺猬来就说是妖怪,我看你们是想钱想疯了!我倒要看看你们上了官府的大堂还敢不敢这样公然行骗!”
  “哈哈哈哈……”道真仰天长笑,忽然伸出桃木剑口中念念有词地向那只刺猬一指,那个刺猬立刻又变成了一名男子,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吓得不少家丁失声惊叫。
  “员外,我们既然能降伏他,自然也可以放他自由离去,您这样过了河就抽板,不太好吧。”道志再次笑嘻嘻地上前交涉。“你看我们是不是该把他留下,就这么一走了之呢?也许这只刺猬妖怪经过今晚这次大难却不会迁怒于您家人,反而会因此认识到自己纠缠小姐的不对,过几天便去了也说不定。不过即使他去了,天下的妖怪知道您乐善好施,不许道士上门的美名,会纷纷上门来投奔您也不一定,今天来只老虎,明天来条鲤鱼,后来来只麻雀……哈哈哈哈,就是不知道您有没有那么多女儿,不然一股脑儿都招了女婿才好。”
  员外的脸色由红变黑,又由黑变白,由白变青,由青变黄,一时间五色齐出,缤纷之极,听这道士的言下之意,如果自己今天不受他们的威胁,此时就会把这个妖怪放掉,他们有道术护身,当然不怕这个手下败将再去报复,自己这一大家人势必便会成为这妖怪出气的对象。可想而知接下来这妖怪的报复手段必然会比迷惑女儿对厉害上百倍,而且这道士最后那几句话,又似乎在隐约说明自己家接下来的日子必将妖风大盛。自记者肖门小户的有没有妖怪会慕名而来尚未可知,但这几位法力高强的道长则肯定会“邀请”一些妖怪不时前来自己家中小住,只是这些妖怪大爷们住下来什么时候会走?走之前会干点什么就难说了。
  他愕了良久,终于说:“千两白银我确实拿不出来,五百两如何?”
  “员外真是生意场上的高手,这拦腰砍价的本事果然高明,不过两千两一下子砍到五百两,这也太小气了吧?”
  “明明是一千两,什么时候成了两千两?”
  “好吧,咱们初次打交道,一千两就一千两,员外这就拿出银两,打发我们几个讨人厌的道士上路吧。”道志举手施礼说。
  员外眼里出火似的看了他片刻,一咬牙说:“给道长们拿银子来。”
  一千两白银份量不轻,体积也不小,员外忍着肉疼令人抬出那个小箱子时,心中还在暗暗咒骂:看你们怎么抬着这个箱子上路?路上被强盗抢了去才好。他有意有为他们准备银票,道士们似乎也不打算索要轻便好带的银票,只见道志上前,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眼看那个装满银子的箱子便在他手中缩小,直到变成指甲大小,被他拿来轻轻丢在了袖中。向员外躬手作别,几个道士有说有笑地扬长而去。
  走在旷野中,薄薄的雾气之后已渐渐透出晨光。三个道士踏着晨露走在原野中,虽然一夜没睡,但是他们三个都精神奕奕的,正把大锭的银子拿在手中相互的传看着。
  “这可是以前两银子啊,哈哈哈哈,我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道全毫无顾忌地狂笑着,把银子紧紧抱在怀里,一幅恨不能吞到肚子里去的神情。
  “看你那副没出息的样子,活像一辈子没见过银子!”道志劈手从他怀里夺过银子,跟着轻轻一脚向道全踢去,“学学你二师兄,从来不把这些身外之物放在眼里。”
  道真冷冷的打断他说:“我是不把银子放在眼里,那种东西放在口袋里就行了。你最好不要忘记了应该分给我的那份,不然我可不在师傅面前帮你圆谎。”
  “看你说的,我什么时候忘记过你啊!”道志说着,取出大约二百两银子递了过去。然后又拿了一锭银子(也就五十两)递给道全,“给你的,拿着吧。”
  “为什么我只有这么点!”道全不满地抗议起来。
  “你还有脸问?”道志在他的头上狠狠拍了一巴掌,“你自己说说,今天的事你出什么力了?你帮什么忙了?不但没按照我说的去做,还提前惊动了那个畜牲。我跟你二师兄忙着打妖怪的时候你还在旁边看热闹!给你这些就是看在你第一次出来,不叫你空手回去的好意了。怎么?嫌少不要是不是?正好……”
  “不不不,师兄,我哪能嫌少啊。”道全急忙把银子揣了起来。
  “你们两个记着啊,师傅那里别给我说漏了嘴,不然小心你们的舌头!”道志有恶狠狠地加上一句叮嘱,“道真我放心,就是你这个家伙嘴没有把门的。”说这又给了道全后脑勺一下。
  “师兄您放心吧,我绝对不会透露一个字的,嘿嘿嘿嘿,只要以后还有这样的好事您想着您的小师弟点就行了。”
  “算你懂事。走,回去了!”
  道全一路都在悄悄打量两位师兄,他入门最晚,这次是第一次被师傅允许跟着两位师兄出门办事。在济南府两位师兄除妖的本事令他大开眼界,那条蛇精害人无数,曾经吃掉了好几个前去降伏的道士僧人,可是在两位师兄的手下还不是俯首就戮。从头观战到尾的道全对两位师兄的敬佩大增。他本来还觉得自己的道术已经不错,没想到在真正的妖怪面前根本不值一提。而两位师兄却这么得厉害。
  平时在他看来大师兄道志为人有些轻浮,用在修行上的时间比用在俗物上的要少得多,最喜欢的事情是管理道观的银钱出入,常常自己在屋里关了门算帐数钱闹到半夜,乐此不疲。二师兄平时只会修行练剑,少言寡语,对道全这个新来的小师兄很少加以理睬。可是到了正事上大师兄沉着干练,二师兄果断英勇,那只蛇精在他们的手中连一百个回合都没熬过去。
  两位师兄除妖时的表现令道全佩服不已,但是更令他佩服的却是师兄们的随机应变。
  在小镇上听到那家闹妖怪的事情,主动上门却被告知没有妖怪后,道全都以为师兄们打算回去了。没想到大师兄不但没有轻信那家人的谎言,反而一举就降伏了妖怪,而且还凭着抓住主人家的小辫子弄到了这么一大笔银子。至于平时言语不多,看起来那么严肃的二师兄没想到关键时刻他与大师兄配合的那么好,如果不是有他几次适时的恐吓,今天的银子到手的也不会那么容易。看起来跟着两位师兄,将来大有前途呢。道全摸着怀里的银子喜滋滋的暗想。
  道全本来是个穷秀才家的次子。他的父母种地治产、经商买卖样样不会,却一连生了七八个孩子,仅仅靠着父亲平时教书和母亲日夜纺织的那点收入,根本不够一家人糊口的,于是道全小小年纪便不得不自己想办法填饱自己的肚子。
  挖点野菜,干点零活,偷点东西,讨几口饭,总之为了对付从小到大便紧紧跟着自己的饥饿,他用尽了能想到的所有办法,以致于他自己回想起来都忘记了自己是什么时候、为什么离开了自己的家的。记忆中他从八、九岁时便开始四处流浪,一直混到十七、八岁。只身在飘流的孩子自然是吃尽了苦头,历尽了风霜。谁知道时来运转,他在前年的时候因为饥寒交迫昏倒在一家道观门口,却被道观里的道士救了起来。那家道观里只有一老两少的三个道士,可是他们吃香喝辣的看起来过得十分的舒适,道全看到之后为了混口饭吃就想索性做了道士。
  那家道观的老道士性子有些古板,硬是说什么他与道门无缘不肯收他,可是他看准了做倒是是个不错的职业,硬是赖在道观里不肯走。幸亏他小时候跟父亲学了些字读过几本书,加上在世间闯荡了这么多年,人比较机灵,学了不少溜须拍马的招数,手脚也很勤快,每天抢着干些杂活,跑前跑后的忙个不停,居然把老道的大弟子道志哄的高兴,时不时的在师傅面前为他说好话,又说起他的身世可怜,无家可归,如果不收留他不是等于没有救他一遭。
  老道士心肠不错,天长日久被大徒弟说动了心,居然真的收下他作了关门弟子。只是他对这个小徒弟的资质很是看不上眼,全当作观里多了个干活的杂役而已,很少指点教导他。倒是大师兄很愿意教他,而且时时督促他修行。所以对然大师兄对自己时不时的冷嘲热讽,还喜戏弄自己,但是道全心里对大师兄十分的感激。二师兄道真不太好相处,平日里很是看不起他这个天资不好的师弟,话也不怎么跟他说,更别提指点他一二了。
  道全看道真平时对大师兄也是爱理不理的,心里自动把这种情形当作了两为师兄之间的明争暗斗。在他的脑海中什么为了师傅的绝学啊,为了将来的观主宝座啊,为了师傅的独门法宝啊……种种的假设在他的构思中被设计出来。既然两位师兄之间有矛盾,他这个关门弟子自然是坚定的站在大师兄一边的。所以他对二师兄道真也是不冷不淡,跟他划清了界限。没想到这次出门却看到了和他想的截然不同的情形,两位师兄之间不但没有争斗,反而关系很好。二师兄对大师兄的话几乎言听计从,两个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却把道全弄得一头雾水。
  “老三啊,”三个道士赶了几天路,眼看自家的道观就在眼前,道志忽然开口招呼道全,“把那个葫芦拿来。”道全马上从腰间拿出那个装着刺猬妖怪的葫芦递上去。道志把葫芦拿在手上抛动着说:“这个家伙要怎么处置呢?如果带回观里,师傅马上就会知道咱们三个偷偷摸摸在外面干了好事。”
  “这种害人的畜牲杀了便是,还用的着费力气想吗。”道真冷冷地说话让旁边的道全打了个冷颤。
  道志似乎有所不忍地说:“这个孽畜虽然可恶,但是还没到该死的地步,就这么杀了他他多年的修行就毁于一旦了,也实在可怜可惜。唉,没办法,他死总比咱们哥仨挨师傅教训好。”说着他把葫芦倒过头来在底上一拍,一只巨大的刺猬便从里面滚到了地上。他一落地便连连磕头求饶:“几位仙长,饶了小的吧,行行好饶了小的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这个葫芦不是炼制来专门捉妖怪用的,而是道志顺手从别人家院墙上摘来的,里面关着的妖怪依旧可以听到外面的动静,刚才道士们商量着要杀掉这个刺猬妖怪的话他全部听在耳中,所以一出来就拼命的求饶,希望对方能够给自己一条生路。
  道志根本不为所动,想道真示意:“二师弟手脚麻利,还是你来动手。”
  刺猬一把搂住道志的腿哀求:“仙长,你发发慈悲啊,我家里还有老娘和儿女需要养活啊,您要是杀了我我们一大家子怎么办……欧嗬嗬嗬嗬……”
  “都老婆孩子一大家子了还出去勾引良家妇女,该死!”道真说着亮出了桃木剑。
  “道长啊,道长啊……嗬嗬嗬嗬……我辛辛苦苦修炼到今天不容易啊……嗬嗬嗬……饶命啊……我真的再不敢了……”刺猬眼见死到临头,放声大哭起来。道真不知道已经杀了多少妖怪,怎么会为了这样的哀求手软,挺剑就要向他的心口刺下去。
  “等一下!”道全脱口叫。
  “干嘛?想给这个孽障求情啊?你剩剩吧,万一留下他被师傅发现了,咱们三个都要吃不了兜着走。”道志狠狠地在他后脑勺拍一掌。
  道全陪着笑说:“我哪能啊。我不是觉得这么点小事不值得二师兄亲自动手,我看就让我来代劳算了。”
  “呵呵呵,原来你是在打这种主意。”道志笑起来。
  “是啊,二位师兄这次出去可是已经斩杀过蛇精的了,可怜你们的小师弟却还没开张呢,您看是不是让我……”他搓着手,一副急不可待的样子。
  “这种事也值得抢。有本事自己好好修行,将来什么妖怪不能杀。记得把他的内丹留下吃了,对你有好处。”说完转身先走了,对这个小师弟的没出息他实在看不上眼。
  道志笑着拍拍道全的脑袋:“好,他归你了!”说完也走了。
  道全盯着地上缩成一团,浑身发抖的刺猬,用手中的剑在他的头上比划着,冷冷地说:“现在知道害怕了?当初又何必干坏事!”
  刺猬连连叩头说:“道长饶命啊,我也是一时鬼迷心窃,听到那个姑娘与他的情人商量,为了不让她父亲把她嫁给她不愿去的人家,要要装作被妖怪迷住了,让那家人主动退婚,我想她反正也要这么装作了,我帮她来个弄假成真……道长,我是一时被美色冲昏了头,保证以后不敢了,您就饶了我这这一回吧……我修行这么多年不容易啊……你们人类犯了逼奸之罪也判不了死刑啊,不要杀了我啊……呜呜呜……”
  道全看着他,皱起了眉头,这个刺猬最后的一句话打动了他,人类迷奸妇女,是绝对不至于判死刑的,为什么一定要把这个妖怪送上绝路,毕竟如果没有女子的父亲把自己的女儿当作发财的工具使用,这件事也不会发生。他咬咬嘴唇踢了刺猬一脚说:“快给我滚,记住,以后千万别让我二位师兄再看见你,不然连我也跟你一起吃不了兜着走!”
  刺猬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放过自己,大喜过望,爬起来就跑。
  “等一下,”道全又喝住了他,“把你的内丹交出来!”
  刺猬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连连摇头,交出内丹他的修为就等于消失了十之七、八,他当然不甘心轻易放弃自己多年的辛劳。
  “命和内丹自己选一样。”道全不耐烦地说,“反正你死了,内丹我可以自己拿。”他到也不是贪图一颗内丹,只是记起了道真临走时说的那句话。自己如果空着手回去,势必会引起大师兄、二师兄的怀疑,他可不想因为一时心软饶了这个妖怪而给自己找上麻烦。另外,这个妖怪迷奸女子,如果不加逞戒就放了他,谁知道他以后会不会更加肆无忌惮地为非作歹,就算不杀他,一定的处治还是很必要的。
  刺猬在道全冷酷的眼神中明白,自己如果不用内丹交换性命,那么等待他的就是丧命、失丹一起到来,他从口中吐出一枚核桃大小闪闪发亮的珠子扔在地上,然后快速地消失在草丛之中。
  道全是第一次见到妖怪内丹这种东西,用手拾起来之后仔细看了一看,其实就像是一颗劣质的珍珠,质地斑驳,并不算多么晶莹剔透,不同的地方是这个内丹发着光,而且摸起来始柔软的。“这种东西可以增长修为?”道全在手里掂量着自言自语。但是他并没有吃下去,而是装进袖子,然后快步向道观走去。
  逸云道人虽然是个名扬天下的有道之士,但是他的道观并不大,仅仅只有一座正殿,两排厢房,以及他自己独居的一个小小后院。道全利落地从侧门进观快速地向师父住的后院跑去,他们师兄弟如果出门办事,回来之后第一件事就应该去拜见师父,不过道全知道,每天的这个时候师父总会在打坐,所以他并不担心会因为迟到惹师父不快。果然,当他快步赶到师父居住的小院之后,看见二位师兄还跪在师父门前,师父的修行还没结束,他来到师兄们的身后悄悄跪到下,拉拉大师兄的衣襟,把那颗内丹塞给了他。
  道志回头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师兄弟三人桂了大半个时辰,逸云道人的房门终于打开了,一位四十上下,风姿若仙的道人走了出来,对三个徒弟看了一眼说:“都起来吧。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那个蛇妖已经被弟子一剑斩杀了!”道真抢着说。
  抢大师兄的功劳!道全这么想着,偷偷用目光狠狠地剜了道真的背影一眼。
  “杀了?”逸云道人的眉头皱了起来。
  “那个孽畜作恶多端,弟子已经把它杀了。”道真磕了个头说。
  “道志,我知道老二性情好杀,所以叫你一起去,你为什么不阻止他。”
  道志苦笑说:“师父,你知道的,二师弟的手脚可比我利落。”
  “没用的东西!”逸云道人气呼呼地冲他一甩袖子,“明明要你们将那妖孽捉回来,你却径自把它杀了,还把不把我这个做师父的放在眼里!”
  “师父,我知道你心肠好,作恶的妖怪都舍不得杀,关他们几年还是要放了他们的,可是您管的妖怪有几个是真正悔过了的?就是那些您放了的妖怪,过些日子还不是依旧作恶,还是要您再出手去铲除一次?既然这样,一开始就除掉它们不是最好!”
  “你还敢顶嘴!”
  “师父,我不是顶嘴,而是……”
  “够了,给我滚回去面壁三天!”逸云道人怒斥一声。道真也不惊慌,向师父行了个礼,转身走了出去。
  勉云道人苦笑:“这个孩子就是倔强。”
  道志忙行礼说:“师父,二师弟只是嫉恶如仇,实在看不得那些妖怪在人间为非作歹罢了,您消消气,别责怪他吧。”
  “我哪里是生他的气。”勉云道人摇头叹息:“你们三个徒弟,道全刚刚入门还不用说,你们两个之中,你的性格随和,虽然有些懒散,但是凭着你的天资,将来总会有一番成就的……”听到师父这样评价自己,道志缩缩头,偷偷对道全吐吐舌头。勉云道人接着说:“可是道真与你不同,他的资质不及你好,性格却十分坚毅,事事认真,不肯认输也不肯有半点马虎,所以不免有些一意孤行,我最担心的就是他会因为过于执着,会堕入了魔障。”
  道志与道全垂首听他的教导,勉云又转向道全:“道全,你入门最晚,这次跟你二位师兄出门办事,你有什么见识啊。”
  道全上前行着礼:“师父,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句话真是至理名言啊。弟子这次跟大师兄、二师兄一起出门,真是长了少见识,再有这样的机会还求师父多派弟子跟着师兄们去学习学习。”
  “出去学习,我看你是巴不得出去玩玩。”向来严肃的逸云道人难得的与徒弟们开了个玩笑,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道志与道全一前一后走到外面,只见天色尚早,道真根本没有依照师父的吩咐去面什么壁,而是脱下外衣经自在院子里练起剑来。见道志和道全相继从里面出来,他冷笑一声:“每一次都是我挨训你受夸。”
  “所以是个人人品的问题嘛。”道志倚着柱子似笑非笑的说。
  “老规矩,今天晚上你得请我们吃掉好的。”道真把剑一收,拎起外衣便走。他与道志的关系总是有些别别扭,有时候他们之间颇有默契,有时候一副水火不相融的样子,道全真是怎么也看不明白。
  “先别急,这里有那个刺猬的内丹,你要还是给老三?”道志拿出那个内丹问。
  “给老三吧,难得他心肠这么好,快赶上师父了。”道真不阴不阳地说完便当先走了。道志把内丹扔给道全:“归你了,吃了对你有好处,不过可别学老二,吃这个东西上瘾。”
  原来师兄们什么都知道。道全撇撇嘴,直到他们两个是溜到附近的村镇去大吃大喝了,却故意没有带上自己,估计就是因为自己偷偷放了那个刺猬精,他们要小小的惩罚自己一下。内丹,吃了可以增长修为……他看着手里的内丹开始寻思。
  道全盘膝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带着一点惊惶的心情,把那颗内丹塞进了口中。
  内丹一入口之后的感觉就仿佛一团烈火进入了口腔,他来不及多想,直接把它咽了下去,然后便打坐运气,那团热火顺着咽喉一路下滑进入了肚内,立刻化作火焰扑向了五脏六腑,道全小心翼翼地引导着它与自己的修行融合在一起,虽然那只刺猬并没有多么高深的道行,但是对于道行比之还浅薄的道全已经大有帮助。等到道全睁双开眼,时间已经过了一天一夜,他看着窗外的晨曦,难以掩饰自己兴奋的心情,推开门冲到了院中。
  道志与道直已经结束了每天早晨例行的清扫工作,正在各据院子的一角舞剑,道全兴冲冲地过去嚷嚷:“大师兄,二师兄,这个内丹果然有用,我的修为真的增长了一大截。”
  道志用剑柄敲了一下他的头:“嚷嚷什么?怕师父听不见吗?”
  道全连连点头地陷入了幻想:“要是以后经常弄这种内丹吃……”
  “你想美事去吧!”道志又打了他一下,“哪有那么简单。这颗内丹对你有这么大用,是因为那个妖怪的修为比你高,你能常常去弄道行比你高的妖怪内丹来吃吗?再说了,你知道妖怪都是怎么修行的吗?你以为他们个个都是依赖道法修行吗?吃了妖怪内丹,你也不怕自己变成半人不妖的怪物。”
  道全讪讪地笑着,道真却在一边说:“只要自己修为跟得上,全部吸收了它,又有什么关系。”
  “妖怪的内丹总是来路不明,皆有不上自己修行来的根基牢固。”
  道志与道真两个在这方面的政治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们各执己见的嚷嚷了起来,不过道全倒是没有象往常一样出声为大师兄帮腔,因为在他的内心深入,倒是认为这件事上自己更信服二师兄的理论。
  三个师兄弟这里争论之际,逸云道人信步从后面走了出来,他在本来应该清晨早课的时候自己打乱了平日的生活规律,三个师兄弟一看就知道必然是有事情发生了,连忙停止了自己的辩论,上前行礼。
  张逸云见三个徒弟都在勤奋修炼,觉得颇为满意,点着头说:“你们三个最近修行倒是勤奋,这样我出门也能放心些。”
  三人相互看了一眼,道志上前问:“师父,您又要出门降妖吗?”
  张逸云道法高深,常有人不远千里向他求助,近几年三个徒弟渐渐长成,张逸云也就把一些容易些的事情分给了他们去做,但是遇到事态严重,或是有推脱不开的老朋友出面相邀,他还是要亲自前往的。他对道志的问题不置可否,点点头说:“我这次去的日子可能久一些,你们好生修行,不许出去惹事生非知道吗!”
  上次逸云道人出门,临近村子常为观中送菜的一户农家的女儿被大户强夺了去作妾,在那个老父的一番声泪俱下的哭诉后,道志一时冲动,带着道全去那户人家大闹一场,硬把女孩抢了出来,事后因为逸云道人与朝中不少高官也有往来,那户大户人家不敢与他为敌,事情才不了了之,可是他们两兄弟在事后却受了重罚,这次张逸云出门前特地这样叮嘱,自然是专门针对他们两个而言的了,三个徒弟一起躬身说:“是。”
  逸云道人一出门,道观中的生活立刻闲散了不少,原本每天的例行的事情,比如打扫、修行习武,向师父请安等等,都开始随着师兄弟三人各自的性格发生着“精减”,比如道真,张逸云出门后他就借口潜心修行,把一切日常杂务,包括师兄弟们本来轮流的洗衣、做饭等全都推开不管。每天不是打坐就是习武。道志也把他的懒散性格发挥到极致,声称地几天不扫有什么关系,地上有土又不绊脚,衣服脏了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不洗就不能穿,总之什么都可以将就,唯独人以食为天,吃饭方面可不能马虎,于是天天跑出去大吃大喝,总是要醉薰薰地才回来。道全的排行最小,两位师兄不干的稍有自然全部推到了他的身上,只是反正没有人检查督促他,这地也就未免扫得象鬼画符,这衣服未免就随意揉几下便算作洗了,至于吃饭,十顿中有六顿是跟着大师兄出去来吃,反而有了借口和太多不去修行,也乐得逍遥自在,没有师父在家的日子,对师兄北三个来说都如同一个悠闲的假期一样,适意舒心。
  道全本来不会饮酒,天天跟大师兄出门,却总免不了被道志灌上几杯。这一天,他又跟着道志到镇上的酒楼大吃之余,被道志连灌了十杯,终于支持不住,颓然伏倒。道志咕哝着,对这个酒量不行的小师弟发泄了一通不满,无奈对方已经睡死了,根本听不见。道志不由后悔,早知道自己不得不把他扛回观名去,还不如少灌他几杯。
  道志向店家要了几盆凉水泼下去,道全依旧没有要清醒的样子,道志只好自作自受,一路又背又扛又抱地把他弄回观中,随手扔在了床上。
  道全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时近千夜,他按着仿佛要裂开的头,呻吟着从床上坐了起来,花了好半天功夫才弄明白,自己原来睡在自己的卧室中,他用手扶头从床上滚下来,爬到桌子边喝喝口水,却不想桌子上的水壶里面是空的——这几天他干活偷工减料,打水扫地的活全部干得不甚彻底,却连自己的屋子都没有准备下水。
  “唉……”道全叹息着,摇摇晃晃地打开门,想去厨房前的水缸里找口水喝。
  院子里一片漆黑,天空似乎有些阴霾,连一颗星光都看不见,道全这几年的修行后目力大长,再加上对这个小道观无比的熟悉,所以迷迷糊糊这定向厨房的方向摸去,只恨不得马上把那口大缸抱在怀里,将里面的凉水一饮而尽,以滋润自己象要干的着火的口舌喉咙。
  道全摇摇晃晃地走近厨房,却发现似乎有个人影在厨房门口一晃:“呵,一定是大师兄也喝醉了,在这里找水喝。”想到把自己灌醉的人现在也在承受着与自己一样的痛苦,道全的心里顿时觉得自己好受了许多,但是他不敢紧跟在后在,生怕因为自己没有按时打水,烧水为师兄送去而遭到责骂,所以躲在了一棵树后面,想等对方出来之后再进去。谁知在他靠着树等待时,醉眼朦胧中却看见那个影一晃,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师,师兄……”道全刚刚说了一句便嚅着止声,因为眼前哪里是自己的师兄,而是一个娇艳的妙龄女子,“你,你……”道全用力甩着沉重的头,指着对方不知道要说什么。
  妙龄女子一身宫装,面容娇美,仿佛是黑暗中忽然峦起的一道月光,她轻移莲步向道全走来,娇滴滴地问:“小道长,您有什么事么?”
  道全连忙摇头,想了想不对,连忙又说:“你是谁?到我们观里来干什么?怎么反而问我?”
  女子来到道全面前,用手轻捻着自己的手臂说:“我赶了许多的路,在你们这里歇歇脚都不行吗?你可真是个不知体贴人的呆子!”
  道全被她的娇嗔弄得不知所措,在她身体带起的袭人香气前后退了好几步,才结结巴巴地说:“你,你要找地方休息的话,可,可以到我房里去住一夜,别惊动了我的师兄们,他们不会允许陌生人到观里来的。”
  女子露出欢欣的神情,连忙点头说:“好,那就麻烦小道长了。”说着上前来亲昵地挽住了道全的手臂。道全从来没与女子这么接近过,心神激荡地难以抑制,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到离她远一些的地方:“你别动手动脚的……我,我可没有那种意思……只是好心收留你一夜,没别的意思……”嘴里这么说,不住吞着的口水却暴露了他的真实意图。
  女子向他抛了个媚眼:“都要把人家带到你房里去了,还说这些假正经的话?”
  “我,我可是好心收留你住一夜,你别想歪了啊。”道全再次强调说。
  “好,你是个好心的小道士,这总行了吧。”女子掩嘴“嗤嗤”地笑了起来,看得道全又是一阵眩晕。
  道全摇摇摆摆地迈着醉步在前面引路,一边反复地叮嘱着女子小声一些,不要心动了自己的两位师兄,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与女子说着话:“我住在那边的厢房中……这里住的是我大师兄,那边是我二师兄……他们的耳朵可是灵光得很的,如果被他们知道我收留你,不但你要被赶出去,我也会吃不了兜着走的……”他径自的絮叨着,却没有看到,当他转身为女子引路的时候,女子原本温柔如水的目光中突然变得寒冷如冰,透出了无穷无尽的杀机。
  她的手指张握数次,好几次就要忍不住出手了,但是听着道全的指点,想想自己现在的状况实在不利于与三个道士同时争斗,于是决定先走过眼前这间所说是他大师兄的厢房,到达了这个小道士独居的西厢之后再下手。
  道全边唠唠叨叨地说着,边迈着不稳的步子前行,加上身上刺鼻的酒气和不时地干呕,显然是一个已经在美色面前失去了理智的醉汉。女子不屑地看着他的背影,半点也不把这个贪杯好色的道士放在眼里,就从他开始下手,为自己这么多年的委屈讨个公道。女子在心里刻画着她将要加诸在道全身上的折磨,微微眯起眼睛。
  道全走到厢房门口,边回头边说:“就,就是这里。我们进去,进屋,睡觉,吧……”边伸手去推门,忽然大叫一声:“二师兄,有妖怪!”一头撞开屋门,直接滚进了屋子里。
  女妖怪一愣神的功夫,一个道士已经越过滚进屋子里的道全头顶跳出来,手持长剑向她刺来,女妖怪跃身后退,道真步步紧逼,转眼间打斗在了一起。
  这时道全才抹着汗从地上爬起来,他出了一身冷汗,衣衫都被贴在了身上,经过了这么一吓,酒倒是醒了大半。刚才他一看见这个女人,马上意识到她是妖怪,而且对方对他使用媚术勾引之后,他更加坚定对方来者不善,但是他自觉法力不及对方,何况自己又在醉中,肯定不是对方的对手,所以索性装作自己受到了迷惑,把对方向师兄的住处引去。他想到大师兄或者也在醉中,引这个妖怪去说不定不太保险,于是把喜欢安静的二师兄独居的厢房说成自己的住处,把妖怪引到了这里。
  “幸亏我机灵,捡了一条小命……”道全抹着汗嘟哝。他走到门外观战,见二师兄已经稳占了上风,长出一口气。知道他凭一点机灵和小聪明,自己这条小命是保住。
  道真一边与女妖打斗,一边愤怒地斥责对方:“你是何方妖孽,胆敢到我们观中寻事!”
  女妖怪此时已经全然不是刚才那副千娇百媚的样子,双眼赤光闪烁,双手变作了利爪,口中尖牙白森森的寒光几次三番对着道真的咽喉咬哑,身后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说明了她的真面目,看到他现在的模样道全自言自语:“原来是个狐狸精。”
  女狐听到道真的问话,冷冷一笑:“谁稀罕你们的破道观,还是是张逸云那个臭牛鼻子把我困在这里,折磨了我这么多年!今天我既然可以脱身,就要你们一观的道士的性命来补偿!”
  什么!道全听到她的话心中一惊,她是师父关的妖怪!
  张逸云的房间、丹房之中,墙壁上挂了许多的葫芦,那其中全是张逸云困住的妖怪!道全听大师兄说过,师父处置妖怪时会依照对方的恶行深浅而定,作恶太多的他会直接斩杀,而恶行尚浅的,他会收其囚困,等到经过一定的时期,如果这被囚困的妖怪确有悔过之心,张逸云认为对其的惩罚已够,也会放其一条生路,让他们再回到山林中再继续修行的生涯。可是眼前这个狐女看起来不但没有半点悔意,而且还一脸凶恶,似乎对师父、对自己师兄弟们的恨意十分浓厚,最重要的师父根本不在观中,她是怎么出来的?道真与道全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有人闯入了师父的居所,放出了这个狐女。
  “去找大师兄!到师父房中看看!”道真向道全大喊,更加凌利的攻势涌向了狐女。
  张逸云这么多年降妖除魔,囚困的各种妖怪多达几十个,如果全被放了出来……如果全部被放了出来,那么多妖怪一拥而上的话,那咱情形道真想想都浑身发抖,他知道道全的修为,他自己去的话毫无用处,道真也明白这一点,所以要他去叫大师兄道志。道全一边想着道志住的地方狂奔,一边心中也在嘀咕,这里都打得翻天覆地了,大师兄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道全年轻力薄,经历的事情又少,事到临头难免惊惶失措,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向了道志的房间,边摇门边叫:“大师兄,大师兄,你快起来,出大事了!大师兄……”他扯着嗓子叫了半天,门里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心中着急,干脆采用了刚才在道真门前使用过的办法 ,用肩头奋力一顶,把道志的房门撞了开来。他冲进屋里,却发现房间中空空荡荡,根本没有大师兄道志的影子,这么晚了大师兄去了哪里?
  道全来不及多想,连忙冲回院中,耳边听到道真与狐女的打斗依旧传来,他茫然四顾,不知道如何是好,想了想自己向后院跑去。
  张逸云独居的小院只有三间房屋,庭院中石砖铺地,间隔中的范围种植了各色的花草,说不出的朴素简洁。但是身为张逸云徒弟的道全知道,师父在这里用大法力布置了不少的禁制与阵法来防止外来者随意进入,他们师兄弟三人最多次受过师父的告诫,不要随便进入师父的卧室与丹房,道全不知道最受师父器重的大师兄道志是不是比自己多知道一些进入师父房间的方法,总之他自己对此是一无所知的,所在道全在院子中转了几圈,却不敢随便进入屋里去。
  几间屋子中都静悄悄地,不象是有人或妖怪在里面的样子,道全趴在窗缝上向屋里看,虽然天上有星有月,屋子里却只看见一片漆黑,连屋子里家俱的轮廓都看不见。道全知道这是师父法术的作用,心里稍稍放松,一切似乎都没有异样,也许只是那个狐女碰巧逃出了,他在心里这么想,正打算转向离去帮助道真,却听到师父的卧室中传来轻轻的响动。
  “谁!”道全没有带剑,所以拨出了随身的匕首,用力拍了一下师父的房门,然后听着里面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向门口移来,他握着匕首,全神贯注地准备着。在他心里一心以为推门而出的必然是一个妖怪或者一个剑拔弩张的闯入者,谁知到门开之后,出现在那里的却是道志,他皱着眉头,向执着匕首欲刺的道志大喝:“小师弟?你要干什么?”
  道全也愣在那里,半晌才说:“大师兄,你吓死我了,你在师父房里干什么?有,有一个妖怪逃走了,二师兄正在跟她打斗,他叫我打你来看看师父房中有没有异常,我见你不在房中就自己过来了,你也发觉不对劲了吗?里面其他的妖怪没逃出来吧?”
  道志听了眉头皱得更紧,“什么?还是跑了一只吗?我们快去看看!”说完当先向外走去。
  “师父房里……”道全不放心地追着问。
  “里面没事,你还不跟我走!”道全的口气十分的强硬与不耐烦,所以道全也不敢多问,虽然不放心地几次回头,但还是跟着而走。
  道志与道全赶到的时候,道真已经结束了战斗,那只狐狸显出原形的尸体血肉模糊地躺在地上,道真手中拿着一枚晶莹剔透的内丹,正站在旁边看着它若有所思——看起来这种时候他依旧忘了不夺取妖怪的内丹之爱好。
  “二师兄,你没事吧?”道全连忙跑过来。道真这次救了他一命,让他对道真的感观好了许多,不由地亲近起来。
  道真摇摇头反问:“师父房中发生了什么?这只妖怪怎么会逃出来的?”
  道志说:“不知道她怎么出来的的,我时师父房中看过,里面一切如常。”
  道真不解道:“是有人特意来救出了她吗?那么为什么看见我要杀她,却不来相救?”
  狐妖身上伤痕累累,道全心中想到,道真他必然是折磨了她许久才取了她性命,原来是为了引救她的人出现。对于这个二师兄的硬心肠,道全算是领教了,即使是妖怪,也没有必要这么狠毒吧?不过道全这种念头却只敢在心里想想,是没有说出来的胆量的。
  道志与道全都在皱着眉头思索,在师父走后发生这件事,他们难免想得很多,张逸云的房间甚是一般人可以进去的,如果有人特意进去救了这个女妖,为什么又眼看着她被杀不管,如果他都能破解张逸云的法术,难道还会因为惧怕他们三个小道士而不敢现身?还是他们想得太多,仅仅只是张逸云给这个女妖下的禁制失效了,才让她逃了出来,她又是怎么走出张逸云的住处的?难不成这个连道真都打不过的狐女,却有本事穿过张逸云道人的阵法?
  他们百思不解,心中各种推测纷至沓来,这时道全想起了什么说:“我看见她的时候,她从咱们的厨房出来。”
  师兄弟三人马上向厨房赶去。
  厨房中一切如旧,只有水缸的盖子掀开了——道全原本认为那个在水缸边上的人影是大师兄道全。在灶台的角落中,有一支葫芦滚在柴草之中,紫色的桃木盖子扔在一边。道全抢一步拾起来递给大师兄,道志翻来覆去地看过几番,又递给了道真,三个师兄都仔仔细细看了之后,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确实是他们的师父逸云道人囚困妖怪用的葫芦,上面除了咒文,还刻有一只小小的狐狸形象,那就是表明里面囚的是一只狐狸精。这种葫芦是道观中自己种的,三个师兄弟轮流照顾那片菜地,看着它们长大成熟,对其自然十分熟悉。上面的雕刻出自逸云道人的手艺,三个师兄弟更是日常见惯的,绝对不会认错了。
  这个葫芦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如果是法术失效狐女自己脱困,她又何必把葫芦带到这里来?如果是有人放了她……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却在对方的目光中看见了和自己一样的怀疑。
  道志走到水缸边,口中念念有词,划出几个符咒向水中一指,本来清洌的一缸水如同被投入了一点墨水,在水中如同一团雾气一样地泛开,扩散,最后整整一缸水都变得漆黑。
  “有毒。”道志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两个字。
  那个狐女在水缸边被道全看见,是因为她当时正在往水中下毒,虽然不敢说他们师兄弟三人一定会中计饮下去中毒,至少道全醉中不察之下,说不定就会舀起一瓢喝了下去。
  “好歹毒的狐妖!”道真恨恨地说,“如果她马上逃走,我们到哪里抓她去,她起意害人,到头来反而是害了她自己!”
  道全听了点头,果然是这么一回事。
  “可是是谁从师父房里偷出了这个葫芦?又把它带到了这里放出狐妖?是妖怪的同伙还是另有其人?她是怎么进入师父的房间又没有触阵法的?”道志象是自言自语又象是在向两个师弟讯问般地说。同样的问题其实也在道真与道全的头脑中打转,可是他们看着那缸毒水,谁也没说什么。
  自从发生了妖怪脱逃的事件,观中的生活蓦地变得紧张起来,道志和道全不再总是有事没事往外跑,道真也不再除了修行就是习武,他们如同逸云道人在观中时一样的过起了有规律的生活,而且不时就会到张逸云住的院落中走走,一定要确定一切正常才放得下心。
  现在道全就站在师父的院子里,看着墙壁上的藤蔓发呆。
  这些藤蔓不久之后便会开花结果,长出一个个青翠可爱的小葫芦,葫芦长大了,经过师父的处理之后,都可以用来囚禁妖怪。每年结出的葫芦的数目都很多,道全不知道其中有多少会被师父使用。想到那些原本上天入地变幻多端的妖怪被囚禁在这样小小的葫芦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们一定时刻盼着自由吧?道全胡思乱想着在院子里徘徊。
  道全因为入门的时间短,并没有得到张逸云的全部的信任,所以他根本没有得到传授进入师父住处、丹房的方法,里面是什么样子他一无所知,每次听二位师兄形容里面的墙上挂满了装着各种妖怪的葫芦,道全心中就会生出极为异样的感觉,那是个什么样的房间啊,日日住在里面的师父又是个多么神秘的存在啊,道全每当站在这个小院中,对着那几间自己没有资格进入的房间,心中就会生出对原本应该十分熟悉的师父极为陌生的感触。更何况在这样的非常时期,更是对那几间房屋充满了各种幻想。
  这时师父的房门打开,道真走了出来,对他点点头说:“一切如常!”
  道全跟在道真身后走着,忽然听到道真在自言自语地说:“除了我和大师兄,应该没有人能不触动任何阵法就进入师父的房间啊……如果来人有了那么大的神通,对师父布下的种种阵法禁制视若无物,他又何必藏头露尾,直接出来,我们三个不够他一只手揉死的,难道……”他的声音越来低,道全只听见他最后三个字说的是“大师兄……”
  道全象被针扎了一样蹦起来:“二师兄,你在说什么!”
  道真似乎刚刚醒悟过来自己口中说出了什么来,也好象吓了一跳,慌忙地摆着手:“没,没,我没说什么,我只是说……也许……”一向冷静的他在道全的逼视下十分狼狈,口中咕哝着也不知说了什么,低下头匆匆走了。
  “可恶!他居然说大师兄……说大师兄……”道真口中对道志的怀疑令道全气愤不己,他向来是尊重大师兄道志胜过敬重师父的,怎么能忍受一直看不太顺眼的大师兄的“假想敌”道真这么说他。
  道全气乎乎地在树上砸了几拳,立刻就想到道志面前,把道真的胡言乱语对大师兄一五一十说个明白,可是当他大步流星地走到道志的门口时,却又犹豫起来,他知道自己虽然与大师兄兄弟之情甚笃,二师兄道真虽然与大师兄表面上看起来冷言冷语的,但是其实大师兄与二师兄之间的交情是自己远远赶不上的,自己这样冒然地跑进去说这些,会不会让大师兄以为自己在挑拨离间,搬弄是非,而且……他看着道志刚刚修好的房门,想起了那天晚上,自己跑到这里来找大师兄救助时,道志并不在屋里,而等自己到了师父门外,他却从师父房中走了出来。
  难道大师兄在自己遭遇妖女之前便发觉了出事情,所以才匆匆到师父房间察看?那么为什么他不向自己与二师兄示警,而且事后这么多天了,他什么也不说……道全这么想着,在道志的门前停住了步子,他的鼻子碰到门上之后,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不由暗骂自己混帐,这是想到哪里去了!
  “干嘛在我门口鬼鬼祟祟的,进来吧。”房门打开,道志向他驽驽嘴,“有事吗?”
  “没,没事。”道全心中满是愧疚,结结巴巴地说,“我刚跟二师兄到师父房中转了转,想来跟你说一声一切如常,可是听你房里没动静,就没进来。”
  “我自己在房里能有什么动静,还翻跟头玩不成!”他的心情不太好,对道全也是恶声恶气的。道全知道他的脾气,只是陪着苦笑脸跟在了他的身后进门。道志坐下来叹口气,忽然问:“老三,这事我越想越不对……我怎么怎么琢磨,都不像是外人闯进来干的,你说,我是不是太过于多心了……可是……唉……”
  “大师兄……”道全看着愁眉不展的道志,心里忽然明白了,原来不仅仅二师兄在怀疑大师兄,大师兄心中对二师兄同样的充满了怀疑,难怪这几天,他们不论谁去师父房中查看都会叫上自己同行,自己一来不知道进入师父房中的方法,二来那到晚上正是是酒醉之中,三来那个狐女第一次袭击的目标就是自己,三项加在一处,倒是反而证明了自己的清白。在师兄弟三人之中,自己是绝不可疑的唯一一人。
  道全这时才明白,原来这几天之中,道志与道真之间已经相互有了各种防范,他们在自己面前的表现,也未必不是在向自己表明,他们与自己一样,是清白无辜的。
  “可是一个人做事情总有个理由吧?”道志继续自言自语,“老二总不会为了内丹就打师父囚住的妖怪的主意?”
  这话进入耳中,道全脑海中马上就闪过了道真手拿那个狐妖内丹,脚边是狐妖伤痕满布的尸体的画面,不由打了个寒颤。这时另一个情景又浮上了心头:在他为了求救扑入道真房中的时候,飞身而出营救他的道真衣着整洁,手持长剑,连剑鞘都好好地挂在腰间,难不成二师兄有全身穿戴整齐带着武器入睡的习惯,还是……他早就知道晚上会有争斗,所以装备齐全地在等待着?
  道全想到了这里张张嘴,却没有出声,事情到了现在,二位师兄之间已有了心病,自己再出口说这说那,岂不是在火上浇油,其实他内心深入还有一种自己也不愿意承认的原因存在——在这件事上,他对大师兄道志的行为也有怀疑之处,所以不愿意多说话。不过大师兄说得对,人做事情总要有个原因吧?大师兄或者二师兄为什么做这种事?师父对他们两个都是恩重如山,他们又深知师父的脾气规矩,难不成会真的为了个妖怪的内丹触师父的逆鳞?根本不可能嘛,一定是这件事情太过突然,大师兄与二师兄又都整天紧张兮兮的,把自己也传染上多疑病了!一定是有外人闯进来放了那个妖怪,不过,这个人又是怎么进来的呢……
  这一段日子过得可谓十分的混乱,道全每天除了修行,日常的劳作,便是老是紧张地四处观察,似乎觉得每个角落里都有可能藏着闯入的神秘高手,有的时候出于对师父的信心,他又不相信有人可以不触动阵法进入逸云道人的房间,于是又不可避免地把疑心转到了两位师兄身上,大师兄那个晚上究竟在做什么?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师父房中?甚至在那之前……他是不是有意要把自己灌醉的?二师兄为什么出门救自己的时候穿戴整齐?难道他未卜先知,知道了会有争斗发生不成?
  这么一只想下去,道全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快发疯了。
  现在的道全心里最盼望的事情,就是师父逸云道人赶快回来,他心里对师父有着莫名的信心,觉得只要他回来了,一切一切都会迎刃而解。心里这么想了,不知不觉中便会一次次地向二位师兄打听,师父何时才会回来。这一天他又跟在道志后面,絮叨着师父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还不回来时,道志忍不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老三,你以为师父回来,一切也就解决了对吧?”
  道全理所当然地点着头,却被道志在头上狠狠扣了一指头:“你这个笨蛋!跟了师父几年了,对师父的性格还一点也不了解!师父回来之前如果不能把事情理出个头绪,等师父一到家,我和老二的倒霉日子也就来了——不过你倒不会有什么事,毕竟你是清白的,最多被罚面壁十天半个月罢了。”
  “什么!”这和道全想得完全不同,他本来是以为师父在的话,生活就会恢复原来的平静,却没有到更多,也许是他对师父的脾气不太了解,总之他到了此时才意识到,师父归来的话,决不会象他希望地那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是会接着事情一查到底,万一弄出个真的是大师兄或者二师兄所为的结果,事情可要怎么了结?想到这里道全一阵心悸,看着大师兄说不出话来,那么自己所希望的如前一样的平静生活是无论如何也实现不了了。
  道全有些惊惶地问:“大师兄,那,那……”
  道志叹口气反问:“你说怎么办?”
  道全摇摇头:“大师兄,您问我有什么用,倒是你和二师兄快点想个法子出来啊!”
  道志看着他问:“老三,这件事上,你怀疑我多一些还是老二多一些?”
  道全被他问的一愣,接着便不耐烦地说:“大师兄,不就是放了一只狐妖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就算是你和二师兄中的一个又怎么样?更何况还不一定是你们。咱们还是快点想个法子应付师父吧。”
  道志倒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苦笑着又在他头上狠扣了一记:“原来这几天看你在那里苦苦思索,居然是在想这种事。”
  其实道全这几天胡思乱想,自己也说不上自己在想什么,可是听了道志的话之后,他才蓦然明白了自己的真正意图:自己不想平静的生活被打乱,心里想的最多的,并不是大师兄、二师兄谁更有嫌疑,而是怎么糊弄师父,让生活回到原来的轨道。所以道志这么说他,他也苦着脸没否认。
  “你小子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居然想着怎么糊弄师父了,等师父回来我告你一状,看你会不会被罚!”
  “大师兄,我这不是当着你才这么说吗,我知道你不会对师父说的。” 道全坐下来托着下巴,皱着眉头说:“大师兄,认真的,我开始真以为是你干的,你那天喝了那么多酒,那个狐女又长得那么漂亮,说不定……哎哎哎,你只是那么想想,你别瞪眼睛握拳头啊,我真的只是想想……”他左躲右闪地逃避着道志的拳头,“可是后来我又想到,二师兄的终点比你还多,他事先知道会有事情发生一样穿戴整齐的在屋里等着,而且那么紧急的情况下,他还顾得上取妖怪的内丹……最重要的是,他见了我们问都没问师父房中出了什么事,就好象什么他都早知道了一样……”他边说边小心地瞄着道志的脸色,见他的目光中透露出一抹赞同,便接着说:“可是我转念一想,如果是二师兄做的,他的性格必然会马上杀之取丹,怎么会拖延到她在咱们的水缸里下毒,然后又来袭击我呢?我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所以觉得不如让事情就这么过去,然后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的好。”
  “你真是……”道志笑了起来,“不过让我去骗师父我实在做不到,还是尽量地把事情弄明白,实在弄不明白,师父回来之后就对他老人家如实禀报,请师父处置吧。”
  “唉……”道全其实觉得自己的主意不错,不过一切还是得大师兄做主。
  “老二,快进来吧。”道志忽然大声对着门口说。
  道全一回头,见道真从门外走了进来。道真神态自若地自己坐了下来说:“我不是想在门外偷听,而是不想在那种时候进来。”说着看了道全一眼,道全顿时明白,他一定是在自己说到二师兄怎么怎么样的时候到达门外的,因为自己还在描叙对他的怀疑,所以他才没有进来。道全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肚子根,缩在道志的身后不敢去看道真。
  道真十分认真地对着道志与道全说:“那天晚上我之所以穿戴整齐,是因为我根本没有睡下,道全来叫门时,我刚刚进门不久,从外面回来,至于为什么出门,那是我一点私事,与这件事无关。”他这么说完,看着道志,虽然没有问出口,可是他的意思却是十分明白的。
  道志马上迎着他的目光说:“我当时是去师父房中找一样东西——这是师父允许我使用的,所以你们不用担心,到时候我会自己去向师父说明,我只是在当时无意中发现墙上的葫芦少了一个而已。”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被别人知道的事情,大师兄与二师兄也不例外,只是他们的理由……道全摇着头,对于两位师兄肯向彼此、向他解释事情的原因已经很满意了,他嘟哝着说:“所以我还是以为,咱们想个什么办法应付过师父那一关再说。”
  “你胆子不小,敢想着糊弄师父!”两位师兄异口同声地斥责,道志的巴掌重重拍在了他头上。
  不等逸云道人回来,事情便已经发生了变化,这一天晚上,道志与道全又象近来几天已经习惯了的一样,来到师父的小院巡视。道全还是站在院中,看着道志从卧室到丹房一间间地察看。他仰头看着天空的繁星,深深呼吸几口,师父快回来了,事情还没有头绪,想到这些,心中一片茫然,不知道两位师兄想出什么好办法没有。
  “啊……”屋里传出道志一声惊呼,道全来不及多想便向房中冲去,却被师父布下的阵法一下子弹了出来,他昏头昏脑地躺到了院子中之后,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这时一道白光从屋中冲出,直射上了天空,在上方略一停顿,便快速地消失在远处的夜空中。道志挺剑从屋中冲了出来,看着消失的白光连连跺脚。道全从地上爬起来,见道志手臂上鲜血淋淋,还没叫出声来,一道风声带着人影又落在了面前,他戒备地后撤了一步,才看清楚对方是二师兄道真。
  “怎么回事,我看见有道妖气冲出去……大师兄你受了伤!”道真惊讶地上前为道志处理伤口。
  “我一进门那个狐妖就已经被放出来了。”道志的伤口上被撒上伤药之后,被药性刺激出的巨痛逼地吡牙裂嘴,吸着冷气说:“她出手偷袭,我没有防备就着了道……”
  道全看看师父的房间,里面黑漆漆的,从外面什么也看不见。他不由自言自语地说:“怎么又是狐妖?师父抓了很多狐狸吗?”
  他的话令道志和道真的目光都是一跳,为什么又是狐妖?道全不知道,他们两人可知道的清楚,逸云道人困住的妖怪各类实在是不少,如果说两次放出了两只狐妖是出于巧合,就未免太巧了一些吧。而且是谁能够连续两次闯进逸云道人的房中?尤其是今晚,在三个人小心戒备的情况下,还是又放走了一个妖怪。
  “大师兄,你进去的时候,狐妖已经被放出来了吗?她为什么不早逃走,反而要等到你进去之后呢?”道真的语气硬梆梆的。
  “不知道。”道志的回答也没有什么感情。
  道全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心中充满了担忧。
  道全从那天晚上开始,最担心的事情就是师父回来,可是这一天终究还是要来的。第二只狐狸精被放走的几天之后,张逸云回到观中。道全的心里不停地打着鼓,但是他却无能为力,只是与两位师兄并排跪着,由道志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向逸云道人说了一遍。
  逸云道人的脸沉的象铺了一层冰霜,他从进门的时候脸色就很难看,道全本来还想劝两位师兄别在他的气头上火上浇油,可是道志一句:“师父一进屋不就什么都看到了,你以为瞒得过吗?”便把他顶了回来。
  逸云道人的目光从道志转向道真,又从道真转向道志,就连跪在地上没有抬头的道全都可以感受到,他正中正在分析,这种事会不会是这两个徒弟干的?是他们的话会是哪一个?道志还是道真?也许是道志进屋后放出狐妖,然后受伤,装作进门后狐妖已经放出,自己受袭的假象,也许是道真跟在后面,趁着道志在丹房查看的时候,溜进了卧室,在道志进门之前放出妖怪,然后趁着一团混乱的时候溜出去,装作闻声而来的样子。若说疑点与他们两个差不多的多,可是凭心而言,还是道志的嫌疑多一点。可是凭着情感,他却是宁愿一切是二师兄道真所为。
  正当他在那里七上八下的乱想之际,逸云道人忽然说:“老三,你跟我进来。”
  “啊?”道全茫然地抬起头来,见逸云道人已经转身向房中走去,道志向他使个眼色,道全才回过神来,连忙跟了上去。
  这是道全第一次进入师父的卧室,虽然尽力地在师父面前摆出一副恭敬的样子,目光还是忍不住四处乱瞄着。逸云道人的卧室与他的丹房一样十分的简朴,除了一张云床,几个莆团,一张几案,一加瑶琴,一炉清香之外,就只有四壁上挂的那些大大小小的葫芦了。看到这些葫芦,想到每一个里面都囚困着一个妖怪,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在这样的屋子里真的可以睡得着吗?师父果然道行高深,换了自己是万万不能入睡的。
  “老三,”看着道全恭恭敬敬地在自己面前跪下,逸云道人看了他半晌才问:“这件事你怎么看?”
  “我,我……”道全平时很少与师父面对面说话,他的道术都是道志代传的,平时多半是随着两位师兄例行的问安,所以此时十分紧张,结巴了好一会才说:“我觉得一定是外人做的,师父,大师兄和二师兄都不会的!请您明察!”
  逸云道人盯着他看了片刻点点头:“老三,你入门最晚,与我向来不怎么亲密,与你两个师兄倒是感情甚笃,而且你这个孩子就是心肠软,我就知道你会尽力为他们开脱的,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真的是他们当中的一个做的,那么他把你和他的另一个兄弟置于了何地?他有没考虑过你们的处境与我这个师父?说明白点,他是不是真的象你一样,把你们当作了兄弟?”
  “师父……”道全有些痛苦地低叫。
  逸云道人温和地看着他说:“老三啊,我这次出去也遇上了一件麻烦事,有个道行高深的妖怪因为我这些年杀伤作恶的妖怪太多,已经向我提出了挑战,我若不应他,岂不是灭了咱们道门的威风,长了那些妖孽的志气,所以我已经应下了这个挑战。十天之后,他就到这里来与我一决高低了,你说这种时刻,如果他们之中再出一个叛徒,我该如何?”
  道全张大了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张逸云的法力高深,道全这几年就曾经亲眼看过几个上门“讨教”的人被他打得落荒而逃,这一次连他自己也这么郑重,可见这个妖怪的实力确实不凡,如果在这种关键时刻,再有别的事让师父分心,道全不敢去想这个后果。“那么,师父,我去……我去……”他一心想向师父保证,并且做些什么,可是话已出口才发觉,自己根本不知道说做什么才好,而且凭自己这点本事,又能帮上师父什么忙?
  逸云道人看他一脸沮丧,笑着说:“我倒真有件事要你去做。”
  “师父您尽管吩咐,我一定拼命也做到!”道全拍着胸口保证。
  “没有那么难,你给我看好他们两个就行。我不会把要与人争斗的事告诉他们,也不会再对这件事追究,这样一来,他们之中真的有一个做了那些事的话,就会以为我有暗中调查,越来越慌张,势必会露出一些破绽来,你盯着他们,见谁有什么不对劲的举动,就马上来告诉我。”
  道全没想到师父会让他做这些,也没想到师父对自己竟然如此的信任自己,他一时百感交集地望着逸云道人,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半晌才说:“师父,道全一定做到您的吩咐,不过我相信,这件事一定不是大师兄、二师兄做的。”
  逸云道人点点头,闭目不再言语。
  道全见师父不再与自己搭腔,便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个礼,然后退了出来,出门之际逸云扬声说:“你们三个回去歇着吧,我想静一静。”
  道志与道真相互看看,揉着已经麻木的膝盖站了起来,道全见他们都不向自己询问,张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接下来的日子道全生活在紧张与彷徨之中,两位师兄显然知道师父要道全做什么,但是他们什么都不表示,只是对道全说话时,话里话外都增加了一些为自己撇清的内容,这使得道全心里不太好受,虽然是奉师命才这么做的,可是监视的对象毕竟是自己向来视为兄长的师兄,道全在面对他们的目光时,难免常常生出做贼心虚的感觉。他有好几次想对师兄们主动说出自己是奉了师命在监视他们,可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让这些有什么意思,显示自己比他们更得到师父的信任?还是一边监视他们一边表示自己的善意的矫情?道全怕师兄们反而会想歪了,所以无法开口。
  “大师兄吃饭吧。”道全把饭菜摆好后说,师父向来单独吃,道真这几天也老是喜欢独处,所以饭桌上只有他们兄弟俩。
  道志抓过馒头咬了一口,然后含糊不清地问:“师父有没有说,向他挑战的人什么时候来?”
  听这话道全吓了一跳,把筷子掉在了桌上。
  “师父不许你对我们说对吧?”道志依旧吃喝,一点也不在意道全的失态,“这是他的性格,他老人家是事事处处的小心,连自己的徒弟……唉,怪我不好,不能把事情弄明白,让他相信我的清白。”
  道全捡回筷子,用衣襟擦上面的油迹问:“那,那大师兄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跟了师父二十多年了,他的老朋友我认识的八九不离十,师父接受人家的挑战是在他的那位朋友那里,而这次师父去拜访的那位朋友的徒弟跟我也是好朋友,他飞鸽传书给我,问我用不用他来给我们助拳,所以我不就知道了。”他冲道全笑着说,“我想师父对这个挑战之事一定心有顾忌,不然不会放下这件事不问的,就是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来?师父一定需要我们这些弟子为他做的事,可我们却偏偏在这个时候让他不信任我们,已至于不能为师父分忧,可恶!”他十分感慨地重重咬了手中的馒头一大口。
  道全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脱口说:“大师兄,会不会是那个向师父挑战的人捣的鬼?他为了让师父分心不能好好比斗,就用这种手段。”
  道志沉吟后摇头:“不太可能,能让师父如此重视的对手,道行必然不低,这样的高手肯定不屑于使用这种下流的手段的。”
  道全撇撇嘴心想:道行和人品有什么关系,谁规定道行高的人就不会用卑鄙手段了,不过他没有与道志分辨,转开话题说:“那么……我们可以帮师父做什么?”
  “师父没有吩咐,哪用得着我们多事。”道志自言自语地说,“以前师父每次都会……唉……”
  道全知道,以前有人上门挑衅,师父肯定每次都会让大师兄帮着做些什么,可是这一次……难怪大师兄的心情这样的沉闷,道全偷偷地自己弄到的一壶酒摆在道志面前,希望可以让他心情好一点。
  “好小子,敢背着师父出去弄酒,拿来,没收了!”道志一把抓过去,还没忘了顺手在道全的额头扣了一指头,心情果然大有好转。
  道全来到道真房中收拾碗筷时,发现他根本没怎么动那些食物:“二师兄,今天的饭菜不合你的口味吗?那么晚上我……”
  道真一直在窗下坐下凝视窗外,始终没有理睬他的唠叨,直到道全出门时才问:“你和大师兄都知道了,唯独瞒着我一个对吗?”
  “啊?”
  “哼。”道真坐说:“我在师父身边快十年了,他的习惯我还不清楚吗?如果他从外面回来之后足不出户的修行打坐,那么不出半个月必然有强大的对手上门挑战。”
  道全几乎忍不住翻白眼,一个跟了师父二十年,一个跟了师父十年,师父居然让自己监视这对兄弟?这不是难为自己吗?他心中嘀咕之际,道真又说:“我知道你一定会告诉大师兄,却不会告诉我,果然是这样,你与大师兄才是好兄弟啊……”听到道真这么说,听到这个平日冷冰冰的师兄口吻中难得的牢骚,想到他者几次对自己的救助,明知道自己要放掉那只刺猬妖时,他什么也没说便转向离去时的宽容,道全心中一阵不忍,结结巴巴地解释说:“二师兄,我没有告诉大师兄,是他自己知道的——他,他跟了师父快二十年了啊。”
  道真听到这里,摇头苦笑,却什么也不再说。
  道全知道他不相信自己,脑子一热脱口说:“二师兄,师父是让我监视你与大师兄,他说如果他在表面上放手不追究这件事,那个叛徒一定会以为他在暗中调查,说不定会在我面前露了马脚来。二师兄,我真得不相信是你们干的,所以什么也没对师父说过,可是现在师父大敌当前,偏偏又对咱们有了疑心,要怎么样能帮上他的忙才是重要的事啊。”
  道真闭目良久,忽然问:“你给大师兄要的酒还有吗?我也想喝!”
发表于 2009-4-12 23:06:44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 支持 | 反对 举报

三个故事之狐儿 (二)

  十天之期转眼便至,这天天不亮就醒来的道全坐卧不宁,在屋里院里团团打转,他几次跑到师父院中窥探,可是逸云道人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反正两位师兄的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他也顾不上许多了,找上道志讨主意,道志拍打他几下责骂:“你这么张张惶惶的,等对方来了看到给师父丢人!”
  “可是……”
  “可什么是,不许转悠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道全看了他几眼,嘟着嘴又窜到了道真院中,道真正拿着剑仔细地擦来擦去,当他耐着性子听道全的唠叨之后,面无表情地一脚把道全从自己屋中踢了出去,重重地在他身后关上了门。
  不管道全怎么惶惶不安,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临。
  道全看着那个女道士走进了道观大门,才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是谁?到我们观众有什么事吗?”
  这个女道士装扮朴素,相貌却很是清丽,对道全淡淡一笑:“我与张逸云有约,待我去见他吧。”
  道全愣了一下。看到这个女道士,他原本以为是师父的道友前来助拳之类,可是听她这么说,似乎她就是那个要与师父决斗的妖怪?可是这个女子看起来飘逸出尘,哪里有一星半点的妖气。他一时呆在那里,不知说什么才好。直到女道士自己走进了道观,他才醒悟过来,紧忙赶了上去。
  逸云道人已经做好了应战的准备,他站在台阶上,冷冷得看着走来的女道士。从他的神情与姿态,道全感觉得出他十分的紧张。“南道友,既然不远千里的来了,请进去奉茶如何。”
  女道士走到他的面前:“张逸云,多行不义必自毙,今天我既然来了,你还希望我会简简单单的回去吗?”
  逸云道人似乎是很不愿意与这个女道士争斗,一直在那里好言好语的跟她说话。女道士的口气却总是冷冰冰的,倒像恨不得立刻就跟逸云道人动手。道全在心里生气:这个女人好大的脾气,呆会师父出手好好教训她一番,她才知道天高地厚。一边心里又在奇怪,大师兄与二师兄到哪里去了?在师父要与人决斗的时候,他们两个怎么转身的工夫就不见了踪影?
  就在逸云道人与女道士客客气气说话的当口,忽然一声尖啸,一道白影从逸云道人身后的房间中冲出,在大家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飞快的消失在天边。接着屋子里传来打斗叫骂的声音,道全清楚地听到那是大师兄道志:“果然是你这个叛徒!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与他打斗的另一方一言不发,可是打斗的声音更加激烈,不多会居然又有一只妖怪穿窗而出,匆匆逃命去了。张逸云气的脸色铁青,却因为大敌当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恶狠狠地看着自己的屋子。
  不一会道志与道真就纠缠着从屋里打到了院子里,两个人身上都有不少的伤痕,可见彼此都没有留情面。道真的手中还抱着一个葫芦不放,可见之前被放走的那些妖怪确实出在他的手,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的放掉这些妖怪。而且如果道全没有看错,他放掉的都是狐狸精。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现在看起来,想要夺取妖怪内丹的说法,是根本说不通的了。
  道志与道真完全不顾逸云道人就在眼前,打得热火朝天。道真几次的想要逃走,却都被道志阻拦了下来。道真忽然对那个女道士喊:“道长,这个衣冠禽兽原本安排我们在屋子里躲着偷袭你。我想我们这样的身手对付你是没什么用的,他应该只是想要利用我们引开你的注意力,另外安排了厉害的手段,你可要小心了!”
  道志大怒:“叛徒,你竟然敢……”
  趁着他这一分神的功夫,道真趁机冲出了小院的大门。道真吆喝着追了上去。道全看看脸色难看至极的逸云道人,扔下一句:“师父,我也去看看。”便机灵的追了出去。
  女道士微笑说:“你的诡计没用上,现在可以跟我斗一斗了吗?”
  “这些孽徒,关键时刻一个都用不上……”逸云道人低着头自言自语,忽然手一扬,一道咒符向女道士打去,女道士早有准备,手中的木剑挥动,轻易的挡开这一击,然后于扑过来的逸云道人打在了一起。
  道全赶到前院时,道志已经拦住了道真,见他赶来便叫:“老三,帮我拿下这个叛徒!”
  道全可不想卷入这样的纠纷,向着他们叫:“大师兄,二师兄,你们别打了,咱们都去帮师父的忙重要。二师兄,你这是干什么啊,快把葫芦放下,回去见师父吧。”
  道真看着道志和道全苦笑了下下:“你们知道什么?你们知不知道这个葫芦里装的是谁?她是我娘!是我娘!我忍辱负重这么多年,天天看那个道貌岸然的下流胚的嘴脸,天天对他唯唯喏喏,为的是什么?为的不就是救我娘逃出虎口!你们说,我肯不肯把她交给你们?换成是你们,肯不肯把自己的娘亲交给他那种畜牲!”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别太过份了!”道志忍不住大声斥责,在他看来,无论师父做了什么,身为徒弟却吐出这等言语,那便是十恶不赦的罪过。
  道真冷笑:“那种无耻的伪君子,我心里从来没有把他当成过师父。可是大师兄,我对你一向十分尊重,你是个正人君子,今天我不想跟你争斗,请你让开路,我要带我娘亲回家去。”
  “可,可是二师兄,你,你一点也不像有狐狸血统的啊……”道全见两位师兄剑拔弩张,眼看就要动手,连忙站出来打岔。
  道真口口声声说他抢走的那个葫芦中关的是他娘亲,可是他自己却一点也不象人狐相恋的产物。否则他在师父身边这么多年,一向视妖如仇的师父如果发现他有妖怪血统,如何会容忍到现在。
  虽然不知道这种时候道全怎么会关心这些不相关的事情,但是道真还是叹口气说:“我娘本来就不是我的亲娘,当年我父亲与生母双双早亡,我寄养在亲戚家中,饱受虐待,是曾经遭到我爹始乱终弃的娘亲抱了我,把我带在身边悉心抚养成人。她的族人们容不下我,她就带着我住到人类当中,为了不暴露身份,她象人类守寡女子一样给人家做针线洗衣服,用自己辛苦挣来的钱供我生活、读书——虽然有时候我也很惊奇因为常常会有大户人家孩子才吃得起的精制点心自己出现在我的枕边,那种时候娘就对我说,那是因为我是个好孩子,土地公公奖赏给我的。”
  道真陷入回忆之中,嘴角露出一抹笑容:“那些日子过得平静却那么幸福,那个时候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好好读书,长大成人之后考状元,作高官,让母亲的后半生享受不尽荣华富贵,得到朝廷的诰命封赏。可是事情没有我想得那么美好,在我十五岁那年,我第一次出门去参加乡试。在考场上我发挥得很好,一篇文章做得花团锦簇,自认为名列前茅是没有什么问题的,所以高高兴兴地回家来,准备向娘吹嘘一下,可是看到的却是家里的一片狼籍,我娘亲也不知了去向。
  我当时整个人都吓呆了,又慌又乱地想去报官,可是一个邻居大嫂悄悄拉住了我。经过她的解说我才明白了,原来这些年中,我们住的地方附近有个姓许的大户,他觊觎我娘亲的美色,三番五次地打发媒人上门,想让我娘亲嫁给他做小妾。被我母亲严辞拒绝之后,他还是不死心,就想用卑鄙手段逼我娘就范,先是在街坊四邻中散布我娘的谣言,说她来历不明之类的话,可是街坊们都很佩服我娘年轻守节抚养孩子,所以根本没人相信他的鬼话。
  后来他便想使用下流手段玷污我娘,造成事实逼我娘跟他。可是我娘神通广大,又岂是他这样一个小人可以对付的,次次诡计都被我娘识破,还很是给了他引起苦头吃,才叫他老实了下来,我娘本来认为他知难而退,从此会安分下来,所以这些事情也就一直瞒着我,为了不影响我的学业,不让我知道。
  随着我一天天长大,娘亲也就认为家里有了男子,许大户就不会再来骚扰了,谁知道许大户贼心不死,趁着我赴乡试的档口,请来了一个道士,指认我娘是妖孽。而那个道士却也不分青红皂白,竟然真的施法把我母亲抓走了,那件事在邻居之间传得沸沸扬扬,可笑那个许大户,不仅让道士逼迫我娘给他为妾的计谋没有得逞,还被那个道士敲诈走了一笔巨款,沮丧之余大病了一场,也算是恶有恶报。
  娘亲被捉失踪之后,我孤身一个茫然不知所措,邻居街坊又都把我当作了狐狸儿子,所以对我指指点点,百般刁难,我当时虽然已经十五岁了,可是因为自幼被母亲百般呵护着长大,所以自己除了读书不会任何谋生手段。我在家中捱了几个月,母亲杳无音信,自己的生活也全无了着落,所以不得不按照母亲告诉过我的故乡地址找了回去。
  回到故乡之后,我发觉那里还有我的几户亲戚,并不象母亲说过的,父亲早死,家中再也没有亲人,孤儿寡母受人欺凌才离开故乡的。而且那些亲戚也众口一词地说,母亲是个当年与父亲有暧昧之情的狐狸精,后来父亲毅然斩断孽情,娶了我生母过门,而我母亲百般不甘心,多次引诱父亲出轨,父亲是个正人君子,却没有理睬她,于是她便在我父母双双亡故之后把我从亲戚家中偷走,以显报复。
  当时的我年幼无知,因为身背着狐狸儿子的恶名已经实在受不了了,能够得到亲戚们的亲口洗脱,知道没有狐狸的血统我已经是欣喜若狂,哪里还顾得上去分辨真假。从那之后我便在故乡住了下来,一心一意想忘记过去,去过自己的日子。
  亲戚们看我乡试高中,认为我金榜题名指日可待,所以也十分欢迎我的回来。我居住在家中的旧宅里,又开始了那种日夜读书,期待金榜高中的日子。只是现在身边已经没有了娘亲无微不至的照顾,现在洗衣做饭要自己动手,而且吃穿用度全靠亲戚们周济,日子过得清苦之余还要看那些亲戚施恩般的面孔,心中总是郁闷难解。
  时间一久,我心中逐渐对亲戚们所说的话产生了怀疑,从他们的言行根本感受不到他们所言的对我有多么疼爱,而回想与娘亲的相处,那种种的怜惜关爱又岂是一个为了报复而带走我的妖怪所伪装出来的。
  从那时起,我下定决心亲弄明白真相,我想,如果村中的人类不愿告诉我事实,也许有妖怪愿意告诉我,于是我便常常在夜半无人之际到村外的荒坟间去,呼唤狐仙家庭的成员,恳请他们告诉我我娘亲的事,我的事。
  春秋寒暑,年复一年,我这样坚持了三年,村人们与我的亲戚们多次劝我不要这么做无效之后,便纷纷声称我有癫狂之症,渐渐地村人们都不再与我往来。而亲戚们见我为了这件事开始荒废学业,也逐一地停止了对我的资助。我一边为人写书信、对联、条幅、作画维持生计,一边继续寻找有可能有,也有可能没有的狐仙们。在那年的一个雪后的冬夜中,我终于见到了一位娘亲的妹妹,才真正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那场大雪下了两天一夜,到了第二天的傍晚方停。荒野中雪积的极厚,行走之际直没膝盖。我跟头踉跄来到荒坟之间,依旧是大声呼唤着住在那里的狐仙精怪,也许是因为天太冷了,也许是因为那天晚上我没有米下锅所以没有吃饭,在寒风吹刮之下,我竟然在雪地上昏了过去。等我再醒过来,发现自己身在自己那间破屋中,床前站着一个妙龄女子,正皱着眉头看着我,我看着那个容貌服饰皆不象出自这种乡下地方,隆冬之际依旧只穿了一身纱衣的女子,顿时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我慌忙从床上滚下来,跪在她的面前,哀求她告诉我我娘亲的事情,那个女子看着我冷笑:‘看你竟然能坚持了三年,可见你倒不象你的父亲,是个薄情寡义的人,看在你这么执着份上,我就告诉你我姐姐的事吧。’
  于是我七姨——那个女子是我娘亲的亲妹妹,我的七姨——把当年的事情一一讲给我听。她怎么无意中遇见了寒窗苦读的父亲,怎么对他芳心暗许,怎么与他私定终身,我父亲怎么违背诺言要了我生母,娘亲才狠心与他决绝,后来我父母双亡,娘亲发现我在亲戚家中倍受虐待,怎么辗转反复,几次三番地犹豫之后,才毅然从他们家中把我带走,娘亲的长辈家人全都反对她抚养这个负心人的遗孤,可是娘亲却始终不忍心抛弃我这个孤苦伶仃的孩子。于是带着我离开家园,到人类之中居住。她离家之前曾与她最要好的七姨说过,一个人类的孩子无法在荒草之间健康成长,她带我离开既是因为长辈们的反对,也是为了对孩子好。
  娘亲离开时与七姨约好,最多十六、七年,等到孩子长大成人,她为其安排好日后生计,帮其娶妻立室之后,便回家来向父母长辈请罪。没想到时间未到,娘亲的求救飞符便飞了回来,只说一句她大意之下被一个人类道士所擒,求家庭中大伙去救她,万一救不了她,也请照顾她的儿子。
  七姨还告诉我,捉走母亲的那个道士法力高强,而且娘亲是私自离家的,所以她们一族的人已经决定不再管这件事。七姨与另外几个姨娘虽然有心去救娘,可是自身实力不够,也是无可奈何。
  听完七姨的话,我才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我当时愣在那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等我回来神来,七姨已经不知何时走了,我本来还想向她请教修道之事,后来又一想,既然娘亲家庭中都不打算过问此事,我也不想给七姨添不必要的麻烦。我一个堂堂七尺男儿,难道还想不出办法来救自己的娘亲,第二天我便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悄悄离开了家乡
  从那以后我隐姓埋名,四处寻访世外高人,我不急着去找七姨说过的那个道士,因为我知道自己一介文弱书生,绝对不会是他的对手,本来是想学好了本事才去找他,谁知道飘泊了许多才发现,这个世上盗名欺世的骗子比比皆是,真正的世外高人却少之又少,我跌跌撞撞在江湖上流落了这么多日子,法术武艺没学到多少,教训倒是受了许多,最后我一横心,干脆投身到了当年抓我娘亲的那个道士门下。”
  道志听到这里叹口气,当年道真入门之时,他已经是逸云道人的弟子,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师父当年本不想收下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年,可是道真苦苦哀求,在观外跪了三天三夜,师父看他性格坚韧,又加上自己在旁边转着圈子求情,才收下了他。没想到当日收入门中,自己处处以兄弟之情相待的人,却是个真真正正的白眼狼,今天会趁着师父大敌当前的关头,出手伤人,要救走一个妖怪。
  回想这么多年来,道真修道习武,比自己用功上一百倍,虽然他的天资不如自己和小师弟,可是师父常常夸赞他的成就将来会在自己与小师弟之上,从这些方面看来,师父对道真是十分爱护,充满期许的。如今被爱徒这么一背叛,不知道师父心中会有多么伤心悲愤。想到这里,道志向衣踏了一步,厉声说:“道真,我不管你是不是要认妖为母,这些年师父待你不薄,可是有目共睹的事情,今天你干下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我身为大师兄,师父不在我就有权处置于你,如果你现在迷途知返,和我们一起去帮师父御敌,事后我会求师父不计前嫌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如果你执迷不悟,今天就来试试你这个没出息的师兄手段到底如何!”
  “大师兄,唉……大师兄,我就还是这样叫你一声吧,这些年你对我,对道全确实如同手足,事事处处护着我们,照顾我们,我心中对你也是真的视为长兄,可是囚母之仇怎么可以说是我执迷不悟。那个人这些年来做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我可是桩桩件件地看在眼中,最初我也是想好好地做他的徒弟,认真修行,帮他行侠仗义,斩妖除魔,只要我做好本份,取得他的信任,总有一天可以让他明白,我娘亲不是害人的妖怪,他看在师徒之情份上,也许可以放我娘亲自由。可是这些年来我看到了什么?那些被他抓来的妖怪每天受得是怎么样的对待,女性被他任意的凌辱,妖怪们被他驱使着四处兴风作浪,然后他再上门以驱妖之名敲诈钱财,看了这些,我还能指望他会放了我娘亲吗?我还能打心里承认这种人是我师父吗!”
  “师父驱使妖怪到那些为富不仁之家兴风作浪,不也是在劫富济贫,有什么不对?至于那些女妖怪本来就是无耻淫荡之辈,为了求得自由而向师父投怀送抱,师父将计就计有何不可?你自己不也吃肉喝酒,什么时候把清规戒律看得那么重过了。”道志斥责道。
  “哈哈哈,好好好,你竟然能把坏人家清白与吃肉喝酒看成一样的事情,真不愧是他的徒弟!”道真气极反笑,口中也抹去了“师兄”这个称呼。
  “那些妖女本来就以迷采补为业,哪里说得上‘清白’这两个字。”
  “不要废话,要么让路,要么……”道真一扬手中长剑,指向道志。道志也拨剑面对着他,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越来越凝重。
  道全在旁边听了良久,一会觉得大师兄说得有理,一会又觉得二师兄也有他的苦衷,现在看他们快打起来,连忙闪身拦在他们之间:“大师兄,二师兄,有话好好说,你们这是干什么?”他对师父没什么感情,但是对两位师兄却一向视为兄长,当然一百个不愿意他们打起来。
  “小师弟,快到后面去帮师父!”
  “小师弟,这种地方你还要呆下去吗?那位女道长既然找到了这里,收拾了那个道门败类之后未尝不会连累到你,你不如现在就避一避的好。”
  “小师弟,师父神通广大,怎么会输给那个女妖精?你现在帮我收拾了这个师门叛徒,我们一起去帮师父。”
  “小师弟,你看看他的作为,难道你将来想变成他那样的人不成?我知道你心地善良,连作恶的妖怪都舍不得杀,你还是快走吧。趁乱离开这里,他根本不适合做你师父。”
  道志与道真无法说服对方,把拉拢的目标都集中到了道全身上,你一言我一语地对他进行说服,道全左右为难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无奈地说:“大师兄,咱们一起去帮师父吧。”他的意思是这样既算是听了大师兄的话,又可以让二师兄趁机逃走。
  谁知道道志冷笑一声说:“对,等我收拾了这个叛徒,咱们就去救师父!”说完扬剑就向道真刺了过去。道真举剑反击,两个人激斗在了一起。
  道全看着他们打作一团,急得扎着手无可奈何,围着他们转了几圈,喊了半天:“大师兄,二师兄,你们别打了,别打了!”都没有得到他们任何回应,只好说:“我去看看师父再回来……”他心里想着,只要师父那边的争斗结束,不论师父是输是赢,两位师兄也就都没有再打下去的必要了。
  道全匆匆赶到后院,只见师父与那个女道士依旧僵持在一起,两个人都是纹丝不动地对立着,只是那个女道士依旧风姿洒脱,仗剑而立,道袍被风微微吹动地样子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而师父就要狼狈得多,不仅已经后退到了厅堂内,而且脸上的的汗水淌成了小河,已经打湿了他的衣襟,道全从未不象道志一样认为师父是万能的。这一点他比较接受道真的影响,可是至少到目前为止他眼前的师父是不曾失败过的,现在却在一个女人的面前落了下风。看到道全进来,师父的眼中露出喜色,他已经无力分神说话了,所以用眼神示意着,要道全上去攻击女道士,道士抽出长剑,犹豫着向女道士走去。
  “小道友,我劝你别轻举妄动,”女道士不但分神开口,而且还回过头来向道全一笑,“我不愿伤害无辜之人,不过你先向我出手的话,那可就不一定了。”
  逸云道人趁她分神之际向前冲了半步,但女道士回过头后,马上又把他压回了厅房,道全发觉师你根本不是处于下风,而是已经败了,只是那个厅房中有种不知什么力量在帮他抵御女道士的攻击而已。
  道全看看女道士,看看自己手中的剑,不由摇摇头,他不是不想帮师父,,而是觉悟到了,即使自己冲上去也起不到什么作用。说不定反而刺激了这个女道士,使出什么极端的手法来,这个女道士虽然风姿绰约,是个极美的女子,可是不知为什么,道全就是觉得她身上隐藏着某种巨大的力量。
  “张逸云,不要再苦苦支撑了,你以为用这些你用卑劣手段从妖怪们那里抢来的法力,就可以挡住我吗。”女道士又向前踏出一步,厅房的两扇门已经被她的力量弄碎,飞到了后面墙上。
  “哼”逸云道人冷笑一声。他虽然知道自己不是这个女道士的对手,可是他这么多年来用各种手段从妖怪那里收集来的法力很多,他相信这些潜力构成的阵势不是那么容易破坏掉的,而且他还藏了一个杀手锏,只好使出来……可恨的道全,叫他上去攻击女道士他竟然敢畏缩不前,不然女道士分心对付他的时候,就正是自己使出杀手锏的最佳时刻。如果把这个潜力高强的妖怪收伏了,今后自己的实力岂不大增,看她的容貌又是如此的美丽,就连自己收集的那些狐狸精都比不是她呢,到时候……
  道志那个小子在干什么,怎么这种时候还不过来帮忙,唉,还是道真的资格最刚毅,如果是他遇到这种情况一定早就扑上去了,哪里会象那胆小怕死的道全一样光在那里打转转,可惜啊,他居然为了个狐狸精算计我,那个可是我收集的狐狸中唯一没有弄上手的,死蹄子居然那个刚烈,什么样的酷刑都能挺过来……他在那里胡思乱想,女道士已经如他所愿地向厅房一步步走了过来。
  再多一步,再走一点,张逸云在心里暗暗计算着发动突袭的最佳距离,他有足够的信心,只要自己这最后手段打中这个女道士,对方就他对全落入自己手中。竟敢无端地来找自己的麻烦,不让她知道自己的厉害,以后人人都会以为自己可欺。
  女道士完全不知对方在打什么主意,在他有意的示弱下,一步一步的向前走着,道全也不知道师父的打算,看着师父的狼狈,看着女道士向前逼迫的步伐越来越大,他的心越提越高,虽然胆小怕死,可是师父在面前遭到危机,自己怎么可以真的坐视不理?他咬咬牙,把女道士刚才的警告当抛脑后大喝一声:“休伤我师父!”挺剑向女道士背心刺去。
  女道士头也不回,反手在他剑刃上一弹,道全连人带剑后退了七八步才勉强站稳。
  女道士说:“我不能不让你救自己的师父,不过他这种邪恶之人的徒弟,我出手的时候也没有必要手下留情的,你明白吗?”
  道全见此刻师父已经在厅房内倒地不起,不知是死是活,心头大急,不管不顾地向女道士扑去:“你竟敢伤我师父!我跟你拼了!”
  女道士似乎愣了一下,马上明白那个道人伪装的这么惟妙惟肖,连他自己的徒弟都被骗过了,看来这个小道士对他的师父并不了解,所以才会在这个时候向自己扑来。
  道全大声叫喊着扑向女道士,在这一瞬间他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他到了此刻才发现,自己对师父的感情比自己以为的要深,如果没有师父收留,自己现在还在街头流浪,说不定已经成了乞丐或者成了强盗、罪犯,而现在自己在师父的庇护下过着丰衣足食的日子还学一身本领,师父甚至曾暗示过自己,两个师兄的个性更适合出外闯荡,自己挣下一片天地,而自己年纪小幼,师父羽化之后,这观产将由自己来继承。自己刚才居然产生过一丝迟疑,在师父危难之际自己差点打了退堂鼓。道全心中产生的内疚自责使他越发奋不顾身地向女道士扑去一次次被打退,再站起来,再扑上去,再被打退。
  女道士似乎也惊异于他的固执,微微皱起了眉头。
  “决不能让你伤我师父!”道全又大喝一声,用衣袖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合身向女道士扑上去。女忽然低呼一声“啊”,竟然没有闪躲他的攻击,反而迎着他冲上来,手中的剑发出一团光华,直接击向了道全身后,道全现在位于女道士与厅屋之间,女道士的攻击绕过了他,必然是冲着逸云道人而去的,他心中大急,长剑用力,重重地刺在了女道士的肩头。女道士怒叱一声,左手一弹,道全的长剑顿时断为两截,与此同时,道全身后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猛烈的气浪把他抛了起来,然后又拉到了空中的什么东西一样,重重地跃向地面,在地上滑出了数米,也停住了去势。
  “你竟然连自己的徒弟也要一起加害!”女道士的怒喝声传来。
  道全茫然不解地从地上撑了直来,发现庭院中不知保出出现了一张光芒组成的“网”,几个拳头大的青色光结把光风连接支撑在他的头上——准确来说是那个女道士的头上。笼罩了半个庭院的满园的范围。
  道全不知道那是什么,不过从女道士凝重的神态看来,这个东西可不简单,所以道全翻身从地上爬了起来,却没有动作,只是看着眼前:厅房的门完全在刚才的爆炸中破损,而师父退站在厅门口,看着女道士“哈哈”大笑,他现在的样子一点也不象受了重伤:“哈哈哈哈,你这个个不自量力的女人,竟敢与本道爷作对!现在看你往哪里跑!乖乖地跪下给我磕上几个响头,我或许可以饶你不死!”
  女道士冷笑一声,:“你敢真的动手吗?不要忘了你徒弟在我旁边,你难道不怕连累到他?我有五成的把握从这个阵法中逃脱,可是如果你真的发动阵法,他可只有死路一条。”
  “什么?道全听得身体一颤,向师父看去,但是从逸云道人脸上看不出他任何否认的表示,反而有种洋洋得意:“哼,徒弟,收这些徒弟也不知道有什么用,一个莫名其妙地背叛我,一个关键时刻也不道干什么去了,剩下这一个看见我与人动手,居然干看着打转,他要是早下出手,我又何必受这么重的伤!”他越说越气,向道全大喝:“你这么没用的畜牧,还不快给我牵制住她,等我收服了她,自然放你出来,还愣着干什么?”
  道全看着头上闪动不停的光网,看看师父,看看女道士问:“师父,如果这个阵法发动,我会怎么样?”
  “你不会怎么样!等我收拾了她自然会放你出来。”逸云道人对他不马上执行自己的命令反而发问十分地不耐烦。
  道全叹口气,逸云道人回答的太干脆了,所以反而令他不敢相信。准确来说,就在刚才道全忽然发现那场爆炸的中心,正好是自己刚才进攻女道士所站的所在,也就是说,那个女道士明明实力远远高于自己,却忽然惊呼,甚至没躲开自己那一剑,是因为她挡开了原本炸向自己的那一击——那次攻击确实会攻向女道士,不过是在先击中了道全之后。而逸云道人也正是因为女道士回护自己,才有机会发动这个奇怪的阵法,把她困在里面。
  道全叹息一声问:“师父,你想杀了道全吗?”
  逸云道人见道全已经识破自己的计谋,拉下脸孔喝骂:“你是我收留下来的,供你吃供你穿这么多年,现在要你死又怎么样!”
  道全闭口不语,他本来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扑向女道士的,为了救师父,他拿出了一辈子都没有过的勇气,那时他觉得,只要师父得救,他自己可以牺牲,现在情形似乎正如他想要的,师父正准备牺牲他换取胜利,可是道全心中忽然没有了心甘情愿为师父死的念头。他再一次看看师父,看看那个女道士,把手中的断剑一扔,盘膝坐在了地上:如果师父发动了阵势除掉了女道士,他会很高兴,因为师父取胜正是他一开始的所望,虽然那样他自己会死;而如果是那个女道士破掉阵法,他也会很高兴,因为他说不定可以因此捡回一条命,不过那样一来,师父的下场就……不论如何道全都乐于见到,所以他不打算再出手干涉,两名强者交手,他一个小道士掺和什么,不如乖乖在一边观战的好。
  “看来你的徒弟比你想得聪明。”女道士不无讥讽地说。
  “那又怎么样,等我收拾了你,下一个就轮到他!这个不肖之徒,我会让他好看的!”逸云道士面目狰狞地说。
  女道士被阵法困住,依旧显得十分从容,打量着这个光网说:“很严密的阵法,你为此夺取了多少妖怪的法力、内丹,杀害了多少生灵!”
  “妖怪也算生灵!”张逸云阴冷地笑说,“妖怪就是妖怪,天地不容的东西,人人得而诛之!你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也是个怪物,今天本道爷就要替天行道!”
  逸云道人说女道士不是人类,女道士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否认,使道全不由多看了她几眼。她虽然一身道装,不施粉黛,可是分明是个飘飘欲仙的绝代佳人,身上一丝一毫的邪气、媚惑之气都没有,说她是妖,道全真是难以相信。
  “妖怪人人得而诛之?那么人呢?苏州秦家三小姐被妖怪迷惑,有个道士上门除妖,事后索要了三千两白银,张法师知不知道那个妖怪并非自愿迷惑人类,而是被那个‘除妖’的法师强迫的。而那个法师不但没有按照约定事后放他走,反而斩下他的头来炫耀自己法术高强,可惜的是那个道士不知道,妖怪生前便知道道士不会轻易放过自己,所以趁着道士凌辱三小姐——喔,其实所谓的妖怪迷惑小姐,也不过是道士自己贪恋小姐美色,使令被他抓住的妖怪迷住小姐,然后由他自己对小姐实行污辱罢了——那个妖怪多了一个心眼,趁着有一次道士把心思都放在凌辱小姐上,他趁机施展法术制住了一个小丫头,让那个丫头为他送出了一封信,信上详详细细地记叙了过程。”
  “原来你是那个狼妖的同伙!今天是来为他报仇吗?不过,恐怕你没这个机会了!”逸云狞笑着说。
  他居然没有否认!道全惊异地睁大了眼,嘴也张得老大。囚禁妖怪也好,使妖怪也好,甚至羞辱妖怪也好,这些道全听了虽然也微微觉得不忍,可是在修道之人看来,似乎应该是天经地义的事,他们习道不就是为了降妖除魔吗,就算凌辱女妖有些过分,可是她们毕竟不是人,所以也不好加以评论。不过涉及到了人类,用妖术迷惑人类然后侵犯,与采花贼的手段有什么不同?再加上事后还要打出降妖的招牌,把那个利用过后的妖怪杀掉抵罪,这也未免太……
  道全张大嘴看着逸云道人,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女道士又说:“我不是狼妖的同伙,我只是曾经降伏过他一次,逼他立过誓不再伤害他人,他给我传信,说他不幸落入你的手中,只能任你摆布,并不是有意伤人,如果有可能,希望我能救他以及众多被你控制的妖怪逃出生天,可惜……我对他的书信半信半疑,所以花了一些时间来调查佻,以至于没有来得及救他一命。三个月半,河北王大人给了你一千两银子,第三天他的政敌便在入京途中被害,表面上是被妖风卷入了悬崖,实际上……我不知道那个被你派去的妖怪为什么没有立刻死于你为他下的慢性毒咒,可是我找到他的时候他确实还在挣扎着活着,虽然已经全身腐烂不能施救,可是他还是把事情的始末对我说完之后,才咽了气。这样的事越查越多,最后我觉得没有必要再查下去了,就直接来找你了。”
  “那又怎么样.”张逸云对自己的阵法非常有信心,以为女道士已经逃不出他的手心了,所以干脆地承认了。他再看看道全,发现自己这个小徒弟除了在开始有些惊讶外,脸上一直没有再露出什么表情。他倒是比他两个师兄识时务,呆会倒不用连他一起赶尽杀绝,却不知道道全现在与他想着同一件事:张逸云既然这么心狠手辣无所不为,自然不会在乎杀掉自己的徒弟,反正眼前就有极好的背黑锅对象。道全可以预知,张逸云在自己听到了他的种种所为之后,必然会生出杀了自己推在这个女道士身上之心,什么师徒之情马上被道全抛在脑后,心里求生的意愿占据了上风。他看到女道士身陷阵势之中依旧神情自若,想必她是有什么杀手锏还没使出来,心里对她多了一些信心。
  但是逸云道人并没有留意到女道士的轻松自若,他一厢情愿地把这看作是女道士在装腔作势,洋洋得意地宣布说:“如果制住你,我倒是正好有几桩生意让你帮我去作作!钱塘齐家有个不错的小姐,就让你去帮我摄了来,然后让你们做对‘姊妹花’如何!哈哈哈。”
  张逸云难听的话语,嚣张的气焰并没有引起女道士什么激烈地反应,她依旧是淡淡地说:“是吗,看我你是不可能有悔过之心了。”说完,她迈步向前走去。
  逸云道人手一扬,那张光网开始转动起来。道全心中一凉,机灵地爬了起来跟在女道士身后,如果他依旧坐着不动,随着光网的推动他就会碰在光网上,而且显然,这个时刻不能寄希望于张逸云会放他出去,最好的保护自己的办法,莫过于紧紧跟着这个女道士。
  女道士对他一笑,似乎在赞许他的举动,同时用只有道全可以听见的声音说:“注意,不要靠近我三步以内,他发动阵法主要针对我,我想,即使会把你卷进来,他也不会因此手下留情的。”
  道全难以觉察地点点头,这个女道士比自己的师父更可信可靠,至少目前是这样。
  女道士一步步向前走去,当她来到厅房前不过十米的距离时,张逸云终于沉不住气了,大声念诵咒文,支持光网的那十几个绿色光珠猛地涨大,涨做了闷葫芦拳头大小,每一个都射出一道光芒,直击女道士而去。道全这才明白女道士为什么要自己站在她三步之外,只见光芒闪过,女道士身边三步的范围都化作了焦土,原本铺地的方砖碎如芥粉,完全看不出形状。不过女道士连衣角都没有损伤,依旧没有停顿地前行着,她从一开始就连这个阵法的威力,攻击范围都知道的一清二楚,逸云道人居然还以为他用这个阵法控制住了女道士,道全心中生出无奈的滋味,其实在片刻之前,他才曾经以为自己的师父是天下无敌的,可是现在……他摇摇头,又跟上了女道士的步伐。
  张逸云见一次攻击不成,又大喝一声,几团光芒再次出现,不过这次它们不再是直接进攻,而在空中进行了复杂的运动,从各个不同的角度袭向了女道士,其中几个几乎是擦着道全的头发边掠过,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再次在心中确定了张逸云根本不在乎自己死活的念头。
  女道士挥动手中的木剑,光团再次被她一一击落,整个个庭院被炸得坑坑洼洼,面目全非。
  逸云见女道士在自己的一次次攻击下不但毫毛未损,反而渐渐走近了厅房门前,心中有些惶急起来,大吼一声使出了最后的手段。只见光网光芒连闪,上面的光珠这次反而收缩起来,带头整张光网向网中的两个人扣下来。“你去死吧,我要把你绞碎!”张逸云恶狠狠地从牙缝里宣布着,对方逼得他不得不放弃生擒并且收服对方的念头,令他心中含愤不己。
  “你真得连自己的徒弟也要杀!”女道士的语气充满了怒火。
  “他知道了我那么多秘事,你以为我还会放过他吗!”张逸云毫无愧疚地说,“反正他无父无母的一个流浪汉,死了也不会有人为他出头的,哈哈哈……”
  道全看着他,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片刻之后忽然跪下来,向逸云道人连叩了几个头:“师父,你收留道全,教道全法术,道法的恩情道全永生不忘,今天道全并来就有捐生救师的打算,死在师父手中也没什么关系,不过既然师父有心杀徒儿,徒儿与师父的师徒之情也算了了——这是师父不要徒儿,不是徒儿不要师父。今天之后,道全不论生死,都与您再不相干了!”说完他站起来,抿着嘴唇立在女道士身后。现在可顾不上什么三步的范围了,离她远了,自己很快就会被活活勒死。
  “你这个叛师之徒,我就让你和她一起死!”张逸云似乎不觉得他想杀道全这件事才是导致道全背离他的主要原因,反正要杀对方了,还是给对方扣上了一顶叛师的帽子。道全无心与他说话,只是奋力用手中的半截断剑推挡着光网,光网已经收拢到快把他与女道士捆在一起的范围,光芒也从绿色变成了黑色,透露出一种死亡的气息,断剑每一下刺在上面,都会有刺中了铜墙铁壁的感觉,看来它会把自己搅成碎块的话,不仅是威胁。
  女道士始终没有露出惊惶的表情,反而低头,似乎在思考什么。道全用手把向她头上置来的光网丝挑开数寸,向她叫:“如果还有办法就使用啊,难道你也外强中干!”
  女道士抬头向他一笑,叹息说:“想不到还是弄到了这一步,我是不想用那种力量的,可是我不能看着你死。”说完她把木剑插回背上双手上举,抓住了正落下来的光网,光网与她的手掌相触,迸发出了一团紫色的火星,道全惊讶地发现,女道士竟然用双手撑住了光网下落的势头。刚才道全举剑格挡的时候曾感受过,这“网子”落下来的力量重逾千钧,可是这个看起来纤纤柔柔的女道士竟用双手托住了它。
  而且倒此还不算完,只见女道士双手用力,从那动作看来,她竟然是想用手手之力把光网扯碎。
  “无知之辈!”女道士的莽撞举动更令逸云道人看到了胜利的希望。他双手虚划几下,念念有词,“网子”的收缩蓦地加剧,使得道全只好不住地伏低身体来闪躲,直到整个人缩在了女道士脚边。光网的手与女道士的手臂之间的抗争发出了“嗡嗡”声。道全发现,近在咫尺的女道士身上开始微微发生着变化。先是她原本乌黑的长发开始褪色,慢慢变成了浅灰色,而后是她的肤色上的血色在消逝,变得一片煞白,最后她的双眼泛出红光,双手十指弓如鸟爪,长出了长长弯弯的指甲,僵尸,她这个样子分明是一个僵尸。
  “破!”女道士双手一双,只听“铮”地一声长响,那张光网被她生生扯开,巨大的气浪以她为中心向向外爆开,厅房中的张逸云被重重地抛了出去,撞在墙上,口吐鲜血不知是死是活,女道士冷笑一声向他走去,她现在的样子,倒活脱是一个僵尸要择人而噬,道全下意识地想要上前阻止,可是想了想,却没有挪步,看看眼前的比斗胜负已分,他也无心去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了,只觉得自己心时一片空落落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该想什么,蓦地记起两位师兄还在前院进行另一场争斗,连忙拔腿向前院跑去。身后依稀听见张逸云苦苦地哀求,“饶命啊,仙姑,您大人有大量,不值得与我这样的小人计较,饶了我一条狗命,以后我为您做牛做马……”
  道全加快了脚步,把这个声音抛在了后面。
  前院中的争斗也已停息,青石板、墙壁上的刮痕可以想见战斗的激烈,道志与道真相距十余步,都躺在地上不动,地上到处是点点的血痕。道全心中升出不祥地预感,他几步跑到道志身边扶起他,发现道志只是处于昏迷之中,便从怀中取了几粒丹药喂他下去,把把脉确定他没有性命之忧之后,又来到了道直身边。
  看着道真,他心里真是百感交集,这位与他平时不是十分亲切的二师兄,此刻看在眼中分外的亲切可爱,道全心中已经对逸云道人有了彻底不同的观点,对道真的所作所为有了全新的看法,设身处地地一想,如果换了自己,为了救母亲除了在逸云身边忍辱负重之外,也没有更好的的办法。除非可以找到象那个女道士那样的绝顶高手相助,否则……
  “二师兄,二师兄,你醒醒……师……他已经败给那个女道长了,你可以带着你母亲平安离开了。”道全略一检查,发现道真的伤势比道志重得多,几乎可以说是已经到弥留之际了,所以只是忍痛呼叫,没有用他那不入流的手段为道真治疗。
  “娘……”也许是听到关于母亲的字眼,道真的精神徒然一震,竟然勉力地睁开了眼,“我娘……娘……还好吗?”
  道全从他身边取下那个葫芦,递在了他的手中。
  “娘,我终于救出您了……”道真面露微笑,却没有力气拿住那个葫芦,只好颤声说,“放,放我娘出来……小师弟,求你……放我娘出来……”
  道全心中已经没有了对逸云的尊敬,也就不再畏惧破坏他的封条,他口中念念有辞,咬破舌头喷了口血在封条上——说来好笑,本来张逸云的法力道行远远胜过道全,他的封条不是道全解得开的,可是偏偏道全的所有本事都是学自张逸云,所以正好知道要如何破解。
  血水渐渐把封纸浸湿,道全一伸手把封纸扯了下来,葫芦口朝下一倒,白光闪过,一个妙龄女子站在了面前。她对地上躺着的两个道士只是瞥了一眼便不再理会。看着道全,露出戒备的神色。而道真看着她,脸上露出茫然的神情。
  道全略一思索便明白了,道真与母亲分离的时候年仅十五岁,现在已经过了十几年,他在这些日子中不仅仅从少年长成了魁梧青年,而且饱经风霜,外貌气质都有了极大的变化,现在又是一身道装,已然与当年那个两耳不闻窗外事,埋头只读圣贤书的少年大相径庭了。狐女自然没认出来,而狐女抚养狐儿的时候,肯定没有用她现在这副娇媚的样貌,所以道真一时也没认出自己日夜思念的娘亲来。
  “柳媚?”道全试探着问。
  柳媚被囚禁多年,因为一直不肯向张逸云妥协,所以十余年来连天日都未见过,今天突然被放出来,在阳光下眯着眼四处看看,没有发现张逸云,向眼前这个陌生的道士问:“你是何人?想干什么?”
  道全还没来得及开口,道真已经哽咽难语,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跪在柳媚面前,连连磕头说:“娘,娘,我终于见到你了……娘,娘啊……”伏在柳媚的脚边大哭起来。
  “你,你是……宝儿……”柳媚上上下下地把道真打量了一番才颤声问。
  道真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用力点头。
  “你,你怎么做了道士?你,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是谁伤你的!”柳媚抱住道真,发现他的伤势颇重,不由叫了起来,同时目光瞥向道全,如果道真指认是他伤了自己,柳媚只怕立刻就要把多年的囚禁之苦与伤子这仇一共发泄在这个小道士的身上。
  “二师兄他为了救您拜了张逸云为师,忍辱负重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把您救出来,可是他自己也受了重伤,您的法力远远比我高强,您快看看能不能救救他!”道全故意岔开话题,免得柳媚知道真凶还躺在那边,去下手对付道志。
  柳媚又是为道真把脉,又是为他治疗伤口,眉头却越皱越紧。
  “娘,我知道自己怕是不行了……”道真的功夫法力都不如道志,他们缠斗了良久,对然霸道志大上,但是他自己也确实是到了灯枯油尽之际,“你回故乡去……七姨说,家里人都在盼着您回去,告诉七姨,我真的……救到您了……”
  “宝儿……娘给你治伤……娘能救你,有娘在,宝儿什么都不用怕!”
  “娘,我不怕……我想回家……回我们的家……娘做针线……我读书……我要考状元……做高官,给娘请诰命……我们……回家去……”
  “好,好,宝儿,娘带你回家……”柳媚泣不成声,眼看着道真的呼吸微弱了下去,“你干什么要来救我,如果我一逃出囚笼就要看到我的宝儿死,我还出来干什么,我宁愿被关上一辈子……宝儿,你不能死,你别丢下娘……娘还想看着你成家立室,为娘生上一大群孙子……”她外表是个妙龄女子,可是此时口中这样絮叨着,道全觉得她反而象一位慈祥的妇人,他蓦地想起了自己的娘亲,离开故乡多年,他竟然快忘了自己的母亲,也不知她现在是不是依旧日夜辛劳……
  柳媚突然停止了哭泣,凝视着道真的面容,仿佛在思索什么,道全看见她叹了口气,张开口,吐出了一个晶莹闪亮,彩光流转的珠子来。
  “内丹。”道全知道这是妖怪们特有的内丹,是他们一生修炼的结晶,也是他们全部的法力所在,如果人类能够压得内丹吞服,不仅可以延年益寿,百病消除,而且修道之人还可以大大提高自身的修为。可是妖怪们一旦推动自己的内丹,就等于失去了全身的法力,甚至会被打回原形,多年的修炼也就毁于了一旦。这时柳媚吐出了自己的内丹,道全马上就想到了她要做什么,果然,柳媚把内丹放在道真的嘴唇上,轻轻吹了口气,那颗内丹便如同有生命的一样,滚入了道真的口中。
  “柳……前辈,您这是……您自己……”道全面对此情此景,好不容易找了个合适的称呼,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道真身上的伤口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开始愈合,而柳媚也在道全的注视之下渐渐失去人形,衣裙委落于地,化做了一只火红色的狐狸。红色的狐狸,绕着道真走着,不住地用鼻子拱拱他。道全觉得鼻子发酸,忙别过了头去。
  道真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红狐狸正蹲坐在他的面前,微风吹拂着它柔软的皮毛,显得它的神情那么祥和,道真和它对视了良久,俯身抱起了红狐狸,对道全点点头说:“我要陪娘亲回乡探亲,然后找个僻静的所在,与娘一同修炼,总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总有一天我会给娘带来骄傲与荣誉的,师弟的好处我会铭记在心,说不定日后,咱们还有相见的一天。”说完行了个礼,也没有再看地上的道志一眼,抱着红狐狸,出门扬长而去。
  道志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感慨,与这位师兄相处多年,想不到最后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各奔东西,虽然他留下一句以后有缘也许会再见,可是道全心中很明白,这一别,恐怕是再见无期了。
  “师父他怎么样了?”道志有些焦急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道全才记起了,大师兄还在后面躺着。
  他忙过去扶道志起来,见道志虽然依旧神情萎顿,但是脸上已经稍稍有了些血色。道志看着道真母子那样的结局,心中的气恨也消了大半,不再关心他们的去处,只是无比担心师父,连连向道全说:“师父落了下风吗?咱们快去帮他!快去!快去!”
  道全扶着他走向后院,想了想还是如实说:“大师兄,我也要向你告辞了。”
  “什么意思!”道志大惊。
  “师父……哼,那个道门败类,我怎么会拜了他为师……”道全越想越是无奈,“我听以了张逸云的许多下作无耻的事,他刚才就想杀我灭口了,只不过不是那位女道长的对手,没有得逞罢了,我看那位女道长的心肠很软,在他的苦苦哀求之下弄不好会放了他,那么一来,只要女道长一走,我的死期也就到了,你说,我能眼睁睁地等着他来宰我吗!”
  “道全!你怎么也敢如此污蔑师父!”道志大怒一把推开道全,自己也险此摔倒。
  “就在刚才,我不顾生死地去救他,他却要把我和那位女道长一起除掉,那位女道长反过来救了我,他反而因为我听到了他的隐私要杀我灭口,他利用捉来的妖怪奸淫妇女,杀人取财,这些都是他亲口承认,我亲耳听到的,大师兄,我一向尊重你胜过师父,你也知道我不会骗你对吗?我是在这里呆不下去了,我打算收拾收拾就走,出去继续修道也好,另谋生路也罢,总比把命送在这里强,大师兄,这个师父咱们不能再跟下去了,你干脆跟我一起走吧。”
  道志停住脚步,愣了一会说:“我不信!”又大步向后院走去。
  道全知道以他对张逸云的忠诚,决不会因为自己一番空口白话就相信了张逸云的真正原则上是那种小人,所以摇摇头,又扶住他的手臂与他一起走去。
  后院中一片狼藉,一场混战过后,这个原本雅致的小院早面目全非,张逸云跪伏在阶下,也全然没有了以往的那种仙风道骨的气度。女道士正在一一发落那些被张逸云关住的妖怪们,有的放,有的罚,井井有序,道全听了一会便暗暗点头,这才真正的修道之人——不过她似乎并不是人,该不会真的是个僵尸吧?道全偷眼打量,只见她早恢复了原样,端庄优雅,哪里会让人联想到“妖怪”这两个字。
  “师父,师父!您有没有受伤!”道志挥开道全的手向逸云道人奔去,跪倒在他身边急急又关切地问。张逸云看到他冲过来,先是一愣,然后冷哼一声:“我还没死!早干什么去了,现在来献殷勤有什么用!”
  “我只是想拦住二师弟……”道志见师父见怪,也无以解释,师父危急的时候自己不在身边这是事实,再说什么也说不过去,“我只是想师父神通广大,一个小女子……”道志见那个女道士正向自己看来,便毫不示弱地向她瞪回去。
  “道志,不可对仙长无礼!”张逸云狠狠地向他斥责,然后一脸媚笑地向女道士连连叩头:“仙姑,小徒不懂事,您千万别见怪,千万别生气,您大慈大悲,饶了我一条狗命,叫我做牛做马,干什么都行。”
  “师父……”道志对他的表现露出十分不解地神情,“她对您做了什么?你为什么要对她这么低声下气!我,我帮您一起跟她拼了!”
  “闭嘴,竟然敢一再对仙姑无礼!”张逸云对道志喝斥之余,竟然伸手在他肩上重重地打了一掌,虽然张逸云也是激战过后有气无力,可是道志本身也是重伤之余,被他一下打得滚出了老远,翻身挣扎着爬起来又跪在那里,看着师父发呆,张逸云早已把他抛在了脑后,又向着女道士苦苦哀求起来。
  女道士一一发落完了那些妖怪,最后那只泥鳅飞走之后,转过头来面对张逸云,道全知道她现在是要发落张逸云了,心头微微一紧,有些后悔自己刚才不如走了得好,好歹落个眼不见心不烦,现在也没有办法,只好走近了几步,准备听听看怎么样,如果女道士实在要杀他……自己也许会开口为他求情吧,毕竟与女道士同历过一次险,心中对她有种亲近感也许她会卖自己个面子,不过真的要为张逸云求情吗?道全心中一团混乱,但还是一步步靠近过去。
  “张逸云,你做孽颇多,想过自己会有今天吗?”女道士看着张逸云,一字一字地问。
  “仙姑,南仙姑,您看在咱们同一道门一脉,您看在我师父是您的老朋友的份上,您大慈大悲,放我一条生路吧。”
  什么?师祖是这个女道士的朋友?师祖过世都三十多年了,而这个女道士外表才二十出头,果然不是人类啊?道全心里盘算着。
  女道士脸色一柔,叹口气说:“清云是多么洒脱仗义的人物,一辈子只收了一个徒弟,怎么会是你这样的……”看来她与张逸云的师父清云道士确实是老朋友,一听张逸云提到他的名字,态度马上软了下来。
  “仙姑,前辈,您看我师父面子也要饶我一命啊,您看在我师父就我这一个徒弟!他只有我一个徒弟!”张逸云立刻扯住她的道袍,放声大哭了起来。
  “师父!”道志看到他这副贪生怕死的样子,又是不屑又是不忍,“师父,她真是师祖的朋友?”如果对方是张逸云的长辈,那么她是在为朋友教训徒弟,那也是说得过去的事情。身为晚辈窝囊一点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可是如果她是来挑衅的,师父这副模样就未免太难看,男子汉大丈夫,大不了一死,这个样子就算留下一条性命,以后还有什么颜面见人。
  “闭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张逸云见道志一再地跳出来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心里说不出有多生气。
  “可是,”不等道志说完,张逸云就大吼:“我没有你这样的徒弟,给我滚到一边去。”
  女道士看着道志一脸无奈地样子,苦笑说:“张逸云,你自己把自己做过的事说一遍,我再来决定如何处治你——不要再想用诺言糊弄我,我来之前对你已经仔细调查过一番了。”
  张逸云看看女道士,低下头捡着自己做过的不那么过分的事说了几件,见女道士并没有放过自己的打算,只好接着说下去,一桩桩一件件,越说开了头,也就没有了什么羞耻之心,把自己干过的那些事全说了出来。他知道女道士一定已经知道对自己的所作所为知之甚祥,如果自己有所隐瞒,必然会令女道士更加生气,也许一怒之下就要了自己的命。
  听他一路说下来,道全虽然已经知道了他的真面目,再听他亲口说说,还是听得目瞪口呆,什么迷奸妇女,纵妖杀人,谋夺财产……可谓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做不出,道全听得连连摇头,心中对师门的最后一点留恋也渐渐消失不见了,道志却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师父在他以上中向来是个行侠仗义,除妖除怪的世外高人,平时一身正气,洁身自好,对他们几个徒弟要求也十分严格,现在听这些事情,简直是十恶不赦之辈才做得出来的,怎么会是师父做的?怎么会从他口中亲口说出来?道志茫然地看着清寒在说个不停的张逸云,忽然大吼一声:“妖女,你对我师父做了什么?居然迷乱他的心神!”说着挺剑向女道士刺去。
  女道士袍袖一拂,便把他手中的剑打落在地,道志失去了兵器依旧不后退,挥掌又扑向女道士,女道士见他的拳头打到了自己面前,才伸指在他的额头上,道志只觉得自己的头脑之中仿佛被灌入了一盆凉水,化作了一潭寒冰,他的一颗心就那么一直沉了下去,沉了下去,化作了难以言喻的绝望,伏在地上大哭了起来。
  “张逸云,你所作之恶科罄竹难书,现在你说,我杀你冤枉不冤枉。”女道士看着张逸云一字一字地问。
  “仙姑,小人贱命一条,可是您看在我师父份上不能杀我啊,不要杀我啊,留我一条狗命,我以后给您做牛做马啊……”
  女道士垂头看他不无怜悯地说:“事到如今你还想活命不成?”
  “仙姑,前辈,呜呜呜……饶我一命,饶我一命,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呜呜呜……”张逸云号啕大哭,拉着女道士的衣摆连连叩头。
  “道长……”道全犹犹豫豫地开了了口,他有一万个不为张逸云求情的理由,可是为他求情的理由却只有一条:他是自己拜了的师父,这么多年来他教自己本事,管吃管喝,让自己逃离了四海漂泊,风餐露宿的日子。
  “道长,他就算有一千条可杀之罪,可是前年南方洪灾,他捐款三千两救灾也是真的,不管他是不是故意装作善人的样子,毕竟有许多人因此而得救,您就看在这一条上,也饶了他一命吧。”
  “是,是,我捐银子救过很多人,还修过路,修过桥……”张逸云见状立刻数落着自己过往的功德,又用力磕起头来。
  女道士看看道全、道志,又看张逸云满脸泪水鼻涕的样子,叹口气说:“你与你师父大相径庭,你的徒弟倒是还有点你师父当年的样子,罢了,我就留下你一条命吧。”说完,伸手在张逸云头上重重一拍,他立刻昏倒在地,女道士转而对道志道全说:“我虽然不杀他,可是也不能留下他者日后再害人,所以刚才毁去了他一身的法力和修道的根基,你们两个虽然是他的徒弟,但是既没有跟他一起为恶,也不知道详情,所以他的所作所为与你们无关,你们跟他学了多年道术,也都有了一定的根基,我在这里奉劝你们一句,以后无论干什么,想想今天的事,拍拍自己的良心,然后再做不迟。”
  女道士飘然而去,她带走了张逸云多年来巧取豪夺,用尽种种手段积蓄下的大部分财产——那是一笔道志道全完全不敢想象的数字——却没有忘记为他们师兄弟留下一定的生活费。
  几天之后,道全也背着自己小小的包裹来到了道观大门口。
  这几天中发生的事情让两兄弟仿佛过了几年。
  被救醒过来之后的张逸云先是对两兄弟又打又骂,骂他们是师门的叛徒,忘恩负义,关键时刻不为了师父舍生取义,等他明白了自己的法力已经消失,变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之后,马上又换了张嘴脸,拉着他们师兄弟诉说自己对他们的好处,又说自己现在多么可怜,他的法力一消,不知有多少过去的仇家等着取他的性命,所以求道志和道全保护他,不要留下他不管。道全早已看清了他的真实嘴脸,怎么肯再听他的花言巧语,打定了主意要离开这里。道志知道无法挽留他,所以把女道士留下的银子分出一半给他,一直把他送到了门外。
  “师兄,你跟我一起走吧,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道全不明白道志为什么不肯和自己结伴同行,临走之前再一次劝他。
  道志摇头:“老二,走了,你走了,师父又成了废人,如果我也走,这道观怎么办?师父现在这个样子,谁来照顾他的衣食住行?”
  “你还认那种人做师父!”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是想不认就不认的吗?”道志提高声音扬起了眉毛,可是马上又叹口气垂下了头,“总之,不管怎么说我不能不管他,不管咱们的师门,你走吧,如果还记得我这个师兄,就有空的时候回来看看。”
  “师兄,那你打算……”
  “潜心修行,除妖卫道,总有一天我可以重振师门的。”道志双目炯炯地说,“你放心,决不是那种伪君子,而是真真正正地让所有人都钦佩的道门一脉。”
  “师兄你一定可以做到的。”道全把道志给他的银子又拿了出来递回去,“我自己还有些积蓄,够用一阵子的,我一个人用不了什么钱,到是你,这么大一个道观,还有一个人需要照顾,用钱的地方多着呢,我准备先回故乡去看看,不知家里人都怎么样了?然后就四方游历一下,如果路过附近,我会回来看你的。”
  “如果有老二的消息……”
  “嗯,我也会马上通知你。”道全独自走下山坡,走出很远回望,只见道志还在观前对着他的方向眺望……
  从那之后,道全便一个人在江湖上飘荡,他回过故乡一趟,父母早已亡故,他在故乡住了几天便飘然离去,心中觉得放下了一块石头,也对自己的未来更加迷惘。思索了许多,他还是决定做个修道之人,一边修行,一边在世间游荡,为所到之处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日子也算过得逍遥自在,其间他去过道真的故乡,可是没有遇见道真母子,甚至村人们都记不起有过道真那样一个少年在村中居住过(也许是他们不愿意说起)。看来正如分别时候所说的,他与柳媚一起寻找安宁的所在修行去了。
  过了几年,道全也回过观中,可是却惊异地发现那里已是人去屋空,原本庄严的道观已是蒿满地,鼠蚁成群,道全不知道道志与张逸云去了哪里,打听遍了周围的住房也不得要领,他猜想,也许是张逸云的敌人来报复,道志带着他躲到另处去了,当然也可能是遇到强敌,他们师徒已经双双遇难,不过道全实在不愿意往这个方向去想。
  又过了几年,道全居然偶然遇到了当年那个制服张逸云的女道士,他对这位女道士十分的敬佩,跟随了对方几天之后,终于得到了了她的许可,拜在了她的门下,开始了新的修行生涯。”
  青年道士说到这里,把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向白道人说:“师兄咱们走吧,师父还在等咱们呢。”
  白道人点点头,随他站了起来,两人正要向书生告辞,忽然一起停下了动作,盯着小路上一个正慢慢走来的人影,那个人影也看见了他们,略一停顿后竟然径直走了过来。
  这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穿了一件长衫,长发披散在肩上,神情很是悠然,仿佛见到老朋友一样,对白道人与青年道士扬扬手说:“嗨。”
  但是白道人与青年道士脸上却都对他露出了戒备的神色。
  “老板,给我一杯白水。”青年男子向书生说。
  书生一笑:“这位先生,我这里的茶水不要钱,却是要用故事来换的。”
  “故事?”青年男子一愣。
  书生说:“方才这两位道长都在在下说了十分精彩的故事,我想先生您一定也有过不凡的经历,有精彩绝伦的故事可讲吧。”
  青年男子摸摸头,为难地说:“我不太会说故事呢……不如说个真事给你们听吧。”他向白道人与青年道士笑笑:“我知道你们在等你们师父,我也正好想拜见她,不如听我说个故事,一起等吧。”白道人与青年道士相互看看,都不置可否地坐了下来。
  “很久以前,那个朝代叫做宋朝,有一个偏远的乡下,有户农户有两个儿子,那一个故乡发生瘟疫,这个村庄受到的侵袭格外严重,几乎是家家户户都有死人抬了出去。这对农家兄弟的父母、祖母也先后在这场灾祸中患病死去,本来美满幸福的一家人,转眼之间便只剩下了兄弟二人相依为命,那一年这对兄弟的哥哥才十二岁,弟弟只有七岁……”
  青年男子眉头微皱,轻声开始讲叙那个遥远时代发生的事情……
发表于 2009-4-12 23:07:42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 支持 | 反对 举报

  三个故事之行路难(一)

  那一年可谓是大灾之年,春季的瘟疫夺去了村子里一半的人口,到了夏季,好不容易看着地里将要成熟的庄稼生出一些希望,却又遭遇了十数年难遇的蝗虫,铺天盖地的蝗虫从空中压到眼看就可以收获的田野中,把所有的一节植物都狼吞虎咽地当作美味吞到了肚子里,等到覆盖了天空与大地的那层黄褐色的可怕色彩褪去之后,留给人们的是光秃秃的田地,就连村头的树木都再也没留下一片绿叶。
  虽然朝廷的救济有八成落入了那些层层盘剥的官吏手中,可是那里略有些积蓄的人家拿出自家的家底,再加上那微薄的赈粮,还算是勉强可以度过这个灾年。但是些本来就贫苦的人家却无以为生,只能苦捱光阴,盼头春天早些到来。许多的人家拖家带口出外乞讨,卖儿卖女,只求能挣扎过这个可怕的年境。
  张家村中有这样一户人家。
  瘟疫之中先是两个老人撑不住撒手人寰,接着是中年夫妇先后病死,只剩下了一对小兄弟,哥只有十二岁,弟弟刚满七岁。家中没有了大人,原本还算得上宝贵的家境在短短几个月便被周围存心不良的远亲近邻欺诈抢掠一空,只剩下几亩薄地还是兄弟俩生活的指望,可是一场蝗灾又毁掉了他们最后的希望。
  哥哥大狗在田地中挥舞着铁铲、扫帚、树枝与蝗虫搏斗了三天,依旧没有换回任何一点收成,当冬季的第一场大雪降下之后,张大狗无奈地带着年幼的弟弟,与村与其他几个人一起踏上了乞讨的路途。
  “哥哥,我很饿,也很冷。”张二狗牙齿“咯咯”地打着架,小声向哥哥诉说。幼小的他还不能理解为什么一夜之间生活会完全变了模样,但是他知道,父母和奶奶再也不会回到自己身边来了,自己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只有大哥。所以想哥哥反复叙述着自己的冷和饿,期待着哥哥的帮助。
  大狗拉拉弟弟的衣领,心中有些后悔不应该把父亲剩下的几件衣服去典当了,不然改改还能给弟弟御寒。“来,咱们快点跑,回到住处就可以烤火,吃东西了。”说完摸摸怀中揣的半块窝头,这是他们大半天来所有收获,显然不足以填他兄弟俩的肚子。
  这座小城虽然已经远离了他们的故乡,可是也曾受到过那场灾祸的波及,不好的年境使得这里的人也都变得吝啬起来,大多不愿意接济外来的乞讨者,张家兄弟还是因为年纪小占了些便宜,所以才能饥一顿饱一顿地拖到了今天。当时和他们一同出来的人,大部分已经离开了这里,走向了更远的区域,心里希冀着那边的年景好,百姓们能有足够的殷实来对他们这些逃荒者发发慈悲。
  张大狗也有过类似的打算,可是他不知道这样寒冷的天气,大雪封路的情况下,自己和弟弟能不能支撑着走出那么远,既然这里暂时还算是能讨到吃的,就能捱一刻是一刻吧,每次思绪触及到这个问题,到最后张大狗都会叹息着这么想。
  越往郊外走,积雪就因为没有人清扫越厚,两兄弟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得格外地艰难,又走了大半个时辰,才远远看见了他们赖以栖身的那座破庙。庙前隐约有个人影在张望着,似乎看见了他们,向他们挥着手。
  “二狗,三叔已经回来了,说不定他今天讨到的东西多一点呢。”张大狗兴奋地说,拉着弟弟加快了脚步。
  三叔是与他们一起离开故乡后,现在还与他们在一起的唯一一个大人,平时一直十分照顾他们,教给了这对不解世事的小兄弟许多生存的知识,这个本来在村里名声不太好,有着偷鸡摸狗的小毛病的人,却一直在照顾着与他无亲无故的兄弟俩(与张家兄弟有着亲戚关系的几个大人早就扔下他们走了),这让张大狗似乎懂得了更多的人世炎凉。
  “天太冷了,快进来烤烤火。”三叔在庙门口迎着他们,把他们带进庙中,“真难为你们两个小孩子了。”
  庙里避风的角落里已经生起了一堆火,火上还放着一只锅子,里面的水咕嘟咕嘟地开着,不知煮了什么东西,一股香气扑鼻而来。
  “三叔讨到了好吃的!”二狗欢呼着向锅子扑去,大狗连忙拉住他,自己也对着锅子咽口水,却从怀中掏出窝头说:“三叔,我们只要到这些。”他的意思是,自己两兄弟没有弄到什么吃食,三叔好不容易要到了些好吃的东西,自己兄弟却要分一杯羹,怎么也不是很说得过去。
  三叔哈哈笑着说:“跟我还客气什么,不是早说了吗,咱们三个是一家人,有饭一起吃。”说着拿起缺了半边的破瓢,为二狗盛上了满满一大碗。这一锅中的内容十分丰富,有杂粮、菜肴,甚至还有几片肥肉片,不知是哪家富户吃剩的饭菜,竟然好心地倒给了一个乞丐。
  张家兄弟好久没有吃过这么丰富的饭菜了。他们端过了饭菜便狼吞虎咽起来,不住发出“吸吸”声,虽然被烫的呲牙咧嘴,可是谁都舍不得放慢一点速度。三叔今天不知交了什么好运,除了锅中的饭菜之外,还拿出几个杂面饽饽,给两兄弟一人分了一个。
  二狗欢天喜地地吃着,问:“三叔,你从哪里计来的?这家人家心肠这么好,你告诉我们,我们以后也常常去转转。”
  三叔笑着拍了拍他的头,什么也没说。
  三个人吃完这后,大狗一边收拾碗筷,一边侧头听听说:“好象有人来了,这个时候谁会到这里来啊?难道又是逃荒的人?”出来讨饭之后,张大狗才明白,原来讨饭的人也有自己的团伙,也划分自己的地盘,他们这样一个大人,一个半大孩子,一个小男孩的组合,最容易受到其他团伙的欺负。他现在最害怕的,就是会被其他的团伙抢走他们这个可以蔽风挡雪的小小栖身之地。
  张大狗正有些紧张地听着外面密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这时三叔叹了口气说:“孩子,我也不瞒你们了,那是来接你们的人……我把你们两个卖给人家了。”张家兄弟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从门外进来的是七、八个大汉,从他们的穿着打扮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的仆役,兄弟俩讨饭的时候常常受到这种人物的欺压,所以一看到他们,二狗立刻吓得躲致函了大狗的身后。领着的那个穿长袍的人大约是个管家,帐户一类的人物,他一脸居高临下的向三叔问:“就是这两个孩子吗?”三叔连忙点头:“对,对,就是他们,您看看还满意吗?”
  这个管家上下打量着张家兄弟,对张大狗的样貌似乎不太满意,摇着头说:“一副乡村蠢样,实在不值这个价钱,买回去只能做个苦力使使罢了。”
  三叔听他这么说,慌忙把二狗从大狗后面推拉出来,托着二狗的下巴讨好地向管家说:“赵大管家,您看看这一个,这个小东西长得可是很俊俏的,从小大家就都夸奖他不象农家子弟呢!”
  张大狗长得浓眉大眼,皮肤黝黑,确实算不是好看,但是二狗却眉清目秀,皮肤白皙,十分漂亮可爱,在村子里是一向是全家人的骄傲。现在这个管家看了果然满意,点头笑着,把一个钱袋丢给了三叔,一挥手,几个大汉便上来拖拉着张家兄弟。
  张大狗奋力反抗着:“你们要干什么!三叔,你凭什么卖我们!我们又不是你的儿子!”在他的观念中,只有父母才有权利买卖自己的儿女,却不知道人世间这样的事情多了去了,谁会在乎这两个男孩是不是真的是眼前这个汉子的子侄,这个汉子又有没有权力卖掉他们。
  两个男孩虽然奋力挣扎,可是他们整天吃不饱穿不暖的身体怎么敌得过几个大汉,不几下就被家丁们制服在地。赵管家不阴不阳地说:“性子倒是挺倔的,看来回去要好好管教一番才行。”说完挥挥手,示意家丁们带着张家兄弟跟他离去。张大狗眼光定定地看着三叔,一边不情愿地被家丁们拖出破庙,一边不甘心地喊着:“三叔,你为什么要卖我们?你为什么要买我们……”
  三叔根本没有对他的声音产生任何地反映,喜滋滋地掂着手中的钱袋,小心地在怀里放好,然后又坐回锅边,开始享用他的晚餐。
  张大狗来到赵府已经四天了,这几天他挨的打骂究竟有多少,他自己都记不清楚了,但是他却渐渐息了逃走的心。一来是因为他发现,在这个府里他虽然像条狗一样卑贱,人人都可以欺负、打骂,可是却是可以吃饱饭,并且睡在有床破被子的床上的,而不是每天忍饥挨饿的缩在破庙的草堆里。而更重要的是,他的弟弟张二狗在这里得到了很好的待遇。
  在他们被带回来的当天,赵管家就向他们宣布,外表粗笨的张大狗到库房去干粗活,而看起来聪明伶俐的张二狗,则到书房伺候老爷。因为弟弟被那样带离了身边,张大狗本来是难以安心地奋力反抗着即将到来的奴仆生涯,他一次次的试图溜进内院的书房找弟弟,或者想要从这个充满荣华富贵气息的府内逃走。这些举动给他带来的当然是一次次的毒打,一次次的折磨,张大狗对这个府邸,对那个赵总管,对那些如狼似虎的家丁,他都是恨之入骨,恨不能立刻从这里逃离。但是张二狗偷偷从后面院子溜出来与他见面之后,他的想法发生了变化。
  才几天不见,张二狗就发生了许多的变化。原本因为衣食不周满是菜色的脸已经变得红润起来,身上也换上了漂亮的新衣服——就算他们的父母在世时,也从来没有给孩子做过这样好料子的衣服。他看起来十分快活,拉着哥哥说个不停,周围那些对张大狗横眉竖眼的家丁,对待张二狗也很客气。听张二狗说,赵老爷很喜欢他,不但没有叫他干什么活,教他识字,还亲自手把手的教他写字呢。
  弟弟不但吃得好住得好,还有机会读书识字,这在乡下出身的张大狗眼中,就是神仙般的日子了。自己吃苦受罪算什么?弟弟有好日子过,日后有出息才是真的要紧。张大狗自从和弟弟见了那一面,整个人都变得勤快听话起来。弟弟现在在老爷身边,也算是府里有头脸的人了,别让人家拿着自己这个不懂事的哥哥说事,给弟弟添了麻烦。他本来就是庄户人家的孩子,自小就帮着父母喂猪、打柴、种地,什么活没干过,性子又生的勤快,一旦想开了,活计上手也快,干的也利落,不管是不是该他干的只要指使了就起早摸黑的干。所以几个月下来,张大狗倒是也在家丁长工们混得不错,不仅不再挨打挨骂,反而也算讨到了分管他们的一个副总管的欢心,有什么好的吃的、用的,都会高看他一眼,多分给他些。
  对于张大狗而言,这就是天堂了。
  他带着弟弟从家乡逃荒出来,为得不就是吃上饱饭,过上温饱的日子吗?这样看来,被卖给人家做奴仆似乎也不错。而且听说奴仆干得好的话,老爷一高兴还会赏个丫头,安排他们成家立室。二狗既然有机会识字,又得老爷喜欢,说不定将来可以当个总管什么的,自己这个做哥哥的也跟着沾沾光。将来娶妻生子,也算是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爹娘了。
  一路这样想象着未来的美好生活,张大狗的日子过的舒心适意,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知不觉中就又过了一年。眼看又到了冬天,雪下了一场又一场,打扫院子的活反而轻松下来,因为老爷看大雪厚重,几天前就下令除了走道不用扫了,正好留着赏雪。心里对老爷感激之余,张大狗的日子清闲了不少。眼看着快过年了,他老是有事没事的在内院附近转悠,希望能见自己的弟弟一面。
  赵府的家大业大,人口众多,所以在内外的关防上还是管得很严的,前几个月刚刚有一对家丁和使女因为偷情被活活打死了,向来老实怕事的张大狗当然不想惹出什么风言风语,只是老老实实的等着机会。好不容易看见赵大管家从里面出来,连忙上去行礼。
  “有什么事吗?”赵大管家看人的时候总是用眼角一掠,张大狗猜想他根本没有看清楚自己是谁。
  “大管家,我想见见我弟弟。”
  “你弟弟是哪个啊?”
  “他叫张二狗,就在老爷书房里伺候。”
  “张二狗?老爷书房哪有这个人?”赵大管家皱眉之间,身边的一个家丁上前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他才恍然地说:“你说艾官啊。你要见他做什么?”
  艾官?多半是老爷给弟弟改了名字。他知道老也常常会嫌弃买回来的下人名字不雅,给他们改一个好听的,但是那是只有老爷喜爱的下人才有的荣幸,向张大狗这样专干粗活的,他爱叫什么叫什么,是没人理会的。不过张大狗私下认为,艾官这个名字并不太好听,好像戏班子里的戏子似的。“大管家,我看快要过年了,想见见弟弟,说几句话。”
  赵大管家皱皱眉头说:“年下老爷一堆事情忙着,倒是也顾不上艾官的事,行,我就做主了今天下午就叫他出来,正好你也劝劝他,不要仗着老爷宠爱他就忘了自己的本分。叫他伺候好老爷才是正经,不要整天哭天抹泪的,给谁看啊!”说到后来他的声音变得十分严厉,吓得张大狗连连称是。赵大管家惩罚下人的手段张大狗可是见识的多了,他绝对不愿意这些惩罚落到自己弟弟的身上。
  二狗不是很得老爷欢心吗,怎么大管家忽然说这些?难道弟弟得罪什么人了?被人欺负了?还是……张大狗胡思乱想着,这一早上手中的活是干的乱七八糟,好不容易挨过了中午,一吃完饭他就凑到了内院门口,等着盼着,好不容易看到二狗的身影走了出来。
  “二狗,你最近过得好不好?我看你都瘦了。”
  “快过年了,你有没有什么想要得东西?哥哥这些日子也攒了一点钱,你拿去用了吧。”
  “你最近没有得罪什么人吧?如果老爷喜欢你,你更是要谨慎一点,这府里人那么多,个个都瞪着眼睛看着呢。”
  “二狗,是不是有人看不得你过得好,欺负你了?”
  “二狗……”
  不论张大狗说什么,二狗总是一言不发地低着头跟他走着。二狗的脸色不太好,两个黑眼圈说明着他最近休息的不怎么样。哥哥的唠叨声在他的身上起到的作用,就是他的眼睛中的雾气越来越浓,眼看就要凝结成“雨”了。
  张大狗虽然不会察言观色,但是也看出弟弟的不对劲了,连忙带着他回到自己住的小屋。屋里其他的仆人都不在,张大狗关上门向弟弟问:“二狗,你告诉哥哥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受欺负了?老爷打你骂你了?”
  “哥……”张二狗憋了半天才哽咽一声哭了出来,顿时眼泪便止不住了。张大狗哄劝了半天,他才抽抽搭搭地嘣出一句:“哥,他欺负我……”
  “谁?谁欺负你了?”
  张大狗花了半天时间,才弄明白了弟弟的遭遇。原来这位赵府的主人赵大老爷平日里有个爱好,就是不爱美女爱俊男。他趁着这次临县受灾,卖儿卖女的人家多,特意购买了一批相貌秀美的男童,平时教导他们识文断字、吹拉弹唱,为的就是培养一批娈童。可怜张二狗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还以为一步登天,就此可以过上好日子。所以他努力的学习,尽力的讨好主人,希望可以为自己和哥哥争得一个充满希望的未来。他的努力倒是让他轻易地得到了主人的喜爱,可是那种下的方式是——在不久前的一个晚上,赵老爷八年仅八岁的张二狗叫进了自己的卧室。
  “畜牲!他根本不是人!”张大狗气地砸着床大喊起来。
  “哥,小声点。”张二狗害怕被外面的人听到,连忙制止他。
  “不行,我不能让你留在这个地方,我要带你走!”张大狗只觉得一股怒火冲击着头脑,使他自己完全失去了理智。他本来以为可是过上好日子才放弃了抵抗,乖乖的在这里为他们当牛做马的,没想到一切都是自己在白日做梦,反而是把弟弟一个人扔在了虎口中,任由他们欺侮。他拉着二狗就向门外走去。
  张家兄弟反常的表情与举动立刻就被其他的家丁们察觉到了,不等他们两个走到后门口,赵大管家带着几个强壮的家丁已经把他们包围了起来。“你们这是要到什么地方去啊?”赵大管家还是那副不阴不阳的语调。
  “你们欺负我弟弟!我要带他走!”张大狗什么都忘了,大喊大叫着
  “欺负你弟弟怎么了?你弟弟买进来就是来做兔儿爷的……哈哈哈……”一个家丁带着猥亵的语气笑了起来。
  原来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弟弟被带进内院是要干什么的,只有自己这个笨蛋被蒙在鼓里,如果早一点知道真相,就可以保护弟弟,就可以使弟弟免受侮辱了。想到这里,张大狗怒火中烧:“我要带我弟弟走,我不会再让你们欺负他了!”他大叫大嚷着,拉着弟弟想要冲出门去。
  “还真是反了你不成?”赵大管家用鼻子哼了一声,向手下吩咐,“把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东西给我狠狠地打!把艾官给我送回内院去!”
  “不许碰我弟弟!我不需你们动我弟弟!”张大狗喊叫着,顺手从旁边抓起一根木棍想着身边围过来的家丁挥舞起来。那根棍子本来是栓门用的,又粗又长,现在被他抡起来,一时也很能吓唬人,大家只是围着他,谁也没抢先上前。
  “谁给我抓住这个小子,赏十两银子!”赵大管家的一句话,令家丁们原本的犹豫全部消失,大家纷纷从门后墙角找出趁手的家伙,向着张大狗扑了上去。
  张大狗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带着弟弟离开这个地方。他死死地拉着弟弟,一只手挥动着棒子向外冲去,家丁们在赵大管家的指挥下一拥而上,各种家伙劈头盖脸地向他打了下来。要不是管家在后面不住地喊叫:“不许伤了艾官,他是老爷现在最喜欢的孩子,不许伤到他!不然老爷饶不了你们!”家丁们担心误伤张二狗的话,他们怎么可能在这么多成年壮汉的围攻下支持下来?
  二狗的年纪还小,这几天又受了那么多折磨,所以整个人看起来痴痴呆呆的,任由哥哥护着,拉着,却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活象一只木偶一般,一根木棍指在了张大狗的肩头,差点把他的“武器”打落,张大狗大声吼叫着,嘶喊着,向身边的每一个用力地敲打,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带头弟弟逃走,也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结局,可是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是老大,他得保护弟弟,他不能让自己的弟弟受这种罪。
  “拦住这个小王八蛋!别让他再乱咬!”
  “小心,小心,你打着艾官了!”
  “哎哟,这小子力气还挺大,给我往死里打!”
  家丁们叫的叫,骂得骂,团团围住了他们两兄弟,却因为张大狗如同疯狂的乱打乱冲而不敢向前,一时双方僵持在那里。张大狗的身上已经不知道被打了多少下,头上,嘴角全在流血,眼前的光景看来他是根本不可能带着弟弟从这里逃走了,可是他就是不肯放弃,象受伤的野兽一样吼叫不已,反而把家丁们打伤了几个。
  “谁能抓着这条疯狗,赏二十两银子!”看的一肚子火气地赵大管家增加了赏银的金额,也带动起了新的一轮向张大狗进攻的热潮。
  “这个小畜牲简直象条疯狗!”在被张大狗连打了两下之后,一个家丁忍无可忍了,也不再顾忌会不会伤到老爷钦定的美少年艾官,没头没脑地向两兄弟打下去。张二狗被他一棍打倒在地,翻滚出了很远,立刻被两个家丁冲上去按住,张大狗正要扑上弟弟,另一个家丁从背后向着他的头部就是一棍,只听“咚”的一声闷响,这一棍正打中了张大狗的后脑勺,他应声倒在了地上。周围的家丁们一拥而上,对着他一阵拳打脚踢,片刻之后他们停下手时,张二狗仰面躺在地上,双目紧闭,已经是一动不动了。一个家丁用脚踢踢他,自言自语地说:“不是死了吧?这么不禁打!”
  赵大管家冷笑一声:“自作自受!供他吃供他穿,还反了他了!死了活该,待会拖去喂狗!”
  一直昏昏沉沉的张二狗此刻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猛地推开了拉着他的家丁,扑向了地上的张大狗,抱着他大声哭叫了起来:“大哥,大哥,你不要死!你快起来啊!你不要死!你死了他们又要来欺负我,我害怕!大哥……你不要不管我……大哥,我害怕……”
  管家向他俯下身温声说:“艾官儿,老爷对你多好啊,为了这种下等人哭有什么意思,来,快把艾官送回后院吧。”对张二狗赵大管家倒不想十分的得罪,毕竟现在这个小东西正得宠,万一在老爷的耳边吹吹枕边风,自己可吃不了兜着走——这个管家的位子可有好几个人虎视眈眈地等着呢。
  “你们杀了我大哥!你们打死了我大哥!”张二狗见大哥半天没有动静,知道他是凶多吉少,哭得更厉害了。他一个小小的孩子,落入狼穴,再失去唯一可以依靠的大哥,以后的日子更是任人宰割,自己都不敢去想,只能不停的哭喊着:“大哥,大哥……大哥啊,你带我一起走吧……大哥,你丢下我一个人我害怕,他们会欺负我啊……”
  管家向家丁一挥手:“送艾官儿到后面去,好好给他洗洗脸换件衣服,弄成这样老爷回来看见成什么话……还有,把那个死尸赶快处理掉!”
  “不许动我大哥,不许动我大哥……”张二狗马上试图带走他的家丁撕扯着,可是他一个小孩子怎么斗得过两个大汉,眼看就要被他们拉走,他把身子奋力坠在地上用体重来抵抗,一边大声叫:“大哥,你救救我吧……大哥,你睁开眼……救救我啊……大哥啊,大哥啊,你也不要我了……你们杀了我大哥,连我一起打死,我不想活了……”
  就在张二狗与家丁的纠缠之中,地上的张大狗忽然蹦了起来,一把夺过身边一个家丁手中的棍子,向着赵大管家就是几棍子打下。早已被酒色淘空了身子的赵大管家猝不及防之下,怎么挨得起张大狗气势汹汹打下来的棒子,这些木棍是府上专门用来责打家奴的,不但材质坚硬,而且根根都被长年使用之下磨得十分光滑、称手,平时管家都是指使着家丁们用它们一下下打在别人身上,这一次他有人家亲自品尝了木棍的滋味居然一头栽倒在地,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嚎叫。家丁们见管家老爷倒地,顿时失去了主心骨,有的赶过去搀扶问候,有的愣了神呆在原地,张大狗趁着这一瞬间的空隙,抓过弟弟的手,竟然带着他冲出了府的大门。
  只听身后赵大管家嚎叫着:“别叫他们跑了……”
  “快把他们抓回来!”
  “艾官少了老爷回来剥了你们的皮!”
  “快追!放狗追!”
  “……”种种嘈杂的声音中,隐隐传来了狗的狂吠声,张大狗连路都来不及分辨,一股脑地向前冲去。
  张大狗后脑被打中之后昏倒在地,是弟弟的哭声把他唤醒过来,当时的他只感到头疼欲裂,全身发软,自己也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可是当他听到身边那些恶奴还是要把弟弟送去做人家的玩物,听到弟弟声嘶力竭地向自己哭喊求救,听到弟弟小小年纪口口声声地喊着他已经不想活了时,也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了一股力气,竟然从地上爬了起来,并且拉着弟弟逃出了那个可怕的大院。
  他拽着腿短力薄的弟弟毫无目的地狂奔,头上、口腔、鼻孔……到处都在向外冒出鲜血,模糊了他视线和感官,而头部的巨疼也使得他的神志开始越来越模糊,他依稀觉得自己好象撞翻了几十个摊子,还冲入了一个迎新的队伍,惊扰了许多的行人。开始的时候身后家丁们的叫骂,犬只们的咆哮还在身后不远的地方,后来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最后似乎听不到了。
  他用力甩甩头,把血水弄得四溅,因为耳朵一直在嗡嗡的鸣叫,他不敢确定身后的家丁们确实被甩开了,也不敢确定他们会不会继续追来,所以还是拼命地跑着,直到身边的二狗哭着叫:“大哥,我再也跑不动了……大哥,咱们歇一歇吧……大哥……”这时张大狗才停下了步子。
  他用手抹着脸上的血,想看清自己身在何处,入眼全是冰天雪地,透过他眼上的血色看来,仿佛整个世界铺上了一层血色的雪。身边树木丛生,也都盖满了积雪,树干生着冰凌,似乎是自己一口气跑出了镇子,跑到了山林中来了。回头看见雪地上一路延伸来的两串脚印和点点血迹,他心中大急,这样一来他们不就可以顺着脚印找来了吗?不行,还要逃!此时的了神志已经不是太清楚,竟然不顾弟弟的哭喊,一把把二狗扛起来,向着更深的山林逃去。
  越向山里走雪积的越深,有的地方一脚踩下去甚至直没到了膝盖。个子矮小的张二狗从哥哥肩上挣下来,马上就陷入了雪中,他连忙攀住哥哥的身体。这时他们周围的环境出了大雪,已经全是高大的树木,在无边无际的树之中,见张大狗还要往里走,张二狗慌忙地叫:“哥哥,我们别再进林子里了,我害怕。”
  张大狗终于停下了步子,低头看着弟弟,他的衣服早就被血浸透,然后又被冷风冻成了一块,头发、眉毛、面颊上全是红色的冷茬,他的脸色煞白,目光涣散,开口含糊不清地问:“二狗,你冷不冷?”
  “冷……哥哥,我好冷,好饿,好累。”二狗哆哆嗦嗦地说。一阵狂奔之后一旦停下来,他才感到身上冷的难以忍受,牙齿格格地打着战。
  张大狗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披在了二狗身上,二狗看着他裸露外面的肩膀懂事地说:“哥哥,我不冷了,你快穿回去吧……你冷……”
  张大狗按着他说:“哥不冷,你先穿着,我去找找有没有吃的东西。”说着迈步向树林中走,可是刚走了两步,身子一晃便倒在了雪地上。
  “哥哥,哥哥……”张二狗连忙冲过去想把他扶起来,可是拽了几次都拽不动,只好死力扶着他坐在一棵树下,把衣服重新给他披在肩上,晃着他大声呼叫。但是张大狗一动不动地躺着,什么反应也没有,张二狗一心以为他的哥哥还能象上次一样,突然又爬起来,却不知道这一次张大狗是真的停止了呼吸。他在赵府的时候已经受了致命的打击,后来是因为想要保护弟弟的缘故,才凭着一股猛劲硬撑了起来。他带着张二狗逃出了这么远的路程,伤势不但没有得到任何的治疗,而且连血都没有止,虽然他的体格强壮,可是现在也到了灯枯油尽的地步,终于支撑不住倒地不起了。
  张二狗还不知道已经与兄长天人永隔,他自从父母去世之后,一直与哥哥相依为命,在赵府的这一年多他更是把哥哥当作了自己的心灵寄托,只要见到哥哥就可以得救,只要见到哥哥,他就可以把自己救出那个牢笼,他只是这么想,却没想到逃是逃出来了,哥哥却躺在了冰冷的雪地中,任他怎么呼叫也不睁开眼睛。他抱住张大狗,向用自己的体温给哥哥取暖,也许哥哥只是因为把衣服脱给自己穿才冻昏过去的,暖和了哥哥就会醒过来了。到时候兄弟两个可以一起来开这里,回老家去。可是回去过种地劳作,一日三餐的平实日子……
  天渐渐暗了下来,冷风更加猛烈地在树木间穿梭,发出凄厉的呜叫声,夕阳在山尖上挣扎般的闪动一下,蓦地不见了,张二狗面对着突然罩下来的黑夜,吓得用力挤在哥哥身边,双手紧紧搂住哥哥的身体。张大狗的身体已经被冻的冰冷生硬,再也没有半分的生气。看着他默然僵硬的面孔,就连张二狗也明白了,哥哥多半已经象父亲、母亲一样永远离开自己了。
  张二狗偎在哥哥身边,又冷又饿又怕地过了一夜,幸亏森林中不时传来野兽的嚎叫,吓得他无法入睡,不然的话,在这样寒冷的夜晚在林子里睡着的话,也许他就无法在清晨睁开眼睛了。
  第二天,张二狗还是蜷缩在那里不动,他已经失去思考的力气了,即不打算想想自己下一步要怎么办,也不打算离开这个地方,虽然沿着在一夜的寒风之后还是依稀可辨的脚印他可以原路返回去,可是他并不想走这条路。他只想呆在哥哥身边,只想这么呆着,紧紧抱着哥哥的尸体。下一刻会怎么样他已经不会再去寻思了。
  一个孤零零的小孩子与一具尸体,这样的事物在渺无人烟的森林中,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很容易就成为猎食的目标。
  又是阴云密布,寒风呼啸的一天。老天似乎还嫌树林之中已经齐膝的雪还不够深,还要再降下一些来。
  一只灰黑色的狼从树林中慢慢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一共十几只野狼从树林深处缓步而出,用它们浸着血色杀气的阻塞目光看着雪地上的两个“肉体”。天寒地冻的季节中,任何生物想在野外生存都十分地不容易,即使这些有着利爪与尖牙的野兽,也不得不在饥饿中苦苦挣扎,乞求可以熬过严冬。狼群被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道吸引,一路找到了这里,果然看到了期待已久的美食,已经饿了数天的它们并不急躁,在头领的指挥下慢慢拉开队伍,向着一大一小的“肉食”包围过来。
  自打看见狼群开始,张二狗已经吓得傻了,哪里还想得到反抗——即使想到了,叫他一个赤手空拳的小孩子,拿什么去反抗饿狼。
  “哥哥,哥哥,救命啊……救命啊……狼来了……狼来了……”孩子凄厉的叫声中,头狼发出了一声瘆人的长嚎,四周的狼群向前奔来。
  它们的直觉与灵敏的感观已经告诉了它们,那个大一些的个体已经死亡,所以对它们一点威胁性也没有。而那个小一些的似乎也没有什么反抗的能力。虽说如此,狼群依旧保持着警惕与防范,对于人类食物并不是它们习惯的猎物,毕竟这种生物太危险,太狡猾了。
  头狼第一个扑向张二狗,轻而易举地把这个小小的人儿撞飞出去,落在了狼群之中。张二狗看到环绕自己的是一只只张着血盆大口,露着尖利的獠牙,眼中闪着幽光的恶狼时,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双手抱着头大叫:“哥哥……它们要吃我了,救命啊……哥哥,哥哥……”
  头狼走过来,向着张二狗的咽喉张口咬下去。
  就在狼口中喷出的热呼呼的腥气已经喷到二狗的脸上,使他绝望地闭目待死的时候,一股奇特的气息传来使头狼停止了动作。感觉敏锐的狼群全部扭转方向,看着那股怪异地气息传来的方位,头狼用爪子按着张二狗,咽喉咙深处发出了野兽感觉受到危险之后特有的低吼声。
  只见地上那具原本已经僵直冰冷的尸体正在活动着四肢,最后竟从雪地上爬了起来。
  他的脸上依旧满是死亡的颜色,还挂满了血与雪水冻结成的冰茬,肢体用僵直的方式摆动着,几乎是用双脚跳动着向前行来,但是这种方式之下他的速度依旧不慢,几下跳跃就到达了狼群的面前。他的双眼的眼珠也被冻上了一层薄冰,在冰膜之下,那血红的眼珠转动着,嘴唇微微露出几颗尖利的獠牙,正对着狼群,发出与它们相仿的咆哮声。
  一只离他最近的狼面对他的逼近,竟然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然后又在首领的吼叫声中,壮着胆子向他走去,只听一声惨嚎,那只狼被他一把抓住,直接砸在了雪地上。只见他的手臂上下挥动,一只大狼在雪地上连连摔打,弄得积雪四溅。要不是地上的雪层松软,估计这几下就要了这只狼的命,不过即使这样,等这只狼被他丢开的时候,已经瘫软在地上动弹不得了。其他的狼发出长长而凄厉的叫声后,居然都夹着尾巴,转向身向森林深处跑去。眼前这个怪物的身上,带着一种令野生动物不愿与之接触的气息,那种与死亡混合在一起的味道直接地作用与动物们的神经,令它们下意识的回避。
  只有狼群的首领依旧守在张二狗的身边,不甘心地发出一声声咆哮,已经饿了几天的它无论如何也不甘心放弃这到口的美食。它向来是森林中的强者,所以即使面对这样的怪物,他也不愿意退却。
  “嗷……”随着头狼的一声吼叫,它象闪电一样朝着眼前的对手扑了上去,并且准确地一口咬住了对方的咽喉。这样的攻击是它的拿手好戏,只要被它这一招咬中的猎物,从来没有一个能够逃脱做它食物的命运。可是今天,头狼一直以来在生存中磨练出的经验却失去了效用。它的牙齿明明已经陷入了对方的皮肉,却感觉仿佛咬中了木头一样,又硬又韧的咬不进去。这时他用双手爪住挂在自己身上的头狼的两条后腿,用力向外一分。头狼痛号一声,居然没有被这股巨大的力量撕成两段。但是这一来头狼也不得不松开了口,远远跃出去,冲着对方伏低身体,作出随时会攻击的姿态。
  这一次他先沉不住气了,毕竟头狼有着丰富的战斗经验,而他凭借的只是本能。他向着头狼迈上一大步,一拳就打了下去。头狼敏捷的跃开躲避,顺势在他的腿上抓了一爪,带吓了一大块皮肉。他猛地回身又是一拳,头狼再次闪开。
  一“人”一狼再次对恃,头狼围着他转了几圈,忽然觉得自己不该再斗下去,转身用跛跛跌跌的步子逃进了树林。
  他也没有追赶,一把抓地地上那只唯一无力逃走的狼,对准它的咽喉,用与刚才的头狼几乎一样的动作,一口咬了下去。在旁边看着已经吓傻了的张二狗目瞪口呆地听着他的喉中响起了“咕咚”“咕咚”的吞咽声:“哥哥……”看到哥哥居然在喝狼的血,张二狗颤声叫出来。
  他听到声音,放睛手中还在挣动的狼尸,嘴角滴着血看向二狗,目光中流露出来贪婪的食欲。
  “哥哥,你受伤了!”张二狗在他转过身来之后发现他的咽喉上有两排牙印,吓得大叫了起来,说完扑了过来,踮着脚把双手伸向他的伤口,想用自己的手为哥哥捂住那可怕的伤口。
  他眼中低沉地发出咆哮,可是张二狗没意识到他的异样,依旧带着哭腔说:“哥,怎么办?你受了伤了,咱,咱们回去找医生吧……我不怕被他们抓回了……哥,咱们先去治好你的伤……”
  他本来脑海中只有“食物”这一个念头,也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个人类比狼好吃,“吃了他”“吃了他”这样的念头一直在他的脑海中打转,可是不知为什么,他就是无法向对方咬下去,当二狗主动扑到他身边时,眼泪流在他身上时,他的目光中的凶恶已经不知不觉地消失了。
  “哥哥,你没事就好了……”张二狗发现自己的手并没有从他的伤口上抹下鲜血,大喜过望地说,“我还以为你死了……我还以为连你也不要我了……”说完一头栽倒了地上。饥寒交迫的疲惫,遇见狼群的惊吓,哥哥死而复生的狂喜,这一切交集在一起,令这个年幼的孩子再也撑不住了。
  他低首看着这小小的身躯,似乎思考了许久,然后在阳光透过云层照下来之前,一只手拖着狼尸,一只手拖着张二狗,走进了更加浓密的森林深处。
  张二狗哆哆嗦嗦地从自己身上披着的哥哥的衣服中翻出了火石,收集枯枝点起了一堆火,并且拖过狼连皮带肉在火上烤着。他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大树洞中,哥哥抱着膝蜷缩在树洞的角落,而自己身边放着那具死狼的尸体。张二狗实在太冷,也太饿了。他战抖着脚了好几声:“哥,我饿了……我好饿……”可是张大狗一直都没有动弹。
  也许哥哥的伤势还很疼。张二狗这么想着,为了自己什么事都想要依靠哥哥而感到很羞愧。现在哥哥受了伤,其试试应该自己来照顾他才对。他哆哆嗦嗦的站起来,到洞外去收集了许多灌木丛中的枯枝,并且在洞口升起了火。
  肉在火堆上开始吱吱响之后,张二狗对着火上的肉淌着口水,他已经一天一夜水米未沾牙了,而且又是逃窜,又是哭喊,又在冰天雪地中过了一夜,也幸亏他是农家子弟,加上乞讨的生涯已经给了他健壮的身子骨,不然早就垮了。
  “哥,你不吃吗!”张二狗挥舞着一条半生不熟的狼腿快乐地喊,张大狗为了躲避火光与已经升起来的太阳,缩在树洞最里面,向着那冒着热气的食物口中发出低低的咆哮。
  张二狗冲着那半生不熟得肉咬了一大口,皱皱眉,但还是左一口右一口地吃了下去,就着地上的积雪,不一会小小身材的他便吃掉了一整根狼腿。吃饱后抹抹嘴,张二狗细心的把剩下的食物拖回树洞里,然后扑到张大狗的怀里:“哥,我好冷,好累啊……”然后不等张大狗作出什么反应,他已经向在流浪乞讨的生涯中习惯的那样抱着哥哥的腰,把头放在他的膝盖上睡着了。
  哥哥的身子好冷啊,一定是因为他的伤口留了那么多血的原因……不过不要紧了,我们已经从那个可怕的地方逃出来了,以后又可以过上两兄弟相依为命的生活了……张二狗的睡梦中微微露出笑容。张大狗默无表情,只是那样蜷着身体坐着。树洞外风势加大,漫天的大雪又开始向这个世界压了下来……
  赵府的人也曾沿着他们逃走的路线进山搜寻过他们。
  张二狗远远地听见他们进山,又是人声又是犬吠的声音后吓得浑身发抖,躲在了哥哥的背后一动不敢动。可是因为那一天又刮起的大风雪不仅把他们之前的脚印已经完全掩盖掉了,就连他们的气味也埋在雪下,使得赵家带来的猎犬无用武之地。
  张家兄弟进入森林已经很深,可使赵家的人居然还是跟了进来,在这样的大雪封山的环境中跋涉绝对不是件容易和愉快的事情,家丁们一边寻找一边都是骂骂咧咧的,威胁着找到以后要把两兄弟怎样怎样。可是上面下了严令,他们却不敢这样伙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回去。由此也可见找老爷对于张二狗的“喜爱”,不惜劳师动众的来寻找他。
  张家兄弟就躲在那个树洞中,好几次那些家丁已经近在咫尺,却偏偏没有发现这个被大雪掩埋了大半的树洞。当天色渐渐暗下来,天上的乌云再次聚集起来,听到远远传来的野兽咆哮之后,这些家丁们纷纷议论着张家的一个少年带着一个小孩进到这样大雪封盖,野兽出没的山中,身上又带着伤,一定早不是伤重而亡,就是冻饿而死,再不然葬身兽腹了,再找下去根本没有任何意义。领头的人渐渐控制不了大家的情绪,他自己似乎在大家的咕哝下也失去了继续搜索的兴致。带着人又在林子中拨草打树的胡乱找了一阵子,便索性断定两兄弟已经被野兽吃掉了。
  相互串通了回去对老爷的说辞后,这些家丁说着一些类似于着连累他们冰天雪地的受苦的两兄弟一定已经被狼群分尸,吃得连骨头都不剩恶毒的预言离去了,却不知道,张家的两兄弟就近在可以听见他们交谈的地方。
  张二狗长长松了口气,那些人放弃了寻找他们。是不是就表示他从此摆脱了那个地狱般的地方了?是不是以后他就可以和哥哥两人自由的生活,再也不受那些人的欺负了?
  他只顾着在那里兴奋地想着未来,却没注意到张大狗在听到了那些人的声音,嗅到他们的气味之后,喉咙就开始不自觉地吞咽着,发出低低的吼声。要不是害怕地发抖的二狗从背后抱着他的腰,他一定已经忍不住扑了出去,扑向那些鲜美的血肉,可口的食物,不让他们逃走……
  “哥,咱们自由了,不用再给人家做奴才了!”张二狗拉着哥哥的手,几乎要跳起来的欢呼着。
  张大狗双目中闪烁着红色的光芒,喉咙中不明意义地低低吼叫着。这时天色已经全黑了下来,饥饿和本能使他挣脱了张二狗,走向了树洞外的茫茫森林。他向着远处摆动头部嗅闻着,然后用极快的速度消失在积满了白雪的树丛后面……
  “哥……你去哪?哥……”张二狗惊慌失措地在后面赶上去,可是他怎么追得上速度极快的张大狗,不一会便失去了对方的身影。他坐在雪地上茫然失措,不知道为什么哥哥会突然不要自己了。难道是因为自己太没用了,哥哥已经厌倦了拖着自己这个累赘?
  他茫然的在雪地上坐了很久,就在雪花再次从空中飘下来的时候,张大狗手中拖着一条死鹿走了回来。
  “哥,你千万不要丢下我……”张二狗哭着抱住哥哥,“哥,从小你就对我最好了,爹娘没了,你不能不要我……哥……”
  张大狗什么都没有说,一只手扛起张二狗,一只手拖着死鹿走回树洞,把张二狗放下来,死鹿向他的脚边一扔,然后坐到树洞角落中,闭目不动了。
  “哥哥……”张二狗抽抽搭搭地哭着,但是明白了哥哥的意图,自己出去捡柴、生火、烤肉……要自己照顾自己才行,哥哥一定也是故意要这样磨练自己的。
  我要学着自己做事,不能什么事都只想着依靠哥哥。张二狗边啃着半生不熟的肉,边在心中这么想着。直到现在,他还是没有认为哥哥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是想着,以后两兄弟一起生活的日子该是多么幸福自由……
  张家兄弟就这样在林子中住了下来。
  白天的时候因为张大狗害怕光线,他就躲在树洞中,而二狗在附近搜寻干柴、枯枝。晚上大狗出去觅食,张二狗就点起火堆低于那些觅食的野兽。
  冬季森林中没有什么可以吃的东西,他们的一日三餐全部来自张大狗捕杀夜间捕猎的野兽:狼、狢猁、豹子……凡是落入张大狗眼中的“肉食”,他会用一种近乎疯狂的方式去捕捉它们,然后吸干他们的血,剩下的皮肉便归张二狗所有。他们没有剥皮的工具,不过张大狗醒来之后变得力大无穷,不但徒手博狼,而且双手抓着狼尸轻轻一分就可以撕开。张二狗就把那样撕下来的兽皮胡乱的缠在身上御寒。他也想给个个穿上一些兽皮,可是都被张大狗用很粗暴的方式从身上扯了下去。日子久了,见哥哥是真的不冷的样子,张二狗也就听之任之了。
  有一天,出外猎食的张大狗与一头凶猛的豹子不期而遇。一番激烈的搏斗之后,他把豹子当作了食物,自己却也断了一条手臂,只好一只手抱着死豹慢慢地往回走。
  哥哥已经去了很久,却一直没有回来。眼看天色开始泛白的张二狗焦急地跑出数洞四处寻找了。他没找到哥哥,却在无意中发现了一座被废弃的林间小屋。屋子的屋顶已经半塌,屋子中满是积雪,里面有一些破草席,一把有缺口的斧头,还有一个简易的灶台和一些瓶瓶罐罐。屋子侧面堆了些木柴,看样子是一间被遗弃了的猎人们进山时歇脚的小屋。
  等到张大狗回到树洞扔下豹子,又出来寻找弟弟,兄弟二人在半路上相遇之后,张二狗抱着张大狗高兴得又蹦又跳:“哥,你快看看,咱们有屋子住了!咱们有屋子住了!”然后就拉着他来看这座废屋。
  既然是无主的房子,张家兄弟便毫不客气地在其中安顿下来。
  张二狗清理屋子里的积雪,爬上高处修补屋顶,用斧子砍来粗糙的木材补墙壁……以前的他在家里的时候是最受一家人宠爱的老小,在赵府的时候是被刻意培养的娈童,所以从来没有干过这样的粗活。他一边用袖子抹着冻出来的鼻涕,一边奋力想用藤条把木板捆在一起,却脚下一滑,直接从屋顶上的那个窟窿里掉了下去,当他闭着眼睛等后背挨那重重的一摔时,却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接住。
  张大狗不知什么时候从他坐那个角落中过来,用一只手稳稳地抱住了他。
  “哥,我没事,你再等等,我马上就把屋顶修起来。”张二狗抹抹脸上的汗水鼻涕说。
  张大狗折断垂在身侧的手臂已经被他用木板固定好,那么重的伤,哥哥一声疼都不喊,还要给自己带猎物回来。张二狗在心里为哥哥难受,都是因为自己这个没用的弟弟连累了他,他才会受这么多苦。现在身上的伤都没有好就整天忙着为自己打猎,结果弄得伤上加伤。他看到哥哥苍白的脸色,越来越消瘦的身体,就很更恨自己是多么没用。所以他拼命地想自己多做点事,让哥哥能够休息。
  张大狗只是躲在那个阳光照不到的角落中,看着弟弟用弱小的身躯扛木板,扫积雪,挡窗户。他很难使用思考这个手段,对于他现在的头脑来说,唯有的念头就是生存和吃,眼前这个叫他哥哥的人挤进来,已经使他的思维运转的超出负荷,常常觉得难以忍受了,所以他不再理会对方在做什么,养精蓄锐修养好自己的手臂,晚上还要去寻找食物。
  张二狗忽然欢呼起来:“哥,我找到一把小刀,我们可以剥兽皮,切肉块了,呵呵,我去找块石头来磨磨它!太棒了!等我剥下豹子的皮给哥哥做件袍子……”看着他欢快的从屋子里冲出去,张大狗的咽喉中又发出呼噜声,却不由自主地点着头。
  张二狗把手中的活计做得差不多了,拖着他要收拾得兽皮挨到张大狗的身边坐下:“哥,咱们这也总算是有个家了吧……我真高兴……真的,从那年咱们出门乞讨的时候,我就盼着,什么时候咱们能再回家……”说着眼泪开始滚下来,“哥,我真高兴……”
  春来冬去,夏至秋来,两兄弟就把那座废屋当家,在这征莾莾的山林中已经生活了将近六年。
  此时的张二狗已经十四岁了,他的身材长高了不少,由于整日劳作,体形也变得健壮起来,穿着一身兽皮的衣裤,倒有几分威风凛凛的滋味。如果此时有人看见他,一时半会是联想不到这个强壮的少年正是当年赵府的那个低眉顺眼、怯声怯气的小娈童的。
  张大狗的模样变化更大。六年来应该已经十九岁的他丝毫没有长高,反而还变得消瘦了许多。原本强健的体格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现在这副皮包骨头的模样,远远看去活脱就是一个活动的骷髅。他的肤色变得更加的苍白,虽然他天天以生血为食,可是脸上却一丝一毫的血色都显现不出来。如果有熟人看见他,怎么样也不会认出来他就是当年赵府那个健康能干的奴仆来。可是他的力气却变得大得惊人,一条大狼他一只手就可以掐死,一棵碗口粗的树木他一拳就可以打折。
  正因为张大狗的强壮,兄弟两人住在深山老林中,不仅不怎么惧怕出没的野兽,反而能把它们都变成可口的美餐。
  那栋原本破旧不堪的小屋已经被二狗收拾得利利索索,漏风透雨之处也都加了木板,屋里的床铺铺着厚厚的兽皮,门口的土地被开出了一小片菜畦,里面住了几种蔬菜——他们本是农家子弟,最善长的正是种地种菜。
  两年前,张二狗第一次壮着胆子带着许多皮毛、虎骨,尝试着到附近的村庄去兜售。他心里对于赵府那个人间地狱怕到了极点,生怕会被他们认出来,再抓回去。要不是山里实在缺少东西,而哥哥的身体自从那年受伤之后一直不好(张二狗自己猜的)。自己生活上什么委屈也可以受,但是至少需要去购买一些药物回来给哥哥治病。
  张二狗就是这样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情,扛着大捆的兽皮下了山。可是与他保持的小心相反的是,那个小村子的人对他这个自称是猎户家的小孩的少年一点也没有怀疑。小山村本来就远离县城,城里是不是有个赵大户他们还不知道,怎么会把一个少年联想到多年之前赵府的那个逃奴身上去?
  村人们对于张二狗自己编造的来历深信不疑,认为他就是一个世代居住在山的猎户人家的孩子。村中的人也很乐意从张二狗手中购买那些便宜的皮毛,因为只要转手卖给来村中收购的商贩,立刻便是几倍的利润。而张二狗从村人们手中买药材、粮食、食盐、工具和一些种子带回山里。有了这样一个渠道,他倒是更加安下心来与哥哥在林子里过现在的这种日子了。
  “哥,我到村子里把这些兽皮卖了,多买些粮食回来。我看这天气越来越冷,恐怕就快下雪了,等雪封了山就出不去了,我这次多买些粮食备用,也需用的时间长些,反正晚上一定回来。”张二狗挎着猎刀,背上一张猎弓走向门口说。这些武器都是他从村人手中买的,披挂起来倒真的象个猎户。
  张大狗依旧躲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中,含糊不清地应了声:“嗯。”
  这几年来他倒是依稀可以吐出几个字眼来,例如“好”“行”“不”等等。张二狗对此倒是大感欣慰,他一直认为哥哥口不能言是因为受伤的缘故,现在渐渐可以说话,自然是病体正在康复的原因,看来是那些昂贵的药材起作用了。这次到村中除了药材要再多买些鸡蛋、白面,为哥哥增加营养。
  张二狗一面这么打算着,一边背起那积攒了很久的一大堆兽皮,走向山头另一边的小村。
  村庄位于山岰之中,只有四十几户人家。村子虽然依山而建,可是村人们多以种地打柴为生,倒是让张二狗想起了自家的家乡。
  这个村子里并没有猎人,所以张二狗的到来很受欢迎,那个常常与他交易的曹大远远看见他到了门口,已经迎了出来:“韩小哥,又来卖皮子了。”
  张二狗担心府依旧在追捕他们兄弟,所以不敢说出自己的姓名,一向谎称自己姓韩(他们兄弟母亲姓韩)。他冲曹大点点头:“曹大叔,这是这次的货色您看看。上次请您帮忙准备的东西……”
  “都有了,都有了……二丫头,快把东西给韩小哥拿出来看看行不行。”
  随着他的话,一个与张二狗年纪相仿的女孩子跑了出来,看了看张二狗,脆生生地答应了,又跑进屋里,不一会儿抱出了一些粮食、棉衣之类的东西。最后她拿着一件新做的棉衣,脸红红地对张二狗说:“韩大哥,这,这是我特别为你做的,你试试合身不……这,这可是我爹让我给你做的,不是我自己要做的。”最后这句欲盖弥彰的话让曹大哈哈大笑了起来。
  张二狗此时才十四岁,他对人自称十五。农家的孩子,十四、五岁也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张二狗相貌秀美,气质也不象一般的农家子弟,而且更具备了农家人看重的“能干”这一项长处,曹二姐对他倒是颇有些意思。
  曹大对于女儿的心思不但没有阻止,反而对张二狗在心中衡量了良久。这个少年只有一个父亲——张二狗为了不让人怀疑,对外谎称自己家中只有父亲,长兄如父,其他在他心目中,张大狗与他而言确实象父亲一样——而且听说还身体有病,深山老林的,也许挨不了几年了,这对只有三个女儿的曹大来说是很有吸引力的,何况这个少年又机灵能干,一定是个持家的好手。如果他肯入赘的话,倒是可以考虑把二丫头嫁给他。
  张二狗当然不知道这对父女心里的算盘,他终于没有好意思当着曹家父女的面试那件衣服,把它和别的棉衣一起放在了背筐中。翻看了一下他为哥哥买的一些滋补品,满意地点着头。他到现在还是认为张大狗的异样是由于伤病造成的,可是张大狗就是不肯吃药,一年来的努力之下,也只是让他吃熟食而已。只是每次抓到猎物,血他照样还是要吸干,张二狗只好多买些滋养品和药物一起掺杂在肉粥里,希望哥哥多吃一点,早些恢复健康。这几年来哥哥把自己养的又高又壮,他自己却瘦得皮包骨头了。想到哥哥的样子,张二狗就一阵心疼。
  “韩小哥,开了春我想去拜访一下你爹行吗?”曹大把旱烟袋在篱笆上敲敲,笑嘻嘻的问。
  “啊?”张二狗不解地抬起头。
  曹大笑呵呵地说:“我想去看看你爹,谈谈子女们的事,呵呵呵呵……”他这就是明确地表示了要上门提亲的意思了,曹二姐连忙捂着脸跑进了屋里。
  张二狗心里却首先想到了自己家的实际情况,手足无措地说:“嗯,嗯,到时候再说,到时候再说……”他慌慌张张地逃了出去,没走几步又回来取他忘了拿走的东西。曹大看着他的背景大笑了起来。等到张二狗的背景消失,曹二姐才从屋里出来,凝视着他的背影,玩弄着自己的发辫,脸颊泛红,不知道在想什么。
  “哥,你说咱们家里要是有个女人,会不会好一点?”张二狗做好饭摆上桌后向张大狗红着脸问。
  他几番思考,觉得如果家里有个女人收拾做饭的话,自己就可以跟着哥哥去打猎,减轻一些哥哥的负担。而且洗衣做饭,缝缝补补这些事女人做总比自己好些,也可以更好地照顾哥哥。虽然对于娶媳妇这样的事在今天之前他想也没想过,可是思来想去,心里开始觉得也许在旁边加盖一间小屋,迎来一位贤惠的女人,并不是一件不好的事。
  张大狗抬头,喉咙中发出一阵咕噜声,听不出他是表示赞赏还是反对。
  推开饭碗,张大狗打开屋门走出去,对着无星无月的黑夜深吸口气,发出一声舒意的咆哮。对他而言,阳光灸热的白天就象是一场漫长的拷问,只有夜晚才是属于他的天地。他伸展四肢,骨骼间发出“咔咔”的声响,整个人看起来都顿时高大了一圈。
  “哥,等会我也跟你去。”张二狗挥舞着新买的弓箭,猎刀跳了出来。他最近苦练射术刀法(因为没有人教,也只是自己对着山鸡野兽胡乱挥舞而已),就是希望可以与哥哥并肩做战,一起去猎杀那些凶恶的野兽。
  张大狗看着他,嘴唇蠕动着,艰难地吐出一个字“不。”
  “哥,你就让我去吧,我已经长大了!”张二狗知道哥哥一心想保护自己,可是他也很想成为独挡一面的男子汉,不能一直被哥哥护在身子低下。
  “不,许,来。”张大狗一字一字艰难地吐完这几个字,然后转身就走。他的速度在黑夜中是那么的快捷,张二狗刚追了几步,他的身影便已经消失在茫茫的树林之中。张二狗无奈地跺着脚,可是居住了这么久他很清楚黑夜的山林的危险性,所以不敢独自追入林子中,只好悻悻地走回去。
  小屋中,张二狗挑灯与一件旧衣服奋战着。衣服虽然已经是千疮百孔了,可是总觉得再补补还能穿一阵子,所以他一次又一次的缝补着。只是一个大男人(他自己这么认为)实在不适合做针线,这不,手指头又被扎了一下冒出了血珠。他把手指含在嘴里吮吸着,心中的念头又转到了“那件事”上。如果迎接一个女人回来的话,倒是可以帮上兄弟俩不少忙。
  曹家的那个女孩说是和自己同龄,其实是大了自己一岁,虽然并不美丽,但是健康能干,是村子理家的好手……他的思路不知不觉得开始沿着这个想法一直漫延开去,渐渐地开始不听所云,意马心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脑子里在咕嘟着什么想法,手中的活计更是早就放下了。
  “砰砰”,门口传来轻轻的敲击声。
  正陷于胡思乱想中的张二狗好不容易收回纷乱的思维,呆呆看了一眼门口。
  门板上又传来“砰砰”两声。
  “哥?”张二狗试探地问。
  张大狗一般不会这么早回来,他回来时一般也不会敲门,而是会一手抱着猎物,用肩膀重重地撞击门板,使门板发出沉闷的一声。然后在张二狗吆喝着:“哥,你回来了!”的声音中停止撞击。他的力气那么大,以至于张二狗常常会担心,会不会有一天门板也会被哥哥撞破。
  张二狗问了一声,门外没有声响,他心生警惕,抓过桌子上的猎刀拿着又问:“谁?”
  过了半晌,门外传来一个娇滴滴怯生生地声音:“小哥儿,我是个在林子里迷了路的人,你能不能行行好,让我进屋里住一夜,这林子里是什么野兽都有,我实在太害怕了。”
  原来是个女人,张二狗下意识地便想伸手去拉门,可是马上又停在了门边。深更半夜,深山老林,方圆数十里没有人烟的地方,怎么会突然出现一个女人敲门?迷路?她一个人跑到这虎狼出没的山里来干什么?怎么会在这里迷路?
  张二狗年纪虽小,却不是个容易轻信的人,站在门后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方便,请你等等我哥哥回来再说吧。”
  “小哥儿,难道你要见死不救?”门外的女子似乎急了,用力拍了几下门,带着哭腔说:“这里都是吃人的野兽啊,你要等着,不就是要我等死吗?你忍心看我一个小女子死在你的门口,你却不伸出拉一把吗?小哥儿,救人一命胜似七级浮屠,小哥儿,你行行好,不要见死不救……”
  张二狗听着她的声音,心里也觉得自己身为一个大男人不应该让一个女人在外面担惊受怕。可是对于外面的女子他毕竟还是不敢相信,毕竟在这样的深山这中,什么样的怪物都可能出现。张二狗就曾经亲眼看见过一只在树荫下睡觉的白免,在张二狗慢慢走近,想要“收获”这顿可口的美食时,白兔突然化作一个白衣男子站了起来。抬手把目瞪口呆的张二狗一把推倒,拍打着身上的灰土草叶扬长而去。也曾经看见过一个女子站在树下掩面而泣,走近后却是古树上长着一张人脸而已。更曾经看见一只麋鹿捕食老虎的恐怖场景。
  有过这样的经历的张二狗,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这山林中的危险仅仅来自那些虎豹狼而已。所以他对这个不应该出现在森林中的女子也是一百二十个不相信。他手中紧紧握着猎刀,准备外面的人一旦想要闯进来,他躲在门后就是一刀。
  门外的女子还在苦苦哀求着,声泪俱下地诉说她有多么害怕,多么无助。听着她孱弱的哭泣声,张二狗也几度觉得自己的心肠太硬了,居然会做出见死不救的事情来。可是理智很快就战胜了一时冲动,他还是坚持着不肯松懈。
  女子在门外乞求一阵,哭一阵,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听得出来她的声音已经沙哑、虚弱了很多,这么冷的天气,只是一个弱女子的话,不用什么野兽,仅仅是一夜的严寒就足以要了她的命了。
  就在张二狗的心中极为矛盾,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远处隐隐传来了野兽的嚎叫。开始还只是在林中被风声远远送来,后来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慢慢接近了这座林中木屋。
  是狼群,已经在这里住了近一年的张二狗一听就知道这是狼的长嚎。
  这种动物平时还好对付,但是到冬天,食物越来越难寻觅之时,原本单独出没的狼就会集合成群体,一般是二十几只一个团队在山林中纵横往来,这样的成群饿狼极为可怕,即使是大熊如果不慎,也会被它们一拥而上撕成碎片。
  张二狗不明白狼群为什么会来木屋这边,自从两兄弟在这里住下之后,张二狗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大胆的野兽到这附近来了。可能是由于怕了张大狗的疯狂捕食,也许是那些野兽似乎也本能地恐惧力大无穷的张大狗,不管他的外表是多么的干瘦衰弱,摇摇欲坠,反正野兽就是怕他,从来不靠近这里,不过从张大狗猎杀的野兽数量来说,它们的害怕并不是没有理由的,这也就是张二狗开始为什么让那个女人在外面等着的原因,可是现在,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了。
  “狼哪……狼……有狼……”女人的声音尖利起来,用力拍着门:“狼来了,狼来了,救命啊……救命……”她的指甲在门上发出吱吱的抓挠声,可见她是用了大么大的力气在拍着眼前这道可以救命的门。
  随着狼叫声的接近,张二狗再也顾不上别的了,手忙脚乱地打开门,一把把门口的女子拉进来,再重重把门关上。因为就再开门的这一刹拿,他已经看见一群不下三十只的、眼冒幽光的饿狼正伸着红红的舌头,小跑着到达了距离小屋不到十步的地方。
  它们扑上来的话会不会把木门撞碎?张二狗的担心地这么想着,哥哥不在,自己就应该保护自己,还有要保护刚才获救的那个女人。他这么想着,一手抓过猎刀,一手抓过顶门棍,对身后的女人说:“你别怕,要是狼群闯进来,我就挡在前面跟它们拼了,我,我哥哥就快回来了。”他对于自己的能力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所以把哥哥推了出来,只要哥哥一回来,这些饿狼必然会狼狈逃窜的。
  “小哥儿,你的心肠倒是好。”女子轻轻地走到张二狗的身后说。她吐气如兰,弄得张二狗的脖颈痒痒的,那传来的阵阵幽香更是令他的心里也象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抓挠。
  “小哥儿,你为什么不回头看我啊?”女子有些娇嗔地声音说。
  “外,外,外面有,有狼……”张二狗结结巴巴地说。
  “难道狼比我好看不成?”女子的声音更加地温柔了,化作了一抹轻轻的春风一样,钻进了张二狗的耳朵。
  张二狗回过头,蠕动着嘴唇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只是把手中的东西都掉在了地上。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女子,目光越来越迷茫,终于连最后的一抹灵智都失去了,只剩了对眼前这个美丽的女子的常常迷恋。
  “居然在我连用两次的法术后才中招,不愧是与僵尸住在一起,却没有被吃掉的人。”女子“咯咯”地笑着,“还是我的运气好,一下子就找到这么可口的‘东西’,小家伙,来,让姐姐尝尝你的味道怎么样……”说着她舒展双臂搂住了张二狗,另一只手开始除下自己以及少年的衣物……
  张大狗吼叫着与一头黑熊搏斗,他们一次次地碰撞着,咆哮着,把周围的树木象柴火杆一样地打折。刚刚吃足了食物准备冬眠的熊十分地肥胖可口的模样——张二狗就是这么形容这种食物的。对于张大狗而言,他也更喜欢强壮一些的食物,它们的血液包含的“营养”更多,味道也更可口。黑熊虽然是林中的一霸,可是它的对手偏偏是个怪物,当黑熊的力气慢慢地耗尽的时候,对方依旧精力旺盛的扑斗着,力量、速度与一开始的时候没有多大区别。
  “哦……噢噢……”张大狗嘶吼着,一拳把黑熊甩进了灌木丛中,并且准备扑上去给对方最后一击。
  “喂,僵尸……”一个声音从灌木丛下传来,细声细气的,根本没能引起张大狗的注意。
  张大狗挥舞着双手向狗熊扑去,这时从灌木丛下钻出一只白兔,推推那只熊口吐人言说:“滚开,你挡着我了。”那只狗熊似乎如蒙大赦,爬起来转向逃走了。
  张大狗冲这个破坏了他的捕猎的白兔发出威胁的咆哮声,他虽然可以说几个简单的字眼,但是却更愿意用吼声、咆哮声来表达自己的情绪。这个小东西太小了,不知道够不够吃一口。
  白兔向他过来,挥动着一双长耳朵说:“你的弟弟快要被狐狸吸干了,你还有心情在这里追熊玩儿。”
  张大狗一时没有领会他的话,喉咙中继续发出那种声音。
  “一个狐狸精看上你弟弟了,正在勾引他,准备拿他来采补呢,你听明白了吗。”白兔露出一副我就知道僵尸的智力低下的表情。
  “嗷……”虽然白兔说了许多他理解不了的名词,但是张大狗终于听明白了一点——他的弟弟现在有危险,所以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咆哮之后,大步向木屋的方向奔去。他的速度非常之快,转眼之间便成为了白兔眼中一个小小的黑点。
  白兔伸伸后腿自言自语:“特地来报信,居然连个谢字都没有……”它眯着眼睛蜷起身体,“这个僵尸不知道能不能在她的手下支撑一阵子?他们也是两兄弟……也是两兄弟啊……”他喃喃自语着,向着张大狗消失的方向蹦跳着而去。
  张大狗一脚踹开房门扑进屋里时,女人与张二狗刚好双双躺在了床上,两具赤裸裸的身体正相互纠缠在一起。听到张大狗发出的吼叫,女子从订上坐了起来,挥开还想搂抱住她的张二狗,根本不顾自己全身赤条条的,她站起来,款款地向张大狗走去,仿佛一位迎接丈夫归来的妻子一样,笑盈盈地说:“你回来了。”
  张大狗对于她视而不见,双眼只是盯在床上那个正在蠕动,口发发出意义不明的声音的张二狗身上,口中的低吼越来越愤怒,双眼变得血红,双手张握间,十指长而锋利的指甲发出淡淡幽光。
  女子上下看看张大狗,冲着他嫣然地笑着说:“我可以在你们家里住一夜吗?我不介意咱们三个人睡在一张床的喔。”她的眼神柔软的如同无数的丝线,向着张大狗围绕过去。她很有信心地相信这个低等的没有什么思考能力的僵尸,会在一秒钟内成为自己的俘虏。虽然对这样的低等妖怪没有什么兴趣,可是她却很喜欢两个亲兄弟围绕着她的感觉。
  “嗷……”张大狗对于她的媚眼根本视而不见,冲着她当头一爪就抓了下来。狐女身体轻轻地飘开,使张大狗的攻击落空。张大狗锲而不舍的追着打了过去。
  “无知的低等妖怪!”狐妖不屑的撇着嘴,张大狗的攻击力气很大都全无章法,对动物们而言可能威力巨大致命,对于妖怪,却确确实实不值一提的。“连颗内丹都没炼出来,还敢管老娘的闲事!”她冷笑着推开张二狗,向张大狗走过去。
  张大狗咆哮着一掌一爪地向好招呼着,可是每一下都被狐女用轻逸的身法躲过,她的嘴角始终挂着那种讥讽的笑容。在她眼中看来,与这种对手的争斗跟猫戏老鼠着不多,对方根本没有与自己斗的资本,他什么时候失败,什么时候死亡,全看自己什么时候有心情而已。
  狐女一边闪躲张大狗的攻击,一边看向张二狗,这个清秀的小男孩她是十分喜欢的,不仅仅因为相貌好,而且由于久居山林的缘故,他的精气也十分充足,狐女估计他可以供自己玩弄很长一段时间。现在的张二狗还没有从她的迷惑中走出来,独自缩在屋角,面对面前的搏斗,一脸的浑浑噩噩。他现在的神志受狐女媚术的困挠,只有与狐女亲热这一个念头,当然,为了这个念头他也什么都会去作,现在已然完全忘记了自己是谁,自己的亲人,自己的生活,一言一行,一心一意地只挂着那个狐女而已。
  狐女看看他,再看看焦急的张大狗,生中忽然生出了一个有趣的主意。
  “给我杀了他!”张二狗正着迷地看着狐女的一举一动的时候,心中忽然响起了她柔柔软软的“声音”,仿佛是一只小手在轻轻搔动着他的心扉。
  “如果你杀了他,我会很高兴的……好不好嘛……”
  张二狗被她撒娇的声音刺激的全身一颤,下意识的便把墙角的猎刀握在了手中。
  那个正在与狐女搏斗着,却一直被他忽略了其存在的身影渐渐清淅起来,他看着这个可恶的,与他心目中的神女争斗的男子,手中的刀越握越紧,只要砍中他,自己的女神就会高兴,自己也许可以得到一亲芳泽的机会,只要自己能作到……
  张大狗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狐女身上,丝毫不知道身后弟弟的种种异样的举动,而张二狗手中持刀在他身后比比划划的样子,也被他单纯地认为是弟弟想要上前帮自己的忙。他在向狐女攻击的间隙,忽然回头一把抓住张二狗,狐女一惊,以为他发现了自己的打算,想要除掉张二狗以绝后患,在张二狗还没有被自己尽情地玩弄之前,狐女舍不得他受到什么伤害的,所以立刻衣袖,袖子击在张大狗的身上,发出了击打硬皮革一般的“砰”的声响,虽然狐女的本意是抓人,直到张大狗的身体挡上来才改为了攻击,虽然张大狗现在的身体十分的强壮,这一击还是令他发出了痛苦的低吼,他一边向狐女愤怒地吼叫着,一边一把把张二狗推出了小屋,然后才再次恶狠狠地向狐女扑了上去。
  原来他只是想要保护弟弟,还真是手足情深呀。狐女的嘴角露出嘲讽的笑容。
  张二狗坐在冰冷的雪地上,心智还是一团迷乱,这时,狐女的声音又从心底响起:“哼,他到是手足情深……喂,好弟弟,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他欺侮我,不来帮我吗?你要看着我死掉嘛……俩你都不管我了吗……”
  张二狗看着屋内,张大狗虎虎生风的双爪不住地袭向那个妖怯怯的身子,那张桃花般的脸上微微渗出了香汗,张二狗顿时感到怒火中烧,手中握着砍刀,腾地站起来,在步向屋中走去,张大狗在感知到弟弟又走了回来之后,发出不满地咕哝声,但是别有用心的狐女开始出手攻击,拖住了他的注意,使他不能分心去兼顾自己身后的弟弟,一只爱护亲人的僵尸?这真是个笑话,如果他一心要保护的人挥刀砍在他身上,一定是件很有趣的事吧,狐女看着张二狗的双手握刀,眼中沸腾着怒火,一步步地向张大狗身后逼近,她的脸上绽放开了灿烂的笑容,一双眼中的波光更是如同春水般荡漾开去。
  张二狗一步步逼近,对方的脊背就在眼前,此时他抬头,看见了心中女神那嫣然的一笑,顿时热血沸腾,高高地举起刀,对准了这个胆敢欺负自己的“女人”的人。
  可是就在他将要砍下去的刹那,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个念头:哥哥做的事都是为我好!他是为了我好。
  张二狗困惑地摇头,不明白自己脑子里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古怪的念头来,哥哥又是什么……张二狗此时已经把世间的一切都忘记了,心中只剩下那个狐女妖媚的身姿,即使是关于哥哥的念头,也只是在他的心头一晃而过。狐女见他犹豫不定,便连连对他发出催促,在她的声音“呼唤”之下,张二狗再次挥刀走向自己的哥哥。
  “你,出去!不用你!”张大狗如同在喉咙深处滚动般的独特声音响起,他看到了弟弟持刀而来,再次把他当作了是来帮助自己的。张二狗本来还要攻击他,听了他的吩咐一呆,下意识地便要遵照他的吩咐,这几年日日生活在哥哥的庇护下,听从张大狗的安排,已经变成了他生活的一种本能,即使狐女强大的媚惑之术也没能使之消失。
  “你在干什么?给我砍他!”见张二狗三番两次的临阵退缩,狐女有些沉不住气了,一时竟然忘记了用心灵之术操纵张二狗,而是脱口喊了出来。
  张二狗听到她又气又急的声音,打了个机灵,马上对着张大狗便是一刀。
  张大狗听到了狐女的呼喊,心中已经有了准备,轻松地闪过他这一刀,向张二狗暴吼了一声。张大狗的心中充满了不解,为什么向来与自己在一起的弟弟,会突然听从这个妖怪的话,会突然向自己袭击?
  但是狐女并不给他机会去询问或者反击,狐女用自己的衣袖飞舞出一张“罗网”,把张大狗围困在里面。以她与张大狗的力量上的差距,如果想要处置张大狗,根本就是随时都可以轻松的下手。可是出于心中的恶意,她非要张大狗被自己弟弟张二狗砍中不可,如果这个僵尸死在了他一心保护的弟弟手中,那个时候一定会极度的愤怒,不甘与绝望吧,那将是非常精彩的一幕,狐女可不想错过了。而如果张二狗手刃了自己的哥哥,他的心智势必更加的迷乱与脆弱,自己也将可以更好的控制他。
  张大狗连连吼叫着,张二狗的砍刀却丝毫也不迟疑地一刀一刀接连向他劈砍,张大狗的动作完全被狐女的衣袖挡住,那双手臂挥舞的是那么的柔和优美,但是不论张大狗用多大的力量,却只能被对方带着走,只能被困在对方的衣袖飞舞间所形成的空隙中。张二狗的攻击总是从他的背后袭来,张大狗发现自己在狐女的牵制下,对来自弟弟的攻击失去了防御的能力,不一会已经被砍中了好几刀,幸亏他皮肉结实,张二狗的这几刀只是伤了他的外皮,没有实质性的伤害,可是来自弟弟的攻击本身比攻击造成的伤害而言更能使他不解。气愤与伤痛使得他随着张二狗的刀起刀落,发出一声高于一声的吼叫。
  张二狗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在砍中对方的时候,手上的力气总会不知不觉地消散一部分。他明知道自己给对方的伤害越重,自己的女神就会高兴,可是却总在最后一刻,身体仿佛不听命令一样地收回部分的力量。他对自己很生气,尤其是女神用悲伤埋怨的眼神一次次地看着自己的时候,他会认为自己没有为了女神的意愿拼尽全力,那是一件多么羞耻和不可原谅的事情。他拼尽了全力的与自己的潜意识搏斗着,终于在狐女又一次向他下令:“我好害怕呀,你快为我杀了他,我会好好服侍你的。”这们媚态横声的神情与语调的激励之下,张二狗大喝一声,跳起来双手握刀,刀刃重重地劈进了张大狗的腰部。
  “嗷……”张大狗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吼叫,他不顾狐女甩来的衣袖,扭头怒视着张二狗,喉咙中“咯咯”作响了片刻,终于碱出了一句:“二狗,你为什么伤我……”按着狐女的衣袖卷住了他的腿,把他甩了出去,重重砸在了木床上。
  张二狗手中持着砍刀,呆呆地站在屋子中央,刚才张大狗的喊叫象是当头给他倒了一盆冰水,令他的神智稍稍有了一些恢复。他大口喘着气,心中各种念头七上八下,可是当目光落在狐女艳丽的面庞上,周围的一切好象又渐渐失去了色彩,只剩下了她的容颜。
  狐女的衣袖一扬,张大狗又被从床上卷起来扔在了地上,她接下来却笑盈盈地没有上攻击,直到张大狗张牙舞爪地向她扑上去时,她才再次摆动衣袖,并且向张二狗叹气说:“好可惜啊,你差一点就成了我的救命恩人了呢,来,再象刚才那样给他一刀,狠狠地给他一刀。”
  张二狗立刻又提着刀,向在狐女行动流水般的攻击下跌跌撞撞地张大狗走去。
  “二狗……二狗……你竟然……”语言能力一直没有完全恢复的张大狗从喉咙深处一声声地叫着,用他能发出的不多的词句来表达心中震惊与不甘。
  张二狗的目光闪烁不定,这时的狐女忽然感到,这个少年在从自己媚惑之术中一点点挣脱,就如同网中鱼的还在奋力挤出已经破了一个洞的渔网,虽然艰难而缓慢,但是却充满了希望,因为这张网上的洞正随着他的挣扎逐渐扩大,让他的挣脱不断地加快着步伐。
  怎么可能!狐女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
  自从她修成媚术以来,被她诱惑采补的男子不计其数,其中有人有妖,甚至还不乏一些大有根基的修道之士,从来没有一个男子可以在落入她的魅惑之中后还能挣脱。从她的手中逃离的方法只有两个:一是精气被听尽而亡,一是她玩之生厌,将对方象件破衣服一样的丢弃。可是现在这个小小的少年,竟然出现了将要摆脱她掌控的迹象,怎么能不令她惊讶。
  狐女挑上张二狗做目标,首先是因为他在山中生活锻炼出来的强壮体格,充佩的精气。其次是心里喜欢他英俊的外表,在山林中住了一段时间的狐女已经有一段时间身边没有玩偶男子存在了——这里的妖怪们不是她惹不起的,就是深知她行位躲着防着她的,而附近的村民都是愚笨之辈,她又实在看不上眼,所以才会在看到张二狗之后马上把他定为目标。她虽然观察到张二狗身边那个奇怪的“兄长”,可是丝毫没把对方放在眼中,没想到正是这个她认为手到擒来的少年,现在竟令她有些不知所措。
  “小哥哥,你怎么不帮奴家了……”狐女加倍媚柔的声音在张二狗的耳边响起,她伸展玉臂拥住张二狗的脖子,吐气如兰地对着张二狗的耳朵说话,嘴唇轻轻触碰着他的耳垂,带来又酥又痒的感觉,令张二狗的眼神马上又迷乱,深浊不来。
  张大狗见她去按住弟弟,立刻向她扑了上来,狐女冷笑一声,因为张二狗的险些掐脱,她已经打算尽快结束这场争斗了。她出手如电,几招使把张大狗牢牢抓在手中,虽然张大狗力大无穷,在这个外表纤柔的女子手中,却怎么也挣扎不开。
  “来,给我杀了他!”狐女向张二狗说,“把他的头砍下来,他就再也不能欺负我,来,来呀,你是我的相公,你应该保护我,为我出气的,快来啊,只要杀了他,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今天晚上我就是你的人了……”在她极具诱惑力的声音中,张二狗提刀的手反复交换几次,然后着张大狗走去。
  张大狗见弟弟满脸杀气,五观扭曲地走过来,双眼盯着正是自己的脖子。他又惊又惧又恨,拼尽了全力的挣扎。可是那个狐女的力量使他如同被蛛网粘住了的小飞虫,越挣扎,被子束缚的就越紧。
  张二狗已经走到了近前,向他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刀。
  张大狗忽然放弃了挣扎,低沉地从喉咙中发出几声哽咽:“二狗,你要杀我……”
  张二狗眼看着他的脸上滚下一串泪珠,手中的刀稍一停顿,还是用尽了全力砍了下来,但是在快要落在张大狗的脖子上的一刹,他的手腕忽然一翻,砍刀改变方向,直取狐女的咽喉,狐女毫无防范之下只得把张大狗向前的推,让两兄弟撞在一起,成了滚地葫芦,自己连连后退了好几步,才算躲了过去。可是她颈边飘下几缕断发还是说明了,刚才的情形对她而言有多么的凶险。狐女把银牙咬得咯咯作响,两眼发出幽光,双手伸出指甲,口中突出獠牙。她已经对两兄弟都生出了杀心,当然也就不必再在张二狗面前伪装出那副千妖百媚的模样了。
  看到那个绝色佳人瞬间化为了女妖,张二狗打了个机灵,狐女施加在他身上的媚术终于被完全的破除了。他一步冲到张大狗身边,伸砍刀向狐女一指:“大哥,她,她是妖怪……”
  张大狗喉中咕噜几声,表示他对弟弟清醒过来的喜悦。张二狗的脑子还不是十分清醒,对于刚才发生的一切蒙蒙懂懂的,可是心里十分明白,眼前这个长着狐狸尾巴的女妖对自己兄弟充满了恶意。他紧张地盯着妖女,现在他也知道怕了,不由自主地向张大狗的身后挪了挪身子。
  “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竟敢与我做对!”狐女现在可不再把张二狗这个“如意郎君”当回事了恨不得立刻把他们两个全部撕碎,然后生啖其肉,以抵消他们给她造成的挫败感。
  “哥哥,我们怎么办?”张二狗小声向张大狗问。他看到活生生的妖怪,人之常情地感到了害怕,首先生出的念头,当然是可不可以逃走。
  张大狗把他拦在了自己的身后,向着狐女摆出了攻击的架式。
  狐女真的动起手来怎么会把这个不成气候的僵尸放在眼中,双方交锋不出几下,她已经把张大狗一掌打飞了出去。砰的一声之后,墙上灰尘土乱落,张大狗把抹了泥灰的墙壁撞出一条裂纹来。张大狗见狐女又扑向张二狗,马上从地上爬起来,再次扑向狐女,结果还是不出几下便又被打倒,这次只听咔嚓一声,狐女居然徒手折断了他的一条腿。
  张大狗倒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狐女抓住了弟弟,大吼一声,双手在地上用力一撑,整个人象在冰上一样向前滑窜,一把抱住狐女的双腿,不但带着她冲出了几步把她死死抵在墙上,而且恨恨一口咬住了她的小腿,头一扬,獠牙带动下了一大块衣服皮肉,然后俯头又咬。
  狐女疼地发出一声尖叫,挥手向着张大狗连砸数下,无奈对方就是咬定不放开。狐女也是一时受痛糊涂了,竟然没有使用法术,等她反应过来,抬手一个雷打张大狗的头上时,张大狗已经把她的腿啃出了一个大洞。
  掌心雷打在身上,张大狗发出闷闷地吼叫,身上顿时传来此肉焦胡的气味,可是居然硬是没松口,依旧死死地抱着狐女的双腿,死死咬着她的小腿肚。狐女又是接连两上个掌心雷,然后手指一划,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剑出现在她手中,晃动一下,向着已经被雷打的焦黑的张大狗刺下去。
  “铛……”的一声,张二狗不顾一切地冲过去,用砍刀挡住了也的短剑。狐女收剑重新刺向张二狗,却被脚下的张大狗用力一拖,使她重心不稳地没有刺中。
  张二狗躲过了她快如闪电的一剑,马上双手握刀,向着她当头劈下去。
  两兄弟这样一上一下的抡番攻击,一时令狐女手忙脚乱,应接不暇。好不容易得到一个空隙,狐女手指一弹,一道火光划过,张大狗的一双手臂齐肩而断,她飞起一脚把失去双臂的张大狗踢开,然后从腿上用力撕下那双手指已经扣到了她肉中去的手臂,咒骂着向张大狗扔了过去。
  张二狗声嘶力竭的大叫;“哥……”他两眼充血,把平日里的胆小懦弱全抛到了九霄云外,冲上去对着狐女就是一通乱劈,狐女抬手对他连扇了十几个耳光,然后伸手掐住他的脖子,冷笑着收拢手指。
  张大狗单腿蹦过来,一头撞向她的腰眼,狐女身形一飘,便让他这一头撞在了墙上,在狐女手上乱蹭乱刨的张二狗趁势用手攥住了她的衣服,“唰”的一下扯下了她半副衣衫,露出了她雪白的肩背与红色的末胸。狐女虽然水性杨花,浪荡成性,可是被撕开衣服之后还是一愣,张二狗趁机挣开她的手,连滚带爬地扑到了张大狗的身边,把他扶了起来。
  “我决饶不了你们……”狐女在他们两兄弟手下连连受挫,羞怒交加,双手虚划,两兄弟飞起来跌向两方向,都重重地跌在地上,张二狗顿时被摔的喘不上气来,张大狗却是三肢伤残,一时也动弹不得了。
发表于 2009-4-12 23:08:57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 支持 | 反对 举报

  三个故事之行路难(二 )

  狐女眼中尽是凶光,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目光在两兄弟身上扫去,略一盘算便决定先从张二狗下手,嘴角露出冷酷的笑容,向着他慢慢走了过去。
  张二狗惊恐地挣扎着向后挪动身体,可是怎么躲避得了步步逼近的女妖,张大狗愤怒的吼叫着,却对于弟弟的处境难以帮助。就在狐女脸上的笑容越加的灿烂,准备伸爪挖出这个少年的心脏之时,突然张口发出一声惨叫。她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到自己的胸口透出一截剑尖。这时站在她身后的人毫不怜香惜玉地把剑抽了回去,带出了一大篷血花。
  狐女支撑着转过身,看到的是身后一个白衣男子,手持长剑又是一剑向着自己的前胸刺下来。宝剑再次恶狠狠的穿胸而过之后,想要反击的狐女发现自己一丝法力都提不起来,生命力正快速地从身体中流失,总是有着一身的本事,却一点都施展不出来。
  她难以接受自己会败在这样的情况下,败在这样的对手手中,跌撞着企图逃走,可是白衣男子不肯放过她,猛地从她的胸口抽回宝剑,然后伸手拍在她的额头上。狐女不由自主地张口,吐出了一颗光茫流转的珠子。那个白衣男子把珠子抄在手中,随手一推,狐女的尸体应势而倒,倒地之后衣裳委顿散落,露出里面一条火红的三尾狐狸来。
  张二狗已经爬了起来,站在旁边呆呆地看着这事情突兀的转机。
  白衣男子手中举着那个珠子哈哈大笑:“胡七娘啊胡七娘,想不到你这个毒妇也会有今天!想不到老天有眼,让我今天可以手刃分人!哈……恶有恶报,老天有眼,胡七娘啊胡七娘,你身上背的累累血债,今天就都还了出来吧。”白衣男子不知道与狐女有什么样的深分大恨,一只脚踩着狐尸,一边纵声大笑了良久。
  在旁边看着的张二狗心中一动,他悄悄的靠近,装作在看那具狐尸的样子,忽然出手,一把夺走了白衣男子手中拿的那颗核桃大小,光彩夺目的珠子。
  白衣男子大仇得报,心情正在十分的激动之中,猝不及防之下被张二狗得手,等他愣了愣回过神来,张二狗已经冲到了张大狗的身边,把那个珠子塞进了张大狗的口中,催促说:“哥,快,快吃掉。”
  白衣男子一个箭步冲过去,可是终于还是晚了片刻,张大狗已经一扬脖子,把那个光珠吞了下去。白衣男子又气又急,在张大狗身上踢了一脚吩咐:“吐出来!”
  张大狗只觉得一阵清冷的感觉随着那颗光珠滑入了腹中,可是还来不及对他的行为作出什么反应,腹中原本很舒适的感觉突然产生了变化,由冷到热,然后仿佛生起了一团烈火灸烤着他的五脏六腑,使他不禁痛苦地呻吟起来。张二狗见状大急:“哥,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白衣男子冷笑一声:“谁让你这个小子那么‘聪明’居然能猜到那是什么东西,竟然还敢从我手中抢去给他吃。你也不想想,一个八百年道行狐妖的内丹,是他这个小妖怪吃得起的吗?看着吧,他马上就会被内丹反噬之力变成灰烬了。”说完抱臂而立,一副等着看热闹的样子。
  怎么会这样?竟然是自己害了哥哥!看着张大狗痛苦不堪的样子,张二狗跪在他的身边,双手紧紧抱住他呼叫:“哥,你把那个东西吐出来啊,哥,你快吐出来!都怪我不好,我只会给你添麻烦!都是我不好……哥,你快把它吐出来……”只是现在的张大狗自己根本没有能力吐出那颗妖狐的内丹了,他痛苦地在地上翻滚着,发出呜呜的声音。张二狗死死抱住他,似乎想从他身上把痛苦吸引到自己身体上来一样。
  白衣男子一直看着他们,到口的煮熟鸭子又飞走了,他的心中当然懊恼气愤,对这两兄弟的际遇充满了兴灾乐祸的情绪。可是看着看着,那兄弟两个狼狈不堪,痛苦不堪的滚动呻吟,他心中的一根弦被触动了,往事从脑海中闪过,令他痛苦地闭了闭眼。然后走到张大狗的身边,一把把张二狗扯到一边。
  他把张大狗扶着盘腿坐好,自己坐在他的对面,把一只手按在他的头顶,一只手按在他的丹田,然后向张二狗大声吩咐:“去把他的手拿过来!”
  “啊。”张二狗还以为他要伤害哥哥,正准备去拿砍柴刀跟他拼命,听了他的话愣了一下。
  “去把他的手拿来按上,别等我改变主意。”
  “啊……”张二狗这才明白,这个白衣男子是想帮助哥哥,这种时候就算他还怀疑对方是别有企图,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他连忙把张大狗的两条断臂捡了过来,按照白衣男子的吩咐分别按在张大狗的两肩上,然后坐在了张大狗背后,用两手死死按住。
  白衣男子开始为张大狗的体内输送法力之后,张大狗已经不象刚才那样的难受了,白衣男子用自己的力量缓缓化开内丹,然后开始向张大狗的全身输送:“不要抵抗,忍着点,不然我也救不了你。”
  对于张大狗这样一个智力低下的妖怪,白衣男子不知道他是不是能够听得懂自己的话。而且接下来的过程会象剥骨抽筋一样的痛苦,虽然事先向张大狗说明,如果张大狗理解不了,或者自己承受不了,感到痛苦后开始挣扎的话,他也就会马上放弃救助对方的举动——对于自己会一时头脑发热而打算大量消耗自己的法力,帮助一个抢了自己到口的内丹吃了的家伙的行为,他自己现在还在深深的自责中,如果因为外因而终止的话,他会很高兴的这么做。
  张大狗出乎他意料的没有什么反抗的举动,也出乎他的意料的坚忍,在他用法力把内丹的力量化开,一遍又一遍地“洗刷”着张大狗的身体,让张大狗一遍又一遍的承受脱胎换骨的痛苦的过程中,虽然张大狗不停地在痛苦的嚎叫,但是硬是忍着没有动。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白衣男子收回手,声音嘶哑地说:“好了……”他的话音刚落,张二狗便手一松,在张大狗的身后倒了一下。
  刚才三个人连成一串坐着,内丹的法力从张二狗按着张大狗双肩的手或多或少地也在冲进他的身体,张二狗可是个凡夫俗子,那样的妖力侵蚀足够使他元气大伤,大病一场的了。其实张大狗的双臂在妖力第一次循环全身的时候已经接上了,只是那个白衣男子当时根本没有余心分心去告诉他可以放手了,于是张二狗就硬是举着那两条手臂,跟他们一起撑了下来。现在听说各个没有事了,心情一放松,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白衣男子自己也十分的疲倦,坐在那里静静调息。
  这个时候的张大狗继续在那里静静地坐着,全身的骨骼发出了哔哔啪啪的响声。他的样子与两个时辰前有了很大的变化,皮包骨头提身体已经生出了“肉”,虽然看起来还是个比较消瘦的人,可也不再是那个苍白的“骷髅”了。他的脸上有了些血色,双眼也不再深深陷在眼眶之中,口中的獠牙收缩了不少,茂在了嘴唇之内,不仔细看只会认为他是长也一对“虎牙”罢了。总而言之一句话,现在的他已经很象一个“人”了,而且是一个二十左右岁的青年人。这使得他因为六年来一直没有什么变化的外表,而与弟弟看起来已经差不多的样子,不再象个代替了父母职责的哥哥了。
  “哥,你好了,你好了……”张二狗爬过去一把抱住哥哥,放声大哭了起来。
  这几年中虽然两兄弟一同生活,可是张大狗的情形使得他与张二狗记忆中的哥哥完全不同。张二狗无日不盼望着哥哥可以变回原来的样子,现在愿望一朝成真,他当然再也忍不住要把这六年委屈向哥哥倾诉了。
  “哥,你好了,咱们四回家去,咱们回老家去!”张二狗抹着泪建议。既然张大狗已经不再是那么可怕的样子了,他们当然就可以中故乡,回人群中过正常的日子了。这是张二狗一直以来的盼望。虽然张大狗闭目不语,可是他还是兴奋地絮絮说着自己的计划。
  “哥,咱们收拾收拾,明天就走。”张二狗喜滋滋地筹划着未来。“我这几年靠卖野味、兽皮也攒了十几两银子,咱们回老家买几块地,收拾收拾老屋。我刻你从小和东庄的韩家二丫头订了亲的,咱们回去先要了嫂子,家里有个女人才象个家,然后咱们种地,嫂子管家……”
  “你以为一个僵尸,可以听得懂你说的这些话吗?”白衣男子的声音冷冷地飘来,当头给他倒了一盆凉水:“以为他吃了那颗内丹就不是僵尸了吗?你以为他不吃你,也不吃其他人吗?把他带到人类的村子里,一村的人够他吃几天的?你以为那些所谓的修道之士会放着他不管吗?”
  “我哥哥才不是僵尸!他只是生病了!现在他的病已经好了!你没看见吗,他的病已经好了!”张二狗叫了起来。
  白衣男子对他的自欺欺人只是一笑,但是看向了张大狗的目光,却多了几分警惕:“僵尸除了吃就知道吃,这样的妖怪在这片山林里,以后大家出入倒是真的要小心了。”
  “我哥哥不会吃人的!”张二狗愤怒地叫。
  “对,他也许不吃人,他在食物充足的情况下,一般只会把人血吸干,”白衣男子休息的差不多了,不阴不阳地说,“别说你小时候没听大人讲过僵尸吃人的可怕故事。”
  “我哥才不是僵尸呢!僵尸都是吃人的怪物,我哥哥他是好人!我哥不是僵尸,我哥不是僵尸!他要真的是那么可怕的怪物,就不会照顾我这么多年了……他要真的是那么可怕的怪物,你就不会救他了……”
  “唉……”白衣男子看他欲哭无泪的样子,叹了口气,“你们也算是兄弟情深……我给你说个故事你们听不听?”也不等张二狗回答,便自顾自的讲起来:
  我在没有化妖之前,只是一只普通的野兔……你知道吗,我们野兔的寿命都是不长久的,我们的天敌太多,自身又太弱小,可是我作为普通野兔,却活得很久,久到有机会成为了妖怪。根据有些模糊的记忆,在成妖之前我已经活了大约三十年——这对于野兔已经是长得吓人的数字了……
  张二狗小声咕哝:“所以老人们才说物久成妖。”
  白衣男子白了他一眼,继续自己的讲叙:我之所以可以活得这么久,全是因为我有一个好哥哥。哥哥不是只普通的野兔,他出生后不久,被一位僧人抱到寺庙中,听一位高僧说了七天法,所以它已经有了灵性。可是哥哥没有抛下同窝出生的我独自去修炼,而是把我带在身边悉心照顾。是哥哥带着我避开种种危险,冬天为我找食吃,夏天为我治病,我才一直活了下来。
  等到我成妖的时候,我哥哥已经可以使用一些小法术,变成一些其他动物,植物,甚至可以在天上飞行了。那个时候刚刚有了灵智的我对哥哥崇拜的不得了,所以拼命的修炼,希望自己可以象哥哥那么厉害。那段日子简单而平静,象我们那样的小妖怪,妖怪们懒得搭理,而野兽们已经惹不起我们了。我们安安静静的生活在一个小山谷中,每天修练之余吃吃草,蹦蹦跳跳,真是快活开心……
  白衣男子陷入回忆之中,嘴角露出了微笑,半晌之后才又开始说:大约一百年吧,我用了一百年时间学会了变化成人。一般来说,可以变化成人是一个妖怪修行有成的基本的标志。那个时候我与哥哥都自认为从今以后再也是不用过朝不保夕的日子,可以以一个妖怪的身份抬头挺胸地生活了。于是我们游荡人间,寻道访友,自以为是的过了几年,却不知道在妖怪的圈子中同样也是分三六九等的,象我们这样初化人形的小妖怪和那些有道行的妖怪相比,跟随野生中的兔子也没有多大的区别。可怜那个时候的我们还飘飘自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四处乱窜。
  他长吧了口气:“有些事情,等知道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我们自以为是但也是快乐的日子,在遇到那个狐妖的时候结束了。你知道,野生的狐狸是兔子的天敌,可是那时候我们认为变成了妖怪就不需要再有这方面的顾虑了。而她又伪装的那么好,那分明是一个较弱腼恬的小姑娘,一心一意地要与我们结伴同行,我们怎么可以因为种族的原因不接纳她呢。
  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陷入她的媚惑之中的,只知道那时心中就认为她是世界的全部,她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如同印在我心上,我为了她的一个眼神,可以做任何事情……
  听着这些话,张二狗的脸色有些难看,因为不久之前他还处于那种状态之下,如果不是哥哥敢来相救,自己一现在还沉迷其中,成了这个狐狸的玩物。
  那段日子里我已经把周围的事情全忘记了,忘记了自己的存在,也忘记了哥哥的存在。可是我们依旧是三个人一起出入,于是当她的我心中越来越重要之后,有一天,一个念头忽然出现在我脑子里——她应该是我一个人的,而不是还有另外一个男性在她旁边转来转去。
  我不知道哥哥是什么时候与我产生这同一种念头的,可是我可以确定,不知不觉之中,我们两兄弟已经开始相互憎恨对方、防备对方了。在不知不觉中,如果他消失了,她就是我一个人的了这样的念头已经在我们的心底扎了根。现在回想,那个狐妖当时为了挑拨我们两兄弟之间相互仇恨,真是用尽了手段,而我们也就老老实实地让她牵着鼻子,一步步走到了兄弟相残的地步……
  白衣男子手握拳,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你们兄弟……”张二狗小心翼翼地问,“你们……”
  “对,我们自相残杀……”白衣男子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上,把张二狗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做成的屋子里唯一的一张桌子打两段。
  ……我们两兄弟两个终于有一天打了个你死我活,那时我们早已忘记了对方是自己生死相依的兄弟,一意要把对方杀死。而那个狐妖就在旁边,快乐的看着这一切,对她而言,这样的事情就好象一台大戏一样,可以令她十分的开心吧……
  张二狗想到自己与哥哥刚才的局面,心中更是发冷。
  ……虽然使出了全力生死相搏,可是我的实力毕竟是不如哥哥的,于是最后失败的那一个便是我,不知为什么……也许是最后一刻,哥哥心中又对我这个弟弟保持了一丝感情吧,所以最后的那一剑仅仅刺穿了我的小腹,没有让我立时毙命。我倒在血泊中,看着哥哥与她相拥而去,觉得自己的心被搞走了一样……
  白衣男子再次长叹一声,露出一抹苦笑:“那时我觉得,失去了她还不如死了的好,可其实,我正是因为那样才捡了一条命。我在荒原中挣扎着,呼唤着她的名字,对哥哥发着毒誓,说要把他碎尸万段,说要把她从哥哥手中抢回来。也许恰恰是这种念头支撑着我,在伤势那样严重的情况下我竟然硬是挺了过来。
  等我的伤势好转已经是几个月之后的事情了,那时的我因为远离了那个狐妖,已经从媚惑中解脱,回忆前因后果,我越想越害怕,她分明是有意地要控制我们兄弟,现在我侥幸捡回了命,可是我哥哥还在她的手中,他怎么样了?有没有受到伤害?狐女想要把他怎么样?虽然我很害怕再次落到那个妖狐的手中,但我不能不去救哥哥。
  我鼓起勇气四处寻找她的下落,终于在又花了几个月时间后,终于找到了我的哥哥。
  那时的哥哥已经被她吸尽了精气,又因为没有了利用价值,被她随意抛弃了。我见到他时,他已经皮包骨头,奄奄一息。可怜到了那种时候,他还在念念不记忘地挂着那个害了他的狐妖,他看都不看我这个弟弟一眼,口中叫着她的名字,拼着最后果的力气向前爬,口口声声要去找她,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
  白衣男子讲到这里,不能掩饰自己情绪地抹着泪水,张二狗也不禁陪着唏嘘。“从那时起我就发誓要报仇,除了偷偷跟踪她,自己拼命修炼之外,我深知自己的道行与她相差太远,所以时时在等待着机会,我相信多行不义必有报应,今天终于让我等到了这一天!”狐女的皮就放在一边,白衣男子用脚踩  ,恨意未消地说:“我终于可以亲手杀了这个狐狸精。”
  听白兔精讲完往事,张二狗长出了口气,看来自己与大哥是运气好,幸亏有这个白兔精也要打狐女报仇,不然自己兄弟二人现在一定成了这个狐女的盘中之餐,板上之肉了。他却不知道,其实这个狐女留意到他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一直在暗中观察她,寻找机会报仇的白兔精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是有意的要狐女与这对兄弟发生冲突,自己好在其中浑水摸鱼。不过张二狗就算知道,恐怕心中对这个妖怪还是充满了感激。毕竟是他就了自己两兄弟的命,而且在自己恩将仇报的抢走了他要吃掉的内丹给了哥哥之后,他还是不计前嫌的救助了哥哥。
  白兔站起来伸展手臂说:“我要走了──他快醒了,我可不想再打一场,你也快点逃吧,不然就来不及了。”他眼睛看着的,正是一直在那里不动不语地吸收那颗内丹的张大狗。
  “我哥不会跟你动手的,怎么说你也是救了我们。”张二狗自信地保证,“他有时候虽然有些时候脑子不清楚,可是我劝他他总是听的。”
  “呵呵……”白兔冷笑一声,“他听你的?现在他一睁眼,保证第一个就扑向你,把你当作一顿美餐──你说不会不知道,僵尸最喜欢吃的就是人吗?”
  “我哥哥才,才不是僵尸……”张二狗心虚地反驳,口气未免不怎么地坚决。
  “他不是僵尸?他不是僵尸你给他吃狐狸内丹?不怕吃死他!”白兔精讥讽地说道。
  张二狗低下头无话可说,他心里何尝不明白哥哥的异样,这么多年下来,他何尝不知道哥哥已经不是人类了,可是他怎么能承认这一点?一旦承认了,岂不是说明他连最后的一个亲人也失去了。所以他一直在心底催眠自己,反复告诉自己哥哥只是生病了,他没有死,没有变成僵尸,而只是生病了,只是多攒钱,多给他吃药,吃补品他就会好起来,两兄弟就会这样一直快乐的生活下去。
  可是现在白兔精的活把他的谎言全部打破了,张大狗确实已经死了,在带着他逃出赵府的那一天,在那个风雪交加的傍晚,在大雪封盖的山林中,身受得伤的他已经死在自己的怀中了。只是当弟弟被恶狼包围的时刻,心有不甘的张大狗的一分魂魄生生的借着弟弟的血挤回了自己的身体,化为了一只僵尸跳起来保护弟弟。虽然保护弟弟的念头支撑着他,使他没有吃掉张二狗,还一直在张二狗的身边保护、照顾他,可是僵尸就是僵尸,他无论是身体还是内心都已经不再是张二狗的哥哥,那个憨厚、倔强的乡下少年张大狗了。
  “就算他是僵尸又怎么样!他依旧是我哥哥,我才不再乎他是不是妖怪!”张二狗有些气愤地冲着打破了他的美梦的白兔精喊,“只要我们两兄弟可以在一起过平安日子,我才不管哥哥是人是妖呢!这也不关你的事!”
  “好心当作驴肝肺……”白兔摇头叹息,“你以为他这次醒来,还能记得你是他弟弟?”
  张二狗一惊:“什么意思?你给他吃了那个狐女的内丹,他的法力必将会大增,妖气当然也会大增,相对的,做为人的部分就被抹杀掉了,等他再醒过来,你看到的将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僵尸,而不是你那个似妖的哥哥了。”
  “我不相信……”张二狗的声音有些发抖。
  “信不信由你,他这次醒过来,一定急于吃东西,你就等着看看他吃不吃你吧,我可要走了,跟他再斗一场,没意思……”说着白兔精出门,一晃不见了。
  张二狗看着已经收敛了身上的黑气的哥哥,心里也不由开始打鼓,现在的张大狗已经一改那种皮包骨头毫无血色的样子,反而变的脸颊丰满,皮肤白皙中适红润,如果看他现在的样子,谁也不敢说他其实是一只僵尸,也许吃了那么厉害的内丹,哥哥已经变回人了。张二狗在心中幻想着,见张大狗双眼眼皮轻轻跳动,便低声呼唤“哥哥,你怎么样了,感觉好点没有?”
  张大狗似乎在回应他的呼唤,双目缓缓睁开,闪着幽光的双眼落在了他的身上。
  “哥哥,你,你没事吧?”张二狗心中也有些忐忑,于是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小心翼翼地叫唤。
  张大狗的情况其实正如白兔精所预言的。现在他的法力大增,已经不再是一只刚刚异化的僵尸了,现在的他可以不畏阳光,也可以施展一些从狐妖内丹的记忆中感知到的小法术,而随着他进一步的修炼,他的能力会越来越强,毕竟有八百年道行的狐妖内丹足以令他有天翻天覆地的变化了,不过也因为如此,做为僵尸的他已经开始生出了自己的意识。以前,做为一个没有多少智力的僵尸的时候,张大狗残留的意志不控制这具身体,现在,这具身体本身的力量已经足以产生意志了,自己会把之前属于张大狗的思维,压制到了微乎其微的状态。现在他根本不知道在前的少年是自己百般呵护的弟弟,他只是感到自己非常饥饿,仿佛几百年没有吃东西了一样。他的身体内部的巨大变化,使得他现在需要大量的能量来补充、消耗。而运好的是,睁开眼就看到了美味……
  张大狗双眼死死盯着张二狗,不由自主地舔着嘴唇。
  “哥哥,哥哥……你,你要干什么?我是二狗啊……哥……”张二狗在张大狗的逼视下步步后退,他从哥哥的眼睛里读到的不是往日的关爱,而是一种看到了烤猪、炸鸡、酱牛肉般的神情,他不由地害怕起来。也许刚才的白兔精说的是真的,哥哥他,他要吃了我……张二狗又惊又恐,转身向门外逃去。此时的张大狗岂能让到了口边的美味逃走,一个箭步便抓住了他的肩头,板过他的脖子,对着微微起的血管,张口便咬了下去。
  张二狗见张大狗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地对自己咬了下来,心中一片冰凉,不知道是伤心还是害怕,眼泪一下子不流了下来。
  张大狗的牙齿刚刚触及他的皮肤,一道白光穿窗而入,迎面打向了张大狗。
  张大狗现在已经不再象以前那样,会被阳光造成极大的伤害了,可是对于阳光的畏惧在他的心中已经根深蒂固,即使他因为吃了一颗狐妖的内丹法力大增,印在心底的那种畏惧也不能一下子就消失。见到强光迎面照来,他下意识地闭眼,用手护住脸面,并且后退了一大步。趁这个时机,一条人影冲了进来,拉住张二狗便飞出了窗口,等张大狗再睁开眼,眼前的美味已经无影无踪。
  “吼……”张大狗咆哮一声,把屋顶震得瑟瑟地落下尘土,他手臂一挥,把墙里打了个大洞,腿抬,又把床板踢得粉碎。这栋小小的木屋在他的发泄下,不多会便化为了一堆碎木板,张大狗站在小屋的废墟上仰天长叫,声音震动了整个山林,一群飞鸟从他附近的树上惊起,飞向了远方……
  张二狗被白兔精拎在手中,他们正站在远处的棵树顶,眼看着哥哥亲手毁掉了兄弟俩多年居住的地方。眼看着自己亲手打的墙壁,修的屋顶一一碎裂,张二狗泪流满面,这时的张大狗发现了狐女残缺不全的尸体,拿在手中大嚼了起来。
  “我说什么来着……”白兔精带着一种幸灾乐祸的口吻说,“叫你把我到口的内丹抢给他吃,叫你不听我的话早早的逃走,要不是我心肠软,你这会子已经被啃得只剩下骨头了。”
  张二狗泣不成声,看着远处废墟上熟悉又陌生的哥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送你出山,你自己在这山林中一天也活不下去。”白兔精本着救人救到底的想法说,他毕竟还是心软,口中说的的厉害,却不能真的抛下张二狗不管。
  “不,我哪里也不去,我要跟大哥在一起……”张二狗大哭着拒绝他的好意。没有了哥哥自己能去哪里?自己又如过活?哥哥一个人留在这里会变成什么样?他会不会真的就此成了一个可怕的吃人妖怪,如同过去奶奶讲的古老故事的妖怪一样,残忍凶暴,最后却总会被救苦救难的世外高人除去?“哥,哥……你不能这样,你不是个妖怪啊……”张二狗的哭叫随着风远远传出,正在大吃的张大狗似乎听见了什么,蓦地站了起来,竖起了耳朵,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
  “麻烦……”白兔精可不愿意张二狗把那只僵尸引了来,他是这片山林中的“住户”,可不愿意惹上僵尸这么个对头,以后的生活中可是多添加许多不便的,妖怪们之间的关系,大多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他扬手一拂,张二狗应势昏睡了过去,白兔精把张二狗拎在手中,向着有人烟的地方掠去。
  张大狗顺着风中的气味追了几步,却什么也没有发现,再次发出了一声长号,并且把目光盯上了一只在林间跳跃的小鹿……
  “恭喜恭喜,曹大,你选了个好女婿啊。”
  “老曹头,今天你可得好好喝几杯,养老女婿上门,可是喜事一桩啊。”“二小又精明又能干,人又实成,你们老曹家烧了高香,他才肯给你们当上门女婿啊……”
  曹老汉家小小的院落中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院子中开出了七八桌酒席,庄刻人家虽然穷困,可是桌子上也是有酒有肉,难得一见的丰盛。曹老汉身穿一件崭新的衣服,在院子中,屋子里的宾客们之间来往应酬,脸上掩饰不住的高兴之情,张二狗身穿新郎官的大红衣服跟在曹老汉的身后,出出进进,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可是他的脸上却有一抹的茫然,笑容也有些僵硬。
  过了今天,自己就真真正正的是这个小山村的一份子了,自己将有新的家庭,有自己的妻子,有和前几年完全不同的生活。将来会有自己的子女,如果没有意外,自己就将这样终其一生,过去的种种事情,也不过象一场梦境一样,会随着时光的流逝在记忆中越来越模糊,最后变得毫无痕迹。其实这不正是自己一直渴望的太平日子吗?只不过与自己计划中不同的是,将要过上这样的日子的人变成了自己一个,而没有了与自己相依为命的大哥……
  那天,张二狗被白兔精带走,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在这个小村庄的村口。白兔精早已不知去向,可是他在自己的身上发现了一大包不下三百两的银子──他这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的钱,想来是白兔精放在他的身边的。
  张二狗醒来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冲回山林中,再去找哥哥,一定要把哥哥唤醒,让他记起自己是谁,让他变回以前的哥哥。可是走了没有几步,张大狗对着他的脖子一口咬下来时的景象便又浮上了心头,那个时候张大狗的神情,他的眼神中的贪婪与食欲令张二狗打了个寒颤,收住了步子,颓然地坐在了村口的树桩上。
  这个时候的他已经整整大半天水米未进,身上又有与狐女搏斗的时和张大狗留下的伤痕,坐下来之后只觉得自己又累,又饿,又浑身酸疼,心中更是伤悲、后悔、茫然种种滋味一股脑的混杂在一起,不由地痛哭了起来。
  幼年丧亲,家破流亡,与哥哥乞讨为生,却又被奸人拐卖,在赵府受尽凌辱,好不容易逃出那个牢笼,哥哥却为了保护自己送了命,哥哥对自己手足情深,化为了僵尸还要竭力地保护自己,可是自己却自作聪明,把那颗狐女的内丹拿给他吃,结果弄得现在,哥哥变成了真正的妖怪,自己也失去了唯一的亲人,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该何去何从,不由越哭越伤心,越哭越大声,终于他的哭声惊动了一个人。
  “韩家小哥儿……你,你这是怎么了?”
  曹大正好早起下地,远远看见一个坐在村头哭。这个小村庄一共三、四十户人家,彼此之间多多少少都有些亲戚关系,而生活在深山老林之中,平时相互之间也是守望相助共度难关,曹老汉以为是谁家的孩子受长辈的责备,正躲在这里哭泣。这里已经出了村子,距离茫茫的山林不远,村子中的野兽时不时的会游荡而来,可不是一个小小少年应该独自来的所在。曹大正打算上前安慰几句,把这个孩子送回家去,走近了却发现在哭泣的根本不是村里的少年郎,而是那个时不时会到村中兜售皮毛的山中猎户韩小哥。
  他不知道这个少年怎么会来到村头痛哭,连忙上前询问。
  “曹大叔……”张二狗抬头看见一个还算熟悉的人,哽咽几声,却越发哭得说不出话来,最后一口气上不来,居然一头栽倒,昏在地上。
  等他再醒过来,已经躺在了曹家的床上。曹家父女对他细心照顾,请医熬药,但是也用了大半个月时间,张二狗才能下床行走。这期间曹家你女并没有追问张二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世代居住于山中,他们明白山林中隐藏着多少险恶,少年身上的伤痕,血迹,已经说明他的经历决不愉快,他们知道少年应该还有一个父亲,可是少年自己狼狈的出现在村口,又这么长的时间不提自己的亲人,那种可能的悲剧使得曹家父女已经不忍开口再问。
  张二狗浑浑噩噩地过了一段日子之后,曹大托村中的一位长者上门,来向他提出了招他做上门女婿的要求。
  曹家父女都是好人,他们善良、朴实,对张二狗也关心信至,只看张二狗昏睡的几天之间,身上的衣服被他们全换上了洁净的新衣物,但是身上那一大包足以砸死人的银子却分文未少。他们花了许多的钱财为张二狗求医问药,却没有开口向他要一文钱,张二狗就知道,能遇上这样的好人家是他的运气。而且,拥有一个安祥和美的家庭,正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曹二姐也许不象那狐女一样,有着惊人的容颜与娇媚,可是她纯朴善良,必然会是一个贤妻良母,自己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儿,有这样的亲事在眼前,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张二狗考虑了几天,便点头答应了这桩婚事。
  从今天开始,自己将成为别人的丈夫,别人的半子.上要孝敬岳父,下要爱护妻子,将来还要养儿育女,背负起一个家庭的责任,过的生活对自己而言,将成为一场遥远的往事,可是自己真得要就此把哥哥忘了吗?自己就这样自顾自地过上幸福的生活,而让哥哥在山林中做一只妖怪,自生自灭吗?自己就这样把唯一的亲人扔在山林之中,而忘了他对自己的付出与牺牲吗?
  可是他又能做什么?哥哥现在是一只强大的僵尸,他根本不记得张二狗了,一看见张二狗,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吃了他。面对已经变成妖怪的张大狗,他一个平平凡凡的人类又能做什么?僵尸可是要吃人的啊。
  张二狗象个木偶一样跟着曹大进行着婚礼的流程,心中想的,却全是哥哥的事,哥哥现在还没有吃过人,可是他总有一天会吃人的,吃人之后,他就会距离原来的那个善良、老实的张大狗越来越远,成为更加可怕的妖怪,而且……
  张二狗忽然想到,张大狗所在的山村距离最近的村庄,就是此刻自己所在的这个小山村,如果张大狗已经不再畏惧阳光的话,他为了寻找可口的食物,会不会一路找到这里,然后……
  张二狗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客,看着大人孩子那一张张快乐的笑脸,脑海中闪现的,却是一只力大无穷,爪牙锋利的僵尸冲入村庄,大肆杀戳的情景,如果到了那个时候,善良可亲的曹氏父女,平宜近人的老村长,爱絮叨着表达关切的邻居大娘,可爱调皮的小顽皮,漂亮娇俏的小丫头……他们的命运会是什么?
  张二狗鬓角出汗,不敢再想下去了。
  曹大心里高兴,喝的不免多喝了几杯,此时说话已经不那么利落,开始有点大舌头了。正向几个亲戚拍着胸脯吹嘘他自己的眼光有多么多么好,才会选上了张二狗这个女婿,张二狗看见里屋门口有个红色的身影正躲在门后,有些担扰地向外张望着。张二狗知道,那是今天的新娘子曹二姐,她一定是担心向来贪杯的父亲会趁机多喝,才会不顾新娘子的矜持,偷偷出来观察吧。张二狗想到这里一笑,走上前去为曹大挡酒。
  他知道曹二姐对自己是一直很有好感的,而自己对她到底是怎么样的心情,这个少年自己根本不清楚,也许这个样貌平平,性格和善的女孩子,对他而言就是平静安祥的生活的具体体现吧。
  所以张二狗打从心底感激二姐,是她给了自己一个可以过上梦寐以求的日子的机会。
  可是张二狗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留下来,成为她的丈夫,自己心里很清楚有一相吃人的僵尸在附近的山林之中。如果成为了二姐的丈夫,成为了村子的一份子,他就应该为了全村人的安危考虑,把事情说出来,让村人们有个准备,准备下一步怎么去对付那个随时会出现,伤人的怪物?可是那个怪物,恰恰是疼他、爱他、为了他才死于非命的哥哥。张二狗不知道自己这么一个渺小的人类,要怎么才能保护二姐和村人。更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同时保护自己的哥哥。他对自己的无能十分气恼,为什么每当遇上了事情,自己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事情发展,却对一切无能为力。
  “把新娘子请出来,拜天地、入洞房了。”随着人们的起哄,曹二姐头上盖着大红的盖头,在两个喜娘的搀扶下,款款地走了出来,张二狗也被村中好热闹的小伙子们推推搡搡地拉到了院子当中。请来主持婚礼的老村长整理衣衫,清清嗓子,就要上前开口。
  张二狗心中明白,只要自己与曹二姐一起拜了天地,她就实实在在的成为了自己的妻子。自己就必须无刻不肩负起一个丈夫的责任,可是现在的自己能做到吗?当他一步步走到新娘身边,周围的人们吵吵嚷嚷着要他们开始行礼的一瞬间,张二狗的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打破了,刺得心上无比的剧痛,“不行,我不能留在这里……”张二狗嘴嘴自语。
  “韩小哥,你怎么了?”
  “还没拜堂,看见新娘子就不会走了,以后你的日子可怎么过,呵呵呵!”
  “快上去拜堂啊,新娘子可等不及了。”
  众人见他踌躇不前,发出了一片善意的催促声。
  可是张二狗更加的犹豫了,看看大家,看看新娘,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向前曹氏父女连连叩头:“爹,二姐,我对不起你们,我配不上你!我不能跟你拜堂了,你的终身,我错了,一直在骗你们欠你们的情,张二狗下辈子再还给你们吧。”触地有声的嗑了十几个头后,他爬起来向着门外跑去,众人还都在被他突然的举动弄得摸不着头脑,谁都没有防备地就让他那样冲了出去。
  “他这是失心疯了吗?快,快把他追回来!”曹大急地跺脚大叫,一院子的宾客乱作一团,几个年青力壮腿脚利落的青年已经反应了过来,就准备追上去。
  “你给我站住!”曹二姐一把扯掉头上的盖头,大声叫起来,“你要到哪里去,也得把今天的事情完了再去!今天是我一生的大日子,我不许你给我捣乱!你要走等到明天,也误不了你的事!”自从昨天,张二狗把身上所有的银子都偷偷塞给她,让她去掌管之时,她对着那沉甸甸白花的银子,心中就不但没有生出喜悦,反而有种难言的不安,这种不安一直伴随着她到了今天,直到拜天地的前一刻,她刚刚稍稍放下了心,认为一切只是自己的多心,婚礼就要顺利的完成之际,事情还是突生变故,新郎倌还是头也不回的要走了。
  “张二狗……原来你姓张……”她苦涩地反复念着这个名字,眼泪滑了下来,“你给我回来,不然我曹二姐恨你一辈子!”
  张二狗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在听到她的声音后又动摇了,转过身望着她:“二姐,是我对不起你……可是我们不能拜堂,要是真的拜了堂,你以后怎么再找好人家?”
  曹二姐看着满堂的宾客反问:“即使不拜堂,你还要我再找什么人家?我既然答应了嫁你,生是你的人,死是你家的鬼了,你还要说什么!”
  张二狗愣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在想什么,可是等他再回过神来,人已经坐在了新房的床上。
  “今天,我已经嫁了你,我是你的人……是你的妻子了……不管你要到哪里去,你要什么时候回来,我总是在等着你的……”曹二姐望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少年轻轻地说。
  张二狗咬着嘴唇看着她,忽然紧紧抱住她放声大哭。他多么想跟这样体贴温柔的妻子白头偕老,一起过快乐的生活,可是为什么他不能……为什么他不能啊……
  “你这个畜生给我站住!”曹老汉大声喊叫着追赶着张二狗来到了门口,张二狗虽然脸上满是泪水,可是还是没有停步地冲了出去。
  “爹,别追了,是我让他走的。”曹二姐依在屋门口看着张二狗的身影幽幽地说。
  “不追,不追怎么行!你们刚刚成亲,他走了你后半辈子怎么办!”曹大的意外、惊讶很快演变成了所愤,怒发冲冠地对着张二狗消失的方向大骂:“这个忘恩负义的小兔嵬子要是让我抓住他,我非剥了他的皮不可,他把我们好人家的闺女当成了什么……”
  “爹!”曹二姐大叫一声,阻止了曹大的话头:“我早就知道,他不会留下来的,他的心里有事,有一件他必须去做的事……我早就看出来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又低头垂泪。
  曹大叹了口气叫了声:“丫头,咱们不稀罕这个来路不明的野小子了,天下有的是好小伙儿,回头爹给你找门更好的亲事。”
  曹二姐一甩头:“爹,我已经是出过嫁的人了。今生今世,他若回来,我就是他的新娘,他若不回来,我就是张家的寡妇……我是要等着他的……他已经答应了我,就算死了,骨头也要回来跟我合葬的!”曹二姐边说,边脱下大红的外衣,慢慢走回房内。
  “白兔仙人!白兔大侠,白兔前辈……”张二狗如同疯了一样在林于中狂奔,边跑边呼叫着他唯一可以求助的对象,那个看起来心肠很软的白兔精,他的呼唤在深夜的林中显得格外的响亮,无数的飞鸟与小动物被他惊动,在林柏草丛间乱闯。由于他的状态过于“奇特”,以至于林中觅食的野兽们对他都小心翼翼地防范着,跑了这么久,居然都没有上前来把他当作猎 物的野兽出现。
  不知觉间,张二狗已经跑到了他的旧屋附边,地上散落的房屋碎片依旧堆放在那里,只是周围多了一些动物残缺的尸体。
  “哥哥……”张二狗停下了脚步,看来哥哥似乎还在这附近活动,他的心中还在把这里当作家吗?他是不是还能多少记得一些与自己一起生活的日子,能够多少想起自己这个弟弟是个与“食物”稍有不同的存在。
  他心中刚刚生出一线的希望,不过这一切下秒就有了答案,因为张大狗正从树丛后面转了出来,手中抱着一个奇怪的,长着七八条腿的狗一样的尸体,一边啃着一边用垂涎欲滴的目光看张二狗。
  “哥哥……”一个月左右来见,张大狗有了更我的变化,他的外表更象一个普通人了,除去那双血红的眼睛和白皙的过份的皮肤,谁都不会看出他就是那个皮包骨头的僵尸。
  “哥哥……”看起来他还活的很好,张二狗呆立在那里,一时无言。
  张大狗看看他,看看手中的猎物,似乎在进行比较,最后他还是没有放下已经到手的猎物过来进行新一轮的捕猎,也许是因为他刚才与这个猎物搏斗受了一点小伤,也许是因为他向来不贪心,在他还是人类的时候,就是个很容易满足的少年。眼前的食物足够他一饱数日,他也就不打算再去捕获更多了。
  一只手伸过来,拉着张二狗缓缓退入了树林中,“你的运气不错,他今天第一次打败了一只妖怪,所以认为对方比你好吃。”悄悄来到张二狗身边的,正是那个白兔精,“等他吃多了妖怪,就会慢慢体会到采补之术,以后这片山林就更乱了……”
  白兔精这些日子一直在暗中观察张大狗,今天眼见他在争斗中把一个想吞吃了他的妖怪掐死,知道这个僵尸已经越来越习惯于运用内丹的力量,将开始逐渐领悟法术的运用,成为一个真正的妖怪了:“我不是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了吗,你怎么又回来,真的嫌命长了不成。”他盯着张二狗气冲冲地责备。
  “请您收我做您的徒弟!”张二狗双手抓着他的衣摆,扑通跪了下去。
  “跟我学法术?”白兔精皱皱眉头,“你是个人类,要跟我学法术?”
  张二狗肯定地用力点头。
  “你就不怕把自己炼成人妖……”对他的异想天开白兔精哭笑不得,半开玩笑地踢了他一脚。
  张二狗抑头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怕,我什么也不怕,只要可以让我获得力量,让我可以自己保护自己,我就什么都不怕,变成妖怪有什么不好?做人又有什么好?我不怕吃苦,您就收下我我这个徒弟,教教我吧!”
  白兔精看着远方说:“你在人类当中不是可以生活的很好吗?以我对人类的了解,我给你留下的那笔钱,足够你过不错的日子了,你怎么还跑回来呢?”
  “我不想扔下哥哥自己过好日子,我不能让哥哥这么变成吃人的怪物。”张二狗含泪说,“如果哥哥吃了人,总有一天会有人类的修道之士来找他算帐,可是哥哥只是个小小的僵尸,就算吃了妖狐的内丹,他又不会法术,又不会灵活运用,他的脑子现在又不大灵光,这么下去他总有一天会……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哥哥落得这样的下场!而且离这里最近的人类,就是我岳父、妻子居住的地方,我不能让我的哥哥去伤害他们,他们都是我在这世间上最亲的亲人,我不能看着他们相互残杀啊,前辈……仙人,我认识的人中最有本事,最心慈的人就是您了,如果您不帮我,我也只有死路一条了……”说完伏地大哭。
  白兔精叹了口气:“说来说去,你还是为了你的哥哥……”
  “是……”
  白兔精陷入了沉沉的思索,看着张氏兄弟,他不能不想到自己的兄长。为什么张二狗在狐女控制他去伤害张大狗的时候,可以挣脱狐女的媚术反抗,而自己没有做到,以至于与兄长自相残杀?为什么张大狗变成了僵尸还念念不忘保护弟弟,自己的兄长却在临死的时候,依然只念着那个害死他的狐女,看都不看自己这个弟弟?说一千道一万,恨天恨地,还是只能怨恨自己弟兄的意志不够坚定,自己中了人家的诱惑。
  白兔精又叹口气,低头对张二狗说:“你起来吧,我先声明,你要学就学,可是我不会收你作徒弟的──收个人类做徒弟,我丢不起这个脸,而且我的本事也稀松平常,将来如果你遇见了更好的老师尽管去免得报怨我耽误了你。”
  张二狗没想到他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大喜过望,用力给他又磕了几个头:“谢谢师……谢谢前辈,谢谢前辈……”
  “也别前辈前辈的叫,好象我多老了似的,我的名字叫季野草,如果你愿意,叫我一声季大哥就行了。”
  “是,季大哥,您的大恩大德,我生生世世都不会忘记的……”
  张大狗沿着树林转了几圈,虽然有不少小动物受到他的惊吓跑了出来,可是他一点也不想去捕捉,即使他感到自己很饿,很渴望喝到可口的鲜血,可是他还是懒得去捕捉这些伸手可及的动物,因为他最近知道了,世界上有更加好吃的东西。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僵尸这个名词是别人为他取的名字,他也忘记了自己还有张大狗这样一个名字,对于他而言,存在的全部目的就是“吃”,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吃东西,捕食、鲜血、肉……之类的内容。
  不过与普通的新生僵生不同的是,他有着从狐妖的内丹中得来的力量,这使行他变得强大,因而,也更加的贪婪。自从十几天前他吃了一个袭击他的妖怪之后,那带着浓烈香味的血肉留在他唇齿之间,直到现在还在萦绕着那个滋味,与之相比,这些兔子,野鸡简直味财嚼腊。这些天来,张大狗一直忍着饥饿也不愿意去吃这些东西。
  一只豹子从张大狗的附近跑过,身为山林主宰的它也不愿意招惹这个一身死气的怪物,所以一看见张大狗便转身跑开。豹子身上血腥之气吸引了张大狗,也许这样的东西会比兔子好吃一些,张大狗隐约记得在很长一段时间之中,自己似乎就靠吃这样的野为生。实在太饿了,没有别得东西吃,就吃它充充饥吧……
  “吆……嘿……”
  随着一声吆喝,那只豹子又改了方向,跑向了另一边的树林。两只火红色的狐狸从灌木丛中窜出来,在草地上嬉戏打闹,忽然其中一只就地一滚,变成了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向另一个扑去。被他扑在身下的那只狐狸也化身成人,嘴里大叫着:“你耍赖了,你耍赖了……”
  食物。
  很好吃的食物。
  张大狗马上就把豹子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躲在一丛灌木后面,看着那两个小孩子继续玩闹着,并且越来越近。
  这两个小孩子丝毫不知道附近隐藏着什么危险,依旧疯玩着,发出一串串笑声。
  张大狗看着猎物渐渐靠近,不由自主地发出低低发出低低的吼叫声,他已经比过去有了许多的变化,可是这种遇见猎物之后难以压抑的兴奋还是改不掉。不过张大狗知道,在林中边走边打闹的一对小孩子虽然有着人类的外表,他们其实是一种叫作“妖怪”生物,他们的味道是所有的食物中最美味的,比起飞禽走兽都更加的好吃,比起只在记忆中知道其存在而从来没机会尝一尝的“人类”而言,不知道是好还是差?
  两个小孩在林中相互追逐着,争夺着一个蘑菇玩儿。他们对于身边走过的小动物或者野兽视而不见,可见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山村中的生活,认为这里没有什么可以给他们真正的危胁。张大狗轻轻舔着嘴唇,等待他们走的更近了一些,猛地跳了出去,一把擒住了那个小一些孩子,那个孩子被他吓了一大跳,但是到没有惊慌失措地哭叫求救,而是一张口,一个火球向张大狗喷去。张大狗空着那只手伸过来,一把抓住火球捏灭。
  这时另一个孩子已经跃了起来,手指化为利爪,对着张大狗当头一抓,口中还危胁说:“放开我弟弟,不然就让你尝尝我们胡家的厉害!”
  张大狗挥手迎了上去,双方爪爪相交,那个孩子怪叫一声,被张大狗拍出了几丈,一个跟着落在地上,手背上已经是鲜血淋淋。可是他依旧不肯放弃,又叫着:“放开我弟弟!”又一扑了上来。与此同时,那个被张大狗拎着的小孩子张大口向张大狗的手臂就咬,无奈洛口之处如啃木头一样,不仅没有咬动张大狗坚硬的皮肤,反而咯疼了自己的牙齿。
  “哥哥你快跑……回去叫爹娘来救我,咱们打不过他!”那个小一些的孩子见哥哥又一次被张大狗击倒,大声叫了起来,“去叫大人来,让他知道我们不是好惹的。”
  那个作哥哥的也明白,现在凭自己一己之力救不了弟弟,可是他害怕自己回家求救的功夫弟弟便会受到伤害,所以拖延着不肯走。
  “哥哥,快去叫人来救我……”小一些的孩子脾气很倔,在张大狗又蹬又刨地不肯服软,同时不住地向哥哥叫。
  大些的孩子几经犹豫终于决定放弃徒劳的拼斗回去去求救,可是张大狗是个胃口向来很好的家伙,他一向的习惯就是会把所有的食物一口气吃光,明知道这两个孩子都很可口,他又怎么会让其中一个逃走呢。
  他向着大些的孩子大步追赶,忽然想到了什么,张口向着手中那个还在不停地扭动碍事的猎物扳过他的脖子,一口咬了下去。
  “不……”在那个哥哥的大声尖叫声中,一样东西飞来,重重砸在张大狗的头上,把他打得向前一个踉跄,怒吼着回过头来。
  树丛中出业的是一个“人类”,而且是一个张大狗认识的人类,这个人为不仅几次三番的从他的口中逃脱,而且还总会在他猎食的时候出现,对他进行干扰。所以他对着对方咆哮起来,露出一口的利齿。
  “放开那个孩子!”张二狗对哥哥大喊,“你简直疯了,胡家的孩子你也敢抓!”
  张二狗在山林中跟随着季野草住了一段日子之后,便知道了狐狸精家族胡家在这个山林中有多么大的势力(不明白狐狸精为什么总是自称姓胡)。而且他们与当时想要迷惑张二狗的那个狐女不一样,虽然实力雄厚却从不仗势欺人,待人接物也很有大家风范,所以在山林中很有威望。他们的强大保证了他们家族中既是一个小孩子,一个妇女独自在山林中游玩,也没有什么妖怪敢挑起事端。也只有张大狗这个对这些一无所知的僵尸,才敢对胡家的孩子下手。他根本不知道,如果真的伤害了胡家的孩子,等着他的便是胡氏家族倾力的追杀,别说他只是一个僵尸,即便是本事再大一些的妖怪,也无法逃得过去。
  “放开那孩子!”张二狗见哥哥对自己露出獠牙步步逼近,又大声喊一声。
  “嗷……”随着一声咆哮,张大狗把那个孩子一扔,不顾一切地向着张二狗扑了过来,他对这个最近老是和他捣乱的人类十分憎恨和垂涎,恨不得马上能吸干对方的血,啃干净对方的皮肉,看到对方马上就把已经到手的猎物忘得干干净净了。
  张二狗转身就逃,却故意时快时慢地调整着步子,引着张大狗向山林中跑去,胡家的两个孩子相互看着,丢下救命恩人逃走有违他们的家教,可是他们知道自己留下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会给这个救他们的人增添麻烦,于是下定决心,相互搀扶着向自己家的方向跑去。
  张二狗在山林中快速地奔跑,在山中已经生活多年,最近几个月又有了季野草悉心指导的他动作灵巧的象一只猿猴,时不时还拽着藤蔓在树梢间荡过,一阵风般的向前。可是即使这样,他与张大狗之间的距离还是越来越近短。就在前面出现了一条大河,耳边却已经听见张大狗的呼呼低吼声已经到了背后的时候,一条藤条不知从哪里飞来,捆住了张二狗的腰,用力一带,把张二狗象驾云一样地扯过了不远处的那条大河。
  张大狗又追了几步在河边停下,对着对岸大声的吼叫咆哮,可是却没有继续追上去。僵尸一般都不喜欢下水,即使凭张大狗现在的法力,一点普通的水对他不会有什么妨碍,他还是对于下水过河有种本能厌恶,所以好几次了,张二狗都是用这种方法逃过了他的追逐。
  “你出手太慢了,那个小狐狸差一点就被咬断脖子。”季野草把张二狗从河中拖上来后抱怨说。
  张二狗沉默不语,他回头看向在河岸另一边徘徊、气愤的张大狗,露出凄然的神色。刚才他是有意地拖延了片刻,为的就是想让张大狗看看那对狐狸兄弟之间的手足之情,希望这可以令哥哥想起一些往事。可是显然是自己想的太美好,对于那个手足情深的画面,张大狗根本一点感觉都没有,他的眼中还是只看见“食物”。
  “唉……”季野草叹了口气,“幸亏他没把胡家小哥俩怎么样,不然乱子就大了,走吧,我得找着地方去歇口气了,刚才吓得我心都快跳出来了……你也快走吧,别再刺激他了,到口的美味飞了,他都快发狂了。”
  张二狗点点头。
  这时,一直在对岸看着他们悠闲对话的张大狗忽然笔直地大步向河水冲来,当他来的水面,却没有一脚踩入水中,而是在水面上悬空而行,迈着大步几步就到了河中心。
  “飞僵!”季野草眉头一皱,但是他马上冷静下来,口中念念有词,一个法诀打过去。河水猛地掀起了波浪,张大狗被脚下突然扑到身上的波浪吓了一跳,一分神的功夫已经落入了水中,惊慌失措的挣扎起来。等他拖泥带水地从水中抓上岸,岸上那两个可恶的家伙已经不见了人影。
  “拦住他,拦住他……”
  “不要让他跑了!”
  “要捉活的!族长说了,要活的……”
  “杀啊……”
  “快,快……”
  四周嘈杂的响起地喊杀声中,张大狗跌跌撞撞地在沿着山脚逃窜。在他的身后、身侧、上方,全是胡家的人正在对他进行围捕——那对小兄弟虽然安然无恙,但是胡家还是不打算就此罢休,所以纠结了人手,来围捕这个胆大的僵尸,好在对冒犯者格杀无论不是他们这个家族的作风,他们只是想要领这个山林中的妖怪知道,胡家不是好惹的而已,所以张大狗才支撑到现在。不过他身上已经是伤痕累累,被生擒活捉也只是个时间问题了。
  就在胡家人已经把张大狗围住,几个青年男子走向前,准备对他做最后一击的时候,一个胡家的少年忽然出现在现场:“族长有令,放过这个僵尸!不用再抓他了!”
  “为什么?”胡家的队伍中正好有当日那两个孩子的叔父,他立刻反对地叫了起来。
  “十七郎,十九郎的恩人去求族长,请我们饶了这个僵尸,我们胡氏一族向来有恩必报,恩人这么说了,族长也不好驳他的面子。”那个少年对于这件事也有些想不开,对张大狗啐了一口说:“倒是便宜他了!”
  胡家的人互相看看,开始后撤,不过最后一刻,那两个孩子的叔父手中还是飞出一把飞剑,快速地切断了张大狗的手筋脚筋:“饶就饶了你,可是教训还是要你记住!”他恶狠狠地骂一句,“以后眼睛放亮点!”扬长而去。
  手脚的伤势只能令张大狗暂时无法动弹,并且一段时间无法行动而已,他身上真正的重伤是在追逃之间曾经受到的几次法术打击。对于他虽然吃了狐妖内丹,法力不低,可是苦于不会法术,不懂使用自己体内的法力,对敌的时候又不够灵活,头脑呆板的只知道扑杀,会受重伤也不奇怪。张大狗在地上艰难地蠕动,他求生的欲望十分强烈,所以用下巴触地,象一条大虫子一样地向前爬动,想要快点回到他的藏身之处——一个大树洞中,那里还有一些剩下的食物,对于僵尸而言,食物就是最好的药剂。
  一双脚出现在僵尸的视野中,引起了他的一声咆哮,顺着脚部向上他看见了那个处处与他作对的人类,而对方也在低着头,盯着他看着。僵尸知道这个时候遇见敌人意味着什么,但他还是不打算束手就擒,把牙齿咬得咯咯响着威胁对方。
  张二狗看到哥哥这幅惨样,鼻子一酸,眼泪掉了下来。
  “喂,他死了没有?”季野草从后面走上来问。“你也真是的,帮了胡家那么大一个忙,居然只提这么一个小要求,胡家的人是出了名的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向他们要求一件法器,几卷灵书也好啊。”
  “对不起季大哥,我当时只想着救我哥哥了,没有……”
  “我不是在埋怨你,就是觉得可惜了……”季野草对于胡家那样的妖怪家族,对于他们家族中的那些大妖怪,总是充满了憧憬与向往的,“不管怎么说,与他们搭上了关系就是好事,接下来怎么办?你打算把僵尸带回去吗?”
  张二狗点点头:“他伤的这么重,让他自己在山林中太危险了,我想在他伤好之前,照顾他一段时间。”
  “你小心别让他咬着就行。”季野草悻悻地说,带这个僵尸回自己的小窝中去,实在不是他愿意的事情。
  张二狗正好伸手去扶张大狗,张大狗果然张口便向他的手咬下去,张二狗幸亏缩手迅速,才没被他的利齿咬断手指头。季野草顺手从旁边劈下一根粗树枝,对着张大狗的后脑勺就是一下,随着“彭”的一声巨响,张大狗白眼一翻昏了过去。“好了,现在可以把他扛走了——注意别让他的头靠近你的身体,不然他路上万一醒了,马上就会咬你!”说完他负手先走,一点也没有帮张二狗搬运僵尸的打算。
  张二狗看着哥哥一身的伤口,血肉模糊的手腕脚腕,心疼地皱皱眉头。把哥哥抱在怀中向他住的山洞走去。
  张二狗跟随季野草在山林中已经住了大半年。
  在这期间,很喜欢这个人类少年的季野草倒是尽心尽力地教授他法术,无奈他是个人类,妖怪的修炼方式并不适合他,而季野草这样的小妖怪,除了什么吸取日月精华,采补……翻来覆去,也就是那么几种修炼办法。所以即使张二狗十分的用功,这些日子天天起早摸黑的苦练,其实也只是把身体摔打的更加结实有力,在法术、修行方面并没有什么进步,距离他想要学会法术,阻止哥哥作恶的目的还相差甚远。
  张二狗和季野草的日常生活之中,除了刻苦修炼之外,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监视张大狗的行动,一旦发现他要捕食妖怪或者人类的时候,他们就用种种方式加以干涉,尽量地减少张大狗的杀孽。幸亏张大狗法力虽然增长了,头脑却并不灵活,他们的干涉往往可以奏效,所以张大狗才一直没有闯出什么大祸来。比如这一次,就成功的救了胡家的两个孩子,避免了张大狗捅这个“马蜂窝”。
  可是根据季野草的说法,张大狗的法力已经开始慢慢增长,之前他过河的时候,已经可以双足离地飘浮,说明他用不了多久就可以从狐妖的内丹中吸取更多的法力,成为飞僵。
  飞僵,顾名思义就是会飞的僵尸,是一个僵尸的能力已经步入“差不多”范围的表示。
  对于大部分的妖怪来说,学会飞行是件不太难的事情,一般的修炼个五、六十年,法力差不多的时候就可以学会,还有一些妖怪甚至一出生就有翅膀,可以轻而易举地翱翔青天,。可是对于僵尸而言,飞行是件困难的事,他们的沉重身体与笨拙头脑使得他们很难学会飞行,所以一旦他们会飞了,就表明他们的智力与法力都到一定的水平,不再是那个只知道吸血啃肉的低等妖怪了。
  万一张大狗的力量更加强大,张二狗与季野草还有没有能力干涉他的行为——如果张大狗的力量超过了季野草,反过来是他们两个该考虑逃走的问题了吧?因为经过这么一段时间,张大狗对于弟弟的情感不是没有恢复一星半点,反而有了更加恶劣的趋势。尤其经过了今天的事情,张大狗对于季野草与张二狗的感觉,可以说是恨之入骨,如果有可能,他一定会非常非常乐意把这一人一妖生吞活剥掉。
  张二狗在心中尽向好处设想着,但愿在哥哥完全吸收那妖狐的内丹之前,能够想起自己的事来,能够想起他自己原本是个人来。虽然季野草一再的提醒他,那样的可能性有多么的小。
  “哥,吃饭了。”僵尸躺在山洞深处,由于四肢的伤势一动不能动,张二狗扛着野猪来到他身边时,他依然咆哮戒备着,丝毫也没有因为张二狗这几天来对他的经心照顾而对对方有熟悉信任的表现。
  “哥,你还是要先吸血对吗?”张二狗对于他的表现一点也不介意,坐在他的身边温和地问。不等张大狗回答,他提起那头野猪,把野猪的咽喉对准了张大狗的口,张大狗虽然对张二狗充满了不信任,但是还是抵御不住食物的诱惑,张口向野猪咬了下去,大口吞咽起了野猪新鲜的血液。
  张二狗举着那头野猪,耐心地等他喝得差不多后,才在他企图咬啃野猪肉的时候把野猪撤了回去。在张大狗不甘心地叫唤声中,张二狗把野猪剥皮功割,分成几块架在了火堆上炙烤起。直到烤到皮焦肉嫩,散发出阵阵诱人的香气,他才从火堆上移了下来,又放在风口凉了一阵,自己尝尝差不多可以入口了,才拿了一根猪腿递到了张大狗的嘴边:“哥,可以吃了。”
  张大狗对于食物上的烟火气味十分的讨厌,对于老是给他熟食吃的张二狗也痛恨不已,大声反抗地吼叫,企图挣扎着起身扑向对方。
  “吃饭吧。”张二狗把手中的肉向他送了送。这些天中他一直细心照顾着受伤的张大狗。喂饭、喂药,知寒知暖,可是他却决不给张大狗吃生肉,让张大狗喝几口鲜血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僵尸没有鲜血便不能存活。可是张大狗最喜欢的带血的肉块,他却决不给他吃一口,给他的全是烹制好的肉类,有的时候甚至还夹杂着谷物一类。
  “快点想起来吧,你以前最喜欢吃的就是烤肉,那时候我们家里穷,只有过年过节才会吃一次肉,有一次我看着厨房的肉馋的受不了了,你就去给我偷来吃。结果因为我太馋了,把你的那一份也吃了之后闹着还要,你就再去为我偷,谁知道被爷爷抓住了,你当时一口咬定只有你自己去偷吃了,与我没有关系,最后就只有你一个人挨了一顿打……”
  张大狗完全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可是他终于还是抵抗不了肉类的诱惑,再次作出了妥协,张口开始啃食那条猪腿。
  “哥,要是还能回到之前多好,我也不作人了,咱们两兄弟就住在这山林之中,一起过日子。对了,还有季大哥,咱们三个一起作妖怪,一起修炼,说不定哪一天,你们两个可以修炼成仙呢!到时候我也就可以跟着你们鸡犬升天了……”他自顾自地说着似乎不可能实现的憧憬,而一心扑在食物上的张大狗忙着吃嚼,根本没有去留意这个人类在说什么。
  洞口外,季野草摇头长叹一声:“二狗,你到底打算怎么办?”季野草叫住了正打算外出打猎的张二狗,“你准备一直这么关着他不成?”
  张大狗的伤势在几天前便基本康复了,可是张二狗依旧不肯放他走,求季野草用法术把他囚困起来,仍然如同他伤重时一样,天天喂他吃喝。
  “他的法力恢复的很快,消除我对他的法术束缚所用的时间越来越短了,再这么下去,不用说一天三次,就是施展四次、五次也不一定够用了。我可吃不消了,老是这样,我根本就是什么也不能干了嘛!”季野草对于张二狗这种治标不治本的方法颇有微词。这么关着张大狗,还要在不伤害到他一根毫毛的情况下,根本徒劳地消耗了自己的法力,对事情的解决一点也没用,还反而令张大狗越来越憎恨自己与张二狗了。
  “季大哥,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我大哥他一定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张二狗可怜兮兮地向季野草乞求。
  “我是没什么关系──不过你肯定这么作有用吗?”季野草看着正对他们呲牙裂嘴,目露凶光的张大狗说。
  张二狗自己何尝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可是他是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难道放开哥哥,让他重新回山林中过杀戳无度的生涯?难道让他再这么下去,直到有一天又惹上胡家那样的敌人,然后送了性命?
  “你自己要想清楚啊……”季野草叹着气走开。
  “果然呢……哥,你看你看,那个僵尸真的在里面。”
  “我看看……哇,他真的没死啊……”
  两个孩子在洞口探头探脑,嘀嘀咕咕,对着不能动弹的张大狗评头论足地说着。
  “你说恩公为什么不杀了他,反而养着他呢?”胡十九郎不解地问。对于这个可恶的僵尸的种种可怕表现,他至今还记忆犹新,张二狗救他的恩德他当然也不会忘记,不过他不明白张二狗为什么不干脆把僵尸杀了。
  “也许恩公心肠软,不忍心杀了他吧。”胡十七郎设想。
  “妇之之仁”胡十九郎断言。
  “你竟然敢在背后这么说恩公,我要回去告诉爹!”十七郎对抓住了弟弟的把柄得意洋洋。
  “我说的又没有错,明明爹也是这么说的……不过,这个僵尸现在真的不能动弹吧?”他眼珠滴溜乱转着说。
  “你想干什么?”
  “嘿嘿,你呢,你想干什么?”
  两个孩子相互看着,一起露出他们狐族的特色笑容。十七郎率先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向洞口迈了一步,什么事也没发生。“没问题,这里没有布下法术!”他对弟弟一挥手,“咱们上!”
  对于妖怪们而言,随便进入别人的住处是件很没有礼貌的事情,不过胡十七郎与胡十九郎还都是小孩子,即便跑进了人家的内室中去,看在他们的年纪与父母的面子上,也没人会与他们真的计较,于是他们便一点也不客气跑进了季野草的山洞中。
  “臭僵尸!臭僵尸!”一块接一块的石头向张大狗飞来,两个孩子边扔边叫骂着,“大坏蛋,叫你欺负我们,打死你!叫你欺我们!”
  他们从洞外捡了一大堆石头,开始变着法子欺负不能动弹的张大狗。
  “看我打你的眼!”
  “看我打你的牙!”
  “你扔的不如我准,看我的……怎能么样,正中额头!”
  “打他的额头干什么,那里又不疼,你看我打他眼睛!”
  他们把张大狗当作了靶子,兴高采烈地练习着他们的投抛技术。张大狗不能动弹,只好愤怒地吼着发泄心中的怒火。两个孩子扔了一阵子石头,眼看张大狗确实不会动弹,胆子渐渐大了起来,眼珠一转,又生出了别的主意。
  十七郎一马当先地跑过来,拿起一条藤蔓向张大狗“啪啪”地抽打几下,然后转身逃走,风一样地冲出洞口,和弟弟一起避在洞外,向里探头探脑地看看,一起“哈哈”大笑起来。然后是十九郎也拿着藤条跑过去,“劈劈啪啪”抽打了张大狗十几下,转身逃出洞口,兄弟俩又是一通大笑。
  “真好玩,这个可恶的僵尸这下成了落水狗了!”十九郎兴奋地大叫大嚷,出于小孩子的恶作剧心态,他们两兄弟把戏弄张大狗当作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花样百出,乐此不疲地玩了起来,张大狗的本事虽然远远胜过他们两个,可是苦于被季野草的法术束缚动弹不得,只能任由他们欺负揉蔺,他满腹的火气无法发泄,只能不甘心地发出一声一声的狂吼,把洞壁震得索索地直掉落土灰。
  “你们在作什么!”张二狗走到洞口大吃一惊,扔掉手中的猎物冲了进来叫,“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
  两个男孩一点也没有私闯人家的洞穴被堵住的尴尬,反而笑着向张二狗叫:“恩公,我们在教训这个坏蛋!”
  “对,这种欺负小孩子的坏蛋,一定要好好的教训他,不然他下次还干坏事!”
  “对了恩公,你为什么不杀了他,反而要养着他呀?我听爷爷说他是你的哥哥,可是你为什么不是一只僵尸呢?”
  两只小狐狸一点都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不对,围着张二狗跳来跳去地问话。
  张二狗心疼地为张大狗拂去身上的枝叶、石块,又沾了湿手巾为他擦拭手脸,一边回答孩子们的问题说:“对,他就是我哥哥,他从前可不是僵尸──哥哥他是为了救我才送命,才变成僵尸的,这是一个好长好长的故事,你们有兴趣听吗?”
  “听,听,”一听有故事听,两个孩子都用力点头,自己去搬了充当凳子的树桩来坐,托着腮等着听故事。张二狗把猎到的几只兔子先给张大狗吸了血,然后放在锅子里炖,火上烤,并且分了几条肥大的兔腿给眼巴巴看着的小哥俩,同时开始了他的讲叙。
  ……在我们小时候,我和哥哥都是普普通通的人类孩子,我们有爷爷奶奶、爹娘。家里种了二十几亩地,养了一大群鸡,十几只羊,还有一条大黑狗,一只狸花猫,在我们那个村子里,日子还算中上,称得上富足。可是有一年,我们那里瘟疫横行,我们的祖父母、父母先后都……只把我们两个孤苦伶仃的孩子扔在了世上。
  你们大概不会明白,小孩子没有了长辈可依靠,生活会多么凄惨吧……
  “你们家不是挺富足的吗?”果然,十七郎眨着眼睛天真地问。
  ……可是,周围的成人们可以轻而易举地从两个孩子的手中夺走所有的一切。于是没用多久,我们就变得一无所有了。哥哥为了养活我,带着我背井离乡,出门乞讨……
  张二狗口中为两个男孩讲述着过去的故事,眼睛却一直看着张大狗,缓缓地描绘着过去种种地记忆深刻的事情……
  ……大哥为了救我脱离那个魔窟,被十几个家丁围殴,打得遍体鳞伤,倒地不起,可是当我大声向他求救的时候,他不审冲了过来,带着我逃走……我大哥他为了我,即使重伤而亡之后也不放弃保护我,化成了僵尸把我从狼口之下救出,并且在深山之中抚养了我数年……
  张大狗感到温热的液体不断滴在自己脸上,不快地吼叫着,拧着脖子企图去咬张二狗的脚。
  “你真是个坏蛋!”
  “对,你弟弟为了你都哭了,你还想咬他!”
  “坏蛋!坏蛋!”两个孩子对于张氏兄弟之间对对方全然不同的表现,表现出对张大狗极大的不满。
  “不,我哥哥不是坏蛋,他是为了我才变成这样的,这都是我的错!”张二狗深吸口气忍住眼泪,“你们两个不要再欺负我哥哥了,他真的是个可怜人……你们要是对他有什么不满,就冲着我来好了。”
  “我们才不会呢,恩公是个好人。”
  “就是啊,你可跟他一点都不一样。”
  两个小狐狸看看张二狗,看看地上的僵尸,眼珠子又开始滴溜骨碌地转了起来。
  两只小狐狸对张大狗心生厌恶,于是更加开始变这法子的折磨他:当这张二狗的面,他们表现的十分懂事,还拍着胸口保证说张二狗要出门尽管去,他们会帮他看着这个僵尸,可是张二狗一转身,他们立刻就开始欺负不能动弹的僵尸。
  张大狗对这两个小狐狸恨之入骨,可是苦于不能动弹,在心中更是把张二狗看作了这两个小狐狸的同党,已经在心里不知道发了多少次毒誓,要是他能够自由行动,第一件事就是要把这三个敌人全部撕碎吃掉。
  可怜张二狗的一番心血,却就这样毁在了两个小狐狸的好心办坏事上。
  这一天,张二狗像往常一样出去猎食,而两个小狐狸吃过了早饭,闲着没事溜溜达达的又来到了季野草的山洞。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季野草倒是比较欢迎他们。一来他们都是胡家的嫡系子孙,将来肯定是家族中有头有脸的人物,现在就跟他们处好关系绝对不是坏事,二来两个小狐狸必经年纪还小,被季野草奉承了几句,就把长辈们教的许多修炼的窍门转教给了他——季野草这样自己摸索着修炼的妖怪,最渴望的事情就是得到正式的指点,现在有了这样的机会,怎么会不欢迎两个小狐狸到来?
  小狐狸们来到洞中,看到只有季野草在,眼珠一转,胡十七对季野草说:“季大哥,张二哥呢?你们自己炒得野草茶还有没有?上次我们拿回去的我爷爷很喜欢,说是还想喝呢。”
  “有,有,有……”季野草一迭声的答应。他们的爷爷就是胡族的族长,平时想要给他送礼可不是件容易事,听到两个小狐狸这么问,连忙就去寻找张二狗做的那些野味茶。
  “季大哥,不如你给我爷爷送去成不成?我们在这里等张二哥回来玩儿。”胡十七又说。
  “我……”季野草对于登胡家的门,心里还是很惶恐的。
  “没关系的,你就说是我们叫你去的嘛……”胡十九一边说一边往外推他,“就把茶叶给我爷爷就行了,他又不吃兔子……不是,他已经好多年不吃兔子了……”季野草是兔子精,却是属于狐狸们垂涎的食物,不过大家都作了妖怪之后,这样单纯为了吃而进行的争斗会减少罢了。
  季野草又磨蹭了片刻,终于还是抵御不住亲自去拜访胡族族长的诱惑,最后还是出门去了。两个小狐狸见他一走,马上相互挤着眼睛,直奔地上躺着的张大狗而来。
  “喂,僵尸,你说说你叫什么名字?”
  僵尸怒目而视,一言不发。
  胡十七拿着一根藤条,在张大狗的头上重重一敲:“快说你叫什么名字?不然又要用水灌你了!”——这就是他们俩兄弟想要用来帮助张二狗的办法,用强制的方式逼迫张大狗想起过去的事情。
  张大狗任由他们折腾自己,就是不肯开口说一句自己叫“张大狗”。对于这个两只小狐狸和张二狗整天在他耳边唠叨的名字,他是一点感觉都没有的,应该说,他甚至对这个名字充满了憎恶,因为这个名字,他吃了那么多的苦头。
  僵尸的心中却是对于张大狗这个名字有种熟悉的感觉,不过他认为那是因为老是有人在他耳边絮叨这个名字的原因。他还没有发现自己这几天中的变化,没有发现,自己竟然在动脑子思考问题。仿佛是理所当然的,他在动用自己的脑子思考、分析着眼前发生的事情,虽然这对于几天前的他来说,这还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不过他现在的脑子还没有灵活到能够想到这一点。
  僵尸很认真地想了自己现在的处境,认为自己是被别的妖怪抓住了,而被抓住的后果多半是要被吃掉,这是他知道的抓获猎物后唯一的处理办法。
  得到的结论就是,张二狗他们要吃掉自己,所以应该尽早的逃走。
  于是张大狗一直在努力的思考逃走的办法。
  这里随时都有人看着自己,想要逃走,就要先打倒他们,想要打倒他们,就要先让自己能动。
  所以,当务之急就是先让自己能够自由行动。
  僵尸一次一次的试着打破季野草给他的法术束缚,可是每一次都在他觉得自己就要成功的时候,季野草就会再次出现,重新给他施加一次法术,这令僵尸暴躁极了。
  最后给了他机会的,还是两个小狐狸自己。
  小狐狸们在洞中给季野草讲解修炼的要诀的时候,忘记了地上躺着的这个僵尸虽然不能动弹,可是他的眼睛没有瞎,耳朵也没有聋,他看得见他们做的每一个动作,也听得见他们说的每一个字。
  僵尸开始并没有在意他们说的内容,可是那些字句自己钻进他的耳朵里后,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力量吸引着他听了下去,并且牢牢的记在了脑子中。
  僵尸的体内有一种强大的力量。
  僵尸自己知道这股力量的存在,但是这股力量虽然在他的身体中,却并不属于他,他试过很多次想要调动这种力量,可是力量根本就不听他的使唤。自从听到了小狐狸们说的口诀,他就赶到了这股力量那种不听话的“倔劲”开始松动。
  因为季野草从来没有系统的学过法术,所以小狐狸们把口诀解释的那么清楚明白,不仅仅季野草的理解毫无障碍,就连僵尸听来也是明明白白。
  僵尸这几天来一直在按照两个小狐狸的方法尝试着,今天看到小狐狸们把季野草骗走,他甚至有些失望——没有季野草在,小狐狸们是不会说那些内容的东西的。
  小狐狸们玩累了,坐下来吃东西休息,一边闲聊着:为什么这个僵尸脑子这么僵,就是不承认他自己是张大狗的话题。忽然,胡十七发现坐在自己的对面的弟弟的神情一下子僵硬了。他是个反应敏捷的人,什么也没有问便跳起来像前一滚。
  猛扑过来的僵尸失去了目标,一头撞在了被当作桌子的大石头上,顿时山洞中尘土飞扬,乱作一团。
  “他怎么忽然能动了?”胡十九直到这时才惊讶地叫出来。
  “我怎么知道!还不快跑!”胡十七拉着弟弟就向洞口跑。他们两个空有一肚子的知识,可是年纪实在太小,根本没有办法和这个僵尸抗衡。幸亏僵尸的行动向来缓慢,他们两个趁着撞倒石头桌子的张大狗还没爬起来的空挡,应该还可以和他拉开距离。
  谁知当他们跑到洞口的时候,却好像碰上了阻隔,一堵看不见的墙壁立在了洞口,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怎么会这样!
  两个小狐狸惊恐地对视。
  这个时候张大狗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向着他们步步逼来。口中的低吼和路出的獠牙,都显示着他想要干的事情是什么。
  “挡住洞口的法术难道是他弄得……”十七郎心里惊恐不已。这个僵尸居然会使用法术了?难道是他身体中的那颗内丹开始被他吸收不成?要是那样的话,现在的局面就太凶险了,他们俩兄弟本来就打不过张大狗,要是张大狗身体中的那枚妖狐内丹再被吸收了的话,恐怕要他们俩个爷爷辈的高手出马,才能制服得了对方了。
  “十九,躲到我身后!”十七郎咬着牙瞪着僵尸,现在他没有别的念头了,只是希望这个僵尸刚刚学会使用法术,熟练度还不够,在攻击自己的时候,会忘记了支撑洞口的法术,让弟弟有时间逃走。
  “十七哥,我们……我们跟他拼了吧……”十九郎颤声说。
  “闭嘴!有机会你就给我跑!找长辈们来救我……万一让他把我们两个都吃了,长辈们报仇都不知道找谁去,我们死的就冤到家了!”
  “那让他吃我,你趁机跑……”
  “你给我闭嘴!”
  两个小兄弟拉扯之间,张大狗已经到了他们的面前……
  张二狗还没有走到山洞,心中就生出一种不祥的感觉。他不由扔下手中的猎物,疾步冲进洞中。
  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站在当中的张大狗,和他手中拎着的一个血淋淋的孩子。
  “十七郎……”张二狗惊叫一声。
  胡十七脸上一片血肉模糊,身体软软的垂着,不知道是死是活,他的弟弟胡十九倒是没看到踪迹,应该是在他的掩护下逃走了。
  张大狗把手中的孩子摔在地上,转头对上了张二狗。
  张二狗看着血肉模糊的十七郎,脸上除了惊愕,只剩下深深的愤怒:“哥,你干了什么!你怎么能对一个孩子下手!”这时十七郎的身体抽搐一下,似乎还活着这让他微微放下了心。
  “如果你真的吃了这个孩子,他的家人会放过你吗?你以为你一个小小的僵尸,斗得过他们的大家族吗!”他向张大狗厉声责问,“大哥,你清醒一下吗!你原来不是这样的,变成了妖怪咱们没办法,可是你不能宁产不分好歹地胡乱吃……吃妖吃人啊,大哥,我不是要害你,我是为你好!”
  张二狗对于哥哥的“吃”的问题,其实并没有多少出于正义的念头去阻止,他几次三番地阻止张大狗去吃人,除了离这里最近的山村中居住有他关心的人这一条以外,最重要的还是,如果吃人伤人之后,人类的道士和尚等除妖能力的人会涌来消灭僵尸,到时候吃亏的还是张大狗。而他出面破坏的次张大狗捕食妖怪,被捕食的一方都是在这片山林中有背景,有靠山的,换句话说,张二狗放走张大狗口下的猎物,为的不是行着积德或者他心慈悲,最终的目的,不过还是保护自己的哥哥,今天张大狗终于还是闯下了大祸,他真有些不知所措的感觉了,接下来的胡家的追杀,他们两兄弟要怎么面对。
  张大狗什么也听不进去。
  对他而言,这个老与他捣乱的人类现在某本上已经算是落入他手中了,除了食欲之外,一种难以言喻的仇恨之情在他的心头激荡,使他恨不能马上扑上去把对方撕碎。
  张二狗看到哥哥眼中的凶光,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不仅仅救不了胡十七,他自己也要成为哥哥的猎物了。想到这里,张二狗转身就跑,与此同时,张大狗已经咆哮着扑了上来。
  张二狗想要逃出洞去的时候,遇到了和两只小狐狸一样的遭遇——一个法术已经把洞口封了起来。
  哥哥会使用法术了!
  张二狗来不及思量这个令他震惊的问题,现在他的当务之急是抱住自己的性命。
  张二狗一直在四下躲避,灵巧地在狭窄的空间中闪来闪去,一边口中还在喋喋不休,说着一些张大狗听不懂,觉得无比厌烦的话语,张大狗愤怒的追赶他,对张二狗呲牙,可是此时的张二狗心中更加的气愤,为什么自己费尽了心机才压下了胡家对哥哥的仇恨,他自己却偏偏要再把事情闹大,自己已经为他做这么努力,可是到现在他却对自己说的话一点最起码的理解都没有!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张二狗对着两眼通红地追近自己的哥哥,气呼呼地吼叫:“你告诉我我还要怎么作才够!你告诉我!”
  张大狗也吼叫了一声,径直扑了上去。
  两兄弟之间现在根本不能相互理解彼此的意思,不过当他们打在一起的时候,张大狗一心想置对方于死地,把对方变成一顿美食的情况下,张二狗依旧无法真的对他打得下去。当那层“茸毛”褪去之后,僵尸的脸已经越来越象人类,尤其是他的年龄似乎为死去之后而没有增长,所以几乎还是当年那个老实憨厚的乡下少年──除了那双充满杀机的眼睛之外。
  “哥,你干脆吃了我!吃了我算了!”当被张大狗抓住之后,张二狗大叫着,一种自报自弃的的情绪令他十疲倦,也许现在两眼一闭,什么也不再去管反而是件好事吧?“可是我告诉你,你总有一天会后悔的!总有一天你会后悔!到那个时候,就连我也不在了,没有人会帮你!到时候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就是你想要回到现在,也回不来了……”张二狗盯着哥哥的眼睛这样说。
  张大狗不想理会这些他听不懂的话,他就知道食物就在眼前,应该一口咬下去,可是这个少年的眼神,却看得他心中发毛……
  “是,是,是……”在胡家的庭院中,季野草正跟在一个老人身后,对他的指点连连称是。
  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运气这么好,来到胡家之后,胡家的族长竟然亲自接待了他(胡老头:也不是我想自己接待啊,这不是家里的大人小孩都跑出去,就扔了我一个老头子自己在家吗?)。而且这位一边妖怪难得见上一面的胡氏族长,竟然是个风趣和气地人,不仅仅没有意思慢待季野草这个小妖怪的意思,反而很热情地和他拉起了家常(胡十七:我爷爷见了谁都那么热情,他已经老的啰嗦了,只要能够听他说话并忍受下来,他就喜欢你。)。当季野草大着胆子想这位老人请教修炼上的问题的时候,胡老头一点也隐瞒的就给他讲解了起来,而且这一开口还大有难以收住之势,滔滔不绝地一说就是大半天。
  “你这个小家伙不错,很有耐心,上进,不象我家里的那些小兔崽子们,一听见我要给他们要上课就一个个溜得比兔子还快……呵呵呵呵,不是说你啊……”
  就在他们闲聊之间,忽然一个孩子连哭带叫得声音从前面传来,仔细一听,似乎是在哭喊着“快去救我十七哥……快去……”
  季野草和胡老头的脸色都是大变,慌忙赶了出去。
  胡十九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嘴里还在大叫:“十七哥被僵尸捉走了,快去救他啊……”
  张大狗?
  季野草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胡家的人匆匆赶到了山洞,却只看到重伤的胡十七躺在地上,那个僵尸和张二狗都不知去向。
  胡十七的伤势十分重,性命虽然无碍,可是气管受伤,一只眼睛也瞎了,整张脸孔被连抓带啃的,弄得十分恐怖。一个原本清秀漂亮的孩子,这一来看起来就象是一个怪物了。
  “这是怎么回事!那个僵尸那?那个人类呢!!”胡十七的父亲愤怒的吼声震动了整个山林。
  季野草看着这发生在自己家里的惨剧,整个人都呆了,直到胡十七的父亲揪着他一顿摇晃:“你说,你说,你是不是和他们一伙的!他们去了哪里?去了哪里?”他才会过神来,呆呆地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二狗,二狗不是让他吃了罢?二狗……二狗……”他深深喜爱那个执著的少年,这几年间一直把他当成弟弟,现在看来,他很可能已经被那个僵尸哥哥给……“二狗……你怎么这么命苦啊……嗬嗬……”季野草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找到那个僵尸的踪迹了,他往西山去了。”一个狐族的少年从空中落下来说。
  “追,给十七报仇!”
  “追……”
  “杀了他给十七报仇!”
  狐狸精们群情激奋,季野草也应是跟了上去:“我要去给二狗报仇……他那么护着那个哥哥,最后还是糟了他的毒手……可怜的孩子啊,一辈子一天好日子也没过着……”
  狐狸精们见他悲愤难抑的样子,谁也没反对,就任他跟了上去……
  “南道友,请,请,难得您大驾光临寒舍,蓬壁生辉啊。”
  “胡兄,你太客气了,是我来打绕你的清修才对。”
  “哪里哪里,南道友平时可是请都请不来的,你师兄还好吧?说起来十几年没见过他了,自打上次咱们一起收拾了那个老熊之后,就一直没有再见过面了。”
  “师兄一切都好,前些日子还叼念胡兄来着。”
  胡氏的族长与一个道装女子坐在厅上,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往事。胡老者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喜欢游历的妖怪,五湖四海的朋友结交了不少,现在年纪大了,心境也不一样,喜静厌动,最高兴的事便是有老朋友来访的时候,一起品茗,谈天论地。这个女道士看来年纪不大,没想到也是他的一个老朋友,两人凑在一起相谈甚欢。
  眼下,胡老头子心爱的两个孙子都受了伤,特别是十七郎的伤势还十分的沉重,他的那只眼睛已经是瞎了,即使用法术也无法补救。可怜这样一个聪明俊美的少年,就此成了一个独眼龙。除非他自己日后修炼有成,说不定还可以使眼睛重生,可是三五百年间是没有什么希望的了。
  胡老头现在的心情自然是不佳之极,说着说着,话题也就转到了这个山林中出现的那个奇怪的僵尸以及他的人类兄弟身上去了。由于眼前这位老朋友的身份,他倒是没有怎么贬低那个僵尸,而是一个劲的抱怨,为什么一个僵尸会有机会吞食了那颗内丹,结果弄得山林不宁,自己的孙子也太顽皮,结果好了,害了自己不是。
  女道士对于他口中那个奇怪的僵尸很感兴趣,连连地追问着。
  这时,头上缠着绷带的胡十九郎搀扶着深身包扎着药布的胡十七郎,忽然闯了大厅进来。
  十七郎的一只眼睛已经覆上了厚厚的药物,但是即使多好的药加上多好的法术,也不能令他这只眼睛复明了。他身上其他的伤口也触目惊心,法术接上的断腿只休养了半天,当然还是不能行走,需要十九郎半扶半抱着才走上厅堂来。
  “爷爷,我求您一件事!”十七郎跪下大声喊。
  “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十九,你也起来!”看到两个孙子伤成这样又挣扎着跪下去,心里当然心疼,连忙伸手把十七郎和十九郎都扶了起来,一边对女道士解释:“这就是我那两个被一只僵尸打成这样的孙子!学艺不静啊……十七、十九,给南道长见礼。”
  十九郎扶着十郎又要下跪,被女道士连忙止住了。
  “爷爷,我来求您一件事,求您放过那个僵尸吧!”十七郎拉着胡老者的衣襟哀求,“我的伤没什么大不了的,眼睛只要我下功夫修炼以后也可以治好的,求求您就叫族人别再为难他们兄弟俩了!”
  “是啊爷爷,您就饶了他们吧,是我不好,先去向他挑衅才使十七哥受伤的,您就重重的罚我吧!别叫叔叔伯伯们再为难他们了。”
  这两个孩子竟然是来向族长为伤害他们的僵尸求情的,女道士听了心中一动,饶有举趣地盯着他们。
  “他把你们打成这样,几次三番地与我们胡家作对,你们反而替他求情!”胡老头有点动怒地说,这件事已经不仅仅关于十七郎的伤势问题了,更是有关整个家族的面子,整个家族在山林中的地位,威望的问题,要是这么算了,胡家怕了一个僵尸的传言马上就会满天乱飞,几世的英名可就一败涂地了。
  “可是爷爷,张二哥实在是很可怜啊!”十七郎实际年龄比张二狗大一些,可是他外表才是个十岁的孩子,张二狗又救过他,所以他一直喊张二狗作“张二哥”。他把张氏兄弟的故事讲了一遍,唏嘘着说:“爷爷,您常教导我们要兄弟友爱,视兄弟为手足,现在看到他们兄弟情深,难道您不感动?他们经历了那么多苦难,好不容易走到了今天,您怎得忍心让他们死在我们胡家人的手上?您真得要让可怜的张二哥死不冥目吗?爷爷,我求求您了,饶了他们,饶了他们吧!”
  十九郎也跪行到胡老者腿边,拉着他的衣摆苦苦哀求。
  他们两兄弟是真心的同情张二狗的遭遇,所以即使僵尸伤害了他们,他们依旧不愿意族人杀害张大狗,让张二狗的心愿落空。
  一个年轻的狐狸精从门外跑进来,兴奋地说:“堵住他们了,他们俩兄弟居然大摇大摆的呆在林子中,要不是那只兔子精带路,我么还真想不到他们压根没有藏起来。”他看到十七郎和十九郎后更加兴奋地问:“咦,你们俩小子能起来了?跟我去亲手报仇怎么样!”
  十七郎和十九郎脸色大变,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和张二狗像亲兄弟一样的季野草,怎么会反而去帮着家族中的人追捕他们,可是他们知道,张氏兄弟这一次真的是命在旦夕了,连忙又双双地跪下,给张氏兄弟求情。
  胡老者长叹一声,他又不是铁石心肠,听了两个孙子的话,对张家兄弟的怒气也消去了一大半,对于两兄弟的遭遇也深感同情,可是他身为一族之长,现在也是骑虎难下,胡家的威名总不能就这么回在一个小僵尸手中。
  女道士看着他们沉默片刻说:“胡兄,让我去看看吧?”
  那个传信的年轻狐狸精不认识她,看向胡老头,胡老头却是面露喜色说:“好,咱们一起去看看!”
  一个狐狸精的长剑刺来的时候,张二狗眼看着一个人影插进来,挡在了他的面前。
  那二话不说就恶狠狠地刺出的一剑,正正的贯穿了那个人的胸口。
  “季大哥!!”张二狗发出一声惨叫,呆呆地看着季野草鲜血飞溅,顿时心中一片空白,除了发出凄厉地叫声外,什么事也作不了。
  周围的狐妖们不明白,这个野兔精明明是一路领着他们寻找僵尸的,为什么关键时刻却忽然这么做,一时都愣了片刻。林间空地上一片沉寂,只剩下张二狗:“季大哥,季大哥……”的惨呼。
  “我……”季野草勉强得睁开眼睛看着张二狗,“我本来……以为你……被吃掉了……”
  “没有,我大哥没有吃我,不知道为什么,他把我带回这里来了,我想他也许是就要想起我的事情了!”张大狗带着张二狗回来的,正是他们兄弟原来居住的那片空地,空地上的小屋早已不见了踪迹,可是这里的一草一木,张二狗还是那么熟悉。哥哥能把他带到这里来,使得他心中增添了无数的希望,觉得哥哥可能马上就要认识自己,就要想起过去的事了。
  就在张二狗满怀希望地向张大狗喋喋不休的时候,胡家的追兵出现了。
  张二狗没有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本来还以为山林这么大,他们就算要找到这里,也要用上一两天,自己和哥哥应该还来得及逃走呢。
  胡家的人以看到他们兄弟俩,什么都没有说,互动兵器就冲了上来。张二狗平时跟着季野草学了些本事,也不过是手脚利落一些罢了,怎么见过这样的阵势,当场就呆在那里了,而那个狐妖竟然毫不客气的就向他下了杀招。
  就在张二狗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季野草冲了过来,挡在了他前面。
  季野草自己也不相信,自己就这样要死了。他一只手按着伤口,大口得喘着气。
  “季大哥,你为什么要来救我……你为什么要来救我……”张二狗看到他的胸口血涌如注,怎么也按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我本来……想要用哥哥……换取胡家人的信任的……我本来……以为自己说不定可以……可以……成为胡老爷子的弟子……报应啊,这是报应……我不该……带他们来的……可是,我真地以为……你已经死了……我以为你死了……”
  “季大哥……季大哥……”
  不管张二狗怎么呼唤,季野草的眼神还是越来越暗淡,终于失去了最后一份神采,接着他的身体骤然缩小,变成了宽大衣附中包裹着的一只小白兔。
  “你们杀了我季大哥,你们杀了我季大哥……”张二狗想着那些妖狐撕心裂肺的喊叫起来。他们怎么可以这么狠毒,他们怎么可以联合他们无缘无仇的季野草也杀死……
  “你们杀了我季大哥,你们杀了我季大哥……”张二狗想着那些妖狐撕心裂肺的喊叫起来。他们怎么可以这么狠毒,他们怎么可以联合他们无缘无仇的季野草也杀死……
  妖狐们可不管这些,季野草是自己窜到剑下的,他们可不会感到愧疚。张大狗和妖狐们争斗的期间,另一个妖狐又盯上了张二狗,看张二狗忽然抬头,用充满仇恨的目光盯着自己,那个妖狐立刻向张二狗扑了上去,举剑向他头上砍落。
  张二狗完全没有抵抗的意识,只是双眼冒火一样的看着那个妖狐。
  长剑毫不停顿地劈下来。
  不远外的张大狗忽然低吼一声,不顾自己正受到的袭击,一巴掌拍向那个袭击张二狗的狐妖,为他解了困。
  “哥……”张二狗茫然地看着他,季野草的死与张大狗忽然救助他,都令他的头脑中乱腾腾的。
  张大狗因为救援弟弟,背身后一个妖狐在这个时候给了他当头一击。这一剑虽然没有把他的头颅劈成两半,但是还是把他的头上开出了一条大口子。如果张大狗不是一个僵尸,这一剑已经要了他的命。张大狗因为受伤变得更加暴躁愤怒,回身就是一爪,虽然他和那个妖狐还有好几步的距离,可是爪上带出的力道竟然“兹”的一声,在那个妖狐的胸前划出一条长长的血槽,要不是距离远,这一下子就可以把妖狐的心挖出来。
  “小心,他已经融合了那颗内丹!”妖狐捂着胸口连连后退,尖着嗓子叫起来。
  狐女七百年法力的内丹在张大狗身体中已经沉睡了好久,现在却有了要跟他的身体融合的迹象。张大狗自己不能明白这种变化的意义,只是感到身体中有一股力量在向外扩张着,似乎要把自己的身体撑开一样。四肢都充斥着这样的力量,使得他更加想要扑上去,与这些正在攻击他的妖狐厮杀。凭着他这种不顾死活的厮打,身边围上来的妖狐又被他伤了好几个。
  这时的狐妖们也都红了眼,向着两兄弟潮水般的扑了过来。
  张二狗觉得自己可能已经没有生机了,绝望之余便失去了抵抗的欲望,呆呆的站在那里,任由身边张大狗与狐妖们厮杀。张大狗记起他这个弟弟和季野草的死,两件事情一起发生,已经是这个少年陷入一种无法思考的状态,不管身边的激战多么惨烈,他就是抱着季野草的尸体,那么呆呆得一动不动。幸好狐妖们对没有什么本事,明显已经放弃了抵抗的张二狗放松了攻击,目标全集中到张大狗身上,张二狗才能活到现在。
  争斗之中,张大狗与妖狐们的差距慢慢显现出来,他空有一身法力却不会应用,在妖狐们轮番的攻击下,已经不知道挨了多少刀剑,也幸亏他的体格强健,才勉强支持下来,不过倒地待毙也只是个时间问题了。
  “他不行了,加把劲!”
  妖狐们又砍伤了张大狗一条腿,纷纷吆喝起来。
  张二狗这个时候才猛地醒悟过来,扑到张大狗身后,用自己的身体为他遮挡刀剑:“你们杀了我季大哥,还要杀我哥哥,我,我跟你们拼了……”
  这时,那个负责传信的年轻妖狐匆匆赶来喊:“大家都住手,族长亲自来了!”
  胡老头和女道士一前一后走了过来。他们已经在旁边观察了一阵子,直到现在才现身制止了这场争斗。
  女道士向胡老头问:“胡兄,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处置如何?”
  胡老头挥挥手:“你去办你去办,让他们快点消失,省得我看着他们心里有气。”他已经猜到女道士是要救下这两兄弟了,故而有此一说。
  女道士走过来,狐妖们纷纷为她让开道路,张大狗看着这个新来的“敌人”,没头没脑的便扑了上去,女道士本来宁静的面容忽然一沉,两道凌厉的目光直射张大狗,本来即无畏惧感,也不知道退缩的张大狗被她的眼神罩住,不知为什么竟然从心底生出一股惧怕,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
  紧接着,女道士的身上散发出了一股张大狗即熟悉又陌生的气息,他对这种气息仿佛十分亲切,又仿佛有种戒备,张大狗的心头一片茫然,呆呆地任由女道士一步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道长,大仙,别伤我哥哥。”张二狗见势不妙,扑到女道士的脚下,双手拉着她的衣摆哀求。
  女人的心肠总是软一些的,希望自己的哀求可以打动这个连胡氏家族都恭敬有加的女道士让她饶放过张大狗。在张大狗伤了胡十七郎之后,这个可能已经很渺茫了,他还是不想放弃最后一线生机,季野草已经死了,他不能再失去哥哥,他无法承受在一天之内失去两位兄长。
  “仙人,我哥哥不是坏人,他是被那个妖狐的内丹烧坏了脑子,仙人,您发发慈悲,别杀了他!我哥哥真的是好人,他是为了救我才变成这样的,你们要报仇就杀了我吧!求您放过我哥哥。”
  女道士看着张二狗,目光柔和下来:“他都这样了,你还认他是兄长吗?你不害怕吗?”
  “他是我哥哥,他永远是我哥哥!不管他变成什么样,这都不会改变!我害怕他,因为我怕他会伤人,因为我知道我哥哥是个多么善良的人,他一定宁愿死也不愿自己去伤害别人。可是他是为了保护我才变成这样的啊,他死了之后还拼命地保护我这个无能的弟弟啊,道长,您是出家人,您一定悲天悯人,有一副菩……有一副神仙心肠(想到对方是个道士临时改口,收回了“菩萨”这个名号),您就饶了他吧?”
  “我饶了他之后,他再去害人又怎么办?胡家的十七郎你也认识,他还算运气好,没有丢掉性命,如果下一次他的‘猎物’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呢?我饶了他,岂不是害了别人,害了那些可能被他伤害的无辜。”
  “不会的,他一定不会再胡乱伤人了,他刚已经认出我了,还拼命地保护我,我哥哥已经明白过来了,他的脑子已经好!他以后不会再伤人,而是要和我一起回家,去过太太平平的日子了!”说到这里,张二狗激动的泣不成声。
  女道士看着张二狗,这个少年为了救兄长,以一介凡人之身,半点法术都不会的情况下,居然敢站出来与一大群妖狐争斗,这份勇气很令她佩服,而刚才她也确确实实看见了,那个僵尸的确在战之中,一直在保护着这个少年,难道世间的有这样的事?一个僵尸,还能记得做人时候的事?
  这不可能!
  女道士有点失态地向前走了几步,仔仔细细地打量起张大狗来。
  僵尸是尸体受地气、弥气、阴气……等等条件侵蚀所产生的变化,应该说,发生变化的只是某种生物的尸体,而不是那个生物本身──因为那个生物已经死了才会产生这些变化,也就是说,变成僵尸的,只是一具无知无觉的臭皮囊,与生前的那个人一点关系也没有。
  也许有些僵尸可以感受到生前的某些情景,可是还保有生前记忆,生前情感的僵尸,这个见多识广的女道士也没有听过见过。就连她自己也仅仅是凭着一件上古神器,保留了一分神智,记得自己是个人而已。可是前生那个名叫秦素秋的女人的事情,对她而言完全是另外一个人的一生,另一个人的际遇,她即不会因为那些而伤心,也不会因为那些而感动。
  可是这个僵尸为什么与众不同?女道士看看张二狗,看看张大狗,忽然说:“好,你们即然手足情深,我就如你所愿,以你的命同胡家抵罪,饶了这个僵尸。”说着一掌向张二狗当头拍下。
  张二狗闭目待死,张大狗却吼叫一声扑了过去,对着女道士就是一口,女道士手掌一翻,重重击在他的胸口,把他打飞了出去。
  “道长,您说了用我的命相抵,别杀我大哥!”张二狗跪行着上前,抱住了女道士的腿不让她追击张大狗。“道长,您杀我吧,别杀我哥哥。”
  女道士见张大狗挣扎着着爬起来,还想向自己扑来,微笑着点头:“果然是兄弟情深,好,我给你们一个两个都可以活下去的机会,你们可愿意拜我为师?”
  “什么?”张二狗一时被这与刚才截然不同地态度弄的一头雾水,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而周围的狐妖们也发出了惊叹,这个女道士的修行独辟蹊径,在妖怪们之中还是有一定的名气的,她主动开口收徒弟,对张氏兄弟而言,可以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了。
  见张氏兄弟不回答(其实张二狗是不知怎么回答,张大狗却根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又怎么回答),女道士看了一圈周围的狐妖们说:“你们不答应,我自然也不能勉强,不过……”
  张二狗明白她的意思是在说,如果自己和哥哥不拜她为师,她就会转身离去,而这些狐妖是决不会放过自己兄弟的。如果作了她的徒弟,她自然会为徒弟出头,以她出场时狐妖们的态度看来,她要救自己和大哥,应该是轻而易举的吧?
  张二狗左右一衡量,也顾不上去仔细思考这个女道士什么来历,什么人物了,连忙跪下说:“愿意,我们愿意,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哥,你也来……”他伸手去拉张大狗一起磕头,却被张大狗呲着牙吓得缩回了手。
  “师父,大哥他脑子不清楚,您别怪他,您……”
  “我知道,他不是自己想这样的。”女道士的目光中充满了怜悯地看着张大狗,“如果可以选择,他一定不会愿意变成一个僵尸的。”
  “道长,您这是……”一个妖狐终于开口了,“他是我族的仇人,刚刚伤了十七郎,打瞎了他一只眼睛。”
  “我知道,就是十七郎和十九郎求我来救他们的。”
  “什么,他们……”张二狗和妖狐们一起叫了出来。
  “十七郎是个好孩子,将来他一定会有一番成就的,他自己都不把那点伤放在心上,你们就更不必介怀了。”女道士明显是站在新收的徒弟一边说话了。
  “南道长,这个僵尸狡猾,冷酷,而且吃了颗大百年的妖狐内丹,如果任由他这么下去,将来会成为一方的大患的,您要救他,难道不怕他将来羽毛丰满了,连您也管不住他。”
  “不会的,我看的出他现在还在人与僵尸之间挣扎,只要作师父的好好教导,他不会走到邪道上去的。”女道士十分自信地说。
  “道长,他可是只僵尸!”好好教导一只没有脑子的僵尸,这个说法真是新鲜。
  女道士淡淡一笑,向众人说:“我也是一只僵尸……”在一片的愕然之中,她一挥手,一道光茫罩住张氏兄弟,师徒三人一起消失在光茫之中。
发表于 2009-4-12 23:10:13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 支持 | 反对 举报

  三个故事之行路难(三)

  张二狗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了一名道士。
  对了,他现在的名字也不叫张二狗,而叫做“张义”,而他的哥哥张大狗,也改名叫作“张格”。据师父说,“格”是僵尸的顶级形态,那代表了师父对哥哥的期许。
  现在的他一身道袍,正在道观的小院落中一边扫地,一边偷眼打量厢房。师父与大哥在里面已经好半天了,还没有出来。
  “师叔……”一个中年道人从院门外走进来,向他行了个礼,“师祖在找师叔祖,请她过去一下。”
  中年道人口中的师叔祖,指的就是张氏兄弟的师父,女道士南羽,而师祖则是这所道观的主持,门派的掌门人,玄机道长。
  张二狗来到这里才知道,自己的年纪不大,在这个道观中的辈份到是不小,除了玄机道人的几个徒弟,其他的道士见了他多半都要行礼,称上一声师叔。而看起来不过二十岁的师父,其实已经六七十岁,是个修炼有成的僵尸。
  原来师父真的是个妖怪。
  张二狗到现在,还不太敢相信宛若神仙的师父是个僵尸的事实。不过这也给了他更大的希望,师父身为僵尸可以修炼成今天这样,大哥应该也可以有这么一天吧,而且有了师父的指导,这样的日子应该越来越近了。
  “师父和大哥……和师兄在里面。”张二狗连忙回答对方的话,这些道士辈份虽然比自己低,可是不论是年龄还是本事可都远远大于自己,他丝毫不敢对他们摆长辈架子。
  中年道人又向他行了个礼,才走向了厢房。
  张二狗又低头开始扫地,他虽然也算是道门子弟子,可是一来对道法没有天份,二来年龄已大,过了最佳的修炼时期,所以除了学几卷道经之外,最拿手的就是扫地、洗衣、种花种树,收拾打扫,服侍师父和哥哥,幸亏师父与师伯他们是分开居住的,只带着他们两兄弟另住在这个小院落中,不然凭着那一大群的晚辈,这些杂活怎么也轮不到他来作。
  “师叔祖,师祖有请。”
  中年道人的话音刚落,厢房的门便打开了,南羽道长缓步走了出来,在她身后,张大狗还盘膝静坐着。“我知道了,张义,好好守着你哥哥,不许他出去乱走!”吩咐过后,她随着中年道人扬长而去。
  张二狗看着哥哥陷入了沉思,甚至忘记了挥动扫帚。
  本来以为哥哥的神志已经恢复了,他已经记得自己这个弟弟了,谁知道后来才发现,是自己高兴的太早。
  张大狗在那次与妖狐们的争斗之后,就渐渐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对这张二狗时不时地呲牙咧嘴,跃跃欲试的想要把这个人类当作食物。不过有南羽在一边压制,他没有办法得逞而已。
  张大狗对于南羽十分的恭敬。这倒不是因为他有多么的尊师重教——原来的那个少年张大狗,因为生在农家,没有读书识字的机会,对于有学问的人总是十分的羡慕与敬仰的,可是现在,他已经完全遗忘了那种感情——而是因为僵尸对于同类之间的强弱之分是很注重的,法力低的僵尸,自然而然会畏惧并且服从法力高的那一方。张大狗感受到了南羽比他强大,所以他就接受了南羽可以管理他。
  南羽带他们回来之后,并没有像张二狗想得那样,马上就教导张大狗法术,而是让他每天跟张二狗一起读书识字,另外就是经常性的用自己的法力调节他体内的力量,说是要压制那颗内丹给他带来的副作用。
  不管怎么说,来到师父身边的这段日子,是张氏兄弟自打父母去世之后,最幸福宁静的时光。
  张二狗已经习惯了每天干些杂活之后,就跟着师父读书写字,跟哥哥聊天的悠闲日子,也习惯了张义这个名字。张格虽然还不认他是弟弟,但是已经认可了他“师弟”这个身份,在南羽的吩咐下,老老实实的和他相处,南羽要是不在,就会吩咐张格听从张义的安排,张格也总是能够听话。
  张义放下扫帚走进屋里,正好张格也站了起来,还是用那种双目发直的状态看人。
  “哥,”张仪放下拿进来的食物——最近他发现,师父有意的不让张格接触血食,而是用一些丹药来代替他的三餐,张义知道哥哥对于吃有多么执著,所以就老是为他准备一些熟的肉食来安慰他的食欲,南羽倒是并不阻止他这么做。平时张格不太爱搭理张义,也只有张义给他拿来吃的东西的时候,张格才能边吃边安安静静地听他说一会话。
  “哥,师父说你其实还记得以前的事情的,只不过因为那颗妖狐的内丹泰厉害了,才把你自己的意识给盖住了。要是我当时不那么多事,让季大哥拿走那颗内丹就好了,那么你也不用变成这个样子,季大哥……他也不会死……”
  张格狼吞虎咽,根本没听进一个字去。
  “又快要到春天了,不知道今年你的脑子能不能好起来,咱们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乡,去给父母扫墓了……”
  张格还是在头也不抬的吃东西。
  “你知道吗,师父跟我说过,要帮你恢复原来的样子,不是一朝一夕的工夫可以达到的……也许需要几年,也许需要几十年……我没有什么慧根,根本就不是修炼的料子,很可能活不到那一天……到时候你要记得,帮我去看看……我那只相处了一夜的妻子……”
  张格自然依旧是无动于衷。
  张义早已经习惯了这种相处方式,又絮絮地说了许多过去的事情,看张格吃得差不多了,便站起来收拾了碗盘走出去。
  张格呆坐着。
  这种不用自己猎食的日子,除了按照师父的吩咐修炼之外,他只会发呆。只是现在他的脑子中有了一种在扯着他的东西,使他的头脑中涨得生疼。
  过了一会,张义又走进来给他倒水喝,张格忽然问:“二狗,爹娘的祭日,是在春天吗?”
  张义顿时整个人都愣在那里,睁大眼睛盯着张格,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
  “我记得,那个时候天很热,树上的知了一直在叫……”张格还是自顾自地说着,“那个时候,天很热,不是春天……”
  “哥,你想起来了,你想起来了!”张义猛地扑上来,张开双手抱住张格又蹦又跳,一直从屋子里蹦到了院子里。
  张格还是一脸的茫然看着他:“……不是春天的……”
  张义用力点头:“不是春天,不是春天……爹和娘都是在夏天来的时候过世的……哥,你终于想起来了……”说完抱着他号啕大哭起来。
  经过了这样的一次交谈之后,张格的脑子明显的清楚起来,很多过去的事情不经意之间也会从他的口中吐出来。但是令张义有些失望的是,他依旧没有完全想起自己就是他口中那个“二狗,我从厨房偷了块肉,你快吃了吧”、“今天上山打柴,看见这些果子长得真好,给你一半,给奶奶一半”的弟弟。不过张义很有信心,他认为哥哥已经开始好转,就意味着他总有一天可以完全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虽然不愿意打击张义,可是南羽还是三番五次的对他讲过,张格并不一定可以完全及其原本的事情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张格根本就不是原来的张大狗,他只是张大狗因为过于牵念弟弟,在死去之后硬生生地把自己的一缕魂魄留在了尸体之中而产生的怪物。真正的张大狗此时此刻,恐怕早已进入了轮回,过上了全新的生活。
  眼前这个张大狗,他脑子中能够记得的,恐怕只是以前的一些片断,一些对于真正大张大狗而言十分重要、记得十分清楚的片断。也就是说,他能不能记得起张义的事情,还要看张义在他心中的分量到底有多重,到底有多深。
  张义对于这些话自然是不以为然。
  哥哥一直在保护自己,就连死了都不放弃,怎么会忘了自己?
  可是他知道自己已经救下了你,心事已了,说不定……
  张义不想听这些,即使这是师父说的,他也不想听。
  日子如同流水一般的过去了,转眼之间,张氏兄弟在道观中已经住了五年。
  这五年间,在他们兄弟身上曾经发生了一件大事。
  当时南羽有事出门不在观中,而张格的狂性忽然大发,不仅仅打伤了阻止他的张义,还在观中大闹了起来。他本身的实力就不俗,再加上南羽这些时日的教导,闻声而来的观中子弟一是居然拦不住他,直到惊动了掌门人玄机道长亲自出来察看。
  玄机道长制住了张格之后,发现他已经收到了不小的伤害,竟然不仅没有惩治他的胡作非为,反而拿了一颗他自己珍藏的妖怪内丹给张格吃了下去。这也是因为他们师兄妹之间感情深厚,掌门人爱屋及乌,才会对南羽的徒弟这么宽容。
  张义对这位掌门师伯感激不尽,因为张格在吞吃了那颗内丹之后,神志明显清醒了不少,说话也连贯了很多,甚至知道叫张义一声“师弟”了。
  不过南羽的想法显然和张义不同,当她回来知道玄机给张格吃了妖怪内丹之后,他们师兄妹之间竟然产生了极大的争执。张义不知道他们争执的原因,可是他在门外焦急的徘徊的时候,确确实实地听见了师父在和掌门师伯激烈的争论,争论的内容似乎是围绕着张格的。
  过了一会,掌门师伯开门出来,回头说了一句:“师妹,你不要太过执著了,何必一定要他修成一个人类呢!妖怪就妖怪,有什么妨碍?”
  “我有自己的主意……”南羽在后面送他,嘴里喃喃地说着。两个人脸上都不太好看。
  不过这样的争执也只有那一次而已,从那之后,玄机再也没有过问过张格的修炼,反而是经常把张义叫去,亲自指点他道术。
  张义理解不了师长们争论得让自己的哥哥怎么修炼的问题,在他看来,只要各个头脑清醒了,本事大了,怎么修炼都行。在内心深处,张义还是比较赞同师伯一些的,不太明白哥哥明明就是个僵尸,师父为什么一定要他按照人类的方法修炼。
  五年的时光转眼过去,在这期间,大约真的是修炼的方法有问题的缘故,张格的法力进步不大,那两颗加起来超过一千年的内丹的力量,他吸收了还不到六分之一。不过好的是他的脑子已经不再糊涂,虽然处事还是很木讷老实,不知变通,可是那是他的性格使然,与他的脑子没有什么关系了。
  最近开始,南羽有时候会带着张格出门降妖除魔,不过张格每次回来之后都垂头丧气的,他悄悄跟张义说,他自己出门之后根本什么忙都帮不上师父,不仅仅斩妖除魔的时候不敢动手,而且就算是一路的行程上,也是要师父处处照顾,自己笨手笨脚的,什么都做不好。
  张格自幼就不算聪明,变成僵尸之后本事是增长了,可是并没有让他的头脑更敏捷一些。
  南羽是个多才多艺的人,她不仅仅法力高强,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所以也就希望能够教导给自己的徒弟们更多的东西。张义虽然没有修炼道术的天分,可是他学起别的东西来一点就透,还能举一反三,这几年下来,不说是满腹经纶,也能称得上是学识渊博了。张格恰恰相反,平时学习道术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精力,读书识字这样的事情在他看来,简直像登天一样的难。光是要认全师父教的那些文字,已经是白天背了晚上再让张义帮他补课了,更别说呢些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他更本就应付不来。
  张格对南羽十分的崇拜,那种崇拜已经远远超出了弟子对老师的崇敬之情。其中虽然也掺杂着作为低级的僵尸对于高等僵尸的慑服之情,但是更多的还是感激和敬重。尤其是师父那许多的本事才艺,张格越是学不会,就越是觉得师父犹如天人一般,对自己的天资愚笨也就特别的懊恼,今天跟着师父从外地回来,又在跟张义絮叨着这些事情。
  张义坐着笑听着。
  这些年来,张格虽然还是没有正式的承认自己这个弟弟,可是两人作为师兄弟之间的感情很好,张格有什么心事都愿意跟张义说,他相信张义比自己聪明,所以总央求着张义帮他拿主意。
  张义知道,张格至今不承认自己这个弟弟,其实是因为季野草的死,有个心结解不开,反正看到哥哥恢复了正常,人也精神了很多,张义也就没有别的要求了。
  “你说我怎么会这么笨呢,师父在那里高兴的吟诗,我却根本就听不懂她再说什么,真是坏了师父的兴致啊……”
  “师父和那个妖怪斗法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吓呆了——你不知道,那个妖怪吃了很多人啊,骨头都堆在洞里,白森森的骨头,黑洞洞的眼洞就好像在看着我……我真的吓坏了,结果都不知道师父是什么时候支付那个妖怪的!”
  哥哥大概想不到,只差一点,他自己就要变成那种在山东中堆满了白骨的妖怪了吧?
  想到这些,张义不禁地笑得更灿烂了。
  “你还笑,你还笑!倒是帮我想想办法,让我能变聪明起来啊!”张格点着他的额头抱怨。
  张义干脆笑出声来:“哥,你叫我帮你想办法,你到帮帮我才是真的。我学了五年,一个符咒都画不出来,别说其他什么法术、剑法了。师父出门都是带着你,我一次都没出去过呢,你还来抱怨……”
  他这么一说,张格果然马上忘记了自己的烦恼,一心一意的为张义打算起来:“要不然,下次师父要带我出门的时候,咱们一起跟师父说……”
  他们两兄弟正在屋里说话,一张符纸从窗口飞了进来,上面是南羽写的几个字:来一下。见师父召唤,两兄弟急忙站起来走出门去。
  南羽正坐在屋里,见他们进来,只是淡淡地说:“这里有一封信,你们帮我送去——你们俩兄弟一起去罢,早去早回。”
  送信?
  张格接过信件一看,上面的地址却是远在千里之外:“师父,这是……”
  “给一个老朋友的信件罢了,你们两个一起去,就当作游山玩水,也让义儿出门见识见识。”南羽露出微笑。
  正在商量着怎么能让师父同意两兄弟一起出门,没想到师父就安排了这么一件事下来。只是师父不去,只有兄弟二人去吗?想到这里张格略微的有些畏缩。
  “只是送封信而已,又不是要你们去和什么人争斗。格儿,你出门的次数多些,好好照顾你弟弟,去准备行李罢。”
  张格和张义一起退出来,相视笑了起来。
  张义自从来到道观,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一步,五年了,说他不想出去走走看看那是假的。所以很兴奋的准备着出门要带的东西,什么吃得穿的鞋子雨伞的带了一大堆,倒是张格跟着南羽出过几趟门,对于出去没有那么热切,但是能和张义一起出门,而且这次又没有什么争斗等着他,叫他心里非常高兴。
  两兄弟前脚一走,南羽后脚便跟了出去。
  张氏兄弟走了日夜兼程的半个月,才到达了他们的目的地。
  他们这次出门本来就没有什么事情,南羽要他们送得更不是什么急件。按照张义的打算,是想要趁机跟哥哥在外面一路游玩一番,可是张格却坚决不同意,有师父的任务在身怎么还能想着玩?自然是要先把信送到了再说。他也不管信急与不急,拉着张义紧赶慢赶得走。
  张义看着眼前的山林,心里忽然生出了说不出的感觉——师父要他们来送信的地方,竟然是这里吗?难道这位收信人胡先生,就是……
  张格没有他那么多的想头,带着一点兴奋说:“可算是到了,师弟,呆会见了师父的朋友还是你来开口,我笨嘴笨舌的,别说出让人笑话的话来,丢了师父的面子。”
  张义张张嘴,什么也没有说。
  山中树木茂盛,无路可行,所以两兄弟走得很慢。张义低着头边走边寻思,师父为什么忽然要自己和哥哥到这里来?难道师父有什么深意?看着渐渐熟悉起来的山中景色,张义的心情越来越复杂,许多的往事涌上心头来。侧眼看看张格,却若无其事的走着,看起来对于这里的景象是毫无印象了。
  张格知道张义的身手不好,抢着走在前面,不时地把当路的树枝、藤蔓扭断让张义通过。
  哥哥虽然想不起来自己这个弟弟,可是能像现在这样师兄弟相称,相亲相爱,不也很好吗。张义沉浸在回忆之中,恍恍惚惚的,好像回到了从前,就在这片山林中,兄弟俩人相依为命,打猎为生……
  “呦尔呦尔吆……呦尔呦尔吆……”一阵歌声从林中传出来,唱歌的人虽然不成强调,但是那种悠然高兴的情绪还是听得出来的。听到唱歌的人距离这边不远,张义就想要过去看看,可是张格除了师父的吩咐对别的事情没兴趣,在旁边催着他快点走。
  两兄弟走远之后,那个唱着歌的人也走到了这边,他拨开树丛看看,自言自语:“刚才明明听见有人说话来着……”四下看看没看到人影,便又唱着歌继续他的路程。今天师父忽然要他去给自己的前生扫墓,虽然这个吩咐有些奇怪,可是能够逃避半天的修炼,他还是很高兴的。
  “呦尔呦尔吆……呦尔呦尔吆……山上跑来许多小白兔……”这个男子的歌声又在林子中回荡起来,只是张氏兄弟已经走得远了,无从听见。
  胡家的族长还是那样一副慈祥的面孔,五年的时光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一点痕迹——也许对与妖怪来说,五年本来就不是一段足以令他们发生改变的岁月。对于张氏兄弟的到来,胡家的人都显得不冷不淡的,就连那位老族长也没说什么多余的话,接到信就让他们离开,连留客的客套都没有。这使得本来想要询问点什么的张义什么说都没有机会说出口。
  胡家不留他们住下,却说族长回信要他们带回去,又说族长这几天心情不好,无心提笔,要他们登上几天再来拿回信。
  张氏兄弟走出胡家大门,看看周围的茫茫山林,一时呆在那里。
  张格小声咕哝:“这是什么待客之道啊——要是咱们观中哪个敢这样,早叫掌门师伯教训一顿板子了!”
  张义张张嘴,没说出什么来。他没有办法对看起来一无所知的哥哥说,胡家的人这种态度,很有可能是因为张格以前做的那些事的缘故。
  不知道十七郎怎么样了?他的伤势那么重,尤其是那只眼睛,不知道能不能痊愈?十九郎这些年过的好不好?
  还有……
  季大哥……
  当年南羽在收下他们兄弟之后,马上就把他们带走了,张义甚至没来得及为季野草收敛,不知道那些狐狸精们会不会好好的埋葬季大哥?万一他们……想到狐狸与兔子的正常关系,张义冒出了一身冷汗。这是他才发现,自己真是亏欠季野草太多了。季野草一直把自己当成弟弟看待,自己却只是顾着自己的亲哥哥,就来季野草为了自己而死之后,自己竟然和哥哥这么一走了之,连他的后事都没有为他操办……
  不行,我要去问问胡家的人!
  这样想着,张义转身又去敲胡家的门。
  张格连忙拉住他:“你干什么啊!我不过是随口说说,你别真的去为这些事得罪师父的朋友啊!会让人家说师父教导无方的!”
  张义回头看着他,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嗫嚅了半晌,终究没有把当年的事情说出来。哥哥已经不记得了,和他说这些有什么用?也只能让他后悔伤心而已。算了……还是自己再想别的办法打听吧。
  两兄弟离开胡家不久,胡家大门就重新打开了,一个少年跳出门槛看着他们的去向,撇着嘴说:“哼,没义气的家伙,连问都没问我们一句。季老兔子知道一定哭死。”
  “是小师叔!季老兔子?你也真敢叫,回头让父亲听见,又是一顿板子!”另一个少年慢悠悠地走出大门,在他的头上敲了一记。
  “反正季老……小师叔脾气那么好,他不会生气的。”先前那个少年一点也不当作一回事,反而兴冲冲地问:“咱们是不是也好动手了?”
  后面出来的少年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两眼看着张氏兄弟远去的方向,看了良久,长长叹了口气……
  从胡家出来,张氏兄弟当务之急就是要解决住宿的问题。依照张格的意见,自然是要到最近的村镇上去借宿几晚,等着胡家的回信。可是一提到附近的村镇,张义不由得就有些心虚,想到曹家父女最近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自己一走这么多年杳无音信,想来他们一定早就把自己忘了,万一曹二姐已经另嫁,到了那个村子再遇上了,不知道会有多么尴尬。
  想到当年,自己正是为了不让哥哥变成一个吃人的妖怪才离开了新婚的妻子和好不容易拥有的家庭,现在,哥哥已经基本恢复了人性,可自己曾经已经拥有了的那个温暖的小家,却是永远失去了。这虽然是自己甘愿的付出的代价,可是一旦想到那双红红的龙凤烛,想到灯下那张殷殷的面容,他的心里就十分得难受。
  “我在林子里凑合几天是没有问题,师弟你恐怕不行的。”张格在一边絮叨着,“其实师父给的银子还有剩,咱们尽可以去住客栈的。”
  张义冲他笑笑说:“我倒是知道有各地方能住人。”
  张格由他带着在山林中走了一阵子,果然远远看见一片林间的空地上,有一座七歪八斜的木屋立在那里。“师弟,你该不会是跟掌门师伯学会了卜算吧?怎么就知道这里有座房子?”张格摇摇那座木屋的门,见还算结识,于是高高兴兴的推门进去。
  这里最初是有一座不知何年何月的猎人留下的小木屋的,后来,那座木屋毁在了张格的手中。现在的这一座,是张义后来央求季野草帮他盖起来的,本来只是为了留下一记忆,从来也没有想过还有和哥哥一起住进来的一天。
  张格不知道张义这些念头,他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看到到处是灰尘、漏雨的水渍、动物的粪便,便自己找来一把柴草,开始收拾起来。张义连忙跟在后面给他帮手。
  当年也是这样,两兄弟草草收拾了这间小木屋住了下来。不同的是上次是天寒地冻,走投无路,这一次却是悠悠闲闲的准备几天小住。那时的张大狗虽然头脑不清,却是一心一意的护着弟弟,这次张格头脑清晰,学道有成,却只认自己的同胞兄弟是师弟。
  张义胡思乱想着。一会是幼年时的种种悲苦经历,一会是季野草、胡家兄弟等人的影像,在脑海中七上八下的折腾着。
  “师弟,你看看这样行不?”张格是个极为谦恭的人,不仅没有一点师兄架子,而且事事都会先跟他认为比自己聪明的多的张义商量。张义发呆的功夫他已经把整个屋子收拾得差不多了,正要跟张义商量把当作床用的干草铺在什么地方。
  “这里……”张义伸手一指。
  以前他们兄弟俩的那张木床就是摆在那里的,离着窗口很近,春天的时候,张义就会在窗前种一些野菜,从窗口看着它们生长,捉摸着那一天可以拔来吃掉。有的时候张义会把多余的兽肉挂在门外晾晒,生怕被野兽偷走,一夜也要看上几次……
  “那个时候,哥哥总喜欢打些狼回来……其实狼肉不怎么好吃……”张义喃喃自语。
  “你说什么?吃狼肉吗?”张格从窗户外面伸进头问,“狼肉怕是不好吃,我到周围看看有没有野兔山鸡之类,你先去捡些柴火吧。”说着拍拍手上的灰土向林中走去。
  森林之中掉落的干枯树枝很多,张义不一会就捡了一堆,用一根藤条捆好拖回来。以前哥哥去打猎之后,这就是他最常做的工作之一,现在身体长高长壮了,又习练了武艺,更是干的轻而易举。只是把柴拖回来之后才开始诧异,哥哥怎么还没有回来?以张格现在的身手,去打只野兔山鸡之类的,需要这么久吗?
  张义信中开始焦急的时候,远处的山林中忽然一阵骚动,远远就看见无数的林中飞鸟惊起,发出嘈杂的鸣叫。张义心中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该不会是哥哥在那边吧?想到这里扔下手中的柴草,抽出宝剑就像向那边跑去。
  张格在木屋附近转了几圈,只看到一些味道不好的小野兽,既然不合口味,他也不打算进行无端的杀戮,于是向着林中走去,当他好不容易看到一只肥大的野兔,正准备上前一把抓过来的时候,林子中忽然射出一只长箭,差一点把他的手和兔子一齐钉在地上。张格抬起头去看,见一个背着弓箭的人类正从灌木丛中出来,冲他吆喝一声:“喂,小兔崽子,活得不耐烦了敢跟大爷抢猎物。”
  原来是个猎人。
  这山中什么野味没有,张格当然也不会跟一个猎人去抢一只兔子,见那个人已经把兔子连同穿在上面的箭一起把在了手中,他就转身要去别的地方寻找猎物了,人家是以打猎来养家糊口,自己不过是想弄一只野味替代一下吃厌了的干粮而已,怎么能去跟人家争。张格的性格中不仅仅有原来的张大狗的憨厚,而且更是牢牢的把师父教导的容忍之道记在心里,所以虽然这只兔子明明就是他先看到的,他也不打算和这个口中不干不净的人类做什么争执。
  看到张格要走,那个猎人反而吆喝起来:“站住,想这么就走不成!”
  张格回头茫然地看着他,猎物都让给他了,还要怎么样?
  “看你这个小道士一身光鲜,一定是骗了施主们不少的银子吧!我平生就很的就是你们这种一不耕田二不打猎,专门靠着一张嘴骗钱的和尚道士了!给我把你身上的钱财统统交出来,不然的话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张格愣了好一阵子,才意识到是这个猎人看自己外表的年龄不大,身子又看起来单薄,一个人走在深山老林中,穿着这一身鲜亮的新道袍,于是动了贪念,想要抢劫自己的财物。张格怎么会把这样一个人类放在眼中,可是他平时对别人谦让惯了,遇到这样的人也没有和对方计较,不等对方作出什么不利于自己的举动,就几个腾跃消失在密林深处,等到那个猎人张弓搭箭,他早已离开很远了。
  真是莫名其妙啊,什么样的人都有。
  张格在心里嘟哝着,继续搜寻猎物。
  今天还真是奇怪,平时山中乱跑的野味竟然一只都看不见,倒是狗熊豹子之类的猛兽看到了几只,可是这些不好吃啊。张格自己几天不吃不喝是没什么大碍的,可是师弟张义已经吃了一路的干粮,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有了闲暇,再让他啃那些干粮有点说不过去,出门的时候师父嘱咐要自己好好照顾师弟的。
  张格又转了几圈,心中盘算着实在不行弄头野猪回去算了。正在这个时候,却又听见一声怒吼:“小白脸,你往哪里走!”随着这个声音,一道电光就向着张格打了过来。张格来不及多想,就地一滚,电光打在他身后的树上,顿时把拳头粗细的树木拦腰打断。张格看得一咧嘴:这一下要是打在自己身上可够受的。
  从树后蹦出来的,是一个黑瘦汉子,手中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向着张格扑上来,口中还在叫:“你这个勾引有夫之妇的畜生,看我怎么教训你!”
  张格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想要向对方询问,可是对方一副不打算好好说话的架势,把刀挥舞的车轮一样就过来了,他总要先保命要紧。张格一挥衣袖,道袍的袖子与刀相碰,发出一声脆响。
  南羽才貌双全,她的武艺法术施展出来都显得飘逸俊美,张格一心一意的要模仿师父,所以学了不少南羽的招式,只是由他施展出来,未免不伦不类,一点也没有南羽舒袖御敌,进退自如的洒脱出尘。
  张格舞动袍袖虽然没有南羽那么赏心悦目,但是他的力气可是要比南羽用的大的多,用法术变得坚硬似铁的袍袖舞起来,一点也不逊于刀剑。张格这几年的工夫倒是没有白下,几招之间就把那个汉子的刀击飞了出去。“这位先生,我和你素昧平生,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对方兵器脱手,张格也就很有分寸的停止了攻击,这样问,他实在是被打得莫名其妙的。
  那个汉子见打不过张格,竟然扬手就是一道雷光向张格打过来,口中还在喊着:“淫贼,我跟你拼了!”
  张格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和淫贼这样的字眼联系在一起。
  他是个僵尸,虽然并不是说僵尸就不能做淫贼,可是他成为僵尸的时候,还是个十五岁的少年,根本就对男女之事一知半解,后来做了僵尸,更不可能在对女性产生什么绮念,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被扣上淫贼这样离奇的称呼。
  “这位先生,你仔细看了,我跟你素不相识,怎么可能会勾引你的妻子?”张格一边躲闪一边辩解。他知道自己的法力远在这个不知道是什么妖怪的汉子之上,可是却不愿意出手伤他,只是希望对方赶紧弄清楚自己不是那个奸夫,双方就此罢手。
  “你当然不认得我,你认得的是那个贱货!”汉子手下的攻击又加了几分。
  张格大喊冤枉:“我也不认识啊!不然你叫她来当面对质!”
  那个汉子更加愤怒:“你还相当着我的面跟她勾搭!”
  张格发现,有的时候有些事情真的是说也说不清楚的。
  张格化了一番功夫才把那个汉子打跑,自己喘着粗气站了半天,摇头叹息,觉得今天真是不利出行的日子。不管这些了,猎物,猎物,师弟还在饿着等吃的呢。张格憨厚的性格倒是可以令他很快的忘掉刚才的不快,再次投入到寻找猎物的行动中。这一次张格已经不再限定目标,就是要找野兔山鸡了,而是准备看见什么就打晕了扛回去吃掉,省得再旁生枝节。可是没想到,今天的不利出行已经严重到了这样的地步,没走出几步,就又有麻烦向他靠了上来。
  当张格在打猎的途中又遇到了什么报杀父之仇的妖怪、捉拿僵尸的道士、丢了传家之宝的和尚……等等不问情由就向他出手的麻烦之后,终于也开始觉得不对劲了。再怎么说这里也是深山老林,怎么可能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接连不断的找上自己?
  张格的脑子虽然慢些,可是也不是笨蛋,发觉不对劲之后,立刻不管什么打猎的问题了,就算看见野兔从自己面前跑去也不加理睬,匆匆的往回赶去。他担心一个人留在木屋中的张义会不会也遇到了这样奇怪的事情,张义没学会多少道术武功,要是和自己一样遇见这么多气势汹汹的挑衅者,他一定应付不了的。
  张格恨不能想要飞回那座小木屋去,可是就有人偏偏不让他如愿,不等他走出多远,两个少年一前一后的从树林中走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正面的那个少年身材修长,相貌英俊,可是有一只眼睛紧紧闭着,还留着一条很大的伤疤,令人看了不尤深觉惋惜。身后的那个少年则长着一张娃娃脸,脸上两个酒窝就算不笑的时候都看得出来,可以想象他平时一定是个爱笑的人,只是现在却是一脸冷酷的看着张格。
  “你们是什么人!”张格也算是跟着南羽闯荡过江湖的人,虽然每一次他都是躲在师父的身后,可是看得多了,也知道这两个人来者不善。
  “张大狗,你以为装作什么都忘了的样子,就可以躲过我们兄弟吗!”独眼少年冷冷得说。
  张格茫然。
  张大狗这个名字,以前张义经常在他的面前唠叨,不过近来已经说得很少了。根据张义的说法,那就是他拜师之前的名字,他很为自己这个粗俗的名字感到羞愧,师父是神仙般的人物,怎么能要这样名字的弟子呢,难怪要给自己改名。张格,还是这个名字好,他喜欢师父给他起的名字。可是张大狗这个名字除了张义,应该没有人知道才对,这两个少年是怎么知道的。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刚才那些无理纠缠之辈,都是你们一伙的吧!”张格老实是老实,可是还不是很笨。
  那两个少年冷笑着,似乎根本不打算跟他多说话,张格问话的功夫,他们已经各拿刀剑向张格扑了过来。
  张格脾气再好,到着这个时候也开始沉不住气了。
  先是在胡家吃了闭门羹,然后是在山里接二连三的遇到挑衅者,用各种莫名其妙的理由向他二话不说的就下杀手,现在这两个狐狸精又跑出来,说是什么要向自己报复——他们胡家就是这样对待客人的吗?
  张格有些吃力的应付着这两个狐狸精,在他们凌厉的攻击下心中越来越觉得,他们是想要自己的性命。
  他们的长辈不是师父的好朋友吗?怎么会攻击来为师父送信的自己?难道是他们的长辈授意的?难道……想到了之前胡家人接信时的表现,张格越发觉得自己想的是对的。也许是师父和胡家之间闹了什么矛盾,所以胡家想要趁着师父不知道,报复在他们是兄弟身上?
  张格早就听很多师兄弟(师伯的徒弟)们说起过,大部分妖怪都是善变凶恶的,早上还跟你称兄道弟,晚上说不定就要咬你一口——张格自己是很少想到自己僵尸这个妖怪身份的,在他看来自己就是僵尸,那也是人变成的,跟人类没有区别,跟那些妖怪当然不一样。在师父的教导下自己就是一个变得有些奇怪了的人类而已,所以无从了解那些妖怪们的想法。跟师父出门几次,也曾经见识过妖怪们的残忍嗜血,张格就更加理所当然的不会把自己和那些怪物归于一谈了。
  这些妖怪蓄意药害自己的话,一定也不会放过师弟……不,说不定他们还想要害师父也说不定?
  想到这些,张格的心思乱了,手中的招式也就开始散乱,法术的准头也七歪八斜的,被两个狐狸精逼得步步后退。
  “哥,你说去收拾那个小道士的那边怎么样了?怎么半天都没有听到动静啊?”打斗之间,那个年少一些的狐狸精忽然对另外一个问。
  “收拾一个小道士用得着花什么功夫?”另外一个狐狸精用鼻子哼了一声,十分不屑地说,“我看他们是早就得手了,咱们最好手底下快一点,免得回去被他们取笑!”
  说话间,两个狐狸精的攻势更加猛烈了起来。
  听他们的言下之意,他们的同类已经去对付师弟了吗?师弟不论法术还是误工都糟的可以,怎么可能是这些妖怪的对手,该不会已经……已经……
  想到张义那四不象的身手,张格心中一片冰冷。要是真的有另外一批妖怪去对付师弟,这个时候他一定是凶多吉少了。
  临行之前的时候,师父一再叮嘱,要自己这个作师兄的好好照顾没有出过门的师弟,要是师弟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自己怎么对得起师父的嘱托!
  一再用忍让两个字告诫自己的张格忽然感到,自己身体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挣裂了一般……
  张义在林中连窜带跳的前进,他心中焦急,恨不能一下子就赶到哥哥身边,所以根本顾不上那些荆棘藤蔓的阻拦,不一会身上的衣服就被扯出了许多口子,手上、脸上也多了许多的划伤。他向前奔跑期间,那边的树林中的骚动似乎越来越大,除了各种飞鸟,很多大大小小的林中动物也受到了惊吓,仓皇的奔逃,就连呼啸而来的猛虎都对这个人类不加理睬的擦身而去,显然是受到的惊吓已经令它连捕食的欲望都没有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
  张义的心中一团的慌乱,凭着胡家在这山中的地位,自他们俩兄弟是胡家的客人——即使并不受他们欢迎,可是师父和胡家的族长毕竟是老朋友了,哥哥没有道理会在这里受到袭击啊?难道是因为当年那件事,胡家的人还没有忘掉那份仇恨?
  想到这些,张义心中开始埋怨师父:为什么偏偏要派哥哥到这里来呢?她又不是不知道哥哥和胡家之间的那些陈年旧债。
  张义一边想着可能发生的事情一边向前赶,走到一处山脚的时候,忽然一只手伸出来拦住了,一个男子笑盈盈地站在他面前问:“请问你就是难道长的高徒张义吗?”
  张义先是一惊,准备抵抗有可能袭来的攻势,可是接着,就被眼前出现的这张脸惊呆了,愣在那里一动不能动。
  也许张格的内心中一直隐藏着作为僵尸的暴虐,也许是在他作为张大狗存在的时候,面对世间的种种不公,那个外表憨厚老实的少年心中,已经隐藏了愤怒和反抗的欲望,只是那个时候的少年张大狗,没有能够反抗的力量,而等他有了力量之后,南羽的敦敦教导又使他性格中狂暴的一面更深的隐藏了起来。
  他认为自己只是一个变异了的人类,既然是人类,妖怪的暴虐与他就毫无关系。他是师父的徒弟,就应该一举一动都按照师父的标准要求自己,那些隐隐的疯狂的念头,就应该藏到连自己都发现不了的地方去。
  张格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指爪如此的锋利,也不知道自己看到血之后,会感到兴奋而不是恐惧。
  是啊,自己本来就是日日在饮血的,只不过那些血液是师父或者师伯、诸位师兄们降妖之后带回来的,装在竹筒中,自己当作一日三餐来食用。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可以动手去获得这些食物的。
  不,这样不对,师父不允许自己伤人,更何况他们还是师父朋友的子孙。
  可是他们为什么就可以随意的伤害自己?为什么他们就可以不分青红皂白的杀人?如果自己没有法术榜身,现在不早就被他们杀了,连怎么死得都不知道了吗?
  想到这些狐狸精的卑鄙手段,想到生死不明的师弟张义,张格发出了一声咆哮。
  两个狐狸少年眼看着眼前的那个道装少年仰天长啸,身体开始发生变化,整个人都在膨胀着、四肢伸展着,浑身上下生出了一层白色的茸毛,眼睛也从黑色变成了血红的颜色。
  “怪物,你终于还是露出本来面目了!”年轻些的狐狸少年代些许兴奋的喊。
  “闭嘴!”他的哥哥马上斥责他,“他就快要发狂了,在这么下去咱们就应付不了了,看准机会准备溜走,剩下的事情交给爷爷他们处理。”
  “可是我还没有报了当年他伤我的仇呢。”年少的狐狸精有些不甘心。
  “你有哪个本事吗?他的法力可是在你之上。”
  两个少年斗口之间,张格已经渐渐失去了听他们说话的兴致,现在他最想的,就是把他们两个撕成一块一块的然后吃下去,对,要把他们的血吸干净,然后吃掉……
  张格双眼冒着凶光,见两个狐狸少年有逃走的迹象,便狂呼乱吼着步步紧逼上去。
  张义看着眼前这个拦住自己的青年,嘴唇战抖着,便天才好不容易吐出了三个字:“季……季大哥……”
  “客气客气……你是南道长得高徒,叫我一声野草就行了,我应该尊称你为师兄才对……”季野草似乎一点也不因为看见张义而激动,开口反而极为客气。
  听到他生疏的称呼,张义急切的一把拉住他的手:“季大哥,我是张二狗啊!你怎么不认得我了!”
  听到张二狗这个名字,季野草噗的一声笑了出来,马上就觉得自己举动太没有礼貌,连声的道歉:“失礼了,失礼了……我,我可不是觉得你的名字好笑啊……其实你的名字,啊,我是说……”
  张义无暇顾及他那结结巴巴,越描越黑的解释。看着季野草目光中的诚恳和疏远,张义知道,他是真的不认识自己了。为什么?季大哥怎么会没有死?他为什么不认得自己了?
  “那个……师父还在等着呢,我们这就走吧?”季野草解释了半天,看张义没有真的生气,便向他建议。
  张义到现在还没有明白过来季野草说的师父是谁,以前季野草都是独自修炼,没听说他曾经拜过师啊?“季大哥,令师是……”
  “家师姓胡,跟南道长是好朋友——你这次不是来帮南道长给我师父送信的吗?”他既然认识自己,怎么会不知道师父是谁?季野草对于张义的问题感到有些奇怪。
  胡老爷子?张义忽然明白了,原来是他救了季野草,还收了季野草作徒弟,那个胡族族长的本领很是高强,虽然张义明明白白看着季野草在自己的怀中断了气,可是到了现在他还是宁愿相信,一定是当时季大哥并没有真的死掉,自己太粗心了没有发现,胡家的族长却发现了,并且救了季大哥。
  张义的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快乐,之前对于胡家人的一丝不满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他拉着季野草的手问:“季大哥,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我一直在牵挂着你。”
  “我很好啊……”虽然觉得张义奇怪,可是张义语调中的真诚季野草还是听得出来的,“除了练功就是读书识字,吃吃睡睡,日子很逍遥——真没想到我一只小野兔,会有这样的奇遇。要不是遇到师父,我肯定早被野狼吃掉了(其实他是想说被狐狸吃掉了,可是师父一家都是狐狸,这么说好像很无理),那里敢想成为妖怪……”
  不对,季大哥成为妖怪,是因为他的哥哥季野树的帮助扶持,和胡家什么关系都没有。张义诧异地看着季野草,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虽然修炼成妖五年,可是师父说我的进步是很大的……”季野草继续说。
  什么?
  张义张大了嘴。
  五年,他说他成为妖怪只有五年?
  张义虽然不是妖怪,可是在南羽的门下学习,他对于妖怪的知识是很丰富的。要是父母都是妖怪,小孩子出生之后就是妖体,天资差些的需要修炼几年,天资好的,几乎是出生的同时就有变化人类的能力。
  可是自己修炼的妖怪,就没有这样的幸运了。
  一般的鸟兽草木,感受天地灵气开始修行,至少也要八十到一百年的时间才能变化成人,天资不够或者运气不好了,三四百年还不能变化的都有,而不能变化成人,就意味着不能进行更高一层的修炼,所以变化成人形就是要怪们早期修炼的最重要,也是唯一的课题。
  季野草变化成人,用了一百年时间,这使他自己亲口告诉过张义的,为什么现在在他口中成了五年?五年成就一个妖怪?这可能吗?
  “季大哥,你是说你自己只用了五年,就修成了人形?”张义试探着问。在他心目中,已经开始认为是胡家的人做了什么手脚,影响了季野草的记忆了。
  季野草呵呵一笑:“其实也不是那么简单,听师父说,我的前世本来是一只野兔精,因为意外身亡了。师父和我的前世有过一面之缘,所以施展法术拘住了我的灵魂,没有让我按照正常的渠道转生,而是帮助我重新投胎作了一只兔子。然后师父把我从野兔窝中抱走,把我前生修炼出来的内丹又给我吃了下去。在师父的帮助下我闭关三年,出来之后就是现在的样子了——师父说我和前生一模一样,不过说真的,前生的事情我一点都不记得了呢。”
  张义一把抱住季野草放声大哭:“季大哥,你真的是季大哥啊……季大哥……我真的对不起你……”
  季野草被他哭得莫名其妙,讪讪地问:“张师兄,你,你是我前世认识的朋友吧?”
  张义拉着他不放,哽咽着断断续续地把过去的事情跟他说了一遍。
  季野草也曾经向他的师父胡老头问起过自己前生的事情,不过胡老头总是不愿告诉他。季野草不是个会刨根问底的人,所以慢慢的也就把这些事情抛到了脑后,现在听张义说起来,虽然没有什么惊涛骇浪的传奇,也算得上是大悲大喜的一生,季野草听得津津有味,只是心中半点也没有和自己联系到一块去,就好像在听一个新鲜的故事一样。
  讲到了季野草为了保护自己而死,张义忍不住再度大哭,在旁边的季野草反而好声安慰着他,说一些“节哀顺便”的客套话。
  张义哭了一阵子,看着季野草的表情,忽然心中有所觉悟:眼前这个野兔精,虽然他也叫做季野草,虽然他服用了季野草的内丹,他的灵魂是季野草的魂魄转世,可是毕竟他已经不是自己的季大哥了。对于他而言,一死百了,前生的一切一切都已经与他无关。他的今生是胡家族长的关门弟子,在这片山林中地位崇高,受人尊重。而他的未来在那样的名师指点,在那样有来头的大家族的庇护下,也必然是一片光明。他和自己的季大哥,那个自己在山林底层挣扎修炼,能够和胡家的人说上一句话都兴奋好半天的季野草已经截然不同。
  他已经不是自己的季大哥了……
  原来的季野草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想要得到名师指点,真真正正的进行修炼。还想要不再做一个谁都可以蔑视的野兔精,在山林中受到大家的敬重。
  而现在,这些愿望都已经实现了。
  张义看着季野草的面容,再次张开双臂种种拥抱了他一下。他知道自己和季野草的缘分已尽,也不再说那些前尘往事,而是问:“季大哥,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终于说到正事了,季野草一拍脑袋:“我差点忘了,师父叫我带你回去呢。”
  “胡老前辈找我有事吗?我哥哥去打猎去了,要不要一起叫上他?”
  “不用了,师父只让我叫你一个。好像是派了十七郎和十九郎去找你哥哥了。”
  十七郎和十九郎?那两个少年灿烂的笑容立刻出现在张义的脑海中。本来张义是想要趁着来送信的机会好好找这两个老朋友叙旧的,可是在胡家受到的冷淡使得他没有办法开口再去找胡家其他人——说不定还是会吃到一次闭门羹。现在听到他们的名字跟到很是亲切,连忙问:“十七郎和十九郎好吗?我很久没有见他们,很是牵挂。”
  “那两个小家伙还有什么不好,整天惹是生非的,气的师父恨不能把他们关起来十年八年不让出来!”季野草现在的身份是两个狐狸少年的师叔,说话的口气自然不同,口其中尽是长辈对晚辈的宠溺。
  想通了的张义没有再去感叹这种变化,他兴冲冲地问:“他们去找我哥哥了?”当年南羽在紧要关头出面为他们兄弟化解危难,并且收下两个人作徒弟,其实都是这两个狐狸少年苦苦哀求的结果,张义心中不知道对他们多么感激,现在他们两个竟然不来找自己,而是先跑去找哥哥,真不知道又有什么调皮捣蛋的念头了。
  “师父命令他们去教训那只僵尸。”
  季野草神色自若的话语,对于张义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他呆了一呆,茫然地问:“季大哥,你,你说什么?”一定是自己听错了吧?
  “师父命令十七郎和十九郎去教训那个僵尸了。”季野草又重复了一次。
  张义正个人都愣在那里,好半天才喊:“那是我哥哥啊!他们怎么还是这么胡闹!”胡十七和胡十九现在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会还跟小时候一样这么爱闹事。
  “他们知道那是你的师兄啊,可是这是我师父和南道长的安排呢。”季野草还是没有弄明白事情的原委,把自己知道得都告诉了张义。
  “我师父让他们去打我哥哥?这不可能!你在骗我!”张义一把抓住季野草的衣服大声吼。
  “可是南道长真得这么说的啊。”季野草也不生气,还是笑嘻嘻地说。
  “我师父怎么会这么说?怎么会这么说……”张义现在心里乱成了一团,难道是师父不要他们兄弟了?不可能的,师父不要他们了,会简洁的把他们逐出师门,她不是那种会对自己的徒弟玩弄阴谋的人。那是怎么回事?师父为什么要这么做?对了,一定是胡家的人搞得鬼,“我要回去问问师父,我现在就去!”
  “你要去哪里啊?南道长就在我们家里。”季野草对拔腿要走的张义说。
  这一下张义更加摸不着头脑,几乎是拖着季野草往胡家跑去。
  南羽果然坐在厅上,正在和胡老头悠闲的品茶。
  张义一步冲进来,连应有的礼节都忘记了,大声喊:“师父,你为什么要找人袭击我大哥!为什么!”
  南羽太有看着他苦笑摇头,这个张义从来不是一个好徒弟,应该说,他只是为了要和他的哥哥在一起,才会拜自己为师的。要是有一天,张格不再是自己的徒弟了,这个张义也会毫不犹豫得跟着他的哥哥走。他的心里只有哥哥,没有什么师父。不过张格确实不错,几年下来,南羽越来越喜欢他,可是今天这一步,也是迫不得已。上天既然能够保佑张格走到了今天,但愿也能保佑他挺过这一关。眼见张格握着拳头,气呼呼地看着自己,南羽心想,看来关键,还是要落在他这个弟弟身上啊。
  “义儿,你知不知道格儿为什么一直想不起你是他弟弟这件事?”
  张义听得一愣:“不是因为他作僵尸太久,脑子有点毛病了吗?”
  “你自己心里明白不是因为那个,而是因为,他一直在压抑自己的本性。应该说是,他一直在用它作为人的本性,在压抑作为僵尸的本性。”南羽微微皱着眉头,显得很是忧虑。
  “哪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师父您不也……”张义嗫嚅着说。南羽本人也是个僵尸,她也一直在压抑着作为妖怪的本性,可是不也做得很好,活得很好吗?为什么哥哥这样做就担心。
  南羽知道张义在想什么,这个孩子只要他哥哥好好的,就恨不能得一切保持现状,拒绝去想未来的事情。“义儿,我的情况和你哥哥不同,我从来没有否认过自己是个吃人的僵尸,而且我曾经……今天先不说我,你知道吗。格儿的精神快要到打极限了。他越是压抑自己,将来会产生的反弹就越大。现在不必出他的本性,让他自己找到克制的办法,将来有一天,很可能他会作出令他自己终身后悔的事情来。”
  “所以师父你就……”
  “我也曾经试过带着他去降妖除魔,谁知到他……唉……”
  张格只要看见那些妖魔做下的恶行,就会呈现一种快要昏倒的模样,不知道是他真得害怕,还是在心中逃避他自己也可能造成这样的惨象的事实。这个样子,根本不可能让他上前对敌。南羽也是没有别的办法,才是用今天这种下策。
  “义儿,你去吧,你哥哥最后能不能闯过这一关,还是要靠你。”
  不等南羽说完,张义已经拔腿跑了出去。
  僵尸在森林中吼叫着,暴跳如雷,因为他的敌人忽然不见了——胡十七和胡十九早有准备,看到他开始发狂,自然是早早就溜之大吉。现在只剩下僵尸自己在山林中漫无目的的找寻着攻击目标。他的心中有些迷乱,觉得自己似乎又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就是记得自己要把刚才招惹自己的两个少年撕碎,对,这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于是僵尸开始沿着两个少年留下的气味追踪,又游荡了一会,他才想起来,自己明明已经会飞行了,为什么还要走着去追赶敌人呢?
  自己什么时候会飞的?
  当僵尸摇摇晃晃的飞在空中的时候,心里又冒出这样的念头。
  “他果然已经会飞了,可是平时我要教他飞行的时候,他总是躲着不学。”南羽轻声对身边的张义说,“大概他自己也知道,会飞的僵尸太危险了吧。”
  “师父,他要飞走了!”
  “没关系,他现在还掌握不了飞行的技巧,不用多久就会下来了。”
  张格一直以来,都在下意识的避免他变成嗜血的僵尸的那一刻,就连学习法术的时候,他都会专门对着非攻击性的法术用功,而越是威力强大的法术,他越是会放弃修炼,声称自己学不会。
  这其实是个善良的孩子,可惜啊,没有在他遭遇不幸之前遇到他。
  “师父,他真得掉下去了!”
  南羽看着焦急的张义说:“我先过去,要是不能说服他你再来。”
  张义用力点着头,心里却恨不能现在就冲到哥哥身边去。
  南羽地出现令刚刚从天上跌下来的僵尸微微吃惊,因为眼前这个人身上的气息告诉他,这是个比自己高强的同类,既然是这样,自己就应该老老实实的表示顺从才对,可是就在僵尸想要想着对方摆出恭顺的姿态的时候,那个人身上属于僵尸的气息忽然全部消失不见了。
  僵尸很迷茫的晃晃头,随着眼前的女性使劲的看,还是什么气息也没有。
  刚才自己昏头了?
  可是这个女人看起来真得很眼熟,僵尸盯着她的脸,想要找到什么东西,结果却以失败告终。
  僵尸决定不再去进行自己不擅长的思考,而是先进食要紧,经过争斗之后,他已经很饿了。
  南羽看着张格片刻的犹豫之后向着自己举起了利爪,不禁叹了口气,看来五年的师徒之情还是不够影响他的心智,这令南羽略微有些心酸。
  “格儿,也许是师父错了……”
  女人忽然开口说话,令僵尸的步子停顿了一下。
  “我开始的时候给你选择了错误的修炼方法,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让你迷失了本性这是我的错,所以希望你无论如何也要撑过这一关,想起你自己是谁吧。”
  僵尸没有再过多地去思考,而是直接地向着女人就是一爪。利爪带着巨大的风声落下的瞬间,女人不见了,只剩下被爪风带起的落叶在飘舞。
  僵尸茫然地四望,没有,到处都没有那个人影,难道隐形了……
  这时,树枝响动处,另一个人走了出来。
  这是一个年轻的男子,看着僵尸,良久不说话。
  僵尸也回头看着他。
  这个人他是见过的,可是想不起来,为什么想不起来呢?
  “张二哥怎么那么直接就走出去了?万一被咬一口怎么办?”
  “别吵别吵,仔细看着,万一不行咱们就冲出去救人了!”
  “哎呀,这僵尸夏收可是很狠的,刚才被他抓的地方,现在还止不住血呢!”
  “那是你活该,叫你快走,你非要再回头偷袭一下!”
  “我那不是掩护你嘛!”
  “我用得着你掩护!”
  季野草打断了两个小狐狸的争论:“看着看着,他们开始说话了!那个僵尸一有异动咱们就冲出去!”
  僵尸冲着男子吼叫几声,走了几步。
  男子盯着他问:“哥,我已经捡好柴了,你打得猎物呢?”
  僵尸顿时不动了。
  “我在等着你打猎回去,你怎么自己跑到这里来了呢?”
  僵尸摇着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很心虚。
  “你说要找兔子或者野鸡来改善伙食的。”
  僵尸用力摇头,他很想说,我找了,可是没有找到,有些妖怪不停的打扰我,不是我故意地不去打猎。可是喉咙中发出呜呜的吼声,却表达不出来。
  “我都把屋子收拾好了,等的心焦,以为你出了事。”男子走到僵尸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说,“没有猎物就算了,咱们回去吃饭吧。”
  僵尸的目光变得温和了下来,任由他拉着自己向前走去。
  “好像成功了,成功了。”
  “果然还是兄弟情深啊。”
  “我怎么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就在季野草他们议论之间,和张义并肩走着的僵尸忽然一爪就向着张义抓了过去。
  张义没有躲闪,任由僵尸的利爪抓进了他的肩头。
  “哥,我听师伯说过,师父当年就是因为误杀了她自己的亲人,才恢复了人性的。师伯说僵尸都要过这一关,所以我没有办法让你想起来也没关系,只要你杀了我,你就可以恢复人性了……你愿意杀了我吗?”
  僵尸一口咬住了张义,这时季野草和两个狐狸少年慌忙的冲了出来,向僵尸扑过去。张格不能恢复人性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可是至少要把张义救下来。
  据在他们三个靠近了之后,僵尸却吼叫一声,抱着张义就跑。季野草他们在后面紧紧追了上去。
  等到南羽出现在前方,拦住了僵尸的去路之后,僵尸忽然发狂似的喊叫起来,谁也听不出他嘴里叫得是些什么,可是却都可以感受到他那份愤怒、无奈、不甘心和后悔的情绪。
  南羽叹口气:“格儿,你的脑子要是已经清楚了,就把义儿给我,我要给他治疗一下。”
  僵尸任由南羽从自己的怀里把张义接走,然后继续地大声叫着,并且用头不停地碰着周围的树木。南羽向站在一边的季野草和两个狐狸少年吩咐:“打晕他。”
  胡十七上前一步,倒过剑柄重重在僵尸的头上一敲,僵死顿时就瘫软了下去。
  张格昏迷了四天,醒来之后一直在发呆,不动不语,也不吃东西,张义很担心他,撑着受伤的身体去看了他几次,可是张格只要看到他,就会双眼流泪不止,几次之后,张义不忍心看到哥哥这样,也就听从了师父的安排,不再去打扰他了。
  张格又这样痴痴呆呆得过了十几天,才渐渐清醒过来,看到南羽后跪地磕头不休,却一句话都不说。南羽知道,现在他的还很难接受全部的事情,毕竟忽然发现自己变成僵尸度过了这么久的时光,对一个少年来说是见多么痛苦的事情。不过当张格再次见到张义之后,颤抖着嘴唇说的第一句话却是:“二狗,你没事就好了……哥哥不后悔……”
  他真得不后悔自己变成了僵尸,只要二狗安好,自己做的一切就是值得的。爹娘临死的时候,不是一再嘱咐自己好好照顾弟弟吗?现在自己也算是做到了。
  兄弟二人抱头痛哭了一场之后,南羽却告诉他们,张格现在面临着走火入魔的危险:经过这次的闹腾,那两颗妖怪内但开始在他的体内产生变化,要是张格不赶快闭关修炼一段时间的话会很危险。师徒三人当即决定要赶回观中去。
  张义还有一件心事,于是在离去前的一夜,央求了胡十七带着他,匆匆赶到那个小山村中。谁知道,展现在他的面前的,却以一片的废墟。在附近找了几个妖怪打听,才知道一年多前,连日的大雨引发了泥石流,整个村子被半夜冲下来的沙石埋在了地下,全村没有活下几个人来。事后,大部分村人连实体都没有挖出来,而幸存的人也没有办法继续居住,已经搬迁到别的地方去了。
  张义不知道曹家父女怎么样了,可是那些妖怪也对于村子中的居民没有设么印象,只知道幸存者中并没有他说得那样的人。张义在村子的废墟上大哭了一场,曾经他想要拥有的那个家,就这样永远消失了吗?曹家父女难道真的就这样埋葬在了那片废墟之下?
  眼看天色渐亮,张义才恋恋不舍地离去。现在哥哥的状态还很不稳定,他不愿意说出这些事情增加张格的伤心,所以只是请求胡十七帮他留心大听曹家父女的下落,他自己回到了张格身边,对于自己这一夜的去向什么也没有提,就那样跟着南羽返回了道观。
  张格的闭关比张义想象中的时间要长的多,第一个十年,他每天都要到张格闭关的屋子门前去看看,虽然知道哥哥听不见,还是要跟他说几句话。时间慢慢过去,第二个十年中张义已经是道观主持对外事务的管事人,所以不再有那么多时间在张格闭关的门前徘徊,只是隔三差五,他还是总要在那间屋子门前的台阶上坐上一会。
  当第三个十年快要过完的时候,张义觉的自己的体力已经大大不如从前了,所以把自己分管的事务分配给了自己培养了很多年的几个师侄——他甚至到自己在道术方面修行平常,所以从来也没有起过收徒弟的念头。现在他的时间多了,又从新开始每天到哥哥的门前坐着。
  这些年间,掌门师伯玄机也明显的见老了,最近他都是经常会和张义一起,在张格的门前说说话。主要的内容,不过是想要把掌门人的位子让给师妹南羽,让张义去劝说他师父接受。
  张义也跟师父提过几次,可是南羽一点也没有点头的打算,反而大力的推荐玄机的小徒弟来接这个位子,所以换掌门人的事情也就一直僵持着。
  张义在道观中辈分很高,这些年来又一直管理者重要的事务,在同辈和晚辈中都很有威信,所以关于这些事情大家总是会拿他当作商量的对象,张义在师父与师伯的推来让去之间,被弄得疲惫不堪。在他看来,师父当掌门人是在合适不过了,而且等到将来,师父要退休的时候,除了自己的哥哥——和师父一样长生不老的张格,还有谁有资格接师父的班呢?想到自己的哥哥有可能成为这个在修道者中有着极高声望的门派的掌门人,张义就会感到很激动。
  张义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青涩的少年了,现在的他看过了许多世事沧桑,常常觉得自己这样一个农家少年,能够有今天,能够成为这样一个门派中的重要的弟子,他已经很满足了。可是他总觉得,张格应该得到更多的东西。张格为了他才失去了生命,他希望自己的哥哥能够获得更好一些,就像师父那样,强大,自信,逍遥……
  “哥哥,你说要是你做了掌门人,该是多么了不起的事,到时候爹娘在天有灵,也会为你骄傲的……虽然我可能看不到那一天了,可是我也会为你骄傲……”
  由于旁边没有别人,张义对着张格的门,不由得就把自己心里想的事情说了出来。
  “那怎么可能,我哪有那种资格……”
  张义猛地回头,看着房门在面前打开。
  几十年了,他每天都在盼着这一刻,可是真的等到了的时候,却又觉得不象是真的。
  门内,一个面色有些苍白的少年,看着门口,那个长髯花白的头发的道士。
  “二狗……”张格颤声叫。自己也不知道希望对方答应还是否认。
  “哥……”张义扑上去,抱住张格放声大哭。
  没有想到兄弟相认,竟让他等了整整三十年,三十年啊,他自己都已经从一个翩翩少年,变成了一个半百老人了,才等到和哥哥真正相认的一天。
  张格更是没有想到,在他的感觉中只是一场大梦,醒来后,弟弟就已经成了一个白发老者,而自己的时间却似乎是已经停滞了,应在张义的眼瞳中的,依旧是一个青春少年。这就是自己发誓要保护的弟弟吗?这么多年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竟然让弟弟在等待中变老,把它的一生都耽误了。
  两兄弟抱在一起哭得天昏地暗,直到南羽和玄机闻讯赶来才把他们安抚下来。
  这时的张格已经完全恢复了神志,不仅清楚记得童年时代的生活和少年时得不幸,而且成为僵尸之后的一切,他也知道得清清楚楚。他重新跪下给南羽行了大礼,感激师父的救助和教导。
  现在张格的性格,似乎比他原来还要谦恭老实,跟别人说话都是唯唯诺诺的,弄得晚辈们在他的面前十分尴尬,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礼节对待这个对于别人的礼貌总要加倍回应的长辈。
  他真的是那个严肃、注重礼仪的张义师叔的哥哥?他们不是亲兄弟吧?
  张氏兄弟回家乡去给父母扫墓拜祭了一次,发现故乡已经面目全非,原来的邻居亲戚大多数都找不到了。倒是当年那个卖掉他们的三叔依旧活着,可是已经老的完全不认得人,也不记得任何往事了。他的子女把他当作一个累赘,吃喝照应得很是不周到,所以一看到人就会苦苦哀求给他口水喝,给他点东西吃。
  本来对这个害了自己兄弟一生的罪魁祸首张义心中恨得厉害,可是真的看到他这副惨状,又不忍了起来。张格更是看不下去,不仅仅出手治好了他身上的褥疮,还玩了个小法术吓唬了那些不孝的子孙一下,想来接下来,三叔的日子会好过许多。
  到了这个时候,两兄弟才发现,过去的事情已经不值得放在心上了。不管吃了多少苦,他们俩兄弟还在一起,而且现在生活的心满意足就行了。张格也就打消了去找当年那个赵大户麻烦的想法,高高兴兴的和张义回到了道观。
  在路上,张义曾经想要去那片山林看看,去见见胡家兄弟和季野草,打听打听曹家父女的事情。可是看着兴冲冲的张格,他实在不愿意张格知道当年的那些事,免得张格本来就对自己愧疚的心情更加严重。而且他自己心中也有很强的惧怕,万一曹家父女真的已经亡故了怎么办?万一他们还活着,自己又有什么脸面去面对他们?
  张义在云端上频频向那个方向张望,看着莽莽的群山,终究没有开口要求张格调转方向……
  日子恢复了平静,因为世道不好,横行的妖魔也多了起来,道观中法术高一些的弟子几乎都是马不停蹄地在外面奔波除妖降魔,张格的法力在观中算是数一数二了,自然也不能让他闲着,由南羽呆了几次后,张格就被排出去自己执行任务。
  张格的心肠很软,而且性情也厚道,他去降伏的妖魔,十个有九个不忍心下手杀害,都是抓回来关在观里,常常有人暗中取笑他是要开个养妖怪的道场,反正张格脾气很好,就算听到了,也是一笑置之。
  玄机道长想要把掌门人之位传给南羽的打算始终没有成功,张格对这些事不太关心,在他看来,师父神仙一样的人物,当然是不愿意祥大师伯一样弄得俗物缠身的,她不做掌门人本来就是对的。不过张义对这件事很是热心,整天变着法的怂恿师父,在他看来,要是师父作了掌门,下一个掌门人自然是要传给他哥哥了。张格说了他几次,总是熄不了他火炭般的心思,索性就不去管他。
  张格心里对弟弟的看法很好笑,就算师父作了掌门,能把位子传给自己吗?自己有那份才智去做掌门吗?只看看张义每天要处理的那些大事小情,他已经觉得头昏眼花,要是做掌门还不要了他的命?还是这种四处降妖的日子适合自己。
  张格无意中对师父南羽提起过这些念头,南羽只是笑。这个徒弟要是不是这么老实,到也不是不能成为掌门,可惜他的性格太憨厚了,恐怕连门人弟子都约束不了。
  张格一如从前的崇拜师父,在他看来,自己只要能学到师父一成的本领那就够了。南羽知道他不擅长诗词字画这一类的东西,所以并不难为他去学,只要他练好法术,学好道家典籍就行,可是张格偏偏要跟自己过不去,有空就会去练字、背诗词,可是就算他背上一肚子古人的佳句,又怎么能像南羽一样出口成章?
  这一天张格从外面降妖归来,手中拎着关着刚刚抓来的妖怪的葫芦,口中还在念念有词的背诵着千古名篇琵琶行,越过山头,他降低了速度,准备在山坡上降落——观中有师父和师伯,飞行而至可是大大的不敬。
  当张格从云层中钻出来的时候,看着山腰的点点火光不由一愣,再向前飞行一段,阵阵喊杀声传入了耳中。
  不好,出事了!
  张格也顾不上什么礼节了,用他最快的速度冲向了道观。
  原本清净的修道场所,现在已经变成了火光冲天的修罗场。
  上千名士兵正围着被困在观中的道士们砍杀。
  满地的鲜血。
  满地的尸身。
  “师父,二狗……”张格一扔手中的葫芦,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几名士兵上前阻拦,却被他一手一个扔了出去。
  几乎每走一步都会被脚下的尸体绊住,张格惊恐地去翻看每一具尸体,看到了无数的熟悉面孔。有的是他的同辈师兄弟,有的是他的晚辈,甚至还有入观不到两年几个小道童。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张格吓傻了似的喃喃自语,跌跌撞撞地向前走。途中不知道有多少的刀剑落在了他的头上,可是张格皮肉硬如铜铁,浑然不在乎的冲了过去。
  就在他跨入大殿的同时,听到了一声吼叫。
  这种熟悉又陌生的叫声令张格一下子醒悟过来,他冲到后跨院,看到师父南羽正抓起了一个骑马的将军,连人带马撕作了两段。
  “师父……师父怎么会……”
  张格的视线落在南羽的脚边,白发苍苍的大师伯正躺在地上,头上一条巨大的伤口触目惊心,而那柄代表掌门人权利的木剑,已经断成了两截。
  张格的目光几乎不敢再向后看。
  二狗……
  二狗也躺在那里。
  二狗……
  张格感到自己的双腿已经完全麻木了,拖着身体走到张义的身边,好像走了万里之遥,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二狗……”
  把弟弟抱在怀里,张格呻吟一声,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张格心中茫然一片,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走向何方。
  他会中紧紧抱着的,是弟弟张义的骨灰。
  那天他醒来的时候,看到战事已经结束,道观中的道士死伤惨重,其中就包括了掌门人玄机和张义。
  张格看着大家火化同门,看着终于还是做了掌门人的南羽指挥善后,他的心中却一片茫然。
  师父为什么不早一点出手?
  要是师父早一点出手的话,师伯不会死,二狗也不会死!
  为什么自己不能早一点赶回来,哪怕只早上半个时辰,也许一切都会不同,自己至少可以救出二狗来啊……
  为什么啊?
  为什么那些官兵不去抵御外敌,却要来杀害这些无辜的道士?
  张格想不通,也没有办法接受现实。
  南羽忙着治疗受伤的子弟,管理观物,她自己的心中也悲痛非常,一时没有去好好开导安慰张格,张格的思维已经走进了死胡同,总觉得就是自己没能及时回来才害死了弟弟,整天痴痴呆呆的发愣,最后有一天,抱着张义的骨灰离开了道观。
  张格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
  他回过故乡的那个小村,那里早已人物皆非,一点也找不到当年祖孙三代、其乐融融的生活痕迹了,张格没有舍得放开手,依旧又把骨灰带走了。
  他也回过兄弟二人生活过数年的那片山林,山中景物依旧,只是当初的两个少年,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张格即然是僵尸,当然也就是“死人”人)。
  他看过白兔精季野草的坟墓,坟头好像有人在整理收拾,所以还没有被杂草淹没,当年张二狗回来的时候亲手为他立的小小墓碑,也依旧立在那里,上面几个刻出来自己依稀可见。
  张格重新为季野草修缮坟墓之后,数产生过要把弟弟埋葬在这里的念头。季野草生前对张二狗百般照顾,视若手足,如果他们能比邻而葬,双方心中都会欣慰吧?可是最后,张格还是抱着弟弟的骨灰再次上路,他不忍心让弟弟埋入黄土,不忍心让弟弟离开自己。
  离开山村走了半天,眼前出现了一座小镇,张格在镇前徘徊了很久才走进去。
  就是在这里,自己和弟弟顶着风雪乞讨为生,也是在这里,自己和弟弟被人骗卖进了赵府,最后为了带弟弟逃离这里,自己送了命……唉,如果没有成为僵尸,自己今天早已是一堆白骨,可是自己与弟弟这么多年的悲欢离合,又何尝不是从僵尸这个身份上而起呢。
  张格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闲晃,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当年的赵家附近。
  当年的一镇之首的赵家早已败落,原本的大宅现在成了一处学堂,而在这条的另一头,到是有一另外家大户人家正在吹吹打打地热闹非凡,可是看情形又不象是在办喜事,张格不由生出了好奇之心,向路边一个看热闹的闲人询问:“这位大哥,这是在干什么呀?这么热闹?”
  “连这都不知道,你是外地人吗?今天是给曹节妇立牌坊的日子,县太爷都亲自到了,当然热闹了!”那个赶着去看热闹的人来不及停下,边走边对张格说。
  “节妇……”张格摇头,对于这种让女人守着牌位过一生的习俗,他向来不屑,也就失去了向前走的兴趣。
  可是那个路人又接着说:“你不知道,这曹节妇不容易啊,当年她的丈夫拜堂的第二天突然发了疯,冲进了山里就再也没回来。本来她只和那个男人共度了一夜,家里人要安排她改嫁,她却死也不从。谁知到一夜夫妻最后竟然让她养了个儿子,她就抱着儿子守活寡,竟然一守就是五十多年,她那个男人终究也没有回来。前年她的小孙子中了进士,这不,给她把诰命请下来了,也把牌坊立起来了,这也算是老天爷给她的点报偿吧……”
  “什么……”张格一愣,“她姓曹……她的夫家姓什么?”
  “姓张啊,大名鼎鼎的张百万家你也不知道?不过这份家业她那个疯的下落不知的男人可没出一分力气,全是曹寡妇从小买卖开始,一文一文挣回来的。这个女人不简单啊,老张家上辈子烧了什么高香,摊上了这么个好媳妇,可惜,听说曹寡妇病的快死了,再好的日子也享受不到几天了……”
  张格愣在那里。
  半天前,在山里一个少年追着他喊:“你要把张二哥的骨灰带到哪里去?你不去看看张二哥的妻子和子孙吗?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人家守活寡替你们张家抚养孩子容易吗……今天是她的大日子,她就要……”
  当时张格虽然听见了,可是根本没有把这些话放进脑子里。
  难道他说的就是这里,那个曹氏,是二狗的……
  张孝亲里里外外的忙活张罗着,今天是母亲的大日子,他心里即为母亲高兴,又忍不住觉得酸楚。虽然名义上他不是遗腹子,可是从襁褓之中便由母亲独自抚育,从来没有见过生父的面。张孝亲心里明白,母亲吃了多少苦楚,经了多少风霜才把自己拉扯长大,他自幼就发誓长大了要孝顺母亲,要把那个不负责任的父亲的义务都扛过来,让母亲过上好日子。
  现在张家也算家大业大,张孝亲的三个儿子个个出息,小三更是中了进士,为母亲请了浩命,立了碑坊。可是母亲都恐怕享受不了几天了,就连特地从京城请来的有名的韩神医,昨天也回绝了不肯开方子……
  想到病榻上老母的面容,张孝亲偷偷转过身抹了眼泪,回过头又强撑着笑容与前来视贺的县官、乡绅们周旋。
  这时忽然一个青年男子拔开人群,大步走到了他的面前,神色古怪地向他问:“张员外,我请问,令堂以前是不是住在三十里外的曹家庄?令尊的名字,是不是叫张二狗?”
  张孝亲上下打量来人,自己家里从曹家庄搬迁而来,这一点这一带知道的人不少,可是父亲的名字就连自己家人知道的也不多,因为这个名字实在有点粗俗,他不愿意提起,更是从来没与外人提过,这个青年怎么知道的?看他一身的道装,难道……
  张孝亲试探着问:“请问阁下是……”
  青年的脸色更加的古怪,不理他的问题,反而又问:“我斗胆再问一句,令堂的闺名是否是曹二姐?”
  “你怎么知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张孝亲不由急了,今天是母亲的大日子,难道这个人是上门来捣乱的?
  张格看着眼前这个中年人——他和二狗长得太像了,即使不用法术去分辨,张格也可以看出,他就是张义的骨肉。看着近在眼前的侄子,张格欲哭无泪,脸上表情变化数番,才长叹口气说:“我想见见令堂……”也不等对方回答,便大步向宅里走去。几个家丁慌忙的阻拦,可是却根本追不上他。
  曹二姐做了一个梦,梦见张二狗依旧是那样少年英俊,笑盈盈地来到自己的床前,拉着自己的手,要自己与他一同归去。说是要带着自己去看看他的故乡,看看他家的祖坟,还要给她讲讲这些年来他和他的哥哥的故事。
  他一点也不嫌弃自己经布满了皱纹的脸,不嫌弃那满头的白发,温柔地抚摸着自己,说不出多温柔爱怜……
  郎君啊,你终于回来了……
  睁开眼,曹二姐发现自己依旧躺在床上,身边围了儿媳、孙媳和一大群丫环婆子,个个都一脸体焦急地看着自己,她们是怕自己在梦中就此去了,却不知道对自己而言,归去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自从半个月前,自己梦到多年不曾入梦的丈夫一身道服施施然而来之后,心里就知道他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即然如此,自己也该随他去,生前两处分飞,也许死后可以有缘再会,今天又梦见了他来约自己同行,看来自己的大限也到了。
  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居然撑着身体坐了起来,吩咐丫环给自己换衣、洗脸、打扮。
  “娘,您难得好一些,还是躺下歇歇,这是干什么。”儿媳急着想阻拦。
  曹二姐拉住儿媳的手,轻轻拍拍了几下,又叫过三个孙媳妇和小孙女:“我梦见我相公来叫我了,我看,这回我是要跟他一起走了,以后这一大家子的烦心事,可就都交给你了。”
  儿子十个孝顺儿子,媳妇、孙子、孙媳也都是没有话说的孝顺孩子,家里虽然不说是富可敌国,可是也有良田千顷,金银无数,她的后半生过的舒心适意,只要去了后能和相公相见,她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虽然并不怕死,但是对孩子们的牵挂还是难以割舍,看看这个,摸摸那个,自己去了他们一定很伤心吧,看着一双双泪眼,不由满心的怜惜:“我走了之后,你们不要哭坏了身子。我是去跟那个没良心见面去了,那是好事……”
  “娘,您这是什么话,咱们请最好的医生……小三在京里,叫他请御医来,咱们不怕花银子……”听了这近乎遗言的话,儿媳当下便哭了起来。
  曹二姐却不再开口,闭上眼静静躺着,儿媳不放心,又是叫大夫又是煎药的折腾了半天,见婆婆一直很平静,才渐渐放下了心。
  到了下午,曹二姐忽然又坐了起了,又惊又喜地冲着门叫:“他来了,他来了……”
  “娘,谁来了?您快躺下。”
  “他终于回来了,我已经等了四十多年了……他终于回来了……”曹二姐伸出手臂,双眼死死盯着门口,儿媳刚想再劝,却听见门外真的传来了一阵骚动。
  “你是什么人?你要干什么?”
  “拦住他,拦住他!”
  “你这道士太也无礼,怎么私闯我家的内院。”
  “大家别吵,小心惊挠了老太太。”
  “来人,快抓住他……”
  “你不能再往前走了,那是老人家养病的所在!”
  “再不停下我们要去报官了!”
  “……”
  吵嚷声越来越近,似乎是那个闯进来的人正在渐渐接近这里而一大家的家丁都对他无可奈何。这是怎么了?找了强盗不成?屋里的女人们正在惊惶不停之时,屋门被人推开,一个道装青年大步走了进来。
  “你终于回来了……”曹二姐即喜且悲的呼叫一声。
  难道老太太认识这个二十出头的年青人?大家充满了疑惑不解,可是仔细一看就发现,曹二姐的双眼在看着的根本不是来人,而是他手中抱着的……一个骨灰坛。
  “郎君啊,你终于回来了吗……”曹二姐的一声长唤,令张格心痛如裂,这么好的妻子,二狗却为了自己的缘故抛下了她,让她受了一辈子的孤凄,她为了张家牺牲了的一生,自己却至到今天才知道她的存在。
  张格几步走到床前,扑通一下双膝跪地,双手把骨灰坛捧到曹二姐面前:“弟妹,是我对不住你们夫妇……我,我把二狗……带来了……”
  曹二姐一把夺过骨灰坛,抱在怀中抚摸着,用面颊磨擦着,脸上绽开了灿烂的笑容,忽然一切都凝结,她的头枕着骨灰坛一动不动了。
  “娘……”
  “奶奶……”
  “老太太……”
  屋中的人顿时乱作一团。
  张格明白曹二姐已经去了,对她磕了三个头,才站起身来,见有人想从她怀中取出骨灰坛,连忙止制:“那是她一辈子都在等的人,别再让他们分开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这,这又是怎么回事?”
  发现了张格的与众不同,张孝亲说话客气了不少。
  “我是……”张格苦笑,自己是谁?说自己是他的大伯,他能相信吗?只好惨然一笑说:“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母亲的后事你要好好的操办,让她和你父亲死后同穴吧……她……我们张家欠她太多了,我生生世世都还不清楚……你们这些子孙要好好的……”他又在弟弟夫妻二人的遗骨面前停留了片刻,身影一晃,就此消失不见了,留了下张氏子孙在身后更大的张惶与不解……
  张孝亲扶杖出门,看着远山长叹。
  如今世道如此混乱,自己这一大家子人可要如何是好?
  去年听到蒙古大军南下的消息,他早早地便把全家迁入了乡下的田庄,而且把大儿子一家送往南方,希望万一不幸也可以保留一条血脉,谁知道还不等蒙古人杀到,大儿子一家却已经被大败的宋军淹没,从此再也没有了消息。如今蒙古大军日益逼近的消息还是日日传来,但是他已经决定一家人死也死在一起,就都呆在这偏僻的山庄中,听天由命吧。
  “唉……”他仰天长叹了一声,正想转身回去,却看见山间小路上来了一个人。
  张孝亲揉揉眼仔细看,那个人正迎着他走来,面貌在朝阳下十的清淅——这张脸他永远也不会忘记,正是当年那个送了父亲骨灰来给母亲,令她可以含笑而逝的男子。只是母亲辞世已有七个年头了,这个青年的面目怎么会没有一丝一毫的变改?难正如当年他的屋里忽然消失之后大家猜测的一样,他是……
  张孝亲胡思乱想之间,那个青年已经到了跟前,上下打量他后问:“你是张孝亲吧,怎么一家人忽然就搬到了这里,让我好找?这些年家里还好吧?”
  听了他的问话,张孝亲心里莫名地涌起了一种亲切感,虽然素不相识,却不禁絮絮地把这几年家中的种种不幸向他诉说了起来,当说到大儿子一家下落不明,现在蒙古大军逼近,一家人正听天由命的时候,老泪瑟瑟而下。
  道装青年皱眉说:“山中一日,世上十年啊……想不到我不过闭关修练了几年,世事就又有了这么多的变幻……你放心,有我在,我看谁能踏进我们张家一步!”
  接下来的几天中,这个自称张格的青年花了大量的时间,在整个庄子外且朱砂,鸡血等物画出了许多古怪的符咒。并且在庄子中的每栋房子上,贴上了朱符。张家的人不明白他这些举动的用意,可是知道他的来历神秘,到了这个时候,病急乱投医,也就听任他去作为。
  张格要他们准备好了一个月有余的食物、用品,当听说蒙古大军到了一百里外之时,便叫所有的人回到庄内,没有他的召唤,千万不可出来,张家人不明白他的用意,只是照办。可是有个孩子大胆,居然偷偷跑出去察看,虽然马上就被张格发现,大骂了一顿拎了回来,但他回来之后对大家说,只要一出了庄子的范围,回头便看不见庄子了,只看见一处占地宽广的烂泥塘和大片的荆棘丛,连可以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大家这才明白,原来张格已经在村子周围布下了幻阵,把整个庄子藏了起来,难怪他要大家早早准备一切,在这段日子中连烟火也不准大家动。
  菩萨保佑,由这样一位神人来保护张家,这一次张家一定可以躲过这一劫了。
  几天之后,蒙古大军果然从附近掠过,旌旗招展,人扬马嘶,几千人的队伍如同雷鸣般的掠过,把庄子中的人看的胆颤心惊。这些异族一路南下,不知杀了多少平民,所过之处大肆屠戳,鸡犬不留,如果今天没有张格,这个小小的庄子在这些残暴成性的蒙古军队的铁蹄之下,必然化为齑粉了。
  眼看着蒙古军队今天一支,明天一伍的从庄子边过去,每个人都对庄子视而不见,庄内的人渐渐增加了对张格的信心,有他护持着,这次张家一定可以得脱大难了。
  闲来无事,张家人不同开始对张格的身份诸多猜测,众口纷纷,有的说他是得道的高人,敬佩曹二姐的贞节,所以来护卫张家;有的说他是张二狗的道友──其实张二狗根本没有死,而是尸解仙去了;也有的人还记得张格当年在曹二姐床前下跪,叫得那一声“弟妹”,那么他一定是张二狗的兄长,张家的长辈,有了这么一位得道的长辈,张家的子孙有福了,必然会事事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这样猜测却都得不到什么这证实,因为谁也不敢去亲口问问张格。
  张格因为知道了曹二姐的事情,加上张义的死一直积压在他心中的悲痛,使得他的心神大乱。他体内两颗内丹的力量这些年来他只吸收了其中一半,为了防备走火入魔,他就近在山中修炼了几年,当想要看看张氏子孙的现状就回去向师父告罪的时候,却又遇上了这么一桩事。
  这些乱兵真是该杀!
  看着一队又一队的兵马飞驰而过,张格的心里充满了愤恨,他不会忘记,二狗就是死在这样的军人手中的。眼前这些军队的身上充满了血腥味,那满不过他的嗅觉。
  要不是师父不许杀生,你们这些凶手个个该死!
  张格看着有些骑兵的马鞍边上,甚至挂着明显是平民的人头,不由把牙咬得咯咯作响。
  早上的军队过完,平静了几个时辰后,地面微微颤抖,远处应该又来了一支骑兵。
  张格坐在庄前,懒洋洋的抬头看了一眼。
  不对,不仅仅是蒙古的军队,还有别的人。
  张格一下子站了起来。
  凭他的视力,很快就看见了远处涌来的军队,以及军队前面一段距离,几个小黑点般的人影。
  平民在被追赶吗?张格皱起了眉头。
  救还是不救?
  要是救他们,就有可能暴露村庄的存在。
  不救,自己与心何忍?
  这几天下来,发现在张格的保护下自己比较安全的张孝亲胆子也大了不少,已经敢站在张格的背后看军队过境了。等到那几个人影来到了附近,已经看清楚那是两男两女带着三个小孩,他们在村子附近张皇地跑动着,似乎在寻找什么。
  “清儿……”张孝亲惨叫一声,“那是我的长子长孙啊,仙人,那是我的长子长孙一家!”
  张格看看阵法外的几个人,又看看张孝亲:“他们真的是……”
  张孝亲连连点头,泣不成声地说:“他们是我的大儿子一家……前辈,不,我知道您是我们张家的长辈,求您救救咱们张家的子孙吧!求您救救张家的子孙吧!”张孝亲一边说一边用力磕头。他有三个儿子,次子早已经过世,只留下两个女儿,三儿子只生有个一个女儿和一个体弱多病的儿子,现在张家的香火已经不旺,万一大儿子和大孙子再有什么闪失,还不如自己这个老东西死了的好啊……
  眼前这个神通广大的青年道士,似乎应该是自己那个从未蒙面的父亲的兄长,也就是自己的大伯。小时候听母亲说过,大伯死后变成了僵尸,又吃了八百年的妖狐内丹,父亲就是为了阻止他害人才离家追踪他,感化他的。如果这个大伯肯出手的话,张家就有救了。想到这里,张孝亲磕头的力气有加了几分。
  他们都是二狗子的子孙后代,是啊,看看外面那个十几岁的男孩,长的眉目之间与二狗竟有五分相似,他们全是二狗的血脉,张家的后代啊,自己没能好好保护二狗,难不成还要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子孙死在自己面前?
  张格双手扶起张孝亲,不再犹豫地一挥衣袖,村外象没头苍蝇一样乱撞的几个人,忽然发现眼前的景物出了变化,只见浓雾象实质的物体一样,扭曲着两边分开,形成了一个一人多宽的通道,从这窄窄的通道望去,大雾中露出后面熟悉的村庄来。几个人来不及多想为什么,拔腿就向那里跑去。
  这时,一个蒙古骑兵已经到了他们身后不远,见到这条怪异的“雾巷”先是一愣,随后几个支羽箭射了过来。
  张格长叹了一声,本来他还来的及在他们进入之后关上阵法,本来即使蒙古人发觉了什么不对也没有办法追进来,可是这些箭支一射入阵中,阵法便算破了。
  张格挡开射来的箭支,看着周围正在消褪的雾气淡淡地对张孝亲说:“带孩子们进屋去,我不叫你们千万别出来。”
  张孝亲眼见一队蒙古骑兵向村子冲来,吓得边话都不会说了,只能连连点头,与儿孙们相互搀扶着进了屋。
  张格看着那些骑在马背上的人类,看着他们配带的那些血迹斑斑的兵器,握紧了双手,从牙缝中迸出几个字:“来吧……”一声长啸之后,蒙古骑兵们正面撞上的是一个脸色煞白,双眼血红,口露獠牙,额生竖目,指爪如钩的怪物。只听一声裂帛般的巨响,当先的那个骑兵连人带马被他撕成了两段,紧接着,他带着一身的血水,冲入了队伍中……
  张格站在满地的夕阳中,忽然觉得阳光之下,血的颜色是如此的耀眼。
  他茫然四顾,在他的周围全是人和马匹被撕裂了的尸块,一直散布伸延到了很远的地方。
  他忽然生出了极度的疲倦,颓然坐了下去,夕阳下盘旋着无数被这场“盛宴”吸引来的禽鸟,在这个修罗场上方鸣叫不已。张格无力地坐着,连去驱赶为了他身上挂着的几条碎肉而扑到他头顶的乌鸦的力气都使不出来。那是一种深深浸入了骨髓中去的疲倦,即使他的四肢依旧充满力量,他还是抵抗不了这样心中的无力。
  当张格抬起头,阳光已经淹没在群山之后,在昏暗的光线之中,一个白衣少年正持剑站在他不远的地方。
  少年容貌俊美,却有一只眼睛紧紧闭着——这么一个英气勃勃的美男子,却是一个独眼龙。
  张格看着他的眼睛,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那少年对他冷笑一声:“有什么好看的,这只眼睛可是拜你所赐!”
  “胡十七郎。”张格知道这是谁了。
  胡十七朗打量四周,啧啧“赞叹”:“你还真是下得了手,这么多人马…张二哥一直希望你能恢复原来善良的本性,看来是不可能了。”
  “二狗他已经…”张格叹口气,这个胡十七朗与张二狗的关系不错,自己曾经伤了他,毁了他一只眼,可是后来找师父来救自己他帮的忙,可以说是以德报怨了。
  “我知道。”胡十七朗也叹了口气。张二狗拜女道士为师之后,因为女道士与祖父的关系,他们见过几次,每次张二狗都高高兴兴的,说哥哥有了怎么怎样的进境,已经完全摆脱了杀戳之心等等,没想到这么一个人,转眼就没了。不过他和生前与这个僵尸已经兄弟和好,也算是实现了平生最大的心愿。这几年张格住在山里,他这个地头狐当然不会不知道,可是因为没什么交情,并没有出来和他见面,没想到张格竟然弄出这么大的事情来。
  “那些人不能再住在这里了,过几天我和十九弟护送他们去南方吧。”
  张义跟师父走之前,曾求十七郎打听曹二姐的消息,所以找到曹二姐母子之后,胡十七一直暗中照看他们,可以说张家这些年的一帆风顺,这个小狐狸在背后作了不少的手脚,这一次他也是为了保护张家子孙而来,却发现张大狗已经先他一步到达,毕竟人家是血亲,他也就没有多事,结果却成了张格的一场大屠杀——早按自己的办法,把人全转移到山中去不就完了?真是……僵尸的脑袋就是僵啊。
  “十七哥,十七哥……”一个少年叫着,匆匆从云端落了下来,“这个僵尸还在这里啊,还不快叫他走!”这个少年说话极快,冒冒失失地挥着手,他的话中张格没听懂了几个字,到是胡十七朗一皱眉头:“难道是爷爷他们要来?”
  “是啊,是啊,我是见爷爷开始招集族人,才偷偷跑来通知你们的,叫他快走,再不走来不及了。”胡十七朗用力挥手,头上渗着汗珠。
  张格明白了,这座山林里的妖怪们,因为自己在附近杀了这么多人,怕引来神、仙的干涉,让他们受池鱼之灾,所以打算先下手把自己除掉,以除后患。胡十七与胡十九这种情况下还为自己报信,确实是仁至义尽了,更何况自己与他们并没有什么交情,反而与胡十七有毁目之仇,他们这全是看在张二狗的份上。
  张格的眼眶潮湿了,向胡十七与胡十九深施一礼:“二位胡兄,我弟弟的后代就拜托二位了,还有二狗他们夫妻的坟……我,我以后恐怕也没有机会回来了……”
  胡十七朗点头:“我明白……交给我吧。别忘了张二哥的愿望,他一直希望你能变回一个人……”
  张格点点头,这种情形之下,来不及多说,他又看了一眼紧紧关着房门不敢出来的张孝亲和那些子孙——他疯狂般的杀戳已经把他们吓坏了,再也不敢来认这个长辈了。
  张格叹了口气,自己早就已经死了,自然不算他们的长辈了。
  像这张义夫妇合葬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然后驭风而去。
  十九郎看着他的背影迟疑着说:“他……就算记起了与张二狗的兄弟之情,恐怕也变不回一个善良心软的人类了,僵尸就是僵尸啊……”
  “别胡说!”十七朗责备一句,由于南羽与族长是好友,所以他们家庭对于僵尸这个词用的是很少的。
  十九郎不服气地咕哝一句:“本来就是……你看着吧,我觉得他以后还会……”
  十七郎摇摇头,随着十九郎的话天边的夕阳完全没入了群山之后,就好象他说了一句可怕的预言。
  张格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吃人的。
  等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已经吃了许多人——用采补的方式吸去了他们的生气,吃掉了他们的生命,而不是血肉,这是他这个高等僵尸拥有的能力之一。
  二狗生前,最担心的就是自己成为一个吃人的妖怪,可是现在自己……
  张格看着眼前的满地尸体,当发现其中一个还在蠕动的时候,毫不犹豫地伸手将他吸过来,将他的生气吞噬的一干二净。
  这些人并不是二狗的仇人,可是他们同样是杀人不眨眼的士兵,还是他们这样的人制造了二狗和师伯他们的死,并且还在源源不断地制造更多人的死亡,张格想要杀了他们,杀光他们就可以避免同样的悲剧再次发生。为了杀光这些人,他需要更强大的力量,吃人,可以帮他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想要的力量。
  所以张格开始吃人,专门吃这些他想要全部杀光个的人。
  张格发现另一支军队正在向这边飞速靠近,那支队伍他调查过,没有杀害过平民,所以不是他的目标,于是张格在对方赶到之后,飞上了云端。
  生活就在杀戳、吃人、离去……之间循环,张格有时候有些茫然,他现在几乎都要忘了自己是谁,在干什么了。
  他坐在山头上看着夕阳,可是心中那种空洞的感觉,又使他想要找点什么事来干,哪怕是吃人也好。
  张格看着夕阳一点一点的没入了大地,长叹一声站起来。
  黑夜是属于他的,他要去做点什么才行,不然心中那种空空的滋味,折磨的他太难受了。
  转身的时候,张格看到一个人影站在身后不远的树下,不知道对方已经站了多久了,只是在静静的看着他。
  张格看到对方后,长长呼出一口气。
  南羽走向前来。
  看着南羽冰冷的面孔,张格心中感到了一阵解脱,他迎上去走到南羽面前,双膝脆倒:“师父,弟子认罪领死,请师父动手吧。”
  也许从他开始吃人的第一天开始,就在等待这么一天,这期间也有过许多来伸张正义的修道士与妖怪找上他,不过全被他击败或躲过了,那些人或妖不是他的杀戳对象,所以他没有多造杀孽,可是同样的,他也很清楚,自己这段时间来杀掉、吃掉的人类当中,也有无辜的,双手没有沾染平凡人血污的人,可是自己还是不加分辩的吃了他们,所以自己应该死。
  不过不能让那些多管闲事的人来动手,张格认为那些眼睁睁看着生灵涂炭,明明有能力挽救一些人,却什么都不去做的修行者或者妖怪,根本没有资格审判自己。
  就让师父自己来清理门户吧。
  手刃孽徒的话,别人就不会说她教徒无方了。
  张格真正在担心的,是万一师父不来怎么办?
  万一师父根本不想再见到自己,连清理门户都不亲自来动手怎么办?
  张格知道,随便来一位师兄弟执行门规,他自己都会俯首受死的,可是他真得很想再见师父一面。
  张格又很多话想跟师父说,可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师父,张格知道自己该死,可是求你把我葬在二狗夫妇附近,好等到张家子孙拜祭的时候,我也能看他们一眼。”
  良久,张格只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唉……”南羽发出一声长叹。
  开始听到胡家传来的消息,她还以为张格杀光那支几百人的军队,只是为了保护张家子孙。
  这是错误的事,但却并错的不可原谅,换成自己,生死关头也说不定会作同样的事。天律不允许妖怪滥杀人类,可是并非要妖怪们面对人类束手待毙。所以那个时候,南羽心中虽然十分愤怒,但也只是想将张格带回去重重责罚一番而已。
  可是接下来,接二连三的传入耳中的消息,却令她大惊失色,张格还在继续杀人,不论是不是他的仇人,他只要见到军队,只要那支军队不足千人,在他能力范围之内,他都会毫不留情的下手。不仅仅如此,他还在吃人,把他所杀的人的生气统统吸完,几千人啊,细算下来,这段日子张格足足杀了几千人了,吸取了这么多精气的他,会变成什么怪物?还会作出多么可怕的事来?
  对于张格的能力十分了解的南羽一想到这些,就会浑身发冷——这个怪物,可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啊。
  今天当她终于当面“抓”住了张格后,才发现事情也许不象她想的那么糟,张格的神情与眼神还是那么憨厚,并没有变成一个咙血成性的妖怪的模样,甚至吃人得来的力量虽然强大,却也没有被他的身体听收,只是团团地堆聚在他的体内,与他原本的法力形成了两个体系。
  “夜之……”女道士凝视了他良久,才说出了这么两个字。这是张格的字,是张格缠着南羽为他起的,因为在张格看来,读书识字的人,都会起个字,就好像弟弟张义人称清商道人一样。“义儿生前对你最大的期望,你都忘记了吗……”
  “师父……”
  没想到见到南羽后,听到第一句话,是这样轻轻的抱怨。一种伤心、愧疚、无奈……交杂在一起的情绪瞬间淹没了张格,他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师父,为什么啊……为什么明明可以救他们,我们却不能做?为什么那些人明明该死,杀了他们却要造天遣?为什么他们可以任意的杀害无辜的人,我们却只能看着不去阻止?师父,二狗和师伯他们,本来可以不死的啊!还有无数的百姓,他们本来都可以不死的!为什么大家有能力,却不去救人?为什么我杀这些杀人的人,却反而错了?师父,你教教我,我想不通!”
  听他说到玄机,南羽感到一阵心酸。
  师兄一辈子做了多少善事,为什么最后是这样的结果?这件事她也想问问苍天问什么这么不公啊!
  “夜之,我们是不能管人类的使的,这就天条,这就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天条!”
  “我不服!我不服!为什么人世间没有道理可讲,连天也不讲道理!”张格大声吼了起来,“天在哪里?天在哪里!”
  南羽黯然。
  天在哪里呢?
  天理又是在哪里?
  看满脸悲愤的张格大吼着:“为什么见死不救不犯法,除恶却是犯了天条!为什么天要看着人受苦,还不许别人伸手相助!为什么好人没有好报,想要安安静静的活下去那么难,搅乱世道的人却可以列土封疆……我不服,我死也不服……”
  南羽黯然。
  她只要一伸手就可以要了张格的命,可是她下不了手。
  南羽没有办法证明自己是对的,证明张格是错的。南羽这段时日,心中也很动摇,玄机的死给她的打击很大。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一瞬间,也险些踏上和张格一样的道路。
  “张格……我不知道你的问题的答案……”
  张格茫然的看着她。
  他本来以为,师父对于自己这些狂妄的话语,会给以毫不留情的反驳的。
  “我不知道,你做的究竟是对的,还是错的……也许是我错了,也许真的是天错了……”
  “不,师父,是我错了,我愿意领死,是我错了……”南羽的态度让张格有些害怕,慌忙膝行过去,抓着她的衣襟说。
  “张格,虽然我不能肯定你是错的,但是你的所作所为已经违反了门规,现在我以掌门人的身份,将你驱逐出门,你从这一刻起就不再是我们观中的弟子了,以后好自为之!”
  这句话对于张格而言,不亚于晴天霹雳。他呆了很久,一把抱住南羽的腿:“师父,不要啊……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不要将我逐出师门!你杀了我吧!师父,我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我宁愿死也不愿意离开……师父,你看在二狗份上,你不要这样做……”
  南羽缓缓摇头:“张格,也许你是对的。没有门规的约束,你就可以自由的去做你认为对的事情了,难道你不高兴吗?”
  张格哭得说不出话来,用力摇着头。
  “去证明你是对的吧,我也很想知道,究竟什么才是对的。只是从此之后,不要再说你是我的弟子,不要做乱杀无辜,不然,我第一个来要你的命!”
  张格痛哭哀求,可是已经没有办法令南羽改变自己的主意了,南羽说完那些话,拂开他的手,转眼就消失不见了。张格从来也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二狗死了,师父也不要他了……
  为什么这样?究竟是谁把他这样一个平凡的乡下少年,推到了今天的地步的……
  张格站在山顶上大声吼叫,直到嗓子再也发不出声音,也没有人来给他任何回答……
  天劫。
  每一个妖怪都知道,修炼到了一定的程度,就将不得不面临这样的考验。
  天劫从何而来并没有人能说的清楚,有的妖怪顾名思义,认为是天神们为妖怪降下的考验,可是据一些了解神明的神人仙人们传出来的事实,却是不论是五位天帝,还是后来的玉皇大帝,都不曾制定过这样的规矩,这个制度,似乎在更早的时候便存在了。
  虽然不知道天劫的制度是谁所立,谁所行,可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冥冥之中操控它的那只手,并不是在胡乱行事。
  每一个妖怪,在他的修炼、成长之中,会遇到的天劫次并不一样多,有些平时清白自重,一直安静地修炼的妖怪,也许只会遇见一次开劫——就是成仙时的那一次;也有些妖怪逆天而行,用采补等方式修炼,又或者杀生太多,遇到天劫的次数就会多了起来;有些妖怪千年一劫,有的五百年一劫,有些妖怪甚至每百年就会遇到一次天劫。如果真的有本事闯过一百年一次的天劫,挨到修成正果的那一天,那么修出来的可不是一般的仙人,而且一个大天魔了。
  而今天,张格正好一百岁,他的天劫已经在等着他了。
  天劫来临之前,遇劫的妖怪提前一段时间便会有感应,这段时间是留给他们去寻找一个地方躲藏也好,准备护身的阵法也好,请朋友助拳好的时间,基本上天劫的来临还是堂堂正正,让你有机会凭着本事或者运气去碰一碰的。有些妖怪能力够了可以把天劫打散,有些妖怪准备了护身的法宝或者阵法,有些妖怪用躲在人类身边的方式,让天劫投鼠忌器,一直到挨过三天三夜的时候限……不管用什么样的办法,只要挨的过去就算是过了劫。
  不过张格并没有作什么准备。他不会去用那些手段逃避,他也没有打算放弃,仅仅是找了一处空旷无人的荒野,准备正面的迎接这一次天劫。能过则过,不能过,对于魂飞魄散的结局,他也已经有了心理准备。那对他来说,似乎也不算是什么坏事。
  张格静静地坐在荒原上,时间渐渐到了正午,明媚的阳光忽然被去层吞没,接着,无数游龙般的闪光,在云层中乱蹿起来,沉闷响雷声滚动着,发出如同恶兽在低低咆哮的声音。
  张格记得自己小时候很害怕打雷,每次打雷的时候,都会象躲到老母鸡翅膀底下的小鸡雏一样藏到娘的怀里,可是后来,他发现弟弟张二狗比自己还要害怕雷电,在电闪雷鸣的时候,弟弟甚至会吓得放声大哭。张格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不再害怕打雷闪电了的。因为他是哥哥,他不仅要把娘亲温暖地怀让给弟弟,还要承担起保护弟弟的责任。
  张格一直是这么想的,可是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作到,反而是二狗一直在保护、在关爱自己这个作哥哥的,他为了自己甚至抛开了娇妻,一心一意想陪着自己,让自己变成一个人,让自己好好活着。
  而自己呢,不仅仅没有做到他的期望,现在竟然在天劫降临的时候,在分心想些别的事情。
  唉……
  看着第一道闪是向自己当头打下来,张格站在原地,身上猛地飞腾出了熊熊火焰,轻易地把道电光挡在了火焰之外,接连的十几道闪电,都没有突破张格的这一层火焰防护层,仅仅是令火焰的高度收缩了一半而已。
  不过一切只是刚刚开始,刚才那一串惊天动地地雷声,不过是天劫到来之前的敲门声罢了。
  张格心里十分明白,除非有奇迹出现,不然他几乎没有可能闯得过这一次天劫,可是他也不打算不加抵抗地接受命运,因为他的性命,是有了弟弟张二狗的协助才存留到今天的,如果俯首受死,他有什么脸面去见九泉之下的弟弟——虽然他并不知道,一个僵尸死了之后,会不会去地府报道,还是正如传言,过不了天劫的后果,就是神形具来灭。
  当张格再一次意识到,自己又在天劫到来之际分神了的时候,一道巨大的闪电在云层中跳动转折,然后幻化成了一条银色的巨龙,向着他直扑了下来,双方相接的一瞬,张格身上的那些火焰顿时消失的干干净净,然后,他整个人在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中飞了出去,翻了一个跟头才站住,手指额头,鲜血从指缝中渗出来。
  张格自己到有些意外,毕竟他根本没有想过,自己还能挨过这一击,这么看来,自己所然没有认真修炼,但是修为在这几年之中,还是有了进步的。
  当张格的思绪再次开始转弯,天空之上又有两道闪电形成,两条银色巨龙相互扭曲缠绕着,向张格张牙舞扑了下来。
  张格身子一挺,显出了僵尸的原形,额头上的那些眼张开,暴发出的光茫,红色光芒与电光巨龙相撞,一条巨龙与红光同时消散,另外一条却生生撞在张格身上,把张格整个人撞飞了出去。
  张格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晃晃身体,发现骨头断了不少,幸亏作了一个僵尸,疼痛的感觉是很薄弱的,不然他现在根本就站不起来了。
  天空中的闪电又在形成。
  天劫总是这样,用一波厉害过一波的方式进行。既可以说这种不是一股脑儿砸下来的方式是一种公平的体现,也可以说它是在用一种猫戏老鼠的态度戏弄着过劫者,用居高临下的态度告诉对方,即使你躲过一次,两次,后面还有更多更有威力的攻击在等着你,终究会让你倒在其下。
  张格在这样的情况下,就是有这种感觉,身处于雷电、飓风的惊涛之中,他第一次对天地之威有了深刻的体会,不过因为对自己的处境已有了心理准备,心中虽然惊讶,到还算是平和,本来就身心俱疲的他,眼看死死去就在面前,反而有种解脱的平静,当数团电火形成的光球前后左右同时袭来,把张格乌黑在其中的时候,张格苦笑一声,闭目待死。
  在他闭上双眼的一霎那,余光看见一个人影后发先至,扑入了电光之中,就是他这眼睛一眨的功夫,周围的致命攻击已经全部消散,在纷飞的电火星屑之中,一个道装女子正上在他几步之外,看着他,微微叹了口气。
  “师父……”张格惊讶地叫了出来,话末说完,眼中便溢满了泪水。
  “张先生,我们之间早已没有师徒名份了,南羽也从来没有教过你多少,请你以后造成别再这么称呼了。”
  这种客气疏远的口气,顿时让张格的眼泪难以抑止的流下来。
  这个世上,除了张二狗的后人,他最亲的亲人便是师父南羽了,当年南羽把他们兄弟带回观中,细心教导,才使他从一个噬血的僵尸变成了一个“人”,才使他们兄弟飘泊流浪了那么多年之后,终于找到了一个“家”,由于他的滥杀行径,南羽将他逐出师门,虽然他从严没有后悔过自己的所作所为,可是对于被师门所弃,他心中还是极为伤痛,毕竟对他而言,师父在他心目中,就如同神明一样,他心中宁愿作为师父的弟子被师父处死,也不愿意被逐出师门,成为一个与师父再也没有瓜葛的陌生人。
  虽然师父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名句埋怨的话,可是张格知道,师父是决不会原谅他的,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万念惧灰,自报自弃的想要在天劫之中一了百了的时候,师父会出现在面前。
  在天劫之中闯进来,南羽可能要作能作的事情也只有一件:帮张格抵挡天劫。
  张格激动之余一想到现在的处境,马上脸色大变:“师父……不是,南道长,这里危险,您快走!”说话之间,又是飓风夹着几团电光在空中形成往来旋转。这次的雷光显得轻飘飘的,仿佛是几个银色电火盘绕成的大灯笼,在天上时聚时散地飘浮,一时并不打下来。
  张格的脸色煞白,这些雷火的飘动之间,已经隐陷形成了一种阵法,以天劫为基的电火之阵,显然是准备一击将这个过劫的僵尸消灭了,如果南羽不趁机着阵式未成便走,恐怕要和自己一起被困在天劫之中。师父一生承道门心法修炼,从未以妖力伤人,如果受伤在这种对付妖物的天劫之下,未免太无理了!
  想到这里,张格飞身而起,化作一团火光撞向其中一个电“灯笼”。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阻止阵法完成,不能让南羽也困在阵中,谁知在他扑出的同时,南羽也飞身而出,扑向另一个角的一个“灯笼”。如果他们两个都可以成功将目标破坏,这个天劫之阵就无法形成,下一波的攻击可想而知便会弱上不少,张格就更容易度过了。
  只见南羽双手不住地划出金色的咒符,等她到达那团雷光旁边时,身体周围已经被无数金色咒符团团护住,最后口中娇斥一声,双手之中飞出一团金光,与那个银色电团撞在一起。
  只见金银两色的尘屑在空中如天花般飞散而下,南羽身在其中,飞翔往返,身披金光,远远望去如神仙中人。
  可是另一边,张格就攻击就远远不如南羽顺利,他硬抗过了几次天劫的打击,到了此时已经是强弩之末,如果不是南羽赶到,他已经准备放弃抵抗俯首待死了。现在凭着一股气势硬冲上去,等与雷电在空中相遇之前,看起来他倒是气势十足地冲过来,而那团电光飘飘忽忽,似乎毫无力道,但是两者碰在一起,电火飞溅之中,却是张格如同一道流星一样,重重在砸向了地面,要不是南羽及时拉了他一把,他一定会摔得不轻。
  由于两人之中只有南羽得手,那个雷电的阵式终于还是形成了,只见空中的电团忽然疾速飞转,相互之间由一条条闪闪烁烁的电链相接,转动不止之中,一道电光从当中向张格射来,即不粗大,速度也不快,但是却带着一种难言的威慑之力。
  张格见这道闪电变幻出七彩,知道其威力之大远胜过刚才的那些,用力推开南羽自己迎上去,想向师父说绝别的话,却终究不知说什么,依旧只是喊了一声:“师父,你快走。”
  南羽面沉如水,一言不发的抽出一把木剑,口中念念有辞,几步赶在张格之前,迎上了那道闪电,张格张开双手想挡在面羽之前,无奈他的速度,身法都远逊于南羽,又是身负重伤,行动不便,怎么挡得住南羽,只见南羽跃身上前,衣袖飘飘,剑光与那道来速并不快的闪电缓缓相接,一瞬间,一切都陷入了凝固,就连天空中翻滚不休的乌云,闪动游走的电光,全部都静止不动,紧紧接着,轰鸣之声大作,周围的电光团在瞬间全部炸开,这片荒野转眼之间便面目全非,焦黑的草木与泥土被炸上了半空,又纷纷掉落下来,可是大部分不等落地,便被空气中浮的雷气焚烧的干干净净。
  张格也被这爆炸的气浪击中,重重的砸到了地下。由于他才是受劫者,所以大部分攻击依旧是针对他而至,即使南羽挡在前面,也无法不使他受到伤害。
  当张格灰头土脸地从一个大坑中爬出来的时候,正看见南羽与那条电光之间白光闪动,电光依旧代作满天银屑星尘,坠落消失,而南羽手中的木剑也化作了灰烬,她手捂胸口,连连后退,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师父,不,南道长,张格已经不是您的弟子了,张格过劫,与您毫无关联,请您速速离去吧!”张格见南羽已经受伤,连忙这么喊道,在他心目中一百万个不愿意承认自己已经不是南羽的弟子,可是眼下,只要能让南羽安然的离去,他什么都愿意承认了,什么都愿意去作了。
  南羽终于正眼看着他,片刻说:“你不是我的徒弟,张义还是我的爱徒,我不能眼看着你这么死了,让他九泉之下也闭不上眼。”
  原来师父是为了二狗才来的,张格口中满是血腥味,现在反而被一种苦涩盖过了。
  “不管怎么说,我是罪有应得,您快走吧,这事与您无关,即使二狗在天有灵,也知道您对我们兄弟只有恩德,没有亏欠。”张格说着奋力站了起来,准备扑向已经在蕴酿中的天劫的下次攻击。
  “你虽然作了许多错事,可是罪不当死,我是不会走的。”
  听了南羽这句清清冷冷,不带什么情意的话,张格却全身无力,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师父说我罪不该死?师父说我不该死,师父要来救我,她说我不该死!
  张格这几年来,一直处于一种恍恍惚惚的心态之下,尤其是弟弟死后,他对自己的存在产生了巨大的怀疑:僵尸这种怪物究竟算什么?自己究竟是张大狗还是不是?如果是张大狗当初自己变成僵尸是为了保护弟弟,那么张二狗不在了,自己是否也应该尘归来土归土?如果自己不过是张大狗的一末记忆与执着的残留,那么此时此刻,张氏兄弟应该已经双双重入轮回,也许已经在莽莽红尘之中重逢,也许今生今世又有缘作兄弟也说不定,自己这身躯壳,这抹残魂,岂不是更没有了存在的必要?
  尤其在他大开杀戒,杀了无数的士兵之后,这种自己应该消亡的念头便也越来越强烈,而让自己活着,跟存在下去的理由,却一个也没有,可是就在刚才,师父说自己不该死,师父认为自己应该活下去,师父是为了这个理由,前来帮助自己过天劫的。
  张格心中又惊又喜,却又暗自伤神,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指望渡过天劫,再叫南羽一声师父,不知道万一自己过不了劫,师父会不会为自己有一些伤心?在他思绪纷乱之间,天劫的又一次攻势又到了。
  南羽还是挡在他面前,飞身抵挡。
  一波攻击也不过在电光火石之间便过去,张格回过神,看见的便是数以万计的银色电光在荒野上往来穿梭,南羽的身边前后更是穿插的象一个电光笼子,不过她挡在张格的身前,把前后的右上方来的电光全揽了过去,虽然身上连连被打中,可是她终于没有后退。一切暂时归于平静之后,南羽有半截衣袖不见了,那条裸露在外的手臂一片焦黑,那是她空手硬抓住了几条闪电的后果。
  “师父!”张格悲痛地大叫,看到南羽为了他受伤,比让他魂飞魄散还令他伤痛,张格仰天狂喊:“为什么伤我师父!为什么?连我师父这样心肠的人也伤,还配叫什么‘天劫’,连我师父这样的人也伤,还有什么天理!”
  天劫当然不会去与他理论,并且一次次攻击之间的间隙越来越小,在张格大吼:“我才是那个乱杀无辜要应劫的人,你们冲我来啊!”的时候,新的攻击又到了,这一次张格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用力挤开南羽,冲上了天空,立刻使成了几百条水桶粗的电鞭的目标。
  那些电鞭象条条巨蟒一样把他一层层缠住,天空之中如同出现了一个银光电炎不停转动闪烁的牢笼。
  张格的肉体一灵魂一同随着巨大的,象要被撕成亿万片的痛苦,就在他竭力挣扎之际,南羽飞身上来,用持木剑向困住张格的电光连连攻击。张格看到有另外两条电光再次从云层中扑下,直击南羽,南羽躲过了其中一道,却被另一道扫中了背部,一个跟头从空中跳了下去。
  “不许伤我师父……”张格本来已经快到油尽灯枯地地步了,一看南羽这次伤的不轻,身体中竟有力量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他也无从去分辩身体巨大的痛苦来自天劫还是自己身体的剧烈变化了,只是感到一种变化在产生,他的身体因为变化难以忍受的痛苦而蜷缩起来。
  他极力地把自己搅成一团,可是又因为巨大的压迫而挣扎,用力想把四肢挣开,在他这种挣动之间,他的手上,脸上,身体上,开始生出了长长的茸毛。
  刚刚成为僵尸的时候,他的身上确实有一层毛,之后又化为了绿毛,黑毛,可是再往后,他身上的茸毛就开始消褪,近几年已经一点也不剩,外表与常人相比,无非肤色白了一些,双眼之中隐约有一层血丝罢了。可是现在,他身上的毛却越长越长,渐渐的长的形成了一身厚厚几寸长的毛发而其颜色,也从白色变成银色,又变成了金灿灿的黄色。
  此时,被雷电包裹的,已经不再是那个三眼的僵尸,而成了一只金色的异兽,四爪如利刃,獠牙突出,髻毛飞扬,发出了一声震天动地的大吼,吼声荡向四周,所过之处,天上云层居然硬生生的停止了翻滚,而那些电光被声音震动之后,竟然飞散消失了。
  南羽支起身体,看着那个怪兽,喃喃自语:“金毛犼……”她万万没有想到,张格身上会产生这样的异数,仅仅一百年,竟然化成了僵尸修炼的顶尖状态。
  金毛犼,到了这种形态的僵尸,已经是站在天地间的顶峰,想更近一步,除非是修成正果,成神成仙了。
  本来一个僵尸想到达这种境界,少则千年,多则上万年,可是张格前后吃了两颗七百年左右的妖怪内丹,这几年间杀了数千壮年人类,吸取了他们的生气,体内聚集的法力被天劫一逼,居然硬生生地让他冲破了这个界限。
  天空中的金毛犼又是几声大叫,乌云象是受到了驱赶的羊群,快速地消退到了天的尽头。
  云层一去电光也自然消散,天劫只剩下阵阵飓风在呼啸,对张格已经张格已经构不成任何威胁了。
  不一会,天劫的时辰已过,风势消去,尘埃落定,天空晴朗无云,四野寂寂无风,刚才的天劫竟好象没有发生过一样。
  南羽仰天看着天空,在阳光下眯着眼睛,半晌才说:“造孽啊,只怕这附近的县郡,一年之内必然滴雨不落了。”
  金毛犼为了过劫驱赶走了云层,也驱走了这里的水气。就连降雨的天龙也是不愿意与这种怪兽正面相抗的,所以这里的百姓下一年的年境就堪忧了。
  金毛犼在空中走了几步,却突然失去支撑一样,重重跌在地上,砸出了一个小坑,从坑中挣扎着爬出来的,依旧是那个外貌憨厚青年张格。
  南羽凝视他良久,叹口气,转身便走。
  张格跪在地上大叫:“师父,师父,我知道错了,您发发慈悲收下我。天劫我都过了,天都不罚我了,您就饶了我吧……”
  可是换来的只是南羽一句虚无飘渺的“好自为知……”
  青年讲完,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书生问:“那么后来呢?”
  “什么后来?”
  “张大狗的后来啊?他过了天劫,是不是就成仙了呢?”
  “那怎么可能。”青年无声一笑,“他造了那么多孽,要是这样都能成仙,还有什么天理,他被师门所弃,家族中的后辈又不敢认他这个怪物,无亲无友,无家无舍,无非是象一抹游魂一样在这个世上流荡罢了。”
  听到这里,那个青年道士冷笑一声:“说的好听,真相其实是他依旧不知悔改,四处惹事生非,时不时还化作金毛犼,弄得所到之处大旱,民不聊生才对!”
  青年叹口气说:“张格第一次化身金毛犼,不过是为了救师心急之下偶然为之,从那之后便没有那个能力了,他又修炼了几百年,直到不久前,为了与一只水怪打斗,才忽然又可以变幻金毛后犼,你说他时不时这样害人,未免……唉……”他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青年道士还要说什么,白道士忙一拉他,他才咽了回去,依旧愤愤地坐着。
  青年停了片刻试探着问:“师父,她老人家可是也来了?”
  青年道士马上给他一个白眼:“你叫谁师父?阁下的师父我们可不认识!”
  青年依旧只是叹息:“那个水妖盘据此地,不知道吞没了多少过往船只,吃了多少无辜的生灵,而且还以河神自居,向人们索要少女作为祭品,我也是实在看不下去了,才……”
  “也不知道一个水妖和几年大旱,哪一个造的孽的小些。”那个青年道士还是没好气地回答。
  青年一再忍让,见他还是这样,也有些生气了,站起来一甩衣袖,不再说话便扬长而去。青年道士见他要走,猛地站起来,却被白道士一把拉住,叱道:“师弟,不准莽撞。”
  白道士看起来老实巴交,果然也是个不愿意惹事的,青年道士到听他的话,又一屁股坐下,他们师兄弟从这刻便不再开口。
  那个书生也不合他们说话,只是不住地招呼过往行人坐下,他们也不时给他们师兄弟续水。不知道路边又走过多少人,他们陪着书生又听了多少个故事,品味了多少段人世悲歌,燥热的空气中,忽然有丝丝的凉风夹杂了进来,不多一会,天上仿佛笼上了一层雾气,雾气渐浓,阳光被雾挡的渐弱,须臾,的那层雾气竟形成了云层,云层片刻之间便由白变黑,在空中拥挤翻天覆地滚,空气之中一下子就含上了满满的湿意。
  “要下雨了!要下雨了!”不知从哪里先传来这样的欢呼,欢呼越来越响亮,直到布满了每一个角落。书生连忙开始收拾东西,可是还不等他把壶碗之类都装起来,大雨已经在几声雷声之中降下了大地。
  两个道士相互看着,脸上都是惊喜之色,“不亏是师父,果然……”青年道士话还没说完,便收住了口,看看书生,伸手不知从哪里取出了一把雨伞递给了他,然后他们师兄弟竟然相挽冒雨而去,不一会,在茫茫雨幕之中便消失了踪影。
  就在此时,刚讲完故事的那个青年已经到了河对岸的一处山头,在他身前不远处,是一个身着可黄道袍的道姑。青年双膝跪倒,向道姑施了个大礼,道姑闪向一边不受,两人一立一跪交谈了数句,不管那个青年连连哀求,道姑足下生云,竟然破空而去。
  青年僵跪在地,良久,仰首向天,脸上浑然分不清是泪还是雨水……
发表于 2009-4-12 23:11:54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 支持 | 反对 举报

本版积分规则

美图秀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