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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一下最全的《都市妖奇谈》,作者可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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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在三个故事后面的话

  不知不觉中,开始写都市妖奇谈这个系列已经五个年头了,这五年中,不论是我的写作状态还是生活环境,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可是值得庆幸的是,我毕竟一直坚持了下来。都市妖奇谈这个故事,写的是都市中生活的一群妖怪的平常日子,喜怒哀乐,但是追述这些故事的渊源,依旧是来自那些我自幼喜欢读的古代笔记体小说,正是那些妖怪鬼狐的故事,从小伴随着我长大,也是这些故事,给我打开了一扇完全不一样的窗口,以至于有了现在的都市妖奇谈。
  可是在我心底,还是有着一种想要更接近那些古代小说中的故事的渴望,于是,就有了三个故事。
  这三个故事与都市妖奇谈的征文没有什么关系,只是我想要尝试一种新的叙述故事的方法的产物。
  我不知道这三个故事最后算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但是我真得写得挺辛苦的……原因是它是在保证都市妖奇谈正文和捉鬼实习生的创作的夹缝中完成的(我居然还能把它写完了,真是奇迹啊)。
  因为这样,这个显得仓促的故事里面也就有着不少的漏洞和错别字,可是现在真得没有时间去修改了,等到年后,我一定把它们从头整理一次,真得,这次我保证!
发表于 2009-4-12 23:12:31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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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朋友

  本来还很晴朗的天空突然下起雨来,原本悠闲的坐在公园长倚上看书的张倩慌忙的跳起来,抱著她刚买的新书冲进了一作凉亭。  

  这场突来的雨,把周末在公园里散心的人林了个措手不及,好在雨下得不是很大,很多人乾脆冒著雨向公园外跑起来。  

  张倩可不能这麼做。  

  她平时喜欢淋雨,经常故意在下雨天不带雨具出门,但是她刚买的书却经不起雨水的光顾。  

  「唉......」张倩把书放在身边,自己坐下来後托的腮叹气。  

  今天好像从早上出门时就不顺利。  

  张倩看著一对情侣快步跑过去,男子一边跑,一边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为女子遮在头上。「唉......」张倩又叹了口气,这此她是因为这对情侣让她想起了早上朋友们的话才唉声叹气的。  

  今天张倩本来是约了两个朋友一起去逛街,那两位朋友走著走著,话题便说到了各自的男朋友身上,讨论了一阵子谁比较因俊、谁比较体贴、谁比较专一之类的问题之後,她们又把注意力转向张倩。  

  「对了,张倩还没有男朋友吧?」一位朋友想到了这个问题。  

  「没有。」张倩摇头,她还没有恋爱的打算,也不觉得男朋友属於生活必需品。  

  「你长得这麼漂亮!又这麼有才华!怎麼会还没有男朋友呢?」两个朋友一起大惊小怪起来。  

  第一,张倩并不认为自己的相貌可以达到「漂亮」的境界,她天天照镜子,心理对此很有自知之明。  

  第二,才华又是什麼呢?张倩也不认为这个词和自己有关,也许形容自己古怪更贴切一些。  

  第三,即使够漂亮又有才华,和有没有男朋友之间有什麼关系呢?  

  张倩想不出两者之间的关联。所以她向朋友们耸耸肩,没有发表意见。  

  朋友们却不打算放弃这个话题,其中一个又问:「张倩,你有没有谈过恋爱?」  

  张倩想了又想反问:「上小学时暗恋老师算不算?」  

  「天啊,不会吧!你这麼大了,竟然没有恋爱过?」两个朋友一起大惊小怪起来。  

  「这有什麼好奇怪的?我是准备三十岁以後才结婚的,那麼二十五岁以後再交男朋友也不迟啊。」张倩数著手指说。  

  「不会吧!」他们又一起叫起来,「现在流行晚婚,可是谁不在年轻时谈一、两次的恋爱啊?」  

  「还一、两次......」张倩不怀好意地看著她们,「那麼你们准备什麼时候谈第二次啊?」  

  一个朋友佯怒地追打张倩,另外一个自言自语地说:「已经是第二次了啊。」  

  三个女孩嘻闹了一阵子,其中一个又想起了刚才的话题,按著张倩的肩膀问:「张倩,那你想要个什麼样的男朋友呢?」  

  「什麼样的......」张倩还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嗯......首先要是个身体健康的活的男人;然後要理智一点,我最讨厌疯疯癫癫的男人;不能长的太英俊,但是也不能丑;专一一点儿,我讨厌花心的男人,还要喜欢文学。」张倩一边想一边说。  

  朋友们一边听一边点头:「笼统了一点儿,但是也算是个标准吧。」  

  接下来的话题变发展到了为张倩介绍男朋友上。  

  「我有个同学很符合你的标准:四肢健全,斯斯文文,长相中上,还在校刊上发表过诗歌,怎麼样,我介绍你们认识?」  

  「不,不,他现在还是个学生,不够成熟,我爸爸有个同事绝对不错,年轻有为,而解也是文科毕业的,还是社会人士,必较理智成熟,你说对不对?张倩。」  

  「这麼说的话我还认识个记者......」  

  「我男朋友的表哥是报社的,你们一订有共同语言......」  

  「我认识一个......」  

  「还有这个......」  

  她们两个也不知道从哪里认识了这麼多男子,争著要介绍给张倩。张倩一再声明自已根本不打算交男朋友,可是她们不听,信誓旦旦地说每个女孩心中都有对爱情充满憧憬,张倩当然也不例外,所以张倩应该场开心怀,勇敢去接受爱情,接受她们介绍的人〈张倩粗略地计算了一下,如果自己真的接受了她们介绍的每一个人的话,就会一下子拥有二十次以上的爱情了〉。後来张倩实在受不了这种纠缠和谈话内容的可笑,便编了个理由逃了出来。

  张倩自己逛了半天书店,然後就抱著新买的书到公园里看了起来,这样的下午既悠闲又惬意,总比和某个男子约会有意思吧。可是好景不常,不等她看完一个章节,天上就忽然出现乌云,接著下起雨来。  

  ※ ※ ※  

  「唉......」张倩看著那雨不缓不急地下著,她宁愿现在下大雨,这个季节电闪电鸣的大雨往往一会儿就停了,可是这种雨却可以一直下上一整天。  

  她取出手机来把玩了一会儿,想搭电话较个人来接自己,却想不出找谁好。父亲工作繁忙,根本没有那个时间;母亲出门旅行还没回来:她的朋友很少,偏偏刚才又是从最要好的两个朋友那里逃出来的,压根儿不敢再去求救;其他的同学、熟人就更不能拜托人家这种事了;本来可以找和她感情最好的堂兄张阅仲来的,但是张阅仲身为运动员,每天下午都要练习,一向风雨无阻。  

  张倩想了一阵子,终於还是没有拨出一通电话,索性养起手机了的宠物猫来,给猫餵了食,洗了澡,陪它玩了会儿游戏,又没事可做了。  

  张骞看著雨慕,如郭有个男朋友的话,也就什麼都解决了,自已多半会想也不想就给她打电话,而他应咳也会不关三七按时一地丢下一切来「救」自己吧?  

  这样想想,有个男朋友好像也不错。  

  说起来像张倩这个年纪,不必刻意去寻找,爱情就应咳自然出现在身边才对。就像那两位朋友说的,张倩长得不错,在学较里有「才女」之称,当然不会没有追求者,可是问题出在张倩自己身上,不管对方是什麼样的男子,即使符合了她的任何一个要求,她都无法对著对方生出爱慕的情绪来。  

  有的朋友和张倩开玩笑:「你从来没有谈过爱情,却写了那麼多关於爱情的诗和散文,可不就是『纸上谈兵』吗。」  

  这种时候张倩总是一笑,说一句:「诗人的情诗,总是献给心目中那个幻想出来的完美情人。」  

  张倩觉得自己是爱著某个人的。  

  她不知道对方是谁,也不知道对方什麼样子,但是她知道有那样一个人在自己的心底,张倩知道自记爱他,似乎也明白对方一样爱著自己,一想起这些,心里就会生出甜蜜,所以张倩宁愿拥有著这样一份幻想出来的爱情而不去看身边那些真实的男子。  

  「唉,我真是无可救药了。」张倩幻想著自己心里的那个人也许就在某处,宁愿淋著雨,默默地看著自己,却又打了一下自己的头,觉得自己确实像朋友们说的那样——脑子有问题了,不过她依旧双手托腮,呆呆地想者心事。  

  ※ ※ ※  

  公园里的假山边,有一条小小的走廊,此时走廊里也有几个人正在避雨。这是五个十八、十九岁的男子,个个叼著烟,敞著胸,彼此说著一些下流话或脏话,都是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他们本来是来公园里骚扰情侣取乐的,一场大雨淋走了所有情侣,也把他们困在了这里。反正他们这些人本来也不知道做些什麼才好,就待在那里继续无所事事著。  

  「妈的。」其中一个无聊地对著天咒骂起来。  

  另一个人也无精打采地四处乱瞄,却无意中透过树丛,看见另一边的凉亭里有个避雨的女子。因为这场雨,公园里已经跑得没有什麼人,也许只剩下他们几个和凉亭里的那个女子而已。「喂,」这名男子招呼著夥伴,用下巴指著凉亭那边说,「我门去找点乐子怎麼样?」  

  「哈哈哈哈哈,还是你小子眼尖。」同夥们对他的提议当然不会有异议 ,笑著站起来,摩拳擦掌。  

  「叭哒。」  

  这几个人正要举步,有一样东西投在他们脚下,他们低头看看,是一颗小石子,也没介意,继续往前走。  

  「啪。」又是一颗石子投来,这此准确地命中了走在最前面那人地鼻梁。  

  「唉哟。」这个人一边呼疼,一边四处寻找石子的来源。  

  当地三颗石子投来时,他们找到了投石子的人。  

  第一眼看见这个人,他们以为自己也许遇见疯子了,因为这个人既没有雨具也没有避雨,反而是高高的坐在树枝上,颤颤悠悠的,彷佛随时会因为树枝断裂而摔下来一样。他任由雨穿过树枝打在身上,也任由雨水顺著叶片滚落进脖子里,全身上下早就湿透了,一头长发也一缕缕湿漉漉地垂著,滴著水,但脸上却满是笑容,正向这几个男子挤著眼,竖起一根手指在嘴边,作出轻一点、别出声的姿态。  

  「找死啊你!」这几个男子的火气上来了,依照他们的性子,这时就算是疯子也要揍一顿来出气,但是要行动时,却发现自己的脚没有办法移动,低下头却看见脚下的水泥地面彷佛变成了流沙,正在一点点地「吞」他们的脚、小腿、膝盖......他们惊恐地张开嘴想呼救,却发现自己无法发出声音来。  

  「就在那里待到雨停吧——到时候我不饿的话。」  

  他们完全没入地下之前听见了这麼一句话,并且看见那个男人的身影渐渐从树枝上消失,只是那段树枝依旧颤巍巍的,彷佛依旧有人坐在上面......  

  ※ ※ ※  

  张倩已经拿出书,在雨声中读起来,四下无人,风雨中读书不是更惬意吗。她耸耸肩,若有了男朋友,哪里还能有这麼悠闲的时光,我要个男朋友来做什麼呢?  

  她慢慢沉浸在书的世界中,而无尽头的乌云微微裂开,露出了一抹阳光,看来这场雨不会下得太久。
发表于 2009-4-21 16:32:26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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圈套

「大姊,大姊?倩倩,倩倩你们在吗?」张阅仲自己拿钥匙开门进屋后,一边东张西望,一边顺手拿起桌上的零食,往嘴里丢。

   「在、在,等一下啊,还没作饭呢。」张倩连声应着,却没有从浴室中出来,只听见里面的水哗啦哗啦地响着,并不时传来两个女孩的笑闹声。

    但是浴室的门没关,她们应该不是在洗澡吧?不然,张欣早就吼着要自己滚出去了——张阅仲这样想着,翘着二郎腿,靠在沙发上看起电视来。

    早些时候,他和张倩的大堂姊张欣一同考上了张倩就读的大学的研究所,两个同校堂姊妹索性就搬出学校宿舍,合租了这间学校附近的房子住。由于是两个女孩单独住外面,长辈们难免不放心,于是同校的张阅仲就成了这里的常客。长辈们催着他来的目的,无非是让他当当堂姊妹的保镖,帮忙一些需要体力的事什么的。而对于张阅仲来说,吃腻了学校餐厅的东西,到她们这里来换换口味也不错,所以基本上只要到吃饭时机,他就会自动出现在这里。

    「倩倩,你在干什么啊?我饿了……」张阅仲不敢指使堂姊,只呼唤着张倩的名字。

    「桌上有零食,自己吃!」张欣不耐烦的声音传来,马上就让张阅仲老实了。

    「按住它……小心……」

    「哎呀,弄了我一脸水……」

    「这里还是太脏,再洗洗」

    「拿浴巾来,那条大的!」

    张阅仲一边大吃特吃,一边听着浴室传来的两个女孩的声音。

    「哇,洗干净了,真可爱啊!」

    「好想抱一抱啊!」

    「好漂亮的眼睛啊。」

    「小家伙,马上就好,再忍耐一下。」

     当张阅仲听着这些对话,终于把所有零食都啃光之后,张倩和张欣抱着一只刚洗完澡的小狗,从浴室中走了出来。

    这是一只小小的斑点狗,湿淋淋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可怜;两个女孩正一边用大毛巾帮它擦拭,一边准备吹风机。

    就知道是这样,又捡到小动物了。
  张阅仲早就知道,他的这个堂妹张倩,从小就有两种特殊的「专长」:

其一,是吸引「神棍」。

大概每隔十天半个月,张倩就可能在街上偶遇和尚、道士、尼姑、奇人异士、瞎子大师之类的人。这些世外高人经常会对她说一大套神神道道的话,不外乎是:「女施主天赋异禀,如果跟我修行,有朝一日必可得成正果」,或是「小姑娘,你的印堂发黑,近日必有大难,如果听我的指点,包你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之类的内容。

不过这些神棍都是些虎头蛇尾的家伙,只要遭到了张倩的严厉拒绝,他们就会老老实实地消失,再也不会出现,倒是对于张倩的日常生活影响不大。

其二,便是容易捡到各种流浪动物。

张倩从小到大,总是会在街上、垃圾箱里、花园、屋顶、窗台等等地方捡到动物,其中包括猫、狗、兔子、小鸟、乌龟、猴子等等,种类之多难以细数,数量之多也难以计算。

二十年来,张倩经历了无数次这两类事的发生,已经修练到可以心平气和、淡然面对的境界。

有神棍上门,她总是视若无睹,不加理睬;心情不好的时候,干脆一顿臭骂,将他驱离;遇到可怜的小动物,她倒是总是能心怀慈悲地捡回家来养上几天。不过这些小动物与神棍之间有一项相同之处,那就是虽然起初看起来对张倩热情或依恋无比,但是不出几天便没了踪影,从此之后就再也不见了。如果说张倩刚开始对于失去这些宠物还会伤心的话但是次数多了习以为常以后,现在则是一捡回来的同时就抱着它们总有一天会离去的心理准备。


「这是从哪捡来的?」张阅仲对小狗倒是有些兴趣,拎过去反复地打量。并且宣布自己的发现:「公的。」

张倩从他手上夺回小狗,一边打开吹风机给它吹毛,一边说:「它自己跟我回来的。那时它全身是泥巴,挺可怜的。」

「倩倩,你上辈子不会是兽医吧?怎么专有这落难的动物找上你。」张阅仲对此十分不解。

「我这个人一看就心地善良啊,小动物和小孩子一样,都很会看人的。」张倩一点也不脸红地自吹自擂,而手中的小狗也「汪汪」叫了几声,似乎在赞同她的话。

「这个小东西跟倩倩之前捡到的不太一样,是只名种狗呢。」张欣对一切与「名牌」有关的东西都很有研究,「倩倩你养不养?不养送给我,我正想买只好狗呢。」

「你喜欢就带走吧,带回你家去,千万别养在我们这里啊,我是养不住宠物……」张倩不甘心地叹了气。

她自认为对宠物不错,把它们从街上捡回来,又替它们疗伤治病、洗澡打扮,喂得好、住得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动物多则一、两个月,少则十天便会不见,即使给狗栓上铁链,把鸟关进笼子,它们也有办法逃走。

真无法想象,它们是怎么从房子里跑出去的?究竟是动物这种东西根本养不熟、没有感恩之心呢,还是真的因为自己的体质问题?动物讨厌与自己一同生活,即使救了它们的命,对它们多好也没用?

  「不过真奇怪,小倩老是会捡到流浪动物呢,上次捡到那只猫到现在,还不到两个月吧?」张阅仲抓着下巴,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地打量着这条狗。

看着他的一张大脸越靠越近,小狗用恐惧的姿态蜷着身子,后退着向张倩求救。

「它一定是被人类欺负过,所以看到你会害怕,滚开点!」张欣一巴掌把张阅仲讨厌的大头拍开。

张阅仲咕哝一句,坐到了对面的沙发上。

三个人谁也没看见,那只把头埋在张倩手中的小狗,眼睛中闪过一抹古怪的光芒。



张阅仲对这条小狗总觉得有些不放心,所以趁两个堂姊妹去厨房作饭时,把原本在睡觉的小狗抓到手中,再一次研究起来,口中还咕哝着:「居然会自己跟着进电梯,还自己求救?真的是狗吗?喂?你是不是披着狗皮的人?」

小狗发出一连串哀鸣,声音之凄惨,彷佛张阅仲不是在观察它,而是要把它掐死一样。

厨房里的两个女孩马上大吼:「张阅仲,不准欺负小动物!」

实在可疑……张阅仲看着这只小狗嘀咕:以我二十年的养狗经验,我肯定这只狗不太正常!

张阅仲可没有张倩那种接触过的宠物会在一段时间之后消失的古怪体质,他从小喜欢养狗,而且和宠物的感情深厚,养得最久的一条狗更养了十五年。现在他的家里也还有一条大狼狗和一条小北京狗。所以对于狗的神态、习惯、行为,张阅仲可以说是了若指掌。对,狗确实是一种聪明的动物,可是聪明成这样,就未免太不正常了。

反正你很奇怪。张阅仲自言自语着,再次开始摆弄小狗,于是小狗又开始哀叫求助。

「张阅仲,你竟敢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张欣腰系围裙,手持杆面棍,大步冲了过来。

她是他们这一辈的老大,性格又有点暴躁,张阅仲、张倩等这一班堂表兄弟姐妹,可以说都是在她的淫威下长大的;此时一见她扑来,身为运动员的张阅仲,充分发挥自己优越的运动细胞,「嗖」地一下,便过蹿过了沙发背,飞快地逃走。

「哼!敢不听我的话!」张欣成功捍卫了自己的权威,得意洋洋地走回厨房。

张阅仲摸着怦怦跳的心口一回头,发现沙发上的那只狗正看着自己的背影,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而在张阅仲回头的瞬间,它飞快地把头埋了下去,速度之快,令视力三?零的张阅仲都有种看花了眼的错觉。

张阅仲眯着眼,盯着那只狗很久,若有所思,直到两个女孩叫他收拾餐桌为止。

  「咳咳……」张阅仲清清嗓子,开始对张倩与张欣念起一张纸上的文字:「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我发现这条狗的不正常之处有以下几点:一、过于聪明。它的聪明程度已经超过了一般的狗,这一点是无庸置疑的,你们两个也不能否认吧?二、来历古怪,咱们这个大厦门禁森严,连苍蝇都飞不进来[张欣:那是卖房子的广告词,你也相信]它是怎么溜进来的,还能跑到十七楼,又找上小倩?三、饮食习惯古怪,你们以前见过喜欢可乐、汉堡和薯条,但是不啃骨头的狗吗?[张倩:也许外国狗就是这样的啊。]四、举止古怪,不肯和你们一起洗澡,不肯到你们的卧室和你们一起睡觉,却喜欢看选美比赛之类的电视节目。根据以上几点,你们还认为它是一条普通的狗吗?」

听了他的话,张欣和张倩也开始点头。

张倩托着下巴赞许地说:「想不到啊,你的观察力还挺强的嘛,我一直以为你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呢。」

张欣则思索一会儿,开始皱起眉头:「对啊,我觉得仲仲说的很有道理,它确实很古怪啊!小倩,狗呢?在哪里?」她跳起来四处打量,原本在客厅洒进的阳光中打瞌睡的斑点狗,已经不见了踪影,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不用找了,我敢赌一百块,它一定不见了,而且再也不会出现了!」张倩制止了想要去找的张欣和张阅仲,笑着说。

「什么?」张欣和张阅仲一起叫了出来。

「它刚才在那里听到我们说它怎么古怪的话了嘛,怎么还能留在这里?」张倩理所当然地回答,彷佛她说的并不一只狗儿,而是另外一个人。

「什么?」张欣和张阅仲又一起大叫出来。

「什么什么啊?」张倩白了从刚才就只会说这两个字的堂哥堂姊一眼。

「你到底在说什么!那条狗怎么回事!」张欣一拍桌子。

对于这个堂妹经常性地不知所云,她从小就在努力帮她纠正,可惜二十几年了,一点效果也没有,难道喜欢写点东西的人,大脑的思考方式跟正常人不一样?

张倩耸耸肩说:「不用大惊小怪啊,我以前养过的宠物,或多或少都有类似奇怪的地方。」

张欣和张阅仲再一次对视说;「什么?」

他们还是不放心,开始在屋子里展开地毯式搜寻,从窗帘后面到床底下,再到洗手间、阳台和厨房的柜子,所有能够藏下一只狗大小的空间,全被他们翻了一遍,结果果然与张倩说的一样,到处都没有那条狗的踪影。进门的时候,那条狗明明就趴在窗户下面睡觉的,怎么可能这么一眨眼就不见了?而且门窗关的好好的,它怎么出去的?这里可是十七楼啊!

张倩并没有和他们一起找狗,而是开始收拾狗的床垫、碗、玩具。把它们洗的洗、迭的迭,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拖出一个写着硕大「狗」字的袋子,开始一件一件地往里面塞——难怪当天一把小狗捡回来,她立刻就可以拿出所有狗的用具,原来一切是早有准备的。  


  「狗的、猫的、鸟的、乌龟的……我全有一套,遇到什么就用什么。」张倩让他们看柜子里面,果然几个大袋子迭得整整齐齐,上面分别写着「猫」、「鸟」、「兔」等字样里面装的是根据不同的宠物种类而准备的用品。看来她也知道自己随时有可能捡到各种宠物,于是做了万全的准备。

「可是,该不会以前你养的宠物,也都这么怪吧?」张阅仲难以置信地问。

要是换了他,一看到那种怪物狗,不是把它好好地研究一番,就是害怕得扔掉了,亏张倩这么多年老是在养这种东西。

「也不是都这样,大部分都还是很正常的,只是其中有些怎么看也不像是普通的动物,不是聪明得过了头,就是举止古怪极了,而且一旦查觉了我对它们有怀疑,就会马上不见了。」

在这些动物中,说起来最好笑的是一只猫,它最喜欢躺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吃着零食看电视,简直跟张阅仲的习惯一模一样。有一次发现自己在看它,居然吓得连滚带爬,最后拉开窗户就往外跳——那时候张倩还和父母一同住在六楼。张倩及时抓住了它,把它抱出门外,它才感激地依依不舍走了。

「天啊,该不会是妖怪吧!小倩,我带你去庙里求一下平安符!」张欣平时豪放泼辣,却最怕这些鬼鬼怪怪的事情,相对地也就格外迷信。虽然是一个理科的研究生,平时却总是相信神佛、僧道、神婆、新兴宗教什么的,一遇到什么解释不了的怪事,马上就会烧香拜佛、求神请符,张倩这种对怪事泰然自若的态度,她实在受不了。想到两个堂姊妹同住,张倩的事难免会牵扯上自己,不由得更加惶恐不安,把自己脖子上挂着的一个不知道什么教的护身符抓在手中,紧紧握住,一连声地催促张倩去庙里烧香。

「没关系的,你们放心好了,我这么多年老是养这些怪动物,一次不好的事也没遇到,相反地,每这些东西走了之后,都会遇见好事呢。比如说遗失好久的钱包又自己出现了,里面的钱还多了一倍;本来医生说至少半年才能痊愈的骨折,一夜之间全好了;下大雪时走夜路,前面一直到家门的路已经不知被谁扫干净了;眼看就要被自行车撞上的时候,对方却连车带人忽然腾空翻滚,刚好从我头顶飞过去……很多、很多呢,不知道接下来又有什么好事情,嘿嘿……」张倩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这么安慰着堂哥、堂姊。

「你该不会是为了这些好事,才乐意收留那些动物的吧?」张阅仲大胆假设。

「当然不是,又不是每次都会有好运气。就算不会有好事发生,我也会帮助它们的——它们那么可怜、可爱。」张倩毫不客气地把自己的行为提升到一个极高的境界,不过张欣与张阅仲却不约而同地「呸」了一口,充分表示出他们对张倩的了解程度。

「不过这也太奇怪了,最近又没打雷,为什么小倩会捡到这种动物呢?张阅仲看着窗外的白雪世界,抓着下巴,不解地自语。

「我捡动物和打雷有什么关系?」张倩不解。

「你们不知道吗?每当有天劫到来,那些妖啊、怪啊什么的,就会吓的现出原形,选择一个有大福或者有大造化,将来会位居高人的身边避天雷,如果顺利避过了雷劫,他们才能继续修炼下去,而那个帮他们避了劫的人。往往就会遇到好事,被他们用种种方式报答,甚至会有以身相许的呢。这种故事《聊斋》等书里多得是,你们没看过吗?」出身于书香门第,却对看书极为反感的张阅仲,难得有机会在自己两个书痴堂姊妹面前表现自己的阅读心得,有些得意洋洋地说。  


  「妖怪,天劫?」张欣咧开了嘴。

张倩也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将来高官厚禄?好吧,张阅仲,现在你去帮我洗碗,等我将来当了总统,我会报答你的!」她一挥手,对张阅仲做出了承诺,要他代替自己负责今天洗碗的重任。

「等你当上总统,离亡国也就不远了!」张阅仲自然不会领这种口说无凭的好处。

「不过要真是妖怪报恩,这恩也太廉价了,一个钱包、扫扫雪就完了,至少也得送个上亿大奖什么的吧?」张欣侧着头做美梦,恨不得有个妖怪马上来报恩,双手奉上一张头奖彩券,却没注意到落地窗帘在无风的屋子里,轻轻地抖动了几下。

「你也太贪心了吧?要是小倩像你这样,救过那么多动物的她,早就成了亿万富翁了!」张阅仲说着,然后问张倩:「小倩,如果真有妖怪来报恩,你有什么愿望?」

张倩想了想,带着一丝狰狞的神情宣布:「我要书!我要一座全世界最大的图书馆!我要把全世界的书全装进去,看谁还敢跟我抢!哼哼哼……」说完,迈着重重的脚步,走进厨房洗碗去了。

「她这是怎么了?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张阅仲不解地问张欣,「以前老祖宗的藏书楼,她不是都不愿意接手吗?要个全世界最大的图书馆,她受的了啊?」

「刚才在旧书摊上,因为少带了十块钱,她看中的一本旧书被别人买走了。」张欣摊摊手解释。

「呵呵…」张阅仲笑着躺到沙发上,又摆出那种翘着二郎腿、吃零食看电视的姿势来。




「圈套!一切都是圈套!」一个青年一边努力地在烈日下搬着货物,一边大声地咆哮着,「是谁跟我说,去那个女的身边装成小狗躲几天,就可以逃过刘地的追杀!是谁跟我说,那个女人不贪心,只会提一些微不足道的小要求!圈套,这一切都是圈套!」

「那个……小鹏,我、我真的不是有意骗你啊……那个、那个张倩平时都是很好打发的。以前那个高大个子在她那里住了好几月,被她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到头来也只是帮她扫了一次雪而已……我、我也不知道她这次怎么……」鹿九在一旁十分不安地跟对方解释着。

他本来是一片好意帮这个得罪了刘地的妖怪指点一条明路的,没想到向来容易满足的张倩,这次竟转了性,看这个青年快要抓狂的样子,可见她一定提了一个了不得的要求。

「她……跟你要什么了?」鹿九小心翼翼地问。

「她要全世界第一大的图书馆,还要装进全世界所有的书!」青年大声吼叫着,「她一定是和那个刘地串通好的!对了!还有你,你也是他们一伙的,你们三个串通好,设下圈套让我钻!」青年有点气急败坏地向鹿九挥舞着拳头。

一旦受了人类的恩惠就一定要报答,这是妖怪们的一条不成文规则,可是这个恩人的要求自己怎么可能满足得了?这不就意味着自己永永远远欠着她的债,在债务还清之前,永永远远不能得成正果,也不能离开人间界!这、这简直是得不偿失,本来只要被刘地打一顿就可以解决的事情,现在反而赔上了一辈子。

「这是圈套!圈套!你们是同一伙的骗子!」他只好语无伦次地吼叫着来发泄自己的不满,狂呼乱叫着,把鹿九吓得缩回了场长办公室。

「圈套啊!这是刘地、鹿九和那个女人设的圈套啊……」

  刘地抓抓耳朵,看着窗户中正在整理书橱的张倩笑了起来,如果她知道自己将来可能真的拥有一座全世界最大最大的图书馆,里面放着全世界的书籍,她会不会惊喜若狂呢?不如,在今夜的梦中告诉她一点吧……还是她会被要管理那么多书的责任吓坏,又忙不迭地捐出去?

下一次送个什么宠物给她解闷好呢?对了,听说新来的一个青耕很是张狂,把他送到那里住个几天吧?反正她也已经很久没有养过鸟了?

在刘地不怀好意地转着这些念头时,张倩已经走到窗边,眺望着城市的风景,目光从刘地的肩头越过,飞向了很远的地方……」



  注:青耕,是一种吉鸟,样子像鹊,羽翼青色,嘴喙、眼睛、尾巴都是白色,叫声有如呼唤自己的名字,据说可以御役禳灾。

  《山海经?中山经》中记载:「堇理之山……有鸟焉,其状如鹊,青身白喙,白目白尾,名曰青耕,可以御役,其鸣自叫」
发表于 2009-4-21 16:33:05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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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者的舞蹈

江榕再次确定,自己已经死了。
    其实几分钟前,当她飘浮在病房天花板上的电灯旁,眼看着那些一下子慌乱起来的医护人员时,心里就有了这种预感。现在,这个生着雪白双翼,头上围绕着光环的俊美男子(也许是女子?)飞到她面前,预感也就变成了肯定。
    “小姐,请允许我带领你离开尘世,去向你该归去的天国吧。”这个男子向她行了个礼,用音乐般的声音说。
    “天国?”江榕闭上眼睛摇摇头,不过,自己在那场车祸中受了那么重的伤,死亡好象也是预料中的事,“那么你是天使吗?”
    “当然。”天使又向她行了个礼。
    “基本上,我认为自己会下地狱……”江榕颇有自知之明地自言自语。
    “地狱!”天使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你竟然会想去那种被诅咒的、可怕的、邪恶的、残酷的……(省略一千字)地方,愿我主保佑你!请擦亮你的眼睛吧!只有天国才是所有善良灵魂们最后的归宿……”
    江榕张大眼睛点着头,虽然“死了”不是什么好事,但是知道自己还算是一个“善良”的灵魂,仍然令她颇为欣慰。因此当她看到那个天使还在那也苦口婆心地解说天堂和地狱的区别、详细分析着两个地方的种种,连忙阻止说:“我明白了,能去天国有谁还想去地狱呢,不过我听说天使可以帮人实现愿望,是不是真的?”
    “愿望?”
    天使偷偷抹抹汗,心想现在的人类真是贪婪啊,开口就要人家帮忙实现愿望,不像以前,对于那些淳朴的百姓来说,死后能升上天国就已经很满是了。不过他还是面带笑容,温柔地问:“那么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呢?说出来,也许我可以帮助你。”
    江榕马上双眼泛着泪光,可怜兮兮地把双手交握在胸前乞求:“能不能让我复活;我才十八岁,我还不想死。如果你能做到,我保证等我将来活到九十岁老死了,一定跟你去天国。”
    “呵呵,这个嘛……”天使努力维持着笑容,克制着踢她一脚的冲动,尽量耐心地解释:“其实人类的寿命都是已经被注定了的,就在出生的那一刻,会在世界上存在多久,健康或者是疾病,这一切……”
    江榕收起乞求的表惰,失望地摇摇头:“直接说不行就是了嘛,基本上我是个无神论者,你解释那一大串我也听不懂的。”  
   “总之,先领你去天国吧,你的未了心愿,也许我父可以帮你实现——只要你诚心地祈祷,我父会听见的。”
   “我都说我是无神论者了——再说,我才不相信亚当的肋骨之类的东西呢,我宁愿相信女蜗用泥造人,男人是用土做的身子,女人是用水做的骨肉……掰掰啦……”说着,她向天使挥挥手,准备飘走。
    “你要去哪儿?”
    “我决定了,我要做个美艳迷人的女鬼,不去什么天国了,掰掰。”
    “等一下……”
    天使一下子拦在江榕面前,“你不能在世间游荡,这太危险了!快跟我去天国!”
    “我不信天主、基督什么的,不去!”江榕转动着眼珠,心想看他这么负责地想引导自己去天堂,或许可以跟他讨价还价一番。
    就当两个人正僵持时,江榕身后忽然传来了铁链的抖动声,接着是一声大唱:“阎王要你三更死,不得留人到五更。”
    江榕慌忙地扭过头去看,只见自己身后不远的地方站着两个人(应该是人吧?),其中一个人全身穿白,另一个全身穿黑,长而宽大的袍子一直垂到地面,头上却又戴着足足有半米高的帽子。而他们的脸色也和他们各自穿著的衣服颜色一样,一个白得像涂了二十层粉底霜,男一个则黑得像锅底灰;他们嘴里拖着长长的红舌头,一直垂到胸口,手中持着锁链和铁牌;这样一副别具特色的打扮,任谁一看都会立刻叫出他们的身分。
    “变态!”
    江榕发出一声尖叫,一下子跳了开来,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们,一边兴奋地向天使说:“看到吗?有人扮成黑白无常在街上走呢——话说回来,上次我还看见有人扮成樱木花道、酷拉皮卡什么的在广场上拍照。听说这个叫的COSPLAY,现在很流行的,要不是我已经死了,我也想去试一试呢;我这么美丽可爱,扮成小叽最合适。”

  “女子江榕,立新市人氏,阳寿已尽,十一月二十三日当归地府销案,速速跟我等前往。”
    白无常大喝着,重重抖了一下手中的锁链,发出经经匡匡的响声。
    “呀,我都死了你们还能看见我——这、还不会是真的黑白无常吧?看到他们诡异的样子,心里有点发毛,不由得向天使的身后躲去。
    “别怕,我会带你去天国,绝不让任何人把你带走!”天使颇有男子气概地发着她,这让江榕十分感动,不愧是纯洁善良的天使啊。
    “又是你这个非法入境的人口贩子!”黑无常对天使愤怒地大叫,“你又想骗这个女鬼!我们兄弟绝对不能坐视!”
    白无常则和善地向江榕频频招手:“小姑娘快些过来!别上了这个外国拐子的当!年轻女孩子看人要格外当心才对,像这种小白脸更不能随便相信,(江榕:你的脸比他还白呢!)你差一点就要被拐到外国去了,你知不知道!”
    “骗子?拐卖人口(自己现在是不是应该叫‘鬼口’)?”江榕歪着脖子看那个天使——外表看不出来啊。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更何况自己现在又已经死了,谁知道死了之后的世道什么样?谁也没规定人口贩子不能扮成天使吧?心里这么想着,于是她一点一点地指着小步,离开了天使背后。
    天使沉下脸来恶狠狠地说:“又是你们来和我抢案子!”
    “这么好的女孩子当然应该去天国,怎么能让你们像押解犯人一样押走。”天使义正辞严地说。
    “生死轮回,天道循环,这是千古正理,我中华民族的文化博大精深,岂是你这种外来人能懂的。”白无常的大舌头甩来甩去,一副很有学问的样子。
    黑无常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江榕身边,心有余悸地说:“姑娘啊,如果我们晚来一步,你可就被拐到天国去了。”
    “被拐到……天国?”江榕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走,快跟我们去地府。”黑无常拉住她说。
    “地府?天国?”江榕完全胡涂了,想甩开手,但黑无常却握得很紧。她用力拉扯着,面对着这样的黑白无常以及那个天使,心里忽然害怕起来,就算死了,也不应该遇见这么怪的事吧?难道……鬼中也有变态?也对,鬼是人变的,有什么人就有什么鬼。想到这里,江榕浑身发抖。
    这时天使忽然大喝一声,从翅膀下抽出剑,向黑白无常扑了过来。
    黑白无常也不含糊,双双挽起袖子,拖着铁锤、打在了一起。
    江榕见一时没人注意到她,转身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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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榕钻进小巷,一阵猛跑,直到了一条繁华热闹的街上,才停下来喘口气——我都是鬼了,为什么还要喘气?她一边拍着胸口胡思乱想,一边东张西望着。
    这条街一如平时的热闹,来往的人群不停穿梭,但没有人把目光投向江榕;当她伸出手,想去捡一下身边行人的衣服时,手却穿过了对方的身体。自己果然是死了。
    当时那辆车夹着尖锐的刹车声冲向自己时,不是清楚地听到自己的骨头所发出的声响吗?自己飘在病房里时,不是也听见医生亲口说抢救无效,请通知亲属吗?
    江榕叹了口气。
    她试着向栏杆上靠了一下,似乎可以靠在上面,于是就这么靠着,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发呆。
    这么年轻就死去,她当然是十分不情愿的,可是死都已经死了;再不甘心也没什么用。现在最重要的是自己往后应该怎么办?江榕一向对怪力乱神的东西没有兴趣,她喜欢看鬼片,但并不代表她相信那些。与其说她是个无神论者,不如说是因为她太年轻了,年轻到根本没时间在享受生命的快乐之余,考虑死亡和其它东西。所以现在江榕苦苦地思考着,思考自己的下一步该怎么办。唉,自己的脑子本来就不是读书的料,现在要想这么复杂的问题,也太难为自己了。
    江榕仔细检视自己的全身上下,现在的自己除了是个鬼魂之外,似乎也和以往没有什么不同,不缺胳膊不缺腿。记得自己身上的衣服在出车祸时应该是沾满了血迹,现在却又好好地穿在身上,只是平时戴的戒指、项链都不见了。虽然心爱的项链没了,不过她还是故作潇洒地甩甩头:“只是身外之物而已。”她呆了好久,脑子里却乱哄哄地,什么也想不出来,最后终于被商圈的热闹所吸引,不知不觉,同最近的一家店铺晃过去。
  江榕无聊地在街上闲晃,每家店铺都进去看看,却拿不走任何一样商品,不一会儿也就兴味索然了。这时路过一间唱片行,听到里面正播放热烈的舞曲,江榕开始扭动身体,就在大街上、飞驰的车辆之间跳起街舞来。死了也好,不管怎么任性舞动,也不会引来奇怪的目光,不用去管人来人往,也不用去管车水马龙,只要随着音乐尽情摆动身体就好……
    那个男子顺着人流走来时,正沉醉于舞蹈中的江榕并没有注意到他。江榕放纵着舞步越过人行道,随意,向这个应该是她会喜欢的英俊时发男子做了一个潇洒的甩头动作。
    男子轻快地走着,一副心情十分不错的样子,见到江榕的舞姿时,便开朗地打个招呼:“嗨,美女,跳得不错,有空一起吃个饭。”
    江榕一下子楞在了那里,保持着劈叉的姿势,站不起来。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男子走了过去,见他在路边买了一瓶饮料,一边喝着一边点起了烟,又加快了脚步,追上一个单身女子,跟对方搭讪。江榕呆呆地看着,这个男子是什么人?他能抽烟、喝酒、买东西,又能和活人说话,他不是鬼魂,可是刚才他却看见我了,还跟我说话——他刚才是在跟我说话吧?江榕跳起来,准备追上去问个清楚。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一个洪亮的声音在江榕身边响了起来。
    江榕回过头,看见一个和尚站在自己背后。和尚慈眉善目,头上肩后宝光四射,正对着江榕合十行礼:“施主,红尘种种,终究是一场虚幻,这就跟我去往西方极乐世界吧。”  
    “西天……”江榕耸耸肩,“我又不是唐僧,别拦着我,我还有事。”她急着去追那个男子,所以绕过和尚就跑。  
    “施主,俗世间烦恼重重,为何不放下一切,四大皆空……”  
    江榕本来还因为他一脸慈悲怜悯而对他有不错的印象呢,没想到他这么罗嗦。眼看着那个男子已经消失在前面的人流中了,江榕慌忙地从他头上飘过去,谁知道和尚的动作更快,一下子又出现在江榕面前:“我佛慈悲,普渡众生……”不停地说起来。
    突然一团黑影破空而来,“锵”地一声正中目标,接着那个和尚便抱着头,后退了好几步。
    黑白无常和天使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追了过来,刚才就是白无常把手里的追魂牌掷过来,正好打中了和尚的头。
    “先见先得!”
    “理所应当归我们地府……”
    “一切皆空,死者应重生极乐……”
    三方人士各说各话,越吵越厉害,终于又打成了一圈。那个和尚一副万物皆空的模样,拳脚上却半点也不含糊,几乎招招不“空”,面对手中有武器的天使和无常,一点也不落下风。不一会儿,他们便开始不甘于只使用武力,各自又加上了魔法或法术,一时电闪雷鸣,火花四涨,场面更加热闹。  
    江榕先是看着一个法术打过来,接着又是一剑劈过去,锁链、铁牌四处飞舞……越看越害怕,连逃跑都没力了。
    这时有只手伸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吓得她一声尖叫。
    “别出声,跟我走,他们纠缠上来就麻烦了。”低沉的男声在耳边响着,并且牵着她的手,带她悄悄离开。
    “你、你是……”江榕被对方拉着穿过了街道,七拐八拐,当他们远离了刚才的地方之后,她才抬头看清楚对方正是刚才向她打招呼的那个男子。看来他不仅能看见自己,还打算帮助自己,不管他是不是鬼,他总是江榕死后见到最正常的人。“请问,我是死了,对吧?”她怀着亿分之一的希望又问了一次。
    男子耸耸肩:“废话,不然那些家伙怎么会缠上你。”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天使、黑白无常、西天侍者……你不会连这些都不认识吧?”现在的孩子真没常识,男子暗暗叹息着。
    “可是他们为什么纠缠我,我、我不想认识他们啊……”
    “……”男子倒是很能跟得上时下少男少女的思维,咧了一下嘴之后马上说:“你死了,他们来带你去死后的世界。你活着的时候没有什么宗教信仰吧?”
    江榕把头摇得像波浪鼓一样:“没有。”
  “那就对了,如果你有信仰,一死就会被所信仰的神界给接走,就是因为没有信仰才成了抢手货啊。”男子感叹着,“说起来也是,最近像你这么优质的鬼魂已经越来越少见了,难怪他们要抢到打起来!”
    江榕困惑地卷着头:“我听不懂。”
    因为江榕是美女,所以男子就很有耐心地解释着:“世界上有很多神,知道吧?实际上神比人类知道的要多得多,不过有些神对人间叫作泌兴恤——加比州州油f恤们的例界和秩序,而这些秩序中也包括了死后的世界。既然建立了死后的世界,总得到加以利用啊,于是就有那些什么天使、无常的四处收集灵魂。你也不用怕他们,他们没有恶意,就只是想把你带回去而已——听说他们的工资都是按件计酬的。”  
    “哦,我明,日了,他们是来带死者去轮回转世的地方的服务生。”江榕这么理解。
    “你想轮回转世?那就别跟天使走,跟他去希望不大,跟那黑白无常去吧,虽然要接受审判什么的,但几乎都能转世。如果你跟去了西天也有戏唱,不过可能要多等几年。”那男子摊手说:“没办法,各处的规矩都不一样。反正不论你要选哪一家,最好都先问清楚,你现在是抢手货,他们会知无不言的。”
    江榕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又问:“可是世界上人口这么多,每天死那么多人,他们有必要抢成那样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产品的品质也很重要啊,如果带像你这么优质的鬼魂回去,我猜他们不但这个月的工资有保障,说不定还可以拿到奖金。”
    “优质的鬼魂?”听了这种形容词,江榕也不知道该伤心还是高兴。
    男子伸手向旁边指着:“看那个,那个,还有那个……”江榕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四周飘浮着一团一团烟雾似的东西,浓一些的像烟囱中的烟气,淡一些的几乎像透明的雾水一样,他们随风飘动着,有的眼看着就要从有到无地消失不见了。一旦开始留意就会发现,那样的东西还真不少。
    “这是什么呀?”汪榕摸了摸其中一个,感觉就像一团冷冰冰的棉花糖。
    “鬼魂啊,你的同类,大部分人死了之后都不会留下什么思维,魂魄就会变成那样的形状,如果没有那些鬼差神使来收走,风吹日晒之下,一、两个月就消失掉了。”
    江榕叫起来:“那他们不全都一样,分不清男女老幼,谁是谁啊!”她可不愿意变成这样。
    “如果被那些鬼差什么的收去,用一些特殊的法术,他们应该可以记起自己是什么人?做过什么好事、坏事的,还有审判之类的关口呢!”
    江榕难以置信地摇着头:“不会吧!人死了就变成这样?至少像鬼片里那样也好啊!”  
    “鬼片?那还不如这个呢,至少无害,也不污染环境,反正百分之五十的人死了之后会变成这样。”  
    “那其它的呢?”江榕满怀希望地问。
    “那边。”  
    江榕这次看到了一个中年妇女正呆站在路边,脸上、身上全是血迹,一条腿的肌肉翻出,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脸上也淌满了血,一颗眼珠不见了,流露出极为痛苦的神情;她正面,向着江榕这边,直伸着双手,发出一连串低沉却令人毛骨栋然的呻吟声。江榕虽然胆大,却也不由得抓紧了男子的衣袖,牙缝里吐出一个字来:“鬼……”
    “不用怕,别怕,你自己也是鬼。”男子马上趁机拥住她的肩安慰,“那只是个被车撞死的鬼魂而已。”
    江榕惊慌地说:“这么可怕……我、我也是车祸死的……”
    “那是一种会记住自己一生中最强烈感受的鬼魂,一般是记住死的那一瞬间,也没什么害处,只是呆在那里等着被鬼差们弄去,再不然过个十年八载也就消失了。”
    “那我……等一下也会变成那样……”
    “那种鬼魂只占不到百分之十五,你不属于那一种。”男子东张西望,最后放弃地叹口气说:“还有一种死人神志比较清楚,他们会牢牢记住自己是怎么死的,自己生前喜欢什么,讨厌什么,爱过什么人,恨过什么人。如果再真的身负什么深仇大恨或者不是正常死亡的话,他们更会把别人的这些不好牢牢记住,执着于报仇;也有的会固执地守着自己生前的财宝,或是生前喜欢的人什么的,几十年也不会消失。天长日久吸收日月精华,或者运气好再遇上一次帝流浆什么的,他们也就拥有了一些法力和灵气,然后……嘿嘿嘿嘿,鬼片里的情节也不见得就不会发生……”他阴森森地讲着,故意摆出一副吓人的面孔,谁知江榕却颇让他失望地若有所思了起来,并没有惊慌地扑进他怀里,沉吟着说:“就是啊,这样才比较像鬼魂嘛!哪里有?找个来,我看看和电视上的一不一样。”
  男子又东张西望看了半天,无奈地耸耸肩说:“没办法,这种鬼魂只有百分之四、五,而且他们自己会到处去,一旦被那些鬼使神差发现了又是奇货可居,马上拖走,太难找了,恐怕没法给你看看。”
    “那么……我就是这一种鬼魂了……”江榕喃喃自语着,“把生前的事记得一清二楚,又可以到处去,在鬼差们那里还奇货可居……我就说我没那么容易上天堂嘛,果然是要变成贞子、咒怨、红衣女鬼、白衣题尸了……不过,法力……”
    男子斜眼看着她:“你像吗?你这样也想上电视?”
    “你!”江榕瞪着眼看他,忽然抱住脸呜咽起来,“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我都死了,呜呜呜……都要变成那样子了,你还取笑我,呜呜呜,你这个人有没有同情心,呜呜呜……”她哭得十分伤心,双手搭着脸在街上蹲了下来。
    “好了,好了,别哭了,知道自己死了都没掉一滴泪的人会为这么一句话哭。”男子用手推推她,一下子就揭穿了她的把戏。  
    江榕站起来,无趣地白了他一眼:“我是厉鬼,小心我缠上你!”
    “你当然不是……”男子慢悠悠地说:“你是鬼当中最稀有、能领最多奖金的一种,一万个死者也不一定会有一个,比熊猫、金丝猴还珍稀,一般只有人类的修道者什么的才会成为这样的鬼!”
    “真的,我有那么了不起?”江榕上下看看自己,除了长得特别漂亮、身材特别好、气质特别优雅迷人、衣着品味特别高……之外,也没有多少与众不同的地方啊,最主要的是,自己没改变什么啊。
    “当然是真的,你想想你现在和活着的时候有什么区别?”
    “区别?我、我死了啊……”江榕又哭了起来。
    “我是指在思维上、心灵上,你有什么不同吗?”  
    “别傻了,我只是死了,又没变成另外一个人。”
    “所以提你是很特别的,和活着的时候一模一样的灵魂是很少见的,也是修行的好材料,你若想成为鬼仙,可比一般的鬼魂还容易一千倍。”男子若有所思地看着江榕,不知道有一天自己死的时候,能不能像这个女孩子一样,承受住死的考验,完全地拥有自我。
    听了男子的话,江榕大为高兴,眼睛闪着光说:“鬼仙?是不是说我可以飞,可以用法术,可以上天入地,还能要什么变什么?”
    “你想得太美了吧!”
    “书里的鬼都可以做这么多事。”
    男子凑近她说:“你知不知道,一个妖怪想通过修炼得到你刚才说的那些能力,需要多久时间?”
    “不知道,因为世界上根本没有妖怪!”无神论者江榕坚定的回答。
    男子向她龇了一下雪白的牙齿:“我就是妖怪!”
    “证据呢?”
    男子伸出一只手,那只手在江榕面前生出了利爪和绒毛。
    “……”江榕后退了半步,半晌才说,“你该剪指甲了……”
    男子耸耸肩继续说:“飞行,使用法术,上天入地,想要变什么就变什么,我们妖怪要修炼至少一百年才能达到那种程度,而你们人类只要死了变成鬼就可以做到?”
    “对啊,书里、电视里都是这样的。”
    “少在那里‘大人类主义’了!”男子忿忿地说,“明明是一样的东西,我们叫‘妖怪’,你们就是‘鬼仙’,哼,鬼还加上仙”。扔下江榕摇着头走了。
    “等一下,你要去哪?”
    “去吃晚饭。”男子头也不回地说。
    “那我怎么办?”
    “去选一个天使、无常什么的跟他走吧,你会很抢手的。”
    “我不去,我要做鬼仙!”江榕大声叫。
    “随便,随便。我只是看到美女就顺手拣了,忘了鬼魂反正也不能用来做情人,你对我没有什么用,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男子油腔滑调地哼着小曲走了。
    原本以为他是好心帮自己,谁知竟然不怀好意!江榕一向最讨厌这种色狼,气呼呼地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处境,急忙又叫了起来:“你别走,告诉我怎么才能变成鬼仙。”但那男子早走远了,根本没听见。
    “他刚才说自己是妖怪,妖怪……”
    江榕想到了什么,于是跟着那个男子进了一座公寓中。  


  这座公寓一栋有六层楼十二户人家,江榕来来去去地走了好几遍。她不知道那个男子进了哪一家,做人时的习惯又束缚着她,让她不敢随便走进人家家里。可是一直这样在走廊上飘来飘去也不是办法吧?江榕看着那些结束了一天工作各自回家的人们,心中泛起一阵酸楚,他们都要回家吃饭、休息了,而她却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这里,该做什么都不知道,鼻子不由得开始发酸……
不管了,不管了,现在哭有什么用。 江榕用力甩着头,至少做鬼也要做个江榕式的鬼。
她下定了决心,跟着一个刚刚走上来的妇女往她家中飘去。
突然,一股巨大的推力涌来,江榕便被抛到了对面人家的门上,呻吟着爬不起来。
“你是谁?居然往我家里闯?活腻了吧?想要我让你魂飞魄散,鬼都做不成吗?”
一个稚嫩的声音说着冰冷的话语;江榕抬头,看见一个男孩正抱着臂站在她身边,目露凶光。
“我、我在找人。”江榕不知道为什么,被他的目光看得很害怕。
“找谁?”男孩眯起眼。
“一个男人,二十多岁,很英俊,很高……他说自己是妖怪……”江榕边说,边担心地看着对方。
“刘地?”男孩一皱眉,“拈花惹草到这种程度,连鬼都不放过……”他咕嚷着,脸上的凶色倒是消失了。这时,屋里传来了女人的叫声:“小睿,吃饭了。”
“好,我 马上来。”
男孩瞬间换上了天真可爱的笑脸,甜甜地回答,然后一回头又拉下脸对江榕说:“你找错了,他在楼上。”然后手指一弹,唤来了五个小鬼魂,对鬼魂们吩咐说:“送她去楼上找刘地,别让她乱跑,吓到我妈妈怎么办。”说完便大声应着:“妈,我来摆菜。”然后跑回家去了。 他不像鬼魂,难道也是妖怪?江榕呆呆地看着他的家门。
“喂,阿姨走吧,我们送你上楼。”一个小鬼魂用脚赐踢她说。
“阿姨!”江榕大怒,自己才十八岁而已;这几个鬼魂都是天真小孩的模样,说话怎么这么不可爱。
“讨厌,叫错了啦。”一个小女孩鬼埋怨着同伴的没礼貌,“应该叫大婶才对。”
“你这个乡下小妞懂什么!”
“谁是乡下小妞!”
“说谁呢?”
“找死!”
两个小鬼几乎扭打在一起,其它几个连忙劝架。江榕被他们吵得头脑发晕,她平常就讨厌小孩子吵闹,没想到小鬼比活的孩子还吵。反正已经知道了目的地,于是她自己往楼上飘去。
江榕来到六楼那扇普普通通的门前,因为不能敲门而正在犹豫是否该穿墙而入时,那五个小鬼魂又赶了上来。他们一来到六楼那户人家的门口,竟然就老实了下来,你推我让,最后把其中一个看起来最大的弄到了前面,小心翼翼地敲了几下门。
“谁呀?”门里响起了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小鬼们一听到这个声音,似乎都松了口气,又一连敲了几下。“来了,来了,谁……咦,这不是狐狸的鬼使们吗?你们有事?”门开了,一个年轻女子一手提着菜刀,一手提着一口锅子,一副刚从厨房的慌乱中出来的样子。
“刘地在吗?”小鬼们往屋里探头探脑地问。
“在啊,你们找他。”
“不是,不是。这是他的女朋友。”小鬼们把江榕往前一推,“我们还要帮主人写作业,告辞了。”说着便像逃跑似地溜走了。
“刘地交女朋友的范围又扩大了,连鬼都有!不,不是……我什么也没说……”那个女子脱口叫起来之后,便又及时改口,热情地招呼江榕,“来,请进来,别客气!刘地,你女朋友!”
“谁呀?”随着懒洋洋的声音,江榕在找的那个男子从沙发上欠起身来,看了江榕一眼,“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我长得是很帅,但你也不用这样啊,瑰儿会吃醋的。”
碰!那个女子手中的锅子击中了刘地的脸。
  江榕坐在这间和一般人家没有多大差别的房子里,打量着里面的一切。
在厨房中忙碌的女子叫瑰儿,自称是山鬼。而那个长手长脚地躺在沙发上,几乎独占了整个沙发,一边啃苹果、一边看电视的男子刘地,据说是地狼,瑰儿说他也是来混饭吃的客人。而这屋子的主人是那个正坐在窗下的夕阳中闭目盘膝,一动也不动,长相平凡的青年男子,瑰儿说他叫周影,是个影魅——总之,这一屋子加上江榕自己,没有一个是人。而江榕刚才看见的男孩叫林睿,是个九尾狐;那五个小鬼叫鬼使,是种介于鬼魂与妖怪之间的一种东西。
江榕在死后才发现,自己住在一个多么可怕的城市里,四周潜伏着多少危险生物。
屋主周影一直在“修炼”,而刘地则看着无聊的情境喜剧,根本不理她;瑰儿倒是既和气又爱说话,可是她一直在厨房里忙着。既然没有人赶自己,江榕打定主意赖了下来;她坐在一边,无聊地四处张望。
卧室中一阵呼噜声把她给吸引了过去。
从虚掩的门缝里,江榕看见床上睡着一只可爱得不得了的宠物,那是一只红色的鸟,胖乎乎、毛茸茸的,正仰面朝天打着呼噜,似乎睡得十分满足。
真可爱,江榕最喜欢小动物了。仔细看看这只鸟,竟只有一只脚爪,是受过伤吗?
真可怜啊,现在不疼了吧?她忍不住伸手,向他摸去。
啪!周影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边,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腕,平静地说:“火儿是灵兽,你一摸他,立刻就会魂飞魄散,化为虚无。”
“啊、啊……你弄痛我了!”江榕挣脱开他的手,回到客厅,然后听见周影正在轻轻叫着那只鸟:“火儿,吃饭了。”  
“饭!做好了吗?做好了吗?”声音还没落,一条红色的影子就出现在江榕面前。
他上上下下地把江榕看了一遍,又大声叫起来:“我抗议!我反对晚餐吃鬼魂!至少要有妖怪肉、牛扒、糖酷鱼或人类吧!瑰儿、影,你们虐待我!我拒吃!”他在屋顶上飞来飞去,身上喷发出火焰,小火苗从他身上不停地飘落下来。
“今天吃红烧妖肉和炸里肌——那个是刘地的女朋友,不许吃!”瑰儿在厨房里叫,“你要是再烧了沙发和窗帘,我就把菜倒掉!”
“哇,我饿死了!快拿来!”火鸟扑进厨房,不一会儿就托着几个盘子出来,一脚把刘地从沙发上踢下去,抢过遥控器,转到卡通频道,边吃边看了起来。
这个根本不是宠物,而是家里的小霸王……江榕咧开了嘴。
刘地从地上爬起来,抓起一个坐垫往火儿打下去,火儿也立刻把桌子上的烟灰缸扔回去,然后刘地显露出利爪就是一爪,而火儿则全身翻腾着火焰,毫不示弱地一翅膀拍过来;他们就这么乒乒乓乓地打在了一起。瑰儿边威胁:“火儿、叫咧地,你们小心吃做了吗!”边冲过去挡架,却一点效果都没有,于是就挥舞着锅子乱拍。
江榕躲在墙角,目瞪口呆。“你离火儿的火焰远一点,就没事了。”周影在旁边平静地说。
江榕看着那乱飞的碎棉团(从撕破的靠垫里飞出来的)、起火的沙发、破裂的矮柜、打破的茶几、冒烟的电视,发现现在最重要的问题并不在自己这边。  


  两天下来,多亏瑰儿的热情讲解,江榕总算对这一屋子的妖怪有了初步的了解。 刘地是个流氓、下三滥、恶劣花心的妖怪(火儿说的),天天来周影家里混吃白住。
火儿是只很厉害的灵兽,每天吃喝玩乐外加欺负弱小,江榕最初对他的“可爱”印象早已幻灭,心里不停庆幸这只火鸟对鬼魂没兴趣。
瑰儿怎么看也不像妖怪,她一边经营花店,一边打理家务,反而更像一个快乐的人类主妇。不过她跟周影的关系倒是教人猜不透,说是情人又不像,说是朋友吧,又过于亲近了些。周影是个出租车司机,只出夜车,经常在工作之后带“猎物”回来——这太可怕了,坐到他车上的人就好象坐上了核弹一样吧?不过他白天从不出门,整天坐在太阳下修炼。今天周影又一如往常地坐在窗下的阳光中,而江榕则不停地绕着他打转,小心认真地盯着他。
这里唯一符合江榕心目中的妖怪印象的,就只有周影了:晚上在城市里游荡,抓人来吃,白天就专心修炼,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看来自己想要成为鬼仙的关键就在他身上。这几天,江榕又好几次看见那些天使、和尚们在窗外打转,不过他们也好象守着什么规矩似地,并没有走进屋里。而江榕当然是吓得一步也不敢出去,她可不愿意莫名其妙地就被骗到什么天国或地府去。
周影那种闭目盘膝的姿势可以维持一整天,江榕于是索性在他面前蹲下来,托着脸耐心看。
而瑰儿也在悄悄地盯着江榕。
本来以为这个女鬼是刘地勾搭上的新情人,谁知道刘地根本不管她,而她也不再去追着刘地,反而围着周影打起转来。瑰儿猜不透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看她现在竟然离周影越来越近,都快趴到周影脸上了。
“瑰儿,影长得很帅吧?那个女鬼一直盯着他呢。”连火儿都察觉到不对劲,趴在瑰儿耳边悄悄说。在他的心目中,周影理所当然是比刘地帅上一百倍的。
瑰儿再也忍不住了。
“你为什么一直盯着他呢?”瑰儿靠近江榕,尽量用若无其事的口气问。
江榕等得太全神贯注了,随口就说出了真心话:“都等了好几天了,他怎么还没把内丹吐出来呢?”
瑰儿皱眉:“什么?内丹?”
“没有……哈哈哈哈。”江榕一不小心说溜了嘴,连忙打着哈哈掩饰自己的目的。
“没有!当然没有!”江榕大声否认。
“我记得古人很多笔记小说里都有那样的情节,一个鬼魂趁着狐狸专心修炼的时候抢走他的内丹,一口吞下去,就可以拥有法力,成为鬼仙,你一定也是看过那些故事吧?”
瑰儿抓住了对方的小辫子,洋洋得意地说。
“没有,别诬陷我。”江榕心想自己打死也不能承认,否则一定会被赶走。
“不过呢,你找错对象了,周影的修炼与众不同,他没有内丹。”瑰儿重重地给了她一瓢冷水。
“没有,怎么会!那,那……我怎么办?”江榕一下子急了。
瑰儿耸耸肩:“你别看我,我也没练出内丹来。还有火儿,他不需要修炼内丹。再说,就算有,我们也没道理给你啊。”
“我又没打算要你们的,只是借用一下就还给你们。”江榕委屈地嘟起了嘴。
“那你不如去找刘地,不然楼下的狐狸也行。”瑰儿指点她。
“他们有内丹?”江榕眼睛发亮。
火儿一下子窜到她面前,恶狠狠地看着她:“你如果敢打狐狸东西的主意,小心我烧死你!不过去偷刘地的话,我支持你——也许你会被他吃掉,那也好,难吃的东西就让他吃好了。”他似乎还想拍江榕几下以示鼓励,但是一想到鬼魂这东西一拍就会变成飞烟,又忍住了。
  江榕坐在月光中,有种舒服的感觉;她以前似乎从没这样真实地面对过月色。从窗户看出去,城市的霓虹灯光以及车水马龙,似乎都那么遥远,只有这一地的月光才像是真的。
周影带着火儿出去工作了,江榕不敢想象今天又会有什么猎物落在他们手里。刘地这几天一直没出现,而瑰儿的家在隔壁,她打理完这边的家务之后,就跑回自己家里洗床单了。平时总是热闹的“妖宅”,现在竟空荡荡地只剩下江榕这个鬼。这两天下来,喜欢热闹的江榕已经喜欢上了这个由非人生物所组成,却总是快快乐乐的小家庭,然而现在被一个人留在这黑暗中,所有的快乐似乎都离她远去了。
不管怎么说,自己都已经死了,虽然以前也有过“这样活着不如死了”的念头,可是并不愿意在十八岁的时候就死了啊,自己为什么非要在十八岁的时候死掉不可……
我才不会为了这点事哭呢!
江榕立时站了起来。
死就死了,有什么了不起!反正活着的时候也不见得比现在好很多;不就是死了而己,我江榕在乎过什么?现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也没人管,没人来啰嘿,更没人总想着利用自己,这有什么不好。
虽然没有音乐,江榕却大幅度地摇摆肢体,跳起她喜欢的舞来。她喜欢这样热烈地摆动身体,热烈地舞蹈,可以让她忘记一切的舞蹈……
不知道独自跳了多久,不知是身体还是心中,突然生出一股疲倦来;江榕颓然坐了下来,双臂抱膝,把脸埋在其中……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我不想死……为什么是我死了,世界上有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我……
“你为什么不开灯,在看夜景吗?”瑰儿的声音在屋里响起,接着灯亮了起来。江榕慌忙把头扭向窗外,没好气地说:“你教我怎么开灯?我又摸不到那里。”
“对喔,你是个鬼魂。不过,如果你肯像周影那样用心修炼,不用十年就可以触摸东西了。”瑰儿拿了一大包零食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而且再过三十年左右,就连想吃东西都行。” 对于十八岁的江榕来说,十年、几年后的事太遥远了:“十年?三十年?说得倒轻松,你几岁了?”“五十六岁。”瑰儿马上回答,“以我的年龄,其实更适合变成十五、六岁的少女,可是……算了,未成年人要受的约束太多。”
“五十六……”这个数字让江榕想起了奶奶,“原来你这么大年纪了。”
“大?我们的年纪可不能用人类的方法计算,火儿都三百多岁了,还是个小孩子呢,他要过一千年才能长大,可以活好几万年,你也可以活个几千年啊,现在开始修炼就行。”
“我不会,我最讨厌学习了。”
“那就等有帝流浆的晚上。”
“帝流浆?” “一种吃了马上增进修行的东西,下一次是从庚申年七月十五的月亮中流下来的……。”
“庚申年……我不懂阴历,直接告诉我是公元哪一年?”
瑰儿算了算:“……唔,唔……下一次是二O四0年。”
江榕顿时把头垂了下来,看来自己是没希望了。
“你那么希望成为鬼仙啊,那也得循序渐进才行——虽然以我的道行也没资格说别人啦。”瑰儿忽然看见什么,轻声问:“你、你哭了?”
江榕用力擦擦脸上的泪痕:“没有!我都死了,还有什么可哭的。”
瑰儿愕然地看着她,眼睛里闪出了泪花:“我都没想到……我真笨,竟然没有留意到,你还那么年轻就……我真笨……我真笨……”
江榕把目光投向窗外,尽量忍住眼泪。
瑰儿越说越伤心,眼泪流了下来:“我知道你一定很不甘心,呜呜呜,那么年轻、那么幸福的时候,却要死掉,呜呜呜,我知道,我知道你的感受,呜呜呜,都怪我没有好好修炼,不然我愿意把内丹给你用,呜呜呜……”
“你……你非要把我弄哭才甘心吗!”江榕强忍着眼泪抱怨。
“可是,可是……呜呜呜……”瑰儿趴在江榕肩上大哭。
“你别哭了,死的人是我,难道要我反过来安慰你?”
“对不起,对不起,呜呜呜……”
“唉……”江榕走向窗边,看着远处,忽然苦笑起来:“想不到我死了以后,唯一为我哭的竟然不是人类。”
“怎么会!你的亲人、朋友现在一定哭得很伤心……”
“不会的,没人会为我哭的!这么说起来,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江榕故作洒脱地耸耸扁。
“你爸爸、妈妈,他们……”
“离婚了。”江榕看见瑰儿意外的表情,有些自嘲地笑了起来,“我爸几年前做生意发了大财,就养了小老婆,后来我妈知道了,她倒也很干脆,向爸爸要了一大笔钱,在增加,私生子也有了好几个,我都大半年没见过他人了……你明白了吧,也许我的尸体还躺在停尸间里,一直没有人去认领呢……”江榕伸手在远方的一片灯火中轻轻画了个圆圈。 瑰儿一下子站了起来,用力擦擦眼泪:“我们马上去医院!如果是这样,我来做你的亲人,我来为你举行葬礼!相信我,这样的事对我们妖怪来说很简单。”
“葬礼?不用了?我都死了,不用那么麻烦了,参加自己的葬礼怪怪的。”
“不要,连葬礼都没有,一直让尸体躺在冰冷的停尸间里,我不要,呜呜呜……”
瑰儿又哭了起来。
“好了,我听你的就是,别哭了……”江榕看着瑰儿苦笑。  


  江榕开始对妖怪的行动方式充满好奇:飞行?在大厦间跳跃?瞬间移动?她设想了一大堆,却发现自己被瑰儿拉着坐进了出租车。
江榕诡异地问瑰儿:“你不会飞吗?”
“会啊。”瑰儿洋洋得意,飞行可是她会的少数几个法术之一。
“那你为什么花钱搭出租车?妖怪们都很有钱吗?”
“我会飞,可是我不会隐身术啊。”瑰儿说得理直气壮。
江榕无话可说。
“你的尸体是在医院吧?你知不知道他们的停尸间在哪里?没关系,我们到了再慢 慢打听。”
江榕想到要亲眼看见自己的尸体,有几分哭笑不得地摇摇头。看着车窗外不断飞逝的车水马龙,江榕想想,自己竟然也已经死了三天,一切就好象做了一场梦,一点都不真实。什么天使、无常、西天、地府的,还有住在城市里的妖怪,还有一个妖怪竟然这么热心……她想到这里,看了瑰儿一眼,如果以前有人说自己在妖怪的家里待了好几天,又和妖怪一起搭出租车到医院找自己的尸体,自己肯定会认为是精神病院的围墙倒了……
可是现在……
车子到达医院之后,江榕看着前面的司机钱也不都要,匆匆离开,念头恍然而生,也不生气;那司机听见瑰儿在车上自言自语,又是飞行,又是隐身术、医院、尸体的,大概以为自己遇见了神经病吧?而瑰儿还在那里得意洋洋:“省下了一百块钱,赚到了。”
她真的是个妖怪吗?
“停尸间?”虽然一个年轻女子打听停尸间在哪里很奇怪,可是护士还是告诉了瑰儿,”“地下室最东边那头。”
走到地下室门口,瑰儿却犹豫了起来,徘徊了半天才对江榕说:“你自己先下去找找,找到了再来叫我。”
江榕叫起来:“我去找?”
“我……不敢去那里啊。”
“你不是吃人的妖怪吗?怎么会怕尸体!”
瑰儿嘟起嘴:“食物和尸体是两回事……而且,万一有鬼跑出来怎么办?”
“我不就是鬼!”
“所以你去最合适了,快去吧,快去吧,我在这里等你!”瑰儿用手推着江榕。
江榕简直快被她气疯了,但是看她那副样子,似乎是绝对不肯下去的,只好冷哼一声,自己向下飘去。地下室虽然亮着足够的灯光,却依旧沉闷郁暗,也许是停尸间在这里的关系,四处飘动的鬼魂比别处更多,也有一团团雾气状的,也有人形却惨不忍睹的,也有口中一直在明念着什么的,也有双目直勾勾瞪着前方的……
江榕小心绕过他们,走到写着“停尸间”三个大字的门前,正想飘进去时,忽然一条手臂从门中伸出来,按着是一个变了形的头,突出在外的眼球挂在没有皮肉的脸上,口中喃喃说着:“我不甘心,我要报仇……”向江榕飘近。
“啊……”江榕惨叫一声,转身就跑,一头扑到了瑰儿身后。
瑰儿看着那个鬼魂从身边经过,也不由得牙齿打颤,强撑着说:“他们和你一样,都是鬼啊,你怕什么?”
“你不是也不敢去。”
“你去……”
瑰儿和江榕相互抱怨着,但是谁也不肯再往下一步了。
“瑰儿,你在这里干什么?”
“南羽,你不是市立医院的医生吗?怎么在这里?”瑰儿高兴地迎过去。
“我们来这里会诊,你在干什么?这位是……”南羽微笑地问。
江榕发现她可以看见自己,难道她也是妖怪?医生妖怪,躲在医院里吃病人……停尸间里的响声,绿牙齿……哇……她胡思乱想着,瑰儿却已经把所有的事一股脑儿地都跟南羽说了一遍,最后拉着她乞求:“南羽,你帮我们去找她的尸体吧?你是医生,不会怕对吧?”
南羽摇头笑了起来:“不用这么麻烦,我先去帮你们查查她在几号,有没有家属来认领吧。”她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拿着一张纸说:“昨天下午她父亲就把她接走了。”
“你看,你爸爸来接你了!他没有忘了你啊!”瑰儿高兴地跳了起来,”“我马上再陪你回家看看。”她拉着江榕就跑,一遴选向南羽叫,“南羽,改天来我家玩。”
南羽看着她们的背影,笑着叹口气。她伸手拦住正想追过去的黑白无常说:“别追了,这医院里鬼魂多着呢。”
黑无常重重地抖了一下手里的铁链,气呼呼地说:“哼,好不容易把那两家抢生意的打跑,却连你也来跟我们捣乱,我们可是跟了她好几天了!”
“追上了她也不会跟你们去的,她还有心愿没了结呢,下次若再遇上这样的鬼魂,我帮忙劝他去你们那里就是了。”南羽轻轻叹口气,这样的鬼魂可不常见,“都认识几百年了,这点面子也不给我吗?”
“算了,看在你这么多年帮了不少忙的份上,不管她了!”黑白无常爽快地一摆手,“干完今天,我们哥俩就要休假去了,一个月后才回来,有好鬼你可要给咱们留着,我们也会带礼物给你的。”反正他们这半年的业绩也达成了,不如送南羽一个顺水人情。
“那是一定的。”南羽笑着对他们点点头。
  “这么豪华的房子,这么高级的家具……江榕,你家真有钱啊!”瑰儿目瞪口呆地在屋子里赞叹。
“哼!”江榕冷笑一声。
房子虽然很大,却空荡荡地一个人也没有,所以瑰儿才会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在二楼的厅房正中央摆着江榕的遗照,放了几盘水果、几支香烛做供品。瑰儿走过去点支香,恭敬地对着灵位拜了几拜。
“你干什么呀?我在你后面呢!”江榕尖声地叫。
瑰儿回过头去,捏着香,向她拜了拜,才把香插上,气得江榕直踩脚。
房子里上上下下都空空荡荡的,只有遗照中的江榕嘴角腾着笑,看着静静的房子。
江榕向瑰儿解释:“我爸爸从来不回家,雇的佣人只管白天打扫和三餐,晚上一向都只有我一个人在——现在是一个鬼了。你吃不吃零食?柜子里有。如果想喝酒的话,楼下酒柜里有;不知道有没有水果?你自己找吧,不是我不招呼你,而是我现在这个样子什么也没办法做。”说完便往垫子上一躺。
瑰儿小心地在屋里转了几圈,蹲在江榕面前说:“也许他正在你的葬礼上伤心呢?也许他正为你处理后事呢?也许……”
“别开玩笑了,他会做这些……”江榕摆摆手。
“可是,哪里有失去子女而不伤心的父母……哪里有这样的父母……不是这样的……”瑰儿括着嘴,强忍住哽咽。
“世界大了当然什么人都有,像城市大了,里面都会长出妖怪来呢!”江榕习惯性地去拿酒杯,但一想起自己现在的状况,就又缩了回去。
门口传来开门声,然后是重重的关门声,接着听到什么东西被碰倒的声音,一个男人扯着喉咙嚷嚷着:“谁把花盆放在楼梯边!够了!王八蛋!一群乌龟王八蛋!”接着又是一串含糊不清的咕噢,想必也不是什么好话。
“我爸爸。”江榕不等见到人,就大方地向瑰儿介绍。
“也许他因为、因为失去了你,所以,所以心情特别不好……”瑰儿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解释。
随着沉重的脚步声和一串串不明意义的咕嚷二个男子顺着楼梯摇晃着走了上来,斜眼瞄了瑰儿一眼:“你、你是谁、谁呀?怎么来我的房子里……你、你怎么进来的?”
他一边大着舌头说话,一边跟抢地向瑰儿走来,带来了扑鼻的酒气,脸上还沾着口红印,看来绝不是从葬礼回来的。
“我来祭拜江榕,用她放在门口的钥匙进来的。”瑰儿心里涌动着怒火,直视着这个身体发褔、醉眼惺松的男人,一手指向江榕的遗照。
“呵呵呵,原来是榕榕的朋友。来,坐,坐,跟叔叔喝一杯,小女孩,你几岁了?叫什么名字啊?长得真清秀!”男人一边笑着,一边伸手要搭瑰儿的肩。
“你也配做父亲!”瑰儿怒吼一声,挥起一拳,击中男人的左眼,把他打得捂着眼睛蹲了下去,接着连环两腿,把他踢得唉唉直叫;最后以一个水果盘砸在对方头上做为一套动作的终结,然后踏着重重的步子冲下楼去,又重重甩上了门。
“你真是活该!”江榕看着那个正在呻吟挣扎着要爬起来的男人说,“我要是能动手,现在已经把你扔到窗户外面去了!你知不知道,如果有一天我成了鬼仙,我第一个就来吃你!”
男人努力爬上了沙发,坐下来,叹了一口气,然后打着嗝,喷出一圈酒气。
“你知不知道瑰儿是个妖怪,她最擅长做全人大餐,你刚才运气算不错呢。”江榕在他身边坐下来,托着腮,继续对他说,“你现在肥成这样,我想那个火儿一定很乐意吃你才对。”
男人一连打了几个充满酒气和恶臭的嗝。
江榕连忙跳起来,远离开他,用手携着鼻子:“幸亏我死了,想想有你这样的老爸,我还不如死了好,你说对不对。”
“对……”男子忽然压着嗓子说。
“你还敢说对!你……”江榕指着男人,浑身发抖,却发现对方是透过自己正在呆看着前方。 江榕回过头,看见的是正对着自己经笑的自己的遗照。
“对,对……榕榕死了……”男人忽然坐倒在地上,双手搭着脸,发出了一声呜咽,“榕榕死了,我家榕榕死了……她怎么会死了呀,呜呜呜……榕榕……”
江榕看看他,再看看遗照,呆呆地站了片刻,颓然地坐到他身边。
“榕榕……呜呜呜……榕榕啊……”男人的呜咽变成了号啕,不一会儿又冲进了厕所,大声呕吐起来。
“死了……我死了……”江榕抓着头发,死死地咬住嘴唇,厕所中传来了男人狼嚎一样的大哭声。
  江榕从家里出来时,天已经朦朦亮,她意外地发现瑰儿还守在门外等着她。
“我以为你走了。”
“我以为你要住下来。”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说,然后相对笑了起来。
“他哭了。”江榕向瑰儿解释为什么一直待在里面。
“被我打的吗?”瑰儿明知故问。
江榕耸耸肩。
沉默了一会儿,瑰儿拍拍她的肩:“回去吧,待会儿太阳出来,对你可不太好。”
“对啊,鬼应该是怕太阳的。”江榕刚刚想起还有这么一件事,“可我已经见过几次了,也没什么事啊。”
“因为刚死的时候身上还有阳气,所以没关系,现在可不行了,更何况你这几天又一直和我们这些妖怪在一起……”
“原来是你们这些坏妖怪害我的!”江榕大叫着,张开手向瑰儿扑过去搔她,两人嘻嘻哈哈地闹成一圈。
天空阴沉沉的,积满了乌云,因为太阳一直没有出来,所以江榕和瑰儿也就一直在街上闲逛着。
瑰儿仰着头看看:“也许要下雨了?”
“下吧,下吧,反正淋不着我。”江榕发现鬼魂有鬼魂的便利之处,不会冷,不会热,也不用怕风吹雨打。在回家一趟之后,她心中己放松了不少,蹦蹦跳跳地飘飞着。
一路上偶尔遇上的妖怪,都用讶异的目光打量这个看起来心情不错的鬼魂;死了还能保持好心情,真是难得!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江榕摇摇头:“还没想。”
“你真的不想跟那些无常、天使走吗?其实以你的情况,去他们哪一边待遇都会不错的。而且不论你想修炼还是转世,都可以跟他们讨价还价一番。”瑰儿热心地建议。
“不去!我是个无神论者,去那种地方会让我不舒服。”江榕信仰坚定地说。
“那你要自己修炼?”
“像周影那样吗?那太辛苦了,我可没有那样的毅力!”
瑰儿叹口气:“你还在想着弄别人的内丹啊,没那么容易的。”
“弄不到就算了啊,我又没有一定要弄到那种东西。”
“那么……你要不要借尸还魂?”瑰儿用力合了一下手掌,兴奋地说:“帮你找个合适的身体,周影和刘地绝对没有问题的!”
“再活过来……”江榕停住脚步,低头看着地面,“那又怎样?我本来就是个一无是处的人,活着时也是每天无所事事不知干什么好,现在难得成了一个万中选一的优质鬼魂,反而是我这辈子最值得骄傲的事。我想也不必再活过来了……”
“可是你不想和家人团聚吗?你才十八岁,还有很多事可以做,还有未来……”
江榕苦笑了一下,摇摇头。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究竟要怎么样呢?”瑰儿深深为她的将来担心,毕竟做为一个鬼魂有太多的不便,也要面对太多的危险。
“我不是说了吗,我还没想好!”江榕往四下看了一遍,忽然笑了起来,“不说这些了,我的学校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你要不要去看看!” 瑰儿点点头。
她知道对于江榕来说,如此年轻就因意外死亡,心中所留下的遗憾,以及未了的心愿,绝不仅是回家看看而已。十八岁的女孩子,她的学校、朋友,甚至男朋友,会在她的生命中占据多大的位置啊。瑰儿希望江榕能趁现在好好看看那些她再也回不去的生活。
“我的教室在三楼,不对,是二楼……不对……”江榕带着瑰儿上上下下跑了几层,最后才一摊手说,“太久没来,忘了。”
瑰儿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你平时不来上课吗?”
“来,开学的时候来过。”
“现在都快放寒假了!”瑰儿责怪她,“你一个学期都没来上过课!”
“谁说的,期间我也来过几次!”
“才几次……你怎么没被退学?”
“我爸爸给他们钱啊。”江榕理所当然地说,“上课有什么意思,不就是听几个老不死的千篇一律地罗嗦,还时不时地要考试,不如在外面玩自在。”
“那你平时都干些什么……”
“逛街、赛车、在公园里跳跳舞、打打群架什么的,比上学有趣多了。”江榕向瑰儿推荐说,“我最喜欢街舞,你会不会?”
瑰儿觉得自己错了,这个江榕或许根本就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敏感、多愁、善感……
“找到了,原来搬到这里来了。”江榕终于发现了自己的班级,高兴地叫了一声。
  教室里正在上课,从窗户看进去,里面有四十多个座位,只有角落空着一个位子,那应该就是江榕的座位。一般来说,像江榕这样身材娇小的女生,总会被安排在教室的前排;然而现在看来,对于这里的老师来说,一个从来不上课的学生似乎比较适合安排在角落。  
  “看那个女的……”江榕隔着窗户,指着一个女生说,“以为自己是班长就了不起的家伙,竟然敢说我是花钱买来的学籍,我在开学那天打了她一耳光,她才不敢再那么狂了。还有那边那两个,曾经大模大样地来教训我,结果被我一手按着头发踹了几脚,看,现在都剪短发了。”  
  “喔……”不仅逃课,还是暴力分子,瑰儿更加觉得自己看错了人,而江榕接下来的一句话,则给了她更大的打击,“可惜我没有瑰儿那样好的身手,不然更要让她们知道厉害。看你打我爸爸时,帅啊!真是厉害啊……你有练过吧?”  
  瑰儿的心情一下子荡到了谷底..自己也是暴力分子吗?像自己这么有教养、温柔、传统,拥有这么多美德的人,竟然也和她一样……  
  江榕拉着瑰儿在学校里绕了几圈,可是除了几个和她动手打过架的人(也就是被她打过的人),以及几个用来打架的场所之外,她对这个学校似乎并不比瑰儿熟悉多少。  
  而她自己也渐渐发现了这个事实,走出校门时还有点悻悻然。  
  “你都没有其它朋友吗?”瑰儿反问。  
  “怎么没有!”江榕尖叫,“你以为只有学校里那些书呆子可以做朋友啊。”  
  瑰儿叹口气。“那他们现在一定很伤心。”  
  “也许吧……”对于这一点,江榕真的不太确定,毕竟那些家伙……她看着前面的路,忽然觉得应该拉着瑰儿绕过去。  
  “再往前走就快到魄荫广场了,我的花店就在旁边,你要不要去看看?你平时喜欢什么花?我送给你!”瑰儿边往前走边介绍。  
  江榕张张嘴,没有说出话来。  
  “江榕……对了,我可不可以叫你榕榕?”瑰儿侧着头,带着天真的神情问。  
  “随便。”江榕不当一回事地说。  
  “榕榕,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到底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们是朋友,我真的会帮你的。”  
  “没有,像我这样的人,死了就死了,哪有什么心愿,只是因为这么早死而不甘心罢了。”江榕撇着嘴,“想想真不公平啊,你们妖怪随便就可以活个几百上千年的,我们人类却要几十岁就死掉,太不公平了。”  
  “其实人类修道比我们容易啊,不过是你们人类自己抛弃了那种生活而已,怎么可以反过来怪我们。若你若真的想修行,现在开始也不迟,我可以做你的老师……不,还是找周影或南羽做你的老师好了,嘻嘻嘻嘻……”瑰儿想到自己的道行,讪笑起来。  
  “我才不希罕变成妖怪。”  
  “那你为什么这么留恋世间,如果你心里没有可留恋的,根本不可能躲过那些鬼使神差,他们一下子就可以找到你。”  
  “我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就是不想跟他们走。”江榕大声说。  
  江榕嘴里说得大声,、心里却泛起一阵迷惘。若要她说在世上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她还真的说不出来……父亲本就不亲近,而且彼此有自己的生活,根本连面都很少见;朋友这个名词对江榕来说等于是玩伴,虽然大家平时总把“义气”这个词挂在嘴边,可是江榕可以想象在他们得知自己死讯之后的反应;恋人……这个词只会让她苦笑,她从十四、五岁开始就和不少男孩交往过,甚至有过亲密关系,可是在她内心深处却从来没有恋爱的感觉。现在与其说她会想起哪个恋人,不如说她会因为不知道“爱上一个人”是什么感觉而有些遗憾。  
  所以没什么可留恋的了,梦想、家庭、朋友、爱情,甚至未来,这些东西本来就不曾拥有,死了就死了吧……  
  江榕这么想着,心口却抽搐了一下,就像被一根刺刺入一样。  

  “到了,我的花店,进来吧。”瑰儿打开店门,让江榕进去。  
  店面不大,里面除了一个大冰柜外,水桶、花瓶、花篮等东西就把三面架子给摆得满满的。瑰儿从不卖纸花,店里清一色是水灵灵开着的鲜花,真不愧是由山鬼打理的店面;瑰儿对此也颇为自豪,向江榕夸耀说:“怎么样,我的店不错吧?你喜欢什么花?我送你。”然而当她一回头,却发现江榕并没有在她身后。不过一眨眼工夫,就被鬼差抓走了吗?瑰儿慌忙地四处寻找:“江榕……榕榕……你在哪?”她往广场上张望,远远看见江榕就站在一群人当中。  
  “榕榕……”瑰儿跑过去,“你别离开我太远,万一出了什么事,你自己现在还应付不了。”不等走近,瑰儿就听到从那群人当中响起的震耳音乐声;于是瑰儿一边让着耳朵一边叫,不过江榕显然没听见,还是背对着她。  
  那群人全是些少男少女,瑰儿时常在广场附近看见他们。这些打扮时鬓古怪的年轻人,平时喜欢聚在一起跳跳舞,有时也打架,或骑着摩托车相互追逐什么的。总之,这样不上学、不工作,整天惹是生非的年轻人,并不受附近店家欢迎,广场的警卫们也老盯着他们不放。不过瑰儿倒不讨厌他们,因为她也喜欢时尚的东西,喜欢看他们那样热力十足的舞蹈。  



  随着音乐响起,那群年轻人果然跳了起来,随着节奏扭动肢体,相互靠拢又分开,还不时传出阵阵笑声,以及尖叫声。  
  瑰儿看见江榕先是站在他们旁边看着,忽然跑到他们中间,也舞了起来。  
  瑰儿不得不承认,江榕的舞姿确实精彩,比起周围那些年轻人高强许多,甚至比起瑰儿从电视上看到的也毫不逊色。瑰儿看了一会儿,忍不住也随着节奏晃动身体,打起拍子来。  
  天上的乌云渐渐散开,几缕阳光从云隙中透了下来,瑰儿忙叫:“江榕,江榕,快回来。”  
  江榕正陶醉在舞蹈中,根本没听到她的声音。  
  “江榕……”瑰儿见她在一大群人中间,设法想过去拉她。  
  一只手忽然搭上了瑰儿的肩。  
  瑰儿回过头,只见一个嘴里嚼着口香糖的少女,正斜眼看着自己,冷冷地问:“你刚才在叫谁?江榕?”  
  “我叫谁你管得着吗?”瑰儿推开她的手;哼,摆一副不良少女的模样给谁看啊。  
  “你刚才叫江榕!”那个女孩一副不肯罢休的模样。  
  “我叫了,怎么样?”瑰儿见江榕已经停止舞蹈,正看着这边,于是懒得跟她再纠缠下去,绕过她向江榕走去。  
  但那个女孩却气势汹汹地冲着瑰儿叫:“这里的人不准提她!谁也不许提‘江榕’这两个字!”  
  “你自己不就在提?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瑰儿向江榕摆摆手,又四下看看,“奇怪了,这个广场这么大,有这么多人,某人却说得好象是她家的一样,也不知道是有妄想症还是吃错药了!”瑰儿的脾气于向很平和,可是她和江榕相处了几天,心里已经把她当成朋友,见这个女孩明明认识江榕,却在她死后这么说,不由得生出怒气来。  
  那些少男少女本来就是些叛逆任性的孩子,对方一听瑰儿这么说,立刻,向瑰儿横眉竖目地逼过来。  
  “哦……”江榕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瑰儿身边,盯着那个女孩说,“我还以为她对我的死一点都不当回事呃,原来也会良心不安啊。”  
  “什么意思?” 江榕趴在瑰儿肩上说:“就是她在街上推我,我才被车撞死的啊。”  
  “什么!她是凶手!”瑰儿叫了起来。  
  “也不算啦,当时我们在打架——真可惜,本来我差一点就要打败她了。”江榕挺遗憾地叹了口气。  
  瑰儿挥着手叫着:“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杀了你!至少是间接杀了你!报警,对了,我去报警!”  
  “这么说你死了以后,不但撞死你的人还逍遥法外,当时推你、让你挨撞的人也没有受到追究,这太过分了!”瑰儿气愤不已,“我明白了,你留恋的就是要报仇,找那个司机和这个女孩报仇!你想怎么做?用车把他们撞死?吃了他们?吓死他们?把他们扔进河里淹死?还是干脆找火儿烧烤……”瑰儿说着说着,一抬头,只见江榕已经躲到了十几米外,正张大了眼,用手指着她:“太、太过分了,这么残忍的手段也想得出来,不愧是吃人的妖怪……”  


  “这一个?”瑰儿夸张地叫了一声,“不会吧,你这是什么眼光啊,这个人根本就像个软件动物,你看上他什么啊?换这边这一个吧,这个多帅!多有男子气概!”她卖力地怂恿着江榕。  
  江榕轻轻地说:“我谁也不能选,我已经死了。”  
  “榕榕……”江榕甩甩头,向前走了几步,认真地看着李峰。这个人对她来说,只是平时的玩伴,而且江榕一向不喜欢他那种火爆脾气,他也向来瞧不起江榕这种有钱人家的小姐。  
  江榕对他绝对没有多少印象,可以说只要他不在面前出现,江榕就可以完全当作没这个人。所谓的玩伴就是这样,江榕也同样认为他不会记得自己太多才对。  
  可是为什么自己死了,最激动的人竟然是他?  
  “你为什么这样做?”江榕低低地问。  
  “对,我喜欢她!怎么样!”李峰面对着孙倩倩歇斯底里的撒泼模样,毫不掩饰地说。他眯起眼,恶狠狠地看着对方,“所以你明白吧,如果你不去自首,不给我想起那辆车的车牌来的后果会是怎样!谁都知道,我李‘疯’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瑰儿低声说:“榕榕,他说他喜欢你。”  
  “那又怎样,”江榕亲耳听见别人表白对自己的爱意,反而不如瑰儿那么激动,依旧用事不关己的口气说,“反正我都死了,反正我不喜欢他这样的男人。”  
  “喔。”瑰儿悻悻地咕嚷一句,“根本就是你看男人的眼光有问题。”  
  “喜欢周影那样的男人,眼光也没好到哪里去。”江榕马上反击。  
  “周影怎么了……谁、谁喜欢他了!”瑰儿一下子涨红了脸,不管平时她是不是整天待在周影家里,真有人当面说起她和周影怎样怎样的,她还是会扭捏不安。  
  江榕并没有和她争辩下去。 她甚至没有把注意力放在瑰儿身上。  
  这时李峰终于把孙倩倩弄走了,而那群少男少女,包括江榕那个“男朋友”在内,也一哄而散,转眼就走得干干净净。瑰儿眺望着李峰他们离去的方向催促说:“我们追上去看看!”  
  江榕并没有动,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榕榕?”  
  看到李峰的举动,江榕说不上有多么感动或者感叹,反而心中有种空荡荡的感觉。  
  她并不喜欢李峰这样的男性,即使她现在还活着,当面亲耳听见、看见这一幕,她的情感也不会因此改变什么,她知道自己绝不会爱上李峰。 可是现在她已经死了。  
  本来以为自己是从来没有被爱过的。  
  本来以为自己是什么都没有的人。  
  所以自己没爱过什么人,没做过什么有用的事,也是理所当然;死了就死了,像自己这样的人,这辈子活到十八岁或八十岁,本来就没什么区别。  
  可是现在她知道了李峰是爱着自己的,也就是说自己并不是没有人爱的,并不是一无所有的;一无是处的不是自己一生得到什么,而是自己本身。  
  怎么会觉得自己越来越讨厌、没用,还是死了的好……  
  江榕仰起头,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有寒雨夹杂着雪粒飘落下来,静静地穿过她的身体。  
  “榕榕,下雨了。”瑰儿一只手遮着头叫她,“我们回去吧。”  
  “我想再待一会儿。”  
  “可是……”  
  “叫你别管我,我现在怎么样都没有区别,就让我待在这里好了。”江榕仰头望着天,泪水滑落下来。下雨也好,下雪也好,对自己都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不是吗?站在街上也好,站在妖怪的屋子里也好,就更没有什么关系了……  
  “榕榕,你别哭,有什么事说出来啊。”瑰儿看见她的泪水,更加地担心起来。  
  江榕摇着头,现在的她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去想,为什么瑰儿还要在一边不停地说话……  
  雨雪交加之中,风也越吹越猛,江榕迎风站了一会儿,虽然风并不能吹到她,但还是让她有种快窒息的感觉,终于忍不住蹲了下去,把脸埋进了双手和膝盖之间。  
  “榕榕……”  
  瑰儿有点明白了,眼泪忍不住滑落了下来;她半跪在江榕身边,伸手紧紧抱住了她的肩……  

  “四十九度。”周影看了一眼体温计之后宣布。  
  “怎么可能!那不早就烧死了!”瑰儿整个人埋在床上的厚棉被中,只露出一张小脸;听了周影的话,皱着鼻子抗议起来。她在雪雨天里陪江榕在广场上站了大半天,直到周影去找她,才把她给弄回家来,结果当晚就发起了烧。山鬼这样的妖怪生病可不多见,周影和火儿自然是忙得鸡飞狗跳,不知如何是好。  
  “真的是四十九度。”周影把体温计递给赶来帮瑰儿看病的南羽。  
  南羽看了看,不禁皱起了眉头:“火儿,是你在那里吧?出来。”  
  火儿从瑰儿的枕头后面探出了头,委屈地辩解说:“我是好心在帮她取暖!”  
  “难怪我觉得头快要裂开了,原来是你在捣鬼!”瑰儿一把抱过火儿,丢了出去,然后又苦着脸呻吟,重新把自己埋回被子里。  
  周影看她十分痛苦的样子,担心地望着南羽,等她出主意。他一发觉瑰儿不舒服,就想配草药给她喝,谁知被瑰儿坚定地拒绝,并且一直缩在床上喊难受。周影对自己的医术本来就没有多少信心,被她这么一来,就更加慌了手脚,赶忙把刘地和南羽找来。  
  可刘地一进瑰儿的卧室,就被瑰儿尖叫着用枕头打了出去,现在也只能指望南羽了。  
  南羽再看看一边叫着难受、一边偷偷用眼角瞄自己的瑰儿,轻轻笑了起来,在床沿上坐下问:“瑰儿,你只是感冒了,我有两个办法治,一个是用法术帮你立刻退烧,不过感冒的症状还会持续一天;一个是我再多配一帖草药给你喝,喝了之后睡一觉,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用法术!快用法术!”瑰儿一下子坐了起来,紧紧抓住南羽的手,停了停,又多余地呻吟着解释说:“我现在头好疼啊,我要马上退烧。”  
  南羽明暸地笑着,把手按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念了几句什么。一道,日光微微一闪,瑰儿的表情立刻舒展下来,她吸吸鼻子,重新躺了下去,南羽体贴地为她盖好被子。  
  “只是感冒?”周影不明白自己的判断明明是对的,为什么瑰儿就是不许自己帮她治病?“只是重感冒而已,你不用担心。”善解人意的南羽特别在“感冒”上加了个“重” 字,一面对瑰儿挤挤眼。  
  周影点点头,马上接受了这个诊断,但火儿却一点也不客气地说:“什么重感冒,我看她是像上次狐狸生病一样,害怕吃药太苦,又故意找理由不替我做饭,才……”  
  瑰儿被揭穿了那点小心眼,脸一下子红了,连忙钻到被子里去。南羽借口要让她好好休息,把火儿和周影都推了出去,关上了门。  
  江榕孤伶伶地坐在屋角。 她一直没和周影他们开口说话,所以大家也都没有去注意她。  
  直到其它人都走了出 去,她才轻轻走到瑰儿床前。瑰儿已经睡着了,脸颊还有点泛红,沉沉地呼吸着。  
  “瑰儿,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才害你感冒的。”江榕不知道已经多久没有向任何人说过道歉的话了,可是瑰儿确实是因为她才淋得生病的。虽然周影他们——包括那个最任性、脾气最坏的火儿,都没有因此责怪她,可是江榕从他们的神情中感觉得出来,他们添麻烦的角色,甚至在他们走出去要瑰儿好好休息时,也都压根儿遗忘了她还在房间里。这些妖怪们是如此地骄傲,目中无“人”的他们,又怎么会把一个鬼当成比尘埃更重要的东西?只有瑰儿是他们之中的怪胎吧。  
  江榕想不通瑰儿为什么要这么关心自己,甚至不惜把自己淋病(她是个妖怪,也会因为淋雨而生病,还真是一件怪事),不过看着瑰儿,江榕心里有种温暖的感觉。  
  “打扰了你这么久,那我走了?”江榕轻轻向瑰儿告别。她心里有一丝盼望,希望瑰儿会挽留自己,不过瑰儿睡得很沉,什么反应也没有,江榕苦笑了一下,从窗户飘了出去。  
  客厅里,火儿忽然停止了和刘地抢食物的动作,说:“那个鬼怎么跑出去了?”  
  刘地趁机把一大块肉塞进嘴里,含糊地说:“关我们什么事?”  
  “也是。”火儿一脚把刘地踢开,扑向了盘子——那里是瑰儿做的最后一盘干炸里脊,在她显然不能下厨的一天一夜里,这是很珍贵的食物。  
  南羽和周影一起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对看了一眼。  


  江榕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再继续纠缠瑰儿,于是离开了那座妖宅,但是她对自己该干什么,却一点也没有打算。  
  她先回到家里待了两天;家里一个人也没有,就连那个临时佣人也不上门打扫了,只有她一个人对着渐渐蒙上灰尘的自己的遗照,这种怪异的感觉实在难以忍受。  
  又在街上闲逛了一天,可是既不能购买任何东西,又要闪躲对她来说极为致命的阳光,也就让逛街成了一件苦事。  
  她也去看过那些旧日的“朋友”,那些少年、少女们依旧每天跳舞、打架、鬼混,虽然其中少了江榕和孙倩倩,但也没看出有什么不同。李峰脾气更火爆了一些,动不动就对看不顺眼的人拳打脚踢,而瑰儿口中的“软件动物”'则已经和男一个女孩打得火热了。江榕随着他们跳了一支舞,便无趣地离开了。  
  在这几天当中,她又遇见过那个天使几次,不过不用江榕躲他,那个天使根本就不理江榕,匆匆忙忙地,不知在忙碌些什么,江榕跟他打招呼,他却不睬。江榕也生过一瞬“干脆去天堂”算了的念头,不过想想自己的外语水准,还是打消了。  
  她遇见过几个能看见她的“人”,其中有几人居然没有尖叫或昏倒。百般无聊的江榕想和这几个不怕鬼的人说几句话,却不是被他们用奇怪的手势、咒文、护身符逼退,就是看见对方露出尖牙或尾巴——这城里妖怪还真多啊。  
  江榕认真地考虑过做为一个鬼魂应该干什么:报仇?但她压根儿不知道仇人是谁,就连孙倩倩有没有去自首,她都不知道,也没有地方可以打听;吓唬人?她根本没有办法让人看见自己,而偶尔能看见她的,不是“不是人类”就是不怕她;修炼?不会!江榕一点也不懂,她连这两个字该写成“修炼”还是“修练”都不知道。  
  于是她还是过着如以往般的生活,逛街、跳舞、无聊……连做鬼都没有目标、没有才能,现在看来一无是处,这四个字是最适合刻在自己的墓碑上了——如果自己有墓碑的话。  
  天应该黑了,江榕从电影院里晃出 来,看了整整一天的《骇客任务》头都涨得发疼。正在胡乱盘算着今天晚上要去哪儿逛时,却看见一道红影扑到自己面前,接着是周影的叫声:“火儿别碰她!你一碰她就没了!”  
  气势汹汹地飞到江榕面前的,正是火儿,只见他浑身冒着火星,用翅膀点着江榕,怒气冲冲地叫:“都是因为要找你!瑰儿不停支使我!还不好好给我做饭!瑰儿,找到了这个鬼了!你领回去吧!”  
  “榕榕……”瑰儿带着哭脸,从周影车上跑下来,一把抱住了江榕:“你怎么突然自己就跑了呢!外面对你来说很危险的!如果你有什么意外,我一定不会原谅自己……“呜呜呜……呜呜呜……”她看到江榕时长松了一口气,索性哭了起来。  
  江榕有点手足无措:“我没什么事啊……你别哭了。你干嘛来找我?”  
  “你不见了,我当然要找你。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被欺负?”瑰儿把江榕仔细看了一遍,确定她完好无缺,才松了口气,“我们回去吧。”  
  江榕用力地摇摇头。  
  “你怎么了?”  
  江榕咬着嘴唇说:“我已经害你生病,不能再去打扰你了。”  
  “我们是朋友啊,怎么会说打扰呢!我帮你是应该的。”瑰儿搂住她的肩说。(火儿:她就是打扰了!就是打扰了!你都少做了好几顿饭了!把她赶走!)  
  “朋友……”听到这个词,江榕红了眼眶,硬咽着说:“瑰儿,你为什么要和我做朋友,像我这种无所事事、除了惹麻烦一点用处都没有的人,根本是多余的,不配有朋友。”江榕死了之后,才发觉自己一生从来没做过一点对别人、对自己有用的事,甚至说不出自己活了些什么来。如果还活着,她才十八岁,还有时间去弥补和改变,但不是有句成语叫什么“盖棺论定”吗?死了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不管再想什么,都太迟了。  
  “朋友就是朋友!说什么配不配!”瑰儿激动地叫,“你看刘地那副德性,周影还不是把他当成好朋友。” 江榕翻了翻白眼:“你这样比喻是在安慰我?还是在刺激我啊?”  
  瑰儿见她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握住她的手说:“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见谁?”  
  “去了就知道了——我为了找他,可是花了很多心思呢!”瑰儿笑咪咪地拉她上车,对周影说:“我们去南羽那里,她在等我呢。”周影什么都没说就马上开车,但火儿却又在咕嚷什么南羽好久没给他提供妖怪吃了之类的话,总之,他就是要抱怨一下才高兴。 江榕坐在车里,一路听着火儿和瑰儿吱吱喳喳个不停,一边想着瑰儿究竟要带她去见谁?父亲?李峰?孙倩倩?凶手?还是那个好几年没见过的母亲?不过对于这些人,江榕都不是很想见,她在心里告诉自己,自己之所以去,只是为了不辜负瑰儿的好意,并不是想见什么亲人、朋友。  

  车在医院门口停下来,令江榕有点吃惊。  
  也不知道妖怪是用什么法子彼此联系的,南羽已经站在台阶上等他们,远远地招手说:“幸亏你们早到了一步,现在刚刚好。”  
  瑰儿兴奋地跑过去:“马上可以看见他吗?”  
  南羽点点头,牵住了江榕的手,笑着说:“来吧,你一定要见见他。” 江榕茫然。  
  瑰儿一路跑在前面,还不停地回头催促她们快一点,江榕走过一间间病房,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强烈,终于忍不住问:“我们要去哪里?去见谁?我认识吗?”  
  “你不认识,不过马上就认识了。”瑰儿故作玄虚。  
  南羽也温柔地说:“来看看吧,你最有资格看这一幕了。”  
  她们在一间病房外停下脚步,南羽轻轻地用手指一点,病房的门和墙壁就变得像玻璃一样透明,让她们得以清楚地看见里面的一切。  
  里面的病人是一个十几岁的男孩,他坐在床上,眼睛上缠着白色纱布。床边围满了关切的人,一个医生正在帮他拆纱布。男孩十分紧张,双手死死地抓着床单,而他身边一位母亲模样的人,更是紧张得快昏过去。  
  “没关系,没关系,一切都很顺利,你马上就可以看见爸爸、妈妈了。”那位医生温和慈祥地说着,双手依然有条不紊地操作着。  
  江榕先是不明所以,蓦然想起了什么,一下子紧张起来,抓住南羽问:“怎么样?他能好吗!能吗?”  
  “能!”南羽肯定地点着头。  
  江榕急促地呼吸着,死死盯着里面,简直比病房里的人还要紧张。  
  医生熟练地把绷带拆完,说:“好,你可以睁开眼睛了。”并且后退了半步,把孩子的父母推到了前面。  
  “妈妈……爸爸……”  
  继孩子颤抖的声音之后,病房里按着响起了悲喜交集的欢呼声与抽泣声。病房外,江榕也长长地松了口气,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瑰儿一把抱住她:“太好了,太好了,谢谢你,榕榕,多亏了你!”  


  医生仔细检查,宣布手术十分成功,又叮嘱了一大堆注意事项之后便离开,病房里只剩下一家人又哭又笑,激动不已。这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敲响,一个陌生女子走了进来。  
  “这个世界很美,是吗?能看到这一切真好,对吗!”她来到男孩面前含笑说。  
  男孩张了张眼看着她,点点头。  
  女子向男孩的家人说:“我知道按照规定,患者不能知道捐献者的情况,但我还是想告诉你们一点她的事,你们有兴趣听吗?”  
  “当然!”男孩和父母一起叫了起来,并且围住了这个女子。虽然他们明白永远没有机会见到这位恩人,但还是希望满心的激动和感谢可以找到表达的对象,“您认识他吗?他、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怎么……”  
  “她是我的好朋友,是个善良、单纯,还有好多美梦没实现、好多事情没去做、好多努力没来得及付出的,只有十八岁的女孩。她很希望能告诉你,要生活得快乐,要学会付出努力,学会不要让自己后悔……”她说着,搭住了自己的嘴,轻轻哭了起来。  
  “瑰儿真是多管闲事……我早忘了自己签过捐赠眼角膜的同意书了……我根本没想帮他……”病房外,江榕趴在南羽怀里大哭了起来,“可是我真的……真的……为什么我错过了那么多东西,为什么我连梦想都没来得及实现……”  

  几个少男、少女在广场上抽着烟胡扯,其中几个随着音乐喷泉的灯火和乐曲扭动着身体,让夜间在这里散步的人们微微侧目,而他们就对着多看一眼的人吐口水咒骂。  
  “要不要找点事做?”一个男子故作神秘地问,并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袋晃了一下,有几个少年当时就向他伸出了手。  
  “那可是毒品喔。”女孩的声音在旁边传来。一个少女不知什么时候坐在大家身边,虽然不记得她叫什么,可是她的衣着、外貌很像这些少男、少女的同类,谁也没介意她是从哪里来的,只是那个兜售药物的男人低咒一句,向她嚷说:“关你屁事!你不要别妨碍别人!”  
  “上瘾了就戒不掉喔!”女孩扬扬眉毛说。  
  “这只是摇头丸!”  
  “还不是一样。而且这种生活上瘾了,也会戒不掉,然后死了就会后悔,你们知不知道?”女孩侧着头说。  
  “妈的,你跟谁在那里死啊死的!”一个少年怒气冲冲地站起来。  
  “那我全要了。”女孩话锋一转,向那个男人伸出手。  
  “全要?先给钱!” 女孩毫不迟疑地取出了几张钞票扔在脚边。  
  男人看看地上的大额现金,终于把药丸倒入女孩的手中。谁知那些药丸并没有落入女孩手心,却穿过她的手掌,在脚下的地面上跳动起来。  
  那一群人一时都没法反应,呆呆地看着她,女孩的身影越来越淡,最后留下一句:“真的,死了会后悔的……”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消失在空气中,而地上的那些钞票也被风一吹,化成了黑色的纸灰,打着转飘走了。  
  “鬼啊……”人群中不知谁先喊了一声,然后所有人都跌跌撞撞,四散奔逃。  
  “江榕,你这鬼做得挺合格的,学会吓人了。”一名英俊的男子远远地站在喷泉边,向这里挤挤眼。  
  那个女孩其实一直坐在那里没移动过,听他这么说,咯咯笑了起来:“我现在最多只是让普通人看见我而已啊,我可没有故意吓他们。”  
  “你还在帮瑰儿看店?不如和我约会去。”男人不怀好意地搭讪。  
  “不,我住在花店里,睡在花瓣里喔,你这种人不会了解这种浪漫的。”  
  男子耸耸肩,不再理她,径自往一个独行女子走去。  
  那些年轻人遗留下来的收音机,还在播放着动感的音乐,江榕自在地随着音乐独自跳起舞来。  
  死了还可以努力……还可以跳舞,真好……
发表于 2009-4-21 16:34:05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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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源记

「怎麼还没到啊?我快走不动了!」


  「你身为一个山鬼,居然在山里说走不动了,丢不丢脸啊!」


  「山鬼怎麼了?山鬼就不能觉得累啊!别的山鬼在山里都是骑豹的,你以为都像我现在这样靠两条腿啊!」


  「那你有本事也把赤豹叫出来啊,干麻不叫。」


  「……」


  刘地与瑰儿不断地斗嘴,而周影与火儿走在前面,不时回头看看他们两个的位置,看看他们有没有被落在後面。在这座连绵不绝的山中,如果一直步行,即使是妖怪,也很容易失去方向感。


  他们一行也不知道已这样走了多久,总之瑰儿口中的那个「不远了」的小山村一直没有出现,他们就这样一直往更深的山里走去。


  周影再次把火儿从空中叫下来,回头对刘地他们喊:「火儿说还是没有看见村子。」


  瑰儿有些得意地说:「我不是说了吗,那个村子从空中是看不见的,一定要走著才能进去,那可是我妈妈专门为他们施的法术喔!」


  「结果还不是让自己的笨女儿迷了路……」刘地摊开手作无奈状,耸耸肩。


  「谁是笨女儿?」


  「就是你!你知道你带著我们在山里走了多久吗?七个钟头,七个!」刘地把手腕上的表伸到瑰儿鼻子底下,「时间就是金钱,你懂不懂!我这样深受欢迎的美男子的七个钟头,总该值上百万吧!」


  瑰儿瞟了他的天价金表一眼,不屑地说:「你的破表快了。」


  「瑰儿,到底还要多久才可以吃饭!」火儿也飞过来抱怨,「我的肚子已经开始叫了,我不管了,你立刻给我原地做饭!」


  要不是考虑到瑰儿离开家之後的饮食问题,他才不会跟著来呢。


  瑰儿看看他们两个,板起脸孔大喝一声:「都不许再埋怨了,天黑以前一定到!给我跟上,走!」说著,她自己就一马当先;在心情激动之下,她的速度倒是快了不少。


  刘地无奈地耸耸肩,对在前面等著他们的刘地说:「那就走吧。」


  火儿则还在那里叫著:「我饿死了,我要吃饭、我要吃饭。」






  瑰儿是个山鬼,虽然生活在城市中,但她还是肩负著作为山鬼的职责。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管理她治下山林中的妖怪与人类的相处。但是因为在人间界有不得干涉人类的法则,所以之前的那项责任也就名存实亡,而这也使像瑰儿这样的山鬼可以居住在人类当中或是移居到异界,十年八载才回自己负责的地区查看一下的情形。


  现在瑰儿正是到了一个不得不去管理一下「领地」的时候。


  瑰儿的「领地」距离立新市有几千公里,是一座尚未完全开发的山林,不过山林的外围已经有了大大小小的人类村落。瑰儿现在带领大家前往的,就是一座位於大山深处的小村庄。


  「那个村子里住了许多妖怪,和人类住在一起,所以我妈妈当年也带我在那里住过一段日子,很多事情我都已经记不清楚了,可就是觉得那个地方很奇怪,不是一般的奇怪,而是有些危险的奇怪。」


  瑰儿一连用了好几个词来形容那个地方的奇怪,这是一件很不寻常的事--应该说,她虽然不像刘地那样见多识广,可是毕竟是山鬼出身,也不是那种大惊小怪的小妖怪,居然会对她自己小时候居住的地方,用了这样的形容词。


  「我本来不想回去,可是没办法,这次的仪式是非做不可的。我要是回不来,你们要想我啊……」瑰儿当时是用这种可怜兮兮的语调把周影钓上钩的。


  当时把那个地方说得像是龙潭虎穴一样,硬要周影跟来保护自己,可是现在她却发现自己找不到那里的确切位置了,不免在刘地他们面前感到没面子。


  「瑰儿啊,你为什麼非要找到那个村子呢?你要管理你的山林,只要到这里不就行了吗?」刘地活了这麼久,对山鬼的习惯也有耳闻,觉得事情应该不必像瑰儿弄得这麼麻烦才对。


  瑰儿撇撇嘴,做了个「你懂什麼啊」的表情:「可是现在到了『祭山』的日子,我妈妈把祭山神的祭坛设在那里,所以我非到那里去举行仪式不可。」


  祭山。


  这个名词就连火儿都知道其中的意义。


  那是大地上的生灵们,为了表示对生养他们、供他们繁衍生息之土地的感激而进行的仪式。在上古时,曾是与祭天并列的庄严大典。只是这个被祭祀的山神换上瑰儿的脸之後,令他们都感到有些……


  「我跟你们说喔,按照规矩,应该由那里的居民先为我献上供品,然後我再赐他们风调雨顺的(也就是去骗人家一顿,然後吃了、拿了就跑,因为你这个山神根本什麼也不会干嘛!怪不得要把我们带来当保镖!刘地如是说)按照惯例,他们是应该要送给我十头生牛、十头生猪、十头生羊、十罈美酒、十种农作物、十对玉璧……」说到最後一项,瑰儿的双眼闪闪发光--美玉啊,自己留下五对,剩下的卖掉,足够火儿一年的伙食费了吧。


  当时一听到那些食物,火儿马上就决定要跟著她去,而火儿和瑰儿出远门,周影这个保镖兼保姆是万万不能少的,另外就是刘地听到那里有可能有个妖怪聚集地,马上联想到了美女,也兴冲冲跟了过来。可是没想到瑰儿离开故乡多年,居然记不得路了,而那个村庄又不可能在空中被发现,他们只好跟著瑰儿在山中乱转起来。


  「怎麼会有这麼不负责任的山神!」刘地一边走一边咕哝,「居然在自己的山中迷路!」


  「这算什麼,我知道有些山神早就放弃了领地,宁愿到异界去过一个普通妖怪的日子;我还肯回来,已经算不错了。」瑰儿对自己的作为一点也不感到愧疚,「在人间界,山神除了收收祭品、在妖怪打架时当当和事佬,还能干什麼?这里反正都是人类说了算,再说我又不是正式的山神,虽然我妈去世後应该由我继任,可是我并没有得到神明的任职书。所以我只算是个代理人,还不是正式的山神呢。」


  刘地耸耸肩,无言以对。对於这个平时大而化之的瑰儿,其实他也好,周影、南羽也好,对瑰儿的过去几乎一无所知,甚至连她正式的神名也不知道,知道的只是一个「瑰儿」的暱称而已。对於她在母亲去世後没有顺理成章得到任职书继任山神之职的事,也是第一次听说,更不明白是为什麼。


  如果她犯了错,便应该下令撤除,另派山神上任。如果没有犯错,就不应该不按千万年来的规矩,不让她马上接任。也许瑰儿这个看来天真单纯的女孩,也有著不为人知的过去吧?其实活了上百年的妖怪,哪一个没有这样、那样的秘密呢?


  想著这些,刘地耸肩一笑,加快脚步赶上了周影:「周影,你说瑰儿为什麼一直带著我们在山里打转,不肯乾乾脆脆地带我们去那个村子呢?会不会……她在那里藏了个小白脸啊……」


  「刘地……」瑰儿怒吼一声,拔出一棵小树像投标枪一样向他射去。


  刘地哈哈大笑,快速地跑了开来。


  这时火儿在半空中忽然叫道:「我看见一座村子……是不是可以吃饭了?」


  「不可能,那座村子从空中看不见,你一定是看错了。」瑰儿对她母亲的法术十分有信心。


  「可我就是看见了。」


  「那就是我们又走错方向了,咱们再往东走走看。」瑰儿打算放弃翻过这座山头,再次改变方向。


  「我明明已经找到了,你还不去,是不是故意打算不给我饭吃!」火儿飞下来悬停在她面前盯著她,怒气冲冲地喊。


  「我说了几次了?空中飞的妖怪是看不见那里的。」


  「我不是妖怪!」


  「灵兽也不行,我妈妈的法术……」瑰儿显然对母亲的能力十分信任,一点也不打算去验证火儿的话。


  火儿对她的固执己见感到十分生气,不等她把话说完,飞过去一爪将她提了起来,展翅向前飞去。看他较小的躯体拎著一个「硕大」的瑰儿,刘地和周影连忙飞上空中跟了上去。火儿的速度可不是开玩笑的,即使他抓著个瑰儿,生气冲刺的时候也得周影、刘地全力飞行才追得上。


  火儿飞过山头,指著下面一座树木苍翠的山谷说:「那不是村子!」


  「哪里有?你别闹了!」


  刘地、瑰儿、周影他们的眼中,看见的只是一片布满树木、溪流、乱石的山谷,以及出没其中的大小动物。於是瑰儿对火儿的胡闹叫了出来,刘地与周影相视一眼,脸上都满是不解。


  「火儿,你看见了村子?」


  「当然了,难道你们看不见?」


  刘地与周影再次相互看看:「看来这次终於找到目的地了。」说著,双双飞落下去,火儿也跟著降落,把瑰儿放在他们身边。


  待他们的高度一降低到树梢之下,一座小村庄马上就出现在视野之内,就彷佛凭空出现的一样。


  那座小小的村庄坐落於山谷的正中央,一条小溪流过村边,炊烟袅袅、板桥斜搭,鸡鸣犬吠皆可以听闻,还偶尔看见有人在村外的田地中忙碌、或在小溪边行走。


  「真的在这里,果然是飞在空中就看不到……可是为什麼……」瑰儿看向火儿,他为什麼看得见,难道真的因为他是灵兽。不对,赤豹与文狸也许比不上成年毕方,可是比起火儿这种小孩子还是绰绰有馀的,就连他们也做不到的事情,为什麼火儿可以,难道……


  「火儿,你不会真的是个畸形吧?」


  刘地问出了瑰儿想问的话,结果被火儿一翅膀拍到了树丛中,吃了个满嘴草叶。  


  「这个村子以前叫黄家村--现在对外也还叫这个名字--不过山里的妖怪却喜欢叫这里为妖居村,里面有很多妖怪和人类一起居住。」瑰儿边下山走向小村,边向大家介绍。她对这个村子的记忆也很模糊了,翻来覆去,就只记得这麼多。


  妖怪与人类混居的事情在以前很常见,尤其是在山村之中,一个小村子住著一户两户的妖怪,也不是什麼大秘密,一般情况下双方是可以相安无事的。


  妖怪们居住在山村中,而他们的人类邻居大多时候也都略为知道他们的身分--试想,在几乎没有搬家这回事的村庄中,你邻居在隔壁住了七十年,你都从一个小婴儿长成小婴儿的爷爷了,那位邻居还像当年抱著你哄逗一样的抱著你的孙子说:「来,乖宝宝叫姊姊,我给你糖吃……」--要是这样还察觉不到邻居不是人,未免迟钝到了极点。


  可是自从人类的科技越来越发达,通讯方式越来越多元化之後,这种事情就渐渐消失,反倒是大城市中开始住进妖怪;不过不同的是,这些妖怪都小心翼翼地伪装成人类,在人类不知情的情况下生活著。在现代社会中,妖怪想和人类住在一起,最好的办法就是经常搬家,所以人口流动比较大的城市,就比宁静的山村更加适合妖怪了。


  现在想要在山村中找到妖怪,反而变得不容易,刘地倒是很想看看瑰儿口中的人类与妖怪混居的村庄是什麼样子。


  「反正在我的记忆中,至少有一半以上的村民是妖怪。记得小时候见过这里的打果子都是用法术装筐的。」


  一半以上的妖怪居民,公开使用法术,代表著这里的人类和妖怪的关系十分亲密、融洽,是个适合妖怪居住的地方。


  「可是不知道为什麼,我就是觉得这个地方很危险。我记得我小时候有个愿望,就是有一天能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了!」


  竟然能让没心没肺的瑰儿留下这麼深的童年「恶梦」,这个地方一定不简单。刘地脸上没有表情,心里却打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


  火儿叽叽喳喳地叫起来:「瑰儿,是不是你小时候有人欺负过你啊?放心,交给我好了!我帮你吃了他!村子里一半都是妖怪,嘿嘿嘿嘿……」他发出的「阴险」笑声,显示其目的绝不是要为瑰儿报仇。


  「快点走、快点走,那个好吃的村子就要到了……」火儿在暴露了自己阴谋的欢呼声中抢先飞了下去。


  看到火儿跑在了前头,三个人连忙沿著山坡往下赶去--让火儿第一个进村的後果想起来就可怕,他们可不愿意刚刚来到这里,就和村民结下血仇。


  远远地,似乎有人看见了他们,边指著他们边吆喝著些什麼,边向村中跑去。


  其他田间地头的村人也拖著手中的农具往村中跑去,一边跑一边还隐隐传来:「他们来了。」


  「他们来了。」


  「快去报信,小狗子,爷爷脚程慢,你快跑去通知大伙。」


  「他们来了,村里准备好了没有。」


  「快跑、快跑,回去吆喝一声。」


  不等他们走到田边,原本在村外的人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他们来了』?指我们吗?」刘地诧异地问。


  瑰儿有些迟疑地说:「他们一定是看见我来了,忙著回去准备祭品和仪式了吧?」


  「是吗……」


  怎麼看起来像是喊著:「鬼子进村了,乡亲们赶快躲起来啊……」一样地跑了?刘地眨眨眼,这该不是瑰儿不能继任山神的原因吧?这里的人看见她就像看见洪水猛兽一样?应该不会啊,她又不是火儿,走到哪里就捣乱到哪里。


  不管刘地怎麼想,村口外的居民们,还是在他们走到村前的田埂上之前,就跑得乾乾净净。周影担心有什麼变故,把火儿从空中叫了下来,於是,火儿便又落在他的肩头上。


  除了还在嘟嘟囔囔的瑰儿,刘地和周影心中都有些紧张起来。这个村子的情形确实不太对劲,虽然瑰儿的祭坛建在这里,可凡事总是小心点好。


  当他们慢慢来到村口时,正好与匆匆从村中奔出来的一支队伍迎面相遇。


  周影和刘地同时停住脚步,把瑰儿拦在身後,看著眼前的人群。


  这个队伍大约有三十多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领头的是一个六十上下的老人。


  「好在没抄著家伙,应该不是敌人。」刘地「悄声」对周影说。


  只见那支队伍来到他们面前,倏地向两边一分,形成了夹道之势。而那个领头的老人赶紧走几步迎上来,双手抓住走在中间的刘地的手,激动而热情地大叫:「乡亲啊,我们全村终於把你们盼来了!你们就像是一轮红日,终於照耀到我们村庄就向大海中的舵手,为我们指引了方向,就像黑夜中的灯塔,带领我们冲破风浪,就像冬天里的雪糕,夏天里的棉袄……」


  刘地面色慎重地同样用力摇了摇他的手说:「老乡啊,你……刚才说反了!」


  老人的面色一窘,但马上向身後一挥手:「乡亲们,让我们热乐欢迎上级长官来我们黄家村视察。」说完,便带头鼓起掌来。


  那站成两排的乡亲们立刻应声开始鼓掌,口中还大声吆喝著:「欢迎欢迎,欢迎欢迎,欢迎欢迎,欢迎欢迎……」有的人还拿出了柳枝、松枝、狗尾巴花来用力挥舞著。


  这个地方……果然是与众不同啊……刘地一脸大开眼界的神情看著瑰儿。


  瑰儿面对这种场景,呆立在村口,不知道是进还是退才好。

  她一脸茫然地看著眼前的村人们,目光在他们的脸上转来转去,试图找到能和幼时记忆连接起来的蛛丝马迹。


  过了好久,她才皱著眉头向那个领头的老人试探著问:「鹏大哥,你是鹏大哥吧?我是小瑰啊。你们这是……这是……」


  「小瑰?」老人的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上上下下把瑰儿打量了几遍,才惊喜地叫:「小瑰,你真的是小瑰!你怎麼一走这麼多年啊?害得大家担心死了,又怕你被人类骗,又怕你……不过真没想到你过得这麼好。你这是在人类中当了官吧?早知道这次来的是你,我们也不费这功夫了!来、来,大家停止,这是小瑰,不是外人。」


  他回头向身後做个手势,那些嘈杂的欢迎立刻停止,村民们都围上来打量起瑰儿,七嘴八舌地议论著。


  「是我啊,小瑰,大家不认识我了吗。」瑰儿终於从居民们当中找到了几张记忆中的面孔,她对这里的人一点戒心也没有,居然在村口打个转,显出了原形,向大家解说著自己的身分,「我是原来在这里住过的山鬼小瑰啊。」


  「啊……我记起来了,就是那个老是骑著豹子去偷鸡蛋吃的小家伙吗?长这麼大了……」


  「小瑰啊,原来是你,小时候老是拖著两管鼻涕,现在越长越漂亮了呢,真是女大十八变啊。」


  「小瑰啊,你这麼多年哪儿去了?也不见人影。」


  「你真的在人类中当官了啊?薪水高不高啊?」


  大家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弄得瑰儿也不知道该回答哪个好。


  瑰儿自己说过她离开故乡已经几十年了,而眼前这群人当中,有些十几岁的孩子也一副与她相识的样子,可见这些村民真的如瑰儿所言,有好多不是真正的「人类」。


  刘地和周影上前去看,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先入为主的心理影响,竟然看著看著,觉得这里人人都不像是人类了。


  「大家别只顾著跟小瑰叙旧了,这里还有两位客人呢,来、来,两位,请到村里来坐坐,你们既然认识小瑰,我们这个村子的事也知道一点吧?我们这里虽然情况有些特殊,但我们这次一定会按照长官的指示,认认真真地举办一次选举,选出一位真真正正为村民服务的村民代表来的……不足的还请各位多多提出来,我们下次一定会改正的!」村长站出来打断了村民们的七嘴八舌。


  刘地向瑰儿问:「他在说什麼?你们这里的『方言』我听不太懂。」


  瑰儿也睁大了眼睛不解地问:「对啊,鹏哥,你到底在说什麼?什麼叫在人类中当官?县里的长官?选村民代表?」


  「你们不是来参加我们村里的选举吗?」鹏哥一脸诧异地反问。


  瑰儿他们一起摇头。


  瑰儿说:「我是回来准备祭山仪式的,村里的选举是怎麼回事?」



原来今天正是三年一届的村民代表大会换届选举的日子。


黄家村是个在zf有注册的行政单位,当然也要进行这一道程序,只是以前因为他们的村子地处偏僻的深山,对外人而言是个交通不便、通讯落後的地方,所以所谓的选举都是他们内部举行,最後派人向上级报告便算了事。对於这个情况特殊的村子来说,倒是还容易应付,可是今年的选举却出了一点意外状况。


  县里的某个官员出於对这个「贫困落後闭塞」的小村子的关心,竟然打算不辞辛劳地亲自到村里来指导选举,还打算进行一番实地考察,看看能不能引进几种产业帮村子脱贫致富。这一番好心全出自对偏远地区居民的同情,却不知道自己的决定为这个村子增添了多少麻烦。


  「几十年了啊,自从打日本鬼子那段岁月我们这里收留过几个游击队的伤兵外,从没外人到这里来过。你说这一下子要来好几个人,还是当官的,这可怎麼得了!我们这个村子好多东西不能让外人知道的不是吗……喂,我说过几遍了,院子里不准晒那种衣服,通通给我换上有补丁的!老狐狸,还有你们家,就你们有金树银叶是不是?这种时候穷摆什麼阔?快给我拔了,换上棵梧桐……」


  村长黄鹏一边领著瑰儿他们入村,一边对他们讲述村子里如临大敌的原因。在对两户村子中晒的香奈儿长裙和一棵挂著宝石果子的金树大吼大叫一阵之後,他抹著汗对瑰儿说:「你看、你看,他们就是这样不配合!我从上个星期镜开始忙了,他们就是不知道收敛收敛。你说教人家来看见这里这样,还不以为进了妖怪窝……喂,谁家的驳跑出来了,快拉回去栓好!给我把它的角先锯掉再说!」


  (ㄅㄛˊ,驳,又名兹白,是一种可以御兵祸、避兵刃的独角吉兽。样子像马,

  白身黑尾,虎牙虎爪,独角冲天,能发出如同击鼓的声音,以虎豹为食。)


刘地看著那头长著独角、利齿虎爪的白马从村间的小路上飞驰而去,耸耸肩:「你们这儿不就是一个妖怪窝吗?」


  这时一个小孩从後面远远追来,手中还拿著半截韁绳,灰头土脸地大声喊叫著。看来他是在想降伏这头驳的时候,被对方毫不客气地从背上掀了下来。驳可不是马匹,也不是走兽,它应该也算妖怪的一种,不过不是天生的妖身,需要一步步修练过来罢了。


  男孩对著村长黄鹏的话十分气愤,远远就嚷嚷了起来:「它是你爷爷我的,你有意见吗?」


  刘地见这个小孩口气这麼冲,刚露出看好戏的神情,就听见黄鹏说:「爷爷,你干嘛又去抓它,咱们不是说好这几天先把它放到山里吗?你这个样子教我怎麼管别人啊。」


  「你爱管谁管谁去,少来管爷爷我!」「小孩子」不耐烦地叫著边从他们身边一擦而过,忽然又一溜烟窜了回来,看著瑰儿惊叫:「这不是小瑰吗?长这麼大了!你什麼时候回来了?你先去我家坐坐,等我把坐骑追回来就来招呼你。」说著,向著驳跑去的方向继续追了下去。


  「爷爷……不对,现在应该你叫我爷爷,在户口名簿上你是我的孙子才对!咱们不是说好了,这几天村子里的称呼按户口名簿上的为准吗!孩子,你回来……」黄鹏在男孩身後又是乱叫一通。


  刘地按住发胀的额头,他从没见过对辈分都这样随便乱叫的地方。不过瑰儿却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周影则根本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无动於衷,大概他压根儿就没弄明白这是怎麼一回事。


黄鹏刚想再对他们解释时,一阵喧哗从村中传来。


  「抓住他!」


  「人口贩子!」


  「强盗。」


  「绑架孩子了……快点起烽火,叫山上的妖怪们来增援。」

  「敌人杀进来了,放倒消息树,大家上啊,为了黄家村的安危跟他拼了……」


  远远就看见一条红色的身影从村子中升起,箭一般地朝这边飞来。这个正被一大群村民追赶著的「外来侵入者」,除了火儿还有谁。


  火儿对於身後的一大群追兵不屑一顾,得意洋洋地拎著一头小鹿从村中飞出来,对周影他们炫耀:「看,我一下子就找到晚餐了!」


  「小狗子……」黄鹏凄厉地大叫一声,扑向火儿,「你要干什麼?快把小狗子放开!」


  「狗?」火儿低头把爪子中的猎物打量一番,恶狠狠地对他叫:「什麼小狗?你想污辱我的智商吗!」说完,他飞到瑰儿面前把小鹿往她怀中一塞,吩咐说:「一半清蒸,一半红烧,尾巴烤烤我啃著玩!」


  「小狗子。」黄鹏一把将瑰儿手中的小鹿给夺了过去,「他是秦老二家的小狗子啊,你、你把他怎麼了?」


  「秦二哥的儿子?」瑰儿看著因为惊吓过度已经昏过去的小鹿,吃惊地问,「他成亲了吗?为什麼他的孩子会这样?难道他的妻子……」瑰儿记得秦老二是个有人类血统的野牛,怎麼看都不像与这头小鹿有父子关系。


  「早就成亲了,他老婆是黄七理家的那个琴儿,你也认识的。」


  「可是我记得琴儿是个树妖啊……」怎麼会生出这样的孩子,难道琴儿她对丈夫不忠?


  「我听说琴儿外公的父亲是个鹿妖,隔代遗传吧,这种事咱们这里可多了。」见小鹿「小狗子」没有了危险,黄鹏松了口气後,理所当然地这麼说。


  刘地脸上再一次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他已经知道这个地方够混乱的,可是没想到,自己每走一步,对於「混乱」这个词都会有更深的认识。


  不一会儿,小狗子的家人赶到,见孩子没事,在村长的调停下倒是没有再跟火儿计较(不敢跟他计较也是原因之一),带著孩子便走了。而瑰儿他们也就在火儿「那是我的猎物,还给我!影,放开我!瑰儿,你这个叛徒……」的喊声中,正式走进了村子。






  刘地一路东张西望,发现这座村子其实比想像中大而且整洁得多。道路虽然是一般农村常见的石板路,可是至少有八线车道宽。道路两边的农家小院似乎也平平常常,但是时不时就可以在哪家庭院中看见外国品牌或是古代款式的衣饰晾在竹竿上。另外一些明显不属於「常见」范畴的植物,比如人形树、飞行花什麼的,也时不时地映入眼帘。也可以看到不少奇形怪状的「人类」在院子中进进出出,进行著日常的劳作。


  村长黄鹏这麼一路过来,就在不停对路两边的住户嚷嚷著:「XX你家的OO东西不行,快藏起来。」「XX,你家的什麼什麼也不行,快收进去。」之类的话。可是不管他怎麼吆喝,种种奇怪的「细节」还是层出不穷。


  「我真是受不了了,这次选举,我要求神拜佛,祷告千千万万别再选上我了!这个村长兼村民代表的工作我可受够了!」黄鹏大声地向他们宣布,「这里的人散漫惯了,要他们守点规矩,比豋天都难,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瑰儿吐吐舌头:「不就是来几个人类吗?你们这里不是偶尔也有旅行的人类经过吗?用得著这麼大惊小怪吗?我看连我的祭坛你们都藏起来了。」瑰儿眺望村後的山头皱皱眉。把山神的祭台用法术藏起来,这种行为在别处的人间界,可是会引来灭村之灾的大罪。


  「没办法啊,万一让外人看见,当作什麼文物古迹非要在这里开发旅游业怎麼办,那样人类还不是呼隆呼隆地来,可不就要了我的命了!做村长难啊……」黄鹏长吁短叹。


  瑰儿归来的消息已经在村子里传开,村子中很多人都来到街道上迎接她,纷纷邀请她到自己家里坐坐。於是他们便在一波又一波的寒喧邀请中,艰难地往村长黄鹏家前进--瑰儿决定带大家到他的家里借宿。


「这是怎麼回事!」黄鹏还没走到家门口,就发出了一声大叫。


  刘地他们顺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道路尽头的一家农家小院中,耸立著一座古典建筑。


  那是一座三层楼的小楼,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小楼的二楼,依栏而坐著三名云鬓高耸、环佩叮当的宫装女子,或倚栏远眺、或凝眉思忖,或横笛吹奏,宛如图画中的景象一般。


  「娘,老婆,七丫头,你们在干什麼!」黄鹏跳著脚冲上楼大吼:「谁教你们把房子弄成这样的,还有你们的打扮、你们的样子,快、快给我变回去。」


  在村长大人的一番吼叫和上窜下跳之後,这个农家院落中的小楼终於化回了几间平凡的砖房,而三个二八妙龄的美人也变成了一个七十几岁、眯著眼的老太婆,一个五十上下的黄脸婆和一个十七、八岁的胖姑娘。


  那个老太太手柱著柺杖,在村长後面喋喋不休地抗议著,叨念著他有多麼不孝,让自己的母亲装瞎子。


  「你们看看,我的工作连自家人也不支持,这还怎麼干!」黄鹏进到屋里一屁股坐下,气呼呼地说。


  刘地对於眼前的华屋美女突然变成瓦房、农妇十分有意见,对周影「低声」地说:「我看他压根儿不想好好招待咱们,待会儿放火儿出去,让他大闹一场去!」


  瑰儿花了一点时间,很快就从记忆中找到了这家人的资料,与几个女人搂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了一阵子分别後想念的话语,才开始帮他们彼此作介绍。


  「咱们这里变了不少,我都快认不出来了……宁姨,这是我在城里的朋友,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刘地、可爱的火儿……这是周影……」介绍到周影,瑰儿的脸微微一红,自己这麼把周影带回来,好像有点……如果刘地不跟来,一切就完美了。「这是鹏哥的妈妈宁阿姨,这是鹏哥的太太,丝丝嫂子,这是……」


  「我们七丫头,你走之後才出生的。」鹏哥笑著介绍。  


  瑰儿坐在那里托著腮,嘴角带笑地叹息著说:「这麼多年了,我本来以为自己都想不起来这里的事了,来了之後才知道,其实一切都还在脑海中呢……这里一点都没变,不像城市里,每时每刻都在变化著,一转眼就不一样了。」


  「你妈带你走时才三岁呢,记不清楚也是正常的。」老太太这个时候眼睛也不瞎了,一个劲儿地抹著眼泪说,「那时候她已经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劝她把你留在这里她就是不听,非把你一起带走……害得我们日日夜夜地担心,不知道她後来把你独自放在什麼地方了……」


  瑰儿露出悲伤的神情一笑:「我妈妈去世之前说过,她不能把我留在这里,那样会给大家带来麻烦的,只有让我和人类生活在一起才安全。」


  她的往事不但周影、刘地他们不知道,就是这座村子里的人们也不清楚,只知道她母亲虽然贵为山神,平时却总是心事重重,尤其是对这个女儿爱护备至,似乎总在担心有什麼事会威胁到瑰儿的安全似地。


  说到这个话题,除了火儿还在一个劲儿地催著瑰儿:「是不是一个很长的故事?讲讲,快讲讲……」之外,大家都选择了回避。


  刘地马上向黄鹏问:「黄大哥,我看你们这村子中妖怪不少啊,平时能和人类和睦相处吗?」


  黄鹏惊奇地看著他说:「咦,小瑰没有跟你们说过吗?我们这里没有妖怪啊。」


  没有妖怪?就凭现在院子中那个和驳扭打的,张著一双大翅膀的「小孩」,他还说这里没有妖怪?


  「鹏哥,他们都是我的朋友,也不是人类,你用不著骗他们的。我知道咱们这里妖怪多著呢。」瑰儿嘟著嘴,对黄鹏不说实话感到不满。


  「可是咱们这里真的没有妖怪啊。」黄鹏还是坚持这个说法。


  瑰儿真的不高兴了,一扬眉毛说:「是啊、是啊,咱们这里都是人类,行了吧!」


  「咱们这里也没有人类啊……小瑰,你该不会真的不记得了吧?」黄鹏脸上的惊讶之色更浓了。


  黄鹏看瑰儿是真的不了解村子里的事,便耐心地为他们解说起来。


  原来这个村子中真的没有人类、也没有妖怪,有的只是人与妖怪的混血後代。


  这里最初时只是一片荒山,没有人家,繁衍生息著许许多多的妖怪种族。因为山神的约束,妖怪们相安无事地过著宁静的日子。


  大约到了秦朝年间,有一户姓黄的人家,为了躲避战乱来到这里居住,成了最早的人类。以後又有几户人家陆续搬来,慢慢在这里发展成一个小小的村落。


  因为山中闭塞,村民婚嫁难以往外发展,到後来大家相互之间多多少少都有了血缘关系,娶妻嫁女就更加不容易了。也不知道从什麼时候开始,这座村子人类有了与山中妖怪通婚的习俗。


  有人传说最早是有一个村姑美丽善良,天天在山中采药,於是一个树妖对她日久生情,不顾山林中妖怪的取笑入赘到黄家村。不过也有人说,其实是一个勤劳善良的小夥子在山中打猎,救了一个狐狸精,那个狐狸姑娘为了报恩嫁给了小夥子,做了黄家村的媳妇。


  反正差不多就是这麼回事,在黄鹏出生的时候,这个村子已经是现在这个样子了,他自己也只是听了一些陈年的传说而已。


  在漫长的岁月中,山中的妖怪与这个村子里的人开始像邻居一样相处,婚丧嫁娶也渐渐相处在一块。不知道什麼时候开始,这个村子中已经没有人、也没有妖怪了--这整座山上只剩下了混血儿。


  现在他们这里的每一个居民都是人妖、妖人、人人妖妖、妖妖人人……混血的後代,後代再混血,再後代再混血,再……於是就成了这个村子现在的样子。


  这里的每个居民身上都有著人类和不只一种妖怪的血统,可是又没有一个纯正血统的人或妖怪。


  现在的黄家村,除了一个刚刚从国外嫁来的新娘子之外,没有一个血统纯正的人类;除了一个几年前刚刚修成妖形的刺精外,也没有一个血统纯正的妖怪;所以黄鹏说这里没有人、也没有妖怪,确实是一点也没错。


  「好混乱的村子啊……」刘地走南闯北,可谓见多识广,这种地方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一般来说,不仅人类对於与妖怪婚配有心理障碍,妖怪也不太喜欢与人类结婚,在大多数地方,人妖通婚都是没有什麼好结果的。不仅如此,妖怪与妖怪之间如果种族不同,他们之间的婚姻也可说是阻碍重重的,从没见过这样一个地方,似乎完全无视於种族的界限,居然有了几千年的人妖通婚历史。


  「那麼这里的人和妖怪就不分了?」刘地问。难怪走了这麼久也没看见一个妖怪,原来都住在人类的村子里了。


  「也不是,我们这里愿意在山里住的就自称妖怪,住村里的就自称人类,哪一天住腻了搬家,就再把称呼换过来。」黄鹏继续跟他们介绍,「所以你们要说我们这些住在村里的是人类,也没什麼不对。」


  还真是一个一点也不拘小节的地方……刘地摇头苦笑。


  「你们先住下吧,反正距离祭典还有好几天,先办完改选的事,咱们再处理这个。」黄鹏满心希冀著这一次的改选自己会落选,到时候什麼祭典、选举、上级视察等等乱七八糟事情,就都和自己无关了。


  瑰儿听到自己的祭山大典这麼不被当作一回事,不禁有些不高兴,正想要表示抗议,黄鹏却又说:「反正祭山的东西早就准备好了,这件事那些长辈们是十分重视的。真不知道你为什麼整整晚来了一年,幸亏你不住在这里,不然要让他们给唠叨死!好在以前也有晚一年举行仪式的先例,到时候再把祭品翻倍,还是被允许的。」


  瑰儿的嘴张得足以塞进一颗鸡蛋,难以置信地结巴著问:「我……我来晚了……整整一年?」


  黄鹏理所当然地说:「是啊,去年的这个时候全村可是张灯结彩地等了你一个多月,连山里那些几百年不动窝的老家伙们都出来了,好不热闹。可是等到最後你还是没来,连个信也没捎来,大家还以为你在城市里住得高兴了,不愿意回来了呢。我知道你不是那种忘本的人,要不是山中没有任何徵兆,我到是要想到不好的地方去……小瑰啊,不是你刚回来我就要说你,做山神是有责任的,你怎麼能真的把这麼重要的事情都忘了呢?」


瑰儿还是不相信地再确认一次:「我……真的整整晚回来一年……」


  「一点也没错啊,就是一整年啊。」


  刘地再也忍不住地拍著桌子大笑起来:「哈哈哈哈……笑死我了……瑰儿,你真是个好山神啊……哈哈哈哈……一年……哈哈哈哈……」


  就连周影也忍不住脸上露出惊奇的神情,看著瑰儿--能让他露出这种表情的事可不多见。


  瑰儿被他们弄得脸红起来,嘴硬地吼了一句:「不就晚了一年嘛,有什麼了不起!你们再敢笑,就把你们从我的山里赶出去!」


  山神在自己的山里生气可不是闹著玩的事,一旦谁被列为不受欢迎的客人,可是会倒大楣的。比如走路遇上陷阱,睡觉遇到地震,过山就是土石流,遇林就碰马蜂窝,生火炊饭会引起火灾,寻找食物会误食毒蘑菇,就连喝口水都可能会有小贝壳跳进嘴里而呛死。


  刘地似乎对这种遭遇深有体会,所以马上收起了笑容,严肃地说:「对,不就是晚了一年嘛,这根本就是我们山神大人为了那翻倍的祭品,故意这麼做的嘛!」


  瑰儿狠狠瞪了他一眼,虽然自己对於那些祭品很是觊觎,可也不至於用这种手段吧,不过能拿到双倍的祭品当然最好,这也算是歪打正著了。  


  瑰儿和她母亲原本的住处,是村子尽头的一座小石屋。虽然已经多年没人居住,但推开门之後,却发现房子里收拾得乾乾净净,明显是经常有人打扫,就连窗台上的小盆栽都长得旺盛茂密,开著黄色花朵。厨房中放著新鲜的蔬菜水果与肉类,其他的米面、调味料也一应俱全,就连生火用的木柴也都劈好排得整整齐齐。由此可见这个村子的人对瑰儿母女的重视程度,他们简直是随时都在期待著瑰儿这个不负责任的山神归来。


  瑰儿一进门就坐在床前的座位上,呆呆的望著远处的群山。大家都明白她回来之後心里想必会有很多的回忆和感慨,所以都不去打扰她。(火儿:「谁说的,瑰儿你坐著发什麼呆,还不去给我做饭,你想饿死我啊……」)


  周影他们根本不用为晚餐的事情担忧,因为打从他们跟著瑰儿回到这个小屋开始,来用品、送食物的村民就络绎不绝,到了开饭的时候,各种生活用品已经堆到了一个人高,而刘地相信,今天晚上村子中每家每户做了什麼菜,他都已经品嚐过了。


  「真是舒服的日子啊……」吃饱喝足,刘地毫不客气地霸占了屋子里唯一的一张床,成大字形躺到上面,「这个时候要是再有一个、两个美女相伴……」说著,一双不老实的眼睛就开始在瑰儿身上打转。


  自从来到村子以後,瑰儿一直保持著山鬼的模样,对於刘地这样一个色狼,当然也早在防范之中了。听到刘地这麼一说,瑰儿马上站起来,一把揪住刘地的衣领,直接把他从门口扔了出去。


  「你给我听著,你要是晚上敢进我家门,我就喊全村老少来打你!」瑰儿只把头伸出门外,恶狠狠地警告著。这个色狼真是太危险了,万万不能让他进自己家门过夜。


  刘地嘿嘿奸笑地趴到门上问:「我知道你想和周影两人世界,也不必用这种理由把我赶出来吧?」


  砰!


  屋门再次打开,这次是周影被推了出来。


  「你们到鹏哥家去借宿吧,要不然去睡柴房也行。」瑰儿在屋里宣布。


  「这是什麼待客之道啊!」刘地大声抗议,不过瑰儿在屋子里根本不理睬他。


  火儿是唯一被允许留下的「男性」,不过他自己可一点儿也不想待在这里。这村子中有那麼多妖怪,应该是个适合打猎的夜晚才对,就算这里都是瑰儿的老乡,但至少戏弄他们、吓唬他们也很好玩啊。但是瑰儿牢牢抓住了他,声称独自待在这里会害怕,要他留下来保护自己;火儿看在晚餐吃得太饱的份上,也不好意思拒绝。


  瑰儿见火儿呼呼大睡,知道最大的危机已经解除,自己也熄了灯在床边坐下,却一点睡意也没有。
  

  多少年没有回来了……


  这里简直没有什麼变化,本来已经模糊了的记忆,随著回来看到的人和事,已经再次变得清晰起来。


  记得小时候,自己很讨厌这里的混乱无序--不,不仅仅是讨厌,简直是感到害怕,所以每次母亲要带自己到这里来住,自己总是哭闹著不肯,宁愿在山野之间做个野孩子。可是现在坐在这幢母亲亲手建起的屋子里,看著屋里的每一件器物,心中却有种回到母亲身边、回到家里的感觉。即使在立新市,与周影他们住在一起,每天日子过得热闹忙碌,也不曾对住所有过这麼亲切的感觉。


  「妈妈……我回来了……」瑰儿把头放在枕头上,白天连续赶路的疲倦涌上来,伴著枕头中那熟悉清香的种子气味,渐渐进入了梦乡。






  刘地揉揉眼睛,认为自己的机会来了。


  昨天晚上他在村子里闲逛到後半夜,不仅没发现一个能让他醉心的美女--按村长的安排,村里的女子已经全部变成传统农妇模样了--而且还因为夜间骚扰人家妇女,被所有的村民都当成了「祸害」,拒绝借宿,结果只好真的在柴房睡了一晚。


  早上起来,正当刘地嘟嘟哝哝地要去找不讲义气、自己早早就跑到黄鹏家睡了的周影算帐,让他赔偿自己的精神损失时,却在途中遇上了一名白衣女子。


  只见那名女子长发垂地,白衣翩翩,秀美的面容上一片愁云,一双眼睛如同雨中的湖水,迷蒙著水雾。她慢慢向前走著,显得是那麼地魂不守舍,而行走间裙摆下露出雪白的双脚--她竟然没穿鞋子。这名女子一副谁看了都知道她受了委屈的样子,可是在经过刘地身边时,为了表示礼貌,竟然还是勉强露出了一个打招呼的笑容。


  真是美女啊……


  刘地忍不住吹了个口哨,顿时把找周影算帐的念头抛到了九霄云外,往女子的方向追了上去:「美女,吃早饭了没?要不一起去偷只鸡来吃?」


  女子回头看著他,皱著眉想了一会儿,却想不起他是谁。


  这个村子就这麼大,村子里的「人」加上山里的「妖怪」,一共不到四百口,大家瓜瓜蔓蔓地都有亲戚关系,平日里谁不认识谁?可是这个青年她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难道是自己去了城里的这些日子新搬来的?就不知道他能坚持多久,以前也搬来过几个看中这里安静没人类的妖怪,可是最後都受不了这里的混乱,没一个能坚持过半年不搬走的。


  想到了这些,女子对刘地甜甜一笑,柔柔地说:「这位先生,我正好要回家为我相公准备早点,您要是不嫌弃……」


  谁知道她的话还没说完,刚才那个一脸好色之徒,欠揍模样的男子竟然倏地不见了,抬头一看已经到了十几步外,嘴里还在嘟哝著:「真倒楣,好不容易看到个美女,竟然是别人的老婆。」


  女子倒看不出这个色迷迷的家伙竟然知道不对别人老婆下手的道理,原本想要收拾他的心倒是平缓许多,可是想到自己正好需要这样一个临时演员在丈夫面前扮演一下「情人」的角色,又觉得不能就这麼放了他,连忙娇滴滴地叫了一声:「先生……」快步追了上去。  


  刘地对於外表十六岁以下、三十岁以上,或是已婚的女性,通通会自动将其忽略。现在也是一样,对於那名刚才他还垂涎三尺的女子,现在已经对她的话充耳不闻,满脑子在盘算著怎麼把自己赶出家门的瑰儿添些麻烦来做为报复:是教唆火儿在村子里大闹一场呢?还是乾脆去欺负周影?


  女子一抬头,看见丈夫已经急匆匆地追了出来,只怕是已经看见自己了。要是这次又因为几句甜言蜜语就轻易原谅他,被他哄回家去,自己以後岂不是更要被他看清--反正每次只要哄哄就行了,不用费什麼功夫,以後他岂不是会更变本加厉地对自己不忠?不行,这次一定要给他点厉害看看,让他知道自己还不是个没人要的黄脸婆。


  想到这里,女子一咬牙,在丈夫赶过来之前,疾步上前,一把抱住了刘地的胳膊,故意用丈夫可以听见的声音说:「走吧,难得你追我追到这里来,我要给你准备一顿早餐……走嘛……」说完,拉著他就走。


  刘地从瑰儿要给自己几个香吻作补偿的幻想中清醒,就发现自己成了一面挡箭牌,而那个不认识的女人(一般女性刘地在看过之後就会忘掉)一边抱著自己的手臂,一边还得意洋洋地冲那个穿著睡衣、正在跑来的男人笑。


  「亲爱的,来吻一个……」刘地从来不拒绝自己找上门来的好事,也不勾引人家的老婆,但是别人的老婆勾引他的时候,为了对方的自尊心著想,他向来是顺水推舟、半推半就的。既然这位美女都这麼主动了,刘地当然也不好令人家失望,於是伸长脖子向对方努出了嘴。


  「坏蛋!」随著一声对刘地极为精准的的评价,一个人影扑过来,撞得刘地几乎摔了个跟头。


  刘地看到一个四、五岁的男孩扑来时,并没有多少心理准备;这样一个小孩的力气,在他看来根本可以忽略不计。可是没想到那个孩子冲上来,一头顶到他的小腹上,竟然像一枚炮弹似地,使得刘地不由得後退了半步。刘地「咦」了一声,目光全部被这个小孩子吸引了过去,浑然忘记身边还有一个美人。


  「妈妈,不要跟爸爸离婚啊……」


  「老婆,你不能不要我啊……」


  男孩和那个终於赶过来的男子双双抱住女子,开始又哭又叫地上演一出家庭伦理爱情阴谋的悲喜剧,刘地耸耸肩,觉得自己还是先去解决早餐问题。


周影总是在第一抹阳光出现之前就来到户外,今天当然也不例外。不过今天当他来到院子里时,发现有人比他起得更早。


  周影出来的时候,院子里已经站了两个人。一个是昨夜收留他过夜的村长黄鹏,另一个则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周影向黄鹏礼貌性地打了个招呼,想到这个村子里尽是些非人类,其中不乏活了几百年、道行高深的老怪物,自己大大方方地修炼应该不会像在城市中一样引起人类的骚动,於是跃上树梢,大方地对著朝阳吐纳起来。


  「喂,不许在没隐身的状态下修炼!」黄鹏马上大声喊叫起来。真是的,村子里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家伙就够麻烦了,没想到这个城里来的妖怪也这麼没规矩,真不知道他是怎麼在城里生活的,到现在都还没被人类抓走。


  周影顿时想起现在这位村长正努力让村子看起来更像正常的人类村落,好应付即将到来的人类,连忙对他表示歉意,并立刻施展法术把自己的身影隐藏了起来。


  「现在还允许你在村子里修炼,等到城里的人来了,村子里就严禁修炼;要想修炼,得到山里去,而且还必须隐好身!」黄鹏大声对周影宣布,「真是的,你们城里的妖怪怎麼会也这麼不小心呢!我本来还指望你们来了以後,能给这里的村民做个好榜样呢!」


  周影默然。


  这时那个老妇人眼睛一亮,伸出手,之後手臂就变成了好几公尺长,抓著周影的手,把他从树上拉了下来。


  「这位公子啊,你是从城里来的吧?」


  周影对这位慈眉善目的老妇人点点头。


  「公子既然是从城里来的,一定见多识广,懂得很多道理,我求您给我评评理,我女婿只不过到了城里半年,就开始学著跟不相干的女人眉来眼去,还公然当著我女儿的面这样做。我可怜的女儿,自幼就被我教育要三从四德,要夫唱妇随,要贤慧温柔,看到这种事,连反抗都不会,只能哭著回娘家来诉苦……」


  眼看老妇人拉住了周影絮絮叨叨地说起来,黄鹏暗暗庆幸,蹑手蹑脚地想要溜走,没想到这位老妇人虽然一副老眼昏花的模样,其实却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等他脚迈出去,便转向他说:「村长啊,你说说我这个老婆子该怎麼办啊……馨儿是我最小、最疼爱的女儿啊……我这以後还怎麼活……」


  黄鹏长叹一声,只好又缩回脚来,继续听她唠叨。


  周影莫名其妙被这名老妇人拉住,又莫名其妙地开始听她说话。


  这个老妇人翻来覆去,就是说著她的女婿原本是如何花言巧语地把她最小、最宝贝的女儿哄上手娶走,又是怎麼在女儿为他生育了子嗣之後,非要搬到城里居住,她这个作岳母的,为了不让自己的女儿、外孙受委屈,拿出了全部的积蓄给他到城里做生意,本来指望他勤奋努力,能给妻子、儿子创造优渥的生活环境,谁知他到了城里,别的本事没学到,却学会了请个美女作秘书,然後跟她勾三搭四……


  这些内容被老妇人说起来,自然是翻来覆去、牵牵扯扯,一会儿要夹杂上对自己貌美如花、性情似水的女儿的大段赞美,一会儿又要把女婿的不肖从头说起,包括他小的时候就喜欢上树打鸟、入园偷瓜这些事,也要回忆一遍。说到她自己的伤心处--年轻守寡,一辈子为儿女的幸福在奋斗,最後却还要面临这种境地--更是嚎啕大哭、肝肠寸断。  

黄鹏眼看著太阳从山後一点点地爬上来,自己的影子一点点地在从长变短,只觉得自己头昏脑胀,身体摇摇欲坠。他几次想要打断老妇人的话告辞,却因为老妇人一直紧紧握著他的手,让他的阴谋没有办法得逞。这种絮絮叨叨在他听来,不亚於高明的法术袭击,只是想到了自己身为村长,在人类来之前还有不少大事等著他去安排处理,所以才能咬著牙不让自己昏睡过去。


  黄鹏偷偷瞄了身边的周姓青年一眼,只见他和开始一样,面无表情地听著老妇人说话,既没有什麼难受的神情、也没流露出一丝一毫的不耐烦。真是高人啊!黄鹏不由得在心中暗暗感叹,原来对周影的轻视之心消失得乾乾净净。就凭他能够在这种情况下面不改色,就可以想像他的修养功夫有多麼深厚了。


  好不容易老妇人的话告一段落,黄鹏把心一横说:「卢婶子,我还有点事要去忙。你看这位周先生,他可是跟小瑰一起从城里回来的高人,城里的事反正我也不太懂,我看你就跟他商量怎麼处置你那个倒楣的……不、不,是不肖的女婿吧。那我就先走了!」说完,把周影往老妇人眼前一推,也不顾自己订下的这几天不许在村子中使用法术的规矩,腾云驾雾,一溜烟地不见了。


  老妇人见跑了一个,连忙抓紧了周影:「公子啊,您倒是给我评评理啊……您说说我这个女婿这麼做,是不是连那个陈世美都不如啊……」


  周影沉默半晌问:「你刚才讲的事情我没听明白,你要我评理的话,能不能再说得详细点?」


  老妇人顿时愣在那里,张著嘴不知道如何是好。






  瑰儿一觉醒来,忽然想到了自己耽误了去花市进货的时间,慌忙跳起来,胡乱往身上套著衣服。等她看清了周围的家具陈设,才意识到自己并不是睡在立新市的楼房里,而是回到了当年母亲亲手筑起来的这间小木屋里。


  幽幽的一声叹息。


  瑰儿重新在床上坐下,心中忽然一点都不著急了。


  在这片山林中,除了四季变化之外,其他时间都没有任何意义。


  在这里,她是一个山神,是这片山林的主人,是这里一切生灵都要敬仰、掌控这里自然变化的无上存在。


  在这里,她当然不用做生意,因为按照规矩,这里的妖怪们应该给她最好的供奉做为她的生活之用。她当然也不用洗衣、煮饭、打扫房间,因为按照惯例,这里的妖怪家族每一家都要派送适龄的少男少女做为她的贴身侍从。记得以前,母亲就是每天种花弄草,要不就带著自己和山中的动物嬉戏,最忙碌的时候,也不过是在山中居民的纠纷中担任和事佬罢了。


  山中的岁月,本来就应该是悠闲而寂寞清冷的。


  看著几个少女送到门前的早餐,瑰儿再次叹了口气,摇醒了还在做梦吃东西的火儿,要她去把早餐送进来。


  「别人做的……」火儿看到那一篮子食物,不屑地撇撇嘴,拎回来扔在桌子上问:「你什麼时候起来做饭啊?」


  「啊,这些不好吃吗?」瑰儿拿起一张煎饼闻闻。嗯,真香啊,是小时候常吃的味道。


  「哪里好吃!全是素食,哪里好吃!」火儿气呼呼地叫起来,用翅膀乱翻篮子里的东西。


  「这不是有水煮蛋吗……好了、好了,我去给你做饭就是了。」瑰儿见火儿的神色越来越难看,身上的火焰越来越旺盛,连忙安抚他说。看来还是要亲自下厨房去,既然把这个捣蛋鬼带回来了,想要偷懒的心思还是收拾起来吧。


  「瑰儿,你很喜欢这里是吧?」


  瑰儿忙著做饭的时候,火儿一改常态地没自己飞去玩耍,反而在她头上飞来飞去,忽然问了这麼一句话。


  瑰儿一边忙著摆弄那些在她手中听话无比的锅碗瓢盆,一边随口说:「是啊,这里是我的家呢!」说完之後,忽然觉得火儿半天没有了动静,抬头再看,窗户大开,那家伙已经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糟了,瑰儿想起让火儿自己飞往村子中的後果,慌忙擦擦手,追了出去。

  刘地在村中闲晃著,不时在「小偷!」、「强盗!」之类的喊声中,品评著他路过的人家的饭菜,直到吃得半饱时,才想起自己是要去报复周影的,于是调整方向,往村长家走去。还没走几步,就看见村长黄鹏像被狗追的兔子一样地跑来。
  「嗨,村长大人,昨天晚上睡得好吗?我朋友没被你们家杀人灭口吧?」刘地友善地主动打个招呼。
  黄鹏一看到他,倒是生出一个念头,拉住他说:「这位先生,你也是城里来的吧?」
  刘地把腰一挺,鼻子一翘:「那是当然,我可是立新市最有品味的妖怪刘地!」
  「那太好了,你一定很熟悉在人类中生活的妖怪的生活方式吧!我们这里就是缺少你这种人才啊!」黄鹏紧紧握住了刘地的手,「先生,请你帮我一个忙好吗?」
  刘地眼皮一翻:「好处?」
  「什么?」
  刘地上下打量他,怪声怪气地说:「不会吧,这年头没好处谁会帮人啊?你连这点都不懂?还想学城里的妖怪?」
  城里的妖怪连帮一点小忙也要别人给好处吗?在他们的村子中,相互帮助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从来没听说帮别人一个忙还要好处的。不过黄鹏现在也是病急乱投医了,眼看著城里的人类就要来到,而村子的现状别说让人类来看,就是他看了,也觉得过不去。万一被人类识破了这里的真相,引来一群道士和尚捉妖团,那可就要面临灭村之虞了。
  他一咬牙问:「你要什么好处?」
  刘地抓著下巴,开始寻思:「要美女……不好,谁知道你们这里的女人的真正长相是什么样?变来变去的……要钱……要食物……要……
  」
  听著他的喃喃自语,黄鹏忽然觉得,自己还是冒著被那个老妇人抓住的危险,再回去找周影比较妥当。
  就在他转身的时候,刘地一把抓住了他:「老兄,你是不是觉得我开的价格你不能接受啊?没关系,我漫天要价,你也可以就地还价嘛,咱们还可以商量。你不会想要去找瑰儿或是周影帮你这个忙吧?我告诉你啊,瑰儿的糊涂你应该很清楚,周影那个家伙脑子是木头做的,根本不知道变通,他们两个自己在城里生活时,还经常需要我帮他们擦屁股呢,你认为找他们靠得住吗?」
  黄鹏对瑰儿是很了解的,至于那个周影周先生,回想刚才和他一起听那位老妇人唠叨时的情景……或许他的脑子真的是木头构成的也说不定啊……
  看到黄鹏已经陷入了迷惘之中,刘地紧接著再施以「重击」:「你想想,能教育出火儿--就是那个毕方--那种孩子来的人,真的能帮你这个忙吗?」
  黄鹏回想起火儿的英姿,额头上开始渗出汗来。
  刘地拍拍他的肩:「你要是觉得找他帮忙,会不会要求送十个、八个妖怪给他儿子做零食?还有啊,瑰儿可是跟他们一夥儿的,她和周影同居中呢……」
  瑰儿和男人同居……
  这个重量级的消息彻底把黄鹏砸晕了,等他回过神来,已经和刘地谈定了条件:刘地帮助他让村子在这次的视察中顺利过关,而他们则在事后提供全村女性变成美女陪刘地喝酒的服务。
  就算这次顺利通过了人类的检验,自己也会在事后被全村女性杀掉。现在黄鹏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千万不能再当选了,村民代表实在不是人干的!
「走吧、走吧,我先陪你在村子里巡逻一下,看看有哪些地方需要改正的。」刘地担任了黄家村的形象主任之后,充分摆出了新官上任的架势,连早餐还没有吃饱的事也忘了,马上就要开始工作。
  黄鹏叹口气,事到如今,走一步看一步吧,先把眼前事关村子生死存亡的大事给唬弄过去,其他的以后再说。于是领著刘地,在村子中转了起来,一边帮他解说:「我们这里现在一共有一百多户人家,四百多……」

  周影目送那个原本一定要他主持什么公道,最后却匆匆走了的老妇人消失在竹篱之外,心想,这里真是个混乱的地方,刘地说得一点也没错。心里开始隐隐觉得自己是不是忘记了什么要紧的东西,仔细一想,原来是火儿。想想看,这地方这么混乱无序,而火儿刚好又来到了这里;火儿本身就是个最喜欢混乱的孩子,在这个混乱的地方,加上喜欢混乱的火儿,再加上现在自己正好不在他身边……
  周影用「木头」作的脑子快速计算出了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刚想要飞起来,又想起黄鹏说过的,不许在村子里使用法术,于是慌忙向瑰儿家跑去。
  不等周影跑到那里,瑰儿「火儿,你在哪里?火儿,你快回来,我做了最好吃的东西……」的呼叫声,已经传到了他的耳朵中。
  「瑰儿……」
  「周影,火儿不见了!一回头就不见了!」
  瑰儿看见周影,像看到救星一样,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用力摇晃著:「你快想办法把他找出来!他昨天晚上没有吃宵夜,今天早上也没有吃早饭……天啊,他现在正好肚子饿著呢!天啊,他肚子饿的时候自己跑到村子里去了……」
  饥饿的火儿加上没有人类的村子,等于--后果相当严重!
  这个算式让周影的脸色都一下子变白了。
  瑰儿简直不敢想像几分钟,不,也许几秒钟后,村子的哪个角落中是不是就会传来一声惨叫,或是哭天抢地声--村里的某户人家就会面临著骨肉分离、天人永隔的悲剧,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没有及时喂饱火儿,没有看好他。
  「快点,现在只有你能找到他了!」
  周影是瑰儿最后的依靠,只有凭著周影的法术,才可能在短时间内把火儿找出来,这是周影在与火儿多年的「斗智斗勇」中磨练出来的本事,倒不是法力高不高就可以解决的。
  周影看著瑰儿,无奈地说:「村长刚刚警告过我,不许在这里使用法术。」
  瑰儿又气又急,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管能不能使用法术?「找到火儿要紧啊,这里我说了算!你快找到火儿,其他事情我来解决!」她就不信,黄鹏会把这里的生命看得比规矩重要--而且他订的规矩,除了周影这个老实人,看起来也没什么人听他的。
  还不等周影做出什么反应,不远处忽然传来了「抓住他!」、「不要让他跑了!」、「拦住他、拦住他!」……等等嘈杂的喊叫声。
  周影和瑰儿不约而同地叫了出来:「火儿?」他们对视一眼,连忙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迎去。
  等他们看清了那个正在被七、八个村民追赶的对象时,却忍不住失望,哪里是火儿,原来是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正在前面跑著,一边还不时对身后的追兵扮鬼脸。男孩胖乎乎的,皮肤黝黑,生著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脸上笑出两个小酒窝,一副元气十足、讨人喜欢的样子,可是他肩膀上扛著的东西,就说明了后面成年人们追赶他绝对不属于欺负小孩子的行为--在这个顶多一百一十公分高的小东西身上,竟然扛著一个不断挣扎的少女。
  少女哭成了泪人,一边哽咽,一边还在叫:「爹、娘,救命啊、救命啊,我不愿意当人家小老婆……」
  小小年纪,居然就学著人家抢亲!瑰儿不禁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著这个孩子,简直比刘地还要「出类拔萃」啊!
  当这个孩子扛著抢来的少女经过瑰儿和周影身边时,周影伸出手,准确地抓住了他的肩头--这不是法术,而是周影在周□的指点下,下了几百年功夫习得的武术。因为一直是和法术结合著修炼,单说周影的功夫,虽然不能说是武林高手,可是他这几百年训练出来的准确性,却是不容小觑的;被他这一下按住,别说是个孩子,就是一般小妖怪,也只能暂时停住。谁知道周影却马上感到这个小孩的力气大得吓人,居然又向前冲了好几步,才摇摇晃晃地停住。
  「你是坏人!」小孩子被周影拦住,马上就对这个拦住自己的陌生人下了评语。他把手中的少女往地上一放,冲著周影喊:「我知道了,你是个日本鬼子!冲啊,我是勇敢的战士……杀啊,为了胜利向我开炮……」说著,一头往周影撞了过来。
  周影被他喊得莫名其妙,却不知道,这个小村子中很少有外人,于是唯一曾经来过的侵略者--日本士兵,便开始在代代的儿童游戏中扮演最邪恶的坏人角色。这里的小孩子也不明白日本鬼子有多坏,反正就是知道,要形容最最讨厌、最最需要打倒在地再踩上两脚的对象,用这个形容词形容就对了。
  这个小男孩的力气果然大得吓人,周影被他冲撞了几次,竟然不得不后退了半步。小男孩第三次像只小牛犊一样,低著头想要冲过来时,周影伸手把这孩子拎了起来。
  男孩十份倔强,即使被拎得老高,也没有露出害怕的样子,反而用双手模拟著机关枪的样子,嘴里突突突突地向著周影进行扫射。
  看到周影拎著小男孩作势要往地上摔时,那个被抢来的少女却跳了起来,伸手跟周影抢起男孩来:「小妖不懂事,你别欺负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他们现在反倒成了一夥儿的。
  瑰儿不解地向追来的村民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啊?」这个男孩和少女她都不认识,可是追来的村民中倒是有她的熟人。
  「小瑰啊,昨天就听说你回来了,一直也没看见你。」那个村民打著招呼过来,先在男孩头上狠狠一敲:「你这个费小妖,除了捣蛋、破坏、欺负人之外,你还会干什么!」然后才向瑰儿解释:「这个孩子叫费小妖,是费泰生和卢馨的儿子--他们两个你还记得吧?」
  瑰儿点点头。
  费泰生和卢馨的年纪跟她差不多,都是她幼时的玩伴,没想到多年不见,他们两个已经结了婚,连孩子都有了。不过刚才孩子的名字好像叫费小妖?是「小妖」还是「小么」?反正是个很奇怪的名字。
  「这孩子简直就是个小魔鬼啊……」一说起费小妖的劣迹,周围的村民立刻七嘴八舌地打开了话匣子。

  原来这里的妖怪和人类千年的通婚史,不仅仅造成了种族的混乱,而且还造就了一个费小妖出来。
  费小妖刚出生的时候,名字叫做费小宝,与村子里的其他孩子一样,除了非人非妖之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出众之处。这个村子多代的混血下来,使得这里的后代或多或少都有些古怪,至少九成的人可以变化成妖怪的型态,其中有一些还拥有不只一种妖怪的特徵。但费小宝是那么普通,甚至连个妖怪型态都没有,始终只是一个人类的婴儿模样。本来这里的居民就对种族之类的事情看得很淡,所以刚开始时,谁也没注意到这个孩子有什么不同,他的长辈们本来还认为,家族里出现了一个最像人类的孩子。
  可是随著费小宝渐渐长大,与众不同的地方就显露了出来。
  这里的居民既然都有妖怪血统,吸取日月精华的日常修炼自然就是免不了的。由于他们们的特殊血统,居民中除了按照妖怪的原则修炼之外,也有人学著人类修佛修道的;总之,这方面也是五花八门,充分展现著村子的特色。
  这个费小宝长到两岁,他的长辈就要开始教他修炼的方法,这时大家才发现,这孩子竟然完全没有办法像正常「人」一样修炼--他的天赋太好了,结果好过了头,全村的修炼方法没一个适合他学的。而且更加奇怪的是,他学一种修炼方法,就出现一种妖怪天生的能力,到了最后,从山精到水怪,从天上飞的到地上跑的,从天生的妖族到后天修炼的妖怪……总之,几乎把他父母双方谱系上有过的血统都完美地展现出来。
  刚开始的时候,费小宝的家人都吓坏了:你说这孩子,又变不成妖怪的型态,却什么妖怪的能力都会用,花样翻新得每天都有奇招,这是不是什么病症啊?于是一家人请亲戚找朋友,甚至把山里最老的老前辈都请了出来给费小宝诊断,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这是隔代遗传。
  根据前辈老妖们的说法,由于异族通婚多了,难免会产下孩子不像父母,反而像祖父母、外祖父母的情况,而费小宝则是把他们家族历史上所有非人类祖先的特点,全部累计继承来了--或者说「人妖」--恐怕也只有在黄家村千年的历史下才可能出现,别说换个地方,就算把女娲请来,也绝对造不出第二个来。
  这孩子是个宝啊!这可是我们全村人的骄傲啊!总有一天,他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的!--当时那位前辈老妖就是这么说的。
  这个鉴定结果当然使得费小宝的长辈们都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觉得家族生出了一个好孩子,于是把费小宝的名字也改成了费小妖,表示他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妖孩。
  费小妖渐渐长大,他的与众不同之处越来越明显。论法力、论本事,村子中的老人家都快比不过他了。而不幸的是,这孩子在天生不凡的同时,也天生顽劣。他的天生体质使他纵衡山林,所向披靡;在年近三岁时,便成了整座山、整个村的恶梦。
  村民们在几经折磨后,终于一起商量,给了费小妖的父亲费泰生一个光荣而艰钜的任务:身为村里唯一的大学生,费泰生有义务为村人们创造出更好的生活条件。所以大家凑了一笔钱,把费泰生打发到城里做生意,赚大钱去了。至于他的妻子、儿子,当然不能让他们因为要帮村子造福而分居两地,于是一起带去了城里;那里的生活条件、教育条件都比山里好,更适合孩子的成长。
  村人们拿出压箱底的旧东西,换取了平静的生活,而费泰生拿著大笔的资金--一千年前的旧瓷器以及七百年前的旧书画,在现代人眼中,足以成为大笔资金了--到了都市之后,也确实在商场上获得不少的成就。
  费泰生牢记著自己出来做生意是为了让村民生活得更好这个目的,所以他把自己的收入一点也不吝啬地全都投入到家乡的建设中。在他的计画中,要为家乡修路修桥、架电缆,通水、通电、通电话、网路、卫星电视一样也不能少。于是他回到家乡,为乡亲们解说他想在这里引进的新鲜事物,可是他渐渐发现,乡亲们对他想要带来的新鲜事物并不感兴趣,甚至对于他们回乡探亲也不甚欢迎。
  几次之后,费泰生终于发现了原因,村人们说要让他去城里做生意,好让故乡的人生活得更好,指的就是他去城里做生意,带走他的儿子费小妖,村人们就可以过更好的生活。只要不回来,他们全家就为全村的安定幸福做出了重大的贡献。
  对此,费泰生深感无奈。
  可是他的儿子费小妖即使到城里的时间不长,也已经创下了让七位家庭教师、十几位保姆,以及八、九个绑架犯精神衰弱的纪录。费泰生对于村人们的顾虑也无从反驳,因此从那之后,他们夫妇回乡探亲都尽量不带儿子,不是把他扔给保姆,就是扔给可怜的绑架犯。而在他们夫妇回城的时候,几乎都可以看到费小妖又在他制造的精神衰弱患者名单上增添几个新的纪录。
  这次费泰生把儿子带回村,并不是故意要和黄鹏村长过不去,在城里长官要来时把这个定时炸弹安插在村子里,而是实属无奈。他和老婆的感情出现了危机,卢馨一气之下跑回娘家,所以费泰生才不得不带著儿子来追回老婆,希望用儿子来挽回妻子想要离婚的念头。

  「这个小家伙也不知道怎麽听他父母说的,居然认为只要帮他爸爸讨个小老婆,就可

  以防止他父母离婚,所以这几天满村子抢女孩子呢!」那个少女气呼呼地在费小妖头上狠

  敲。被他扛着去见他父母倒不是什麽要紧事,可怕的是这个小家伙昨天抢走另一个女孩时

  ,竟然是直接把女孩的衣服撕掉,塞在他父亲的被窝里。结果他父亲上床睡觉时发出一声

  全村人都可以听到的惨叫,而他母亲更是坚定了离婚的决心。


  要是自己也被他那麽处置了,以后还怎麽见人?想到这里,少女又狠狠地敲打男孩几

  下:「死小妖,你看我以后还给不给你留好吃的东西!我要和你绝交了!」


  男孩一脸的不以为然:「给我爸爸做小老婆有什麽不好?那样我妈妈就不生气了,我

  们还可以天天一起玩……」


  「你妈妈不生气?她不气得把我撕了才怪!」少女倒是十分同情费小妖的爸爸费泰生

  ,有这样的儿子就算头疼了,偏偏还有个那样的老婆,真是可怜啊……


  「请问你们有没有看见和我一起回来的毕方?」瑰儿打断他们的话。


  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她可对费泰生和卢馨的家庭纠纷没兴趣,现在最重要的事是把

  火儿找回来。


  「毕方?没有看见……」


  「我们也没看见……」


  村人们纷纷摇头,这时费小妖却大声叫:「是不是那只冒着火的喜鹊?我有看见他!

  」


  「你真的看见他了?他在哪儿?」


  「我用弹弓打他,结果被他拍了一翅膀呢……」费小妖委屈地指着自己脸上的一块青

  紫说:「我看见他飞到村子外面去了。」


  他看到的真的是火儿吗?


  要是有人拿弹弓打火儿,之后根本就不可能还活蹦乱跳地去抢亲,应该是连能不能站

  起来都成问题才对。


  瑰儿和周影将信将疑,但还是向这些村民告辞,往村子外赶去,走出老远了还能听见

  那些村民训斥费小妖的声音,而费小妖则依旧不当回事地说笑,似乎别人是在夸奖他而不

  是在训责他一样。
发表于 2009-4-21 16:35:52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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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源记(六)

「这个小家伙也不知道怎麽听他父母说的,居然认为只要帮他爸爸讨个小老婆,就可以防止他父母离婚,所以这几天满村子抢女孩子呢!」那个少女气呼呼地在费小妖头上狠敲。被他扛着去见他父母倒不是什麽要紧事,可怕的是这个小家伙昨天抢走另一个女孩时,竟然是直接把女孩的衣服撕掉,塞在他父亲的被窝里。结果他父亲上床睡觉时发出一声全村人都可以听到的惨叫,而他母亲更是坚定了离婚的决心。


  要是自己也被他那麽处置了,以后还怎麽见人?想到这里,少女又狠狠地敲打男孩几下:「死小妖,你看我以后还给不给你留好吃的东西!我要和你绝交了!」


  男孩一脸的不以为然:「给我爸爸做小老婆有什麽不好?那样我妈妈就不生气了,我们还可以天天一起玩……」


  「你妈妈不生气?她不气得把我撕了才怪!」少女倒是十分同情费小妖的爸爸费泰生,有这样的儿子就算头疼了,偏偏还有个那样的老婆,真是可怜啊……


  「请问你们有没有看见和我一起回来的毕方?」瑰儿打断他们的话。


  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她可对费泰生和卢馨的家庭纠纷没兴趣,现在最重要的事是把火儿找回来。


  「毕方?没有看见……」


  「我们也没看见……」


  村人们纷纷摇头,这时费小妖却大声叫:「是不是那只冒着火的喜鹊?我有看见他!」


  「你真的看见他了?他在哪儿?」


  「我用弹弓打他,结果被他拍了一翅膀呢……」费小妖委屈地指着自己脸上的一块青紫说:「我看见他飞到村子外面去了。」


  他看到的真的是火儿吗?


  要是有人拿弹弓打火儿,之后根本就不可能还活蹦乱跳地去抢亲,应该是连能不能站起来都成问题才对。


  瑰儿和周影将信将疑,但还是向这些村民告辞,往村子外赶去,走出老远了还能听见那些村民训斥费小妖的声音,而费小妖则依旧不当回事地说笑,似乎别人是在夸奖他而不是在训责他一样。  

  按照费小妖指点的方向,他们一出村马上就找到了火儿。火儿竟然没有如同他们预想的那样满村庄「捕猎」,也没有弄来村中的居民烧烤,反而在村口一棵树的横枝上躺着,不时还滚来滚去、口中念念有词,不知道在干什麽。


  「火儿,你不吃饭在这儿干什麽?」


  火儿居然没吃早饭,这简直是比地震还要令人震惊的事。而且刚才有人拿弹弓打他,居然只拍了对方一翅膀就算了,这也太不符合他平时的作风了,该不会生病了吧?


  火儿用翅膀托着脑袋,自言自语地说:「别打扰我,我正在思考重要的问题……」


  「思考什麽?」


  「我在想,要用什麽办法才能使这个村子彻底消失,而瑰儿又不会怀疑到我?」


  「你说什麽!」


  火儿继续喃喃自语:「要是放火烧的话,她一定一下子就知道是我干的了。要是一个一个的吃,那要吃多久才吃得完啊?要是把山头推倒把这里埋掉,我自己的法力又怕不够,没有一次成功的话,瑰儿马上就会知道了……怎麽办才好呢……难道要我去找地狗商量?」


  「火儿!你到底想干什麽坏事!」


  瑰儿的一声大吼,让火儿清醒过来,发现原来刚才和他交谈的就是他要「让村庄消失后隐瞒真相」的瑰儿。


  火儿也不说话,张开翅膀就想逃跑,却被周影一把抓住:「火儿,你不是答应了不闹事吗?」


  「我闹什麽事了?我哪里闹事了?」火儿振振有词地反问。真是的,自己这麽老实地在这里思考严肃问题,也能被说成是在闹事,这些做家长的真是一点也不尊重孩子,欲加之罪,何患无啊!哇,终于找到这个从狐狸那里学来的成语的用处了,自己真是有学问啊!


  「你刚才竟敢说要毁掉这个村子,这还不叫闹事!」瑰儿怒气冲冲地吼着。


  她本来只防备着火儿随便「打猎」,伤害到村里的人,没想到这家伙心里居然在盘算着把整座村子都毁掉。


  「我们这里跟你无冤无仇,你竟然想干这种事,一定是被刘地影响了!」瑰儿和火儿有一点还是很像的,就是有什麽不好的事情,都要牵扯到「无辜」的刘地头上。


  火儿看她生气,自己也气呼呼地说:「能怪我吗?还不是你不好!没义气,我们好心陪你回来,你居然要扔下我们不管,住在这里不走了!」


  「什麽?瑰儿,你要住下来不走了?」周影有些诧异地问。


  「谁说的……」瑰儿正要一口否定,忽然看到周影眼中的关切之意,心中生出恶作剧的念头,改口说:「谁说我不能住下来啊,这里也算是我的家呢。」


  「你看你看!我昨天晚上就听见你在说什麽『妈妈,我再也不离开你』。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火儿叫起来,对周影撒娇,「影,你看看瑰儿,她居然要留在这里不回去了,以后谁给我做饭?谁打扫环境?谁收拾屋子?」


  什麽?原来我在你眼中的地位就是一个保姆!听了这番话,瑰儿更加生气了,本来还在为自己对火儿的重要性沾沾自喜,现在才弄明白,原来他是把自己当作不支薪的佣人了。再看看周影,除了刚才自己说有可能不回去时稍微有些惊讶之外,现在又恢复了一脸木然的德行。


  自己在他们心目中真的就只是一个保姆?就连周影也这麽想?瑰儿越想越生气,气呼呼地扔下一句:「我就是不走了。你们要是敢在这里捣乱,我就把你们赶出去!」


  「你看看她,你看看她!气死我了!」火儿又是蹦又是跳地在瑰儿身后嚷嚷着。


  周影阻止火儿跟上去,他把火儿抱在怀里,看着瑰儿的背影,静静站了很久……  


  刘地跟着黄鹏在村子中转了半天,最后终于得到一个结论:想让这个村子看起来像是人类居住的贫苦山村,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当他把这个判断直截了当的说出来之后,黄鹏几乎都要哭出来了。


  这一路走下来,他已经被吹得天花乱坠的刘地彻底迷惑了,认定刘地是个见识不凡、老到睿智的妖怪,尤其是对人类的习性更是聊若指掌。现在刘地都说不行,这个村子岂不是没有指望了?岂不是只能等着人类来到后发现破绽,然后等着大群的道士和尚涌入村庄,前来降妖除魔?天啊,黄家村自从在兵荒马乱中建立起来之后,已经经历了几千年的风雨,难道就要在这个太平盛世灭亡了吗?


  看着黄鹏不住地摆出搥胸顿足、哭天抢地的模样,刘地在旁边吃吃地笑着问:「你这是干什麽啊?不就是几个人类要来吗?有必要弄得好像世界末日一样吗?我有个法子,可以保证你们村子不会被人类识破,你觉得怎麽样啊?」


  黄鹏一下子紧紧握住了刘地的手:「刘大侠、刘前辈,我就知道您一定有办法的!」


  「放手、放手……我最讨厌和男人拉拉扯扯的了……」刘地拍开他的手,悠然自得地把手背在身后说,「我跟你说过的,城里人办事的先决条件你还记不记得啊?」


  黄鹏也不是个笨蛋,马上就明白了刘地的意思:「我知道、我知道,只要刘地前辈帮我们这个大忙,我们黄家村一定不会让你空手而回的。我们这里虽然是个小地方,可是还是有一些名贵的丹药、奇珍异宝。」他这倒不是吹牛,黄家村存在了几千年,积?下来的老本确实不少,总有办法让一个人满意的。


  「呵呵呵呵……」刘地发出了一连串奸笑,把他自己刚才的话抛到九霄云外,亲热地搭着黄鹏的肩膀说:「黄村长啊,我不是说过吗,我只是想要一群美女陪着我喝一顿酒,其他的什麽也不要。」


  黄鹏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刘地。这个人昨天晚上在村子里到处乱窜、调戏妇女的事自己是知道的,他现在提出这麽个条件,该不会是想要……他断然地说:「眼下的事虽然重要,可是我们还不至于要用自己的妻子、女儿来换取一时的平安!哼,这几千年来,什麽风风雨雨我们没见过,还不至于为了这种事就让女人来……」


  「呵呵呵呵……黄村长啊,你一定是误会了,我可不是那个意思。你看我英俊潇洒、善良多情、风趣幽默、善解人意……不知道有多少女人跟在我身后努力地追啊追的呢,还用得着用这种手段?」


  黄鹏见他确实长得英俊,而且一张嘴极其能言善道,估计想要把女性哄得飘飘然也不是难事,似乎用不着以威胁的手段来对付村中的女性,那麽他的目的究竟是什麽呢?


  「老黄啊,你想想我一个风流潇洒的城市贵族,为了义气来到这个小山村里,眼看瑰儿那个仪式还要好几天才能开始,你说说我在这里的日子难过不难过?我只不过是要求招集几个看得舒心的美女,陪我喝杯酒,慰藉一下我寂寞的心灵,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真的只是这样?」


  「当然,你们村子里的女人要是有谁对我一见倾心,沉醉在我绝世的英俊和幽默睿智的谈吐之下,想要和我……嘿嘿嘿嘿,我当然也是不好拒绝的。」


  「我还是去找小瑰来看看吧。」黄鹏转身就走。他要是答应了这种条件,不用说别人,他自己的女儿就要和他拼命了。


  刘地连忙拉住他:「你别走嘛,这个条件也不是不能商量的啊。咱们再商量商量,不然,你就叫你家的女人变成昨天那个样子,陪我喝顿酒?」


  黄鹏毫不犹豫地一脚将这个忍不住露出狼貌,正在两眼冒着红光、嘴角流着口水的地狼踹开,决定还是自己想办法。真是的,自己是不是今天早上被卢老太太给唠叨煳涂了,竟然在这个脸上就写着不可靠的家伙身上浪费了大半个上午。


  「等一下,咱们再商量啊……再商量、商量……」刘地扑上来抱住他的胳膊,死死拉住他,不让他走。


  「你要干什麽!真是的,怎麽会遇见你这种无赖!」黄鹏终于看清了刘地的真面目,怒气冲冲地想要甩开他。
  「不要这麽容易就放弃嘛……你再和我讨价还价啊,只要你一还价,我就答应!」


  「放手,我才不会指望你这种人呢。」


  「别这麽说啊,谁是人啊,我不是人……」


  「你当然不是人!你这头色狼!」


  「地狼,是地狼啊……」


  「我管你是什麽狼,反正不是什麽好东西!」


  「不要这麽无情啊,就让我帮你接待城里来的人吧……」


  「不用了,谢谢你的好心!我们村里的女孩子没有适合您这头大狼的,您就死了心吧……」


  「我不用女人陪了还不行吗……只要你让我帮你,我还奉送给你几个女人怎麽样?等我回城就给你介绍来,绝对每个都真的漂亮,不是变出来的,你看好不好?」


  「好你个头!放开我!」黄鹏算是看明白了,叫这个地狼无赖简直是太抬举他了,他根本就是无赖中的无赖嘛!


  「让我来帮你吧,我是一个这麽有友爱之心的妖怪,怎麽能眼看着有这麽有趣的事不来搅和……不是,是怎麽能眼看着你们有这麽大的困难而袖手旁观呢!」


  「我就知道你绝对没安好心!」


  「不会吧,我们才认识不到一天,你就这麽了解我了?」


  「你……」


  小瑰在城市里到底过得是什麽日子?怎麽会认识这种妖怪?回想起昨天看到的那只毕方的胡作非为,不禁让这位老实的村长怀疑,他们该不会是在城里组成一个专门以诈骗抢劫为生的集团吧?可是看那位周先生,又文质彬彬的,很有教养啊。


  「鹏哥、刘地,你们两个在干什麽啊?」瑰儿从村子那头走来,正好看见眼前这一幕:刘地整个人赖在黄鹏身上,双方正在拉扯着。真是惊人的画面啊……以前只见过刘地这样死皮赖脸地缠着女人,还从来没有看过他对一个男人这麽执着呢。


  黄鹏看到瑰儿,气呼呼地说:「小瑰,你到底交了什麽朋友啊?这头地狼,这头地狼竟然……」他把刘地的德行原原本本地向瑰儿说了一遍,然后还加上一番评论:「小瑰啊,你母亲生前对我们这个村子十分照顾,所以我们也没拿你当外人。我现在说句多嘴的话,一个女孩交朋友一定要看清楚对象啊,像有些一看就不可靠、人品低下的人,你还是谨慎一些的好啊。」


  瑰儿一脸明了:「我知道的,鹏哥你放心,我还不至于和这种人做朋友,他只是周影的朋友而已。」


  什麽这种人那种人,我可不是人,反正你们说的不是我……刘地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站在一边哼着小曲。


  「不过小瑰,你和那位周先生一定也很熟悉人类的习惯吧?不然你们两个帮我想想办法,让村子能应付过这次的事?」


  瑰儿想了想说:「可以啊,我尽力吧。至于周影,我建议你不要去找他,他的性格可是很死板的,你要是去找他,跟他说要让村子像人类居住的地方,他一定会一板一眼地照着人类的城市把你们这里翻盖一遍的,你还是省了那个力气吧。」


  瑰儿对周影的了解果然不低,因为此时此刻,在村子的另一条路上,一位村民正在向周影请教怎麽使自己的房子看起来更像正常人类的居所--并不是村民们有意要跟村长过不去,故意不把村子收拾好,而是他们已经这样生活了这麽多年,就连黄鹏自己都说不清楚应该把村子弄成怎麽样才叫符合标准,村民们又怎麽知道要怎麽样才能达到要求呢?不过大多数村民还是在努力配合村长的工作,这不就有一位和黄鹏村长想得一样,认为城里来的妖怪们应该知道怎麽做,于是找上了正从门口经过的周影和火儿。


  「要让这栋房子看起来像是人类的住所?」周影打量着眼前这座高达七层、凋栏玉砌、金碧辉煌的唐式建筑。


  「是啊、是啊。」房子的主人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火儿飞起来绕着这房子转了一圈,之后很诚恳地建议说:「我看你乾脆烧了,重新改建一座茅草屋吧。我可以帮你放火,保证烧得乾净!」


  周影围着房子走了几圈后说:「这座楼能不能改成普通的砖房或平房?楼上的部分都拆了最好,然后把琉璃瓦换成红瓦,把木凋的窗子换成铝合金的,把冰蛟丝的多层窗纱换成棉布的,把院子里的牡丹、芍药、美人草换成地瓜花、大白菜什麽的,再把白水晶的窗子换成玻璃,屋子里的义大利进口家具全部搬走,换上普通木头的,再弄得旧一点。这棵树最好也挖了,种棵梧桐树吧。还有……」周影不厌其烦地按照当年他在农村种田时的住所,把整个院子中的东西全部换了一遍,最后叹口气,比火儿还要诚恳地说:「我也觉得,都烧了重新盖可能比较快。」


  那位村民张大了嘴,半天之后悻悻然地把这父子二人请出了门。


  火儿还不断在喊着:「你真的不用我帮你放火?我告诉你,你自己动手地话绝对不如我烧得乾净!」  


  瑰儿把全村都看了一遍之后,得出的结论和刘地一样:这里根本不可能「改装」成人类村庄的模样。看到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后的黄鹏充满期待的目光,看到厚着脸皮跟来的刘地同样也充满期待的目光(期待她失败,然后去求他帮忙),瑰儿觉得自己的压力好大。


  「鹏哥,你看乾脆用幻术把这里的奇怪建筑什麽的都掩盖起来怎麽样?」瑰儿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一个也许有效的办法。


  她的话音一落,刘地就噗地笑了起来,黄鹏也苦笑着说:「我知道这是最简单的办法,所以你以为这个办法我们没想过吗?可是行不通啊,你看看这村子乱成这样子,要怎样的幻术才能把它完全变成另一个样子,还要让进到其中的人类一点破绽都看不出来?这里所有擅长幻术的居民都做不到啊。」


  「那就让大家联合起来一起施展啊。」瑰儿自认为自己的建议还是很可行的。


  这次刘地毫不客气地扑倒在地,用手垂着地面大笑,几乎就要用打滚的方式来显示他觉得瑰儿的话有多麽可笑了。瑰儿大怒,冲着他的手掌一脚踩下去,成功地用一声惨叫制止了他放肆的笑声。


  当年那个腼腆可爱的小姑娘,怎麽会变成这个样子?城市真是个可怕的地方啊。看着瑰儿把刘地打得惨叫连连,黄鹏禁不住在心里想。不过这样也好,表示小瑰在城里不会吃亏。他清清嗓子说:「小瑰,你是不是从来没练过幻术啊?」


瑰儿理所当然地回答:「是啊,我从来没有练过。」说话间脚下仍不忘用力,使得一只手被她踩着的刘地来不及发出笑声。


  「……」黄鹏满肚子的话,在她这种态度下,只好又嚥了回去--不喜欢练习幻术总是她的自由嘛,「所以你不知道,不同的人施展地幻术彼此之间是会有影响的,比如说我把一座房子变成了茅草房,你则把我隔壁的房子也变成了茅草房,因为我们两个法力的不同,两个幻术间的地带就会出现一种扭曲,至于扭曲成什麽就不一定了,可能还要把天气、阳光、溼度什麽问题考虑进去吧?总之,我们上一次尝试的时候,在两座房子中间出现了一座金字塔和一座雪梨歌剧院……」


  这次轮到瑰儿无语了。

  
  看来好不容易想到的这个简单办法,执行难度很高啊,有没有更有效的幻术呢?瑰儿想着自己认识的妖怪中,谁能在这方面给自己帮助。


  南羽?周影?不行,幻术不是他们擅长的,周影擅长的是影术。幻术,最擅长幻术的种族是九尾狐,林睿就是只九尾狐,林睿的幻术……林睿的幻术根本就是半吊子嘛,他离开家族的时间太早,根本没学到什麽像样的法术,他的幻术是来到立新市之后,刘地教他的……刘地教林睿九尾狐一族的幻术?刘地会九尾狐一族的幻术!瑰儿想到这里,不禁抬起脚,往自己脚下的刘地看去。


  刘地早就料到这一点了,爬起来仰着头,鼻子翘得老高,一副「想找我帮忙吗?那就求我吧,哈哈哈哈……」的表情。


  「刘地,你确实会九尾狐幻术吧?」瑰儿还要再确定一次。


  刘地用鼻孔回答:「哼,你以为小狐狸的幻术跟谁学的!」


  由于林睿年纪小,根基又不好,上次他父亲给他留下的法术都是交给了刘地,由刘地按照林睿的进度选择性地教给他。虽然林睿平常对刘地没大没小的,其实刘地在名义上还算是他的师父。


  瑰儿抓着下巴上下打量刘地,心中在判断着要不要让这个地狼出手。


  瑰儿一直看不透刘地这个人,说他玩世不恭吧,有时候他又认真执着得吓人;说他花心好色吧,他又很有原则地不沾惹未成年人和有家室的女人,即使对方勾引他,他也能视而不见;说他不可靠吧,他向来一诺千金,只要他答应了的事,从来不会食言;说他可靠吧,这个人说的话大多数时候十句里面一句真的都找不出来,让人实在放心不下;大多数时候,这个刘地看起来懒洋洋的、整天游手好闲,可是有时候他又忙得好几个月见不到人影;他认识的人和妖怪好像遍布各界,可是真正的朋友又似乎很少,起码立新市里就周影一个可以说是他的朋友。


  瑰儿想了很久,刘地摆POSE都摆得腰酸背痛了,她还是没有下定决心。


  「喂,你到底要不要我帮忙啊?不用的话我可要走了。」


  「我还是觉得,找你帮忙的后果可能比被人类发现这里的真面目更加严重!」瑰儿毫不客气地说:「所以你爱走就走吧!」


  刘地皱起了眉头,这麽有意思、可以胡闹一场的事情怎麽能少了他的参与?他俯身在瑰儿耳边轻声说:「喂,你要是不向这里的居民推荐我的话,我就跟他们说,你在城里跟周影同居。」


  「什麽!你怎麽可以这样造谣!」瑰儿尖叫起来。


  她和周影明明是住对门,怎麽就成了同居。这样的说法传到村民们耳中,自己怎麽见人?就算是传到周影耳中也不好听啊!


  刘地嘿嘿冷笑,显然他可是决定了,只要瑰儿不帮他,他就要大肆宣扬这些虚假的事情了。


  瑰儿现在真后悔把这个家伙也带了回来。


  「嘿嘿嘿嘿……」刘地奸笑着凑了上来,「反正你们这里也没有什麽好办法了,不如让我帮你们出主意,就算不成功,顶多就是让人类看到你们这里的真面目,在他们回去的途中弄个土石流什麽的让他们因公殉职,杀人灭口不就行了!」


  瑰儿和黄鹏交换一下眼神:这个刘地虽然很不可靠,可是说得倒是有理。杀人灭口的事情他们虽然不能去做--何况对象还是个对村子抱着善意,想要帮助这个村子摆脱贫困的人,可是不代表他们不能用别的办法啊,比如说修改一下要来的那几个人的记忆……


  「你们可以先试试我的办法,要是不行,我帮你们善后怎麽样?」刘地用极具说服力的口吻游说着瑰儿和黄鹏。


  黄鹏犹豫片刻说:「要不……咱们试试?」

  周影和火儿在村子中闲逛着,都显得有些心事重重。火儿还在努力思索着把这个村子消灭掉又不被瑰儿怀疑的办法,虽然那种办法根本不可能存在。他时不时在周影头上跳两下,对于这次没把诡计多端的林睿带来很是后悔。


  周影也在想着瑰儿要留在这里的事情。


  他自己曾经不只一次劝说瑰儿,希望她回到山林之中,因为只有在山林之中,山鬼一族的修炼才会有进步,可是每次瑰儿都用已经习惯了城市里方便热闹的生活,不愿意回到没有电脑、电视、刘德华的山里这样的理由来应付他。现在瑰儿似乎想要留下来了,原本周影应该为此感到高兴才对,可是自从听到火儿说出这个可能之后,他心里就有一种很奇怪的情绪--也许让火儿把这个村子烧掉也不错。


  周影知道自己的想法是不对的。这里是瑰儿与她母亲居住过的地方,算得上是她的故乡,这里的人都很关心爱护她,她如果住在这里,肯定可以生活得十分幸福快乐。而且这里是她的山林,是最适合她修炼的地方。


  应该为了这件事高兴的理由很多,周影自己在心里就曾多次列举,可是那个怪念头始终在心里徘徊,就是消失不掉。


  一定是因为火儿老是在唠叨的缘故。周影这麽想着,把火儿从自己头上抱了下来:「火儿,不许再说毁掉村子的事了。」

  
  「为什麽?难道你想让瑰儿留在这里!」火儿愤愤地叫着。


  「如果瑰儿想要留下来的话,对她是件好事。」


  「胡说!没有煮饭、洗衣、打扫的人怎麽可能是好事!」火儿对于周影这种想把自己当作小孩欺骗的行为十分不满。


  「瑰儿在这里住下的话,不用做家事,而且还有人为她服务。另外,她的修炼程度也可以提高。」


  「瑰儿说过,她不喜欢修炼,喜欢做家事!你居然净想着让瑰儿干她不喜欢的事情,没义气的家伙!」火儿理直气壮地反驳周影,自认为理由充分、义正辞严。


  周影叹了口气,什麽都没有说。


  火儿在周影头上叽叽喳喳的开始数落他对瑰儿的不关心和没义气,说到气愤之处,还要蹦跳着在他头上踩几下。是周影自己把火儿宠惯成这个样子的,也没有办法制止,只好由着火儿折磨。


  于是他们所过之处的居民,就都看见那个跟瑰儿从城里来的男子正在村子中目不斜视、旁若无人地走着,而他的头上,一只毕方正在又叫又跳、打滚胡闹。而这个男子居然一直保持着那种不紧不慢的步伐、木无表情的面孔,就好像什麽事都没发生过般地走着。


  「不愧是城里来的啊,就是厉害,你看人家这种气度,你看看,多沉稳啊。」


  「就是啊,要是换了我,一只毕方飞到我头上,我一定马上就跳起来了。」


  「是啊、是啊,你看看人家,连步伐都依旧迈得那麽稳,每一步的距离都是一样的」


  「果然还是见过大世面的妖怪有出息啊,乾脆我也把我们家那两个小子派到城里去住一些日子吧。」


  「……」


  周影对别人的议论充耳不闻,继续走他的路。


  这个时候,一个老太太手中拉着一男一女,从街的另一头大步走来,看见人就问:「你们看见村长了吗?」「你知道村长去哪里了吗?不准使用法术真是不方便啊,找个人都要满村子乱跑。」


  村民们纷纷摇头,大家似乎很不想招惹这个老太太,在对她表示过不知道黄鹏在哪里之后,便关门闭户的关门闭户,落荒而逃的落荒而逃,不一会儿,整条街上就只剩下周影和他们三人面对面地走着了。


  「咦,这不是周先生吗?」卢老太太一眼就认出了周影,远远地跟他打招呼。


  周影看到是早上拉着他说了很久话的那位老人,也点点头表示礼貌。


  「周先生,您是个讲道理、有学问,又见过世面的妖怪,您来给我评评理吧!」老太太带着哭声说。


  怎麽又要评理啊?这个老太太老是在要别人评理吗?周影正这麽想着,火儿已经开口了。他对主持公道这类事情很有兴趣,可惜在立新市,发生纠纷的妖怪双方一听说他要出面帮他们评理调解,立刻就会化敌为友、言归于好,甚至还造就了好几对不打不相识的生死之交出来。现在有了一个扮演包青天的机会,火儿怎麽会错过?他不等周影开口,就跳到那个老太太肩上说:「说吧、说吧,我来帮你主持公道、伸张正义。放心,放心,真相只有一个,我以我师祖周筥的名义发誓。」


  卢老太太当然不知道这个周筥是何许人也,毕方突然跳到肩上令她吓了一跳,可是发现这个毕方态度温和之后,也就放下了心,一手抓着隐隐抽泣着的一个白衣女子,一手抓着一个一脸无奈尴尬的青年男子,开始诉说着自己悲惨的人生:


  她的遭遇周影早上已经听过一次了,无非是最心爱的小女儿嫁给了一个花心男人,那个男人要带她到城里去创业的时候,老岳母把压箱底的宝贝都给了他做资金。可是等他们的公司上了轨道,开始赚大钱之后,这个男人却忘记了自己的成功是由于妻子在身后默默支持,进而开始寻花问柳,和公司中的女职员勾勾搭搭起来。到了最后,竟然连孩子被绑架了都不闻不问,照样跟一个新来的女秘书约会。


  被卢老太太紧紧拉着的那个男子,显然就是她的女婿,她口中的那个陈世美、负心汉。卢老太太说不了几句话,就要用朦胧的泪眼恶狠狠地瞪他一眼,而这名男子则是垂头丧气的,也不帮自己申辩,倒像是真的干了亏心事的模样。


  火儿生平第一大爱好就是听故事,卢老太太讲话喜欢从头说起,从女儿、女婿的幼年时代开始细述。这个漫长的故事让火儿听得津津有味,不时还要问上一句:「后来呢?后来怎麽样了?」老太太讲完之后,按照惯例还是用哭音说着「你们要给我评评理啊」做结尾,而火儿也毫不客气地开始发表起评论来。


  「我认为,这件事就是你们不对嘛!你想想大城市多好啊,为什麽老想着要把人家弄回这里来?他想要离婚也是正常的!我看啊,你们这个村子根本不应该存在,乾脆全部搬到城里,让我帮你们一把火把这个破地方给烧掉好了!」他正因为瑰儿要留下来的事,看这个村子不顺眼,听了这个「背叛村庄、独闯城市」的有为青年的故事,当然会立场坚定地站在「正义」的一方。


  周影不解地看着火儿,他到底是怎麽样的?为什麽理解出来的东西跟自己一点都不一样?


  「所以啊……」火儿拍着那个青年的肩膀说,「别理他们,到立新市来吧,我罩你!你要是有本事把刘地的女人都骗到手,我还发给你奖金!」


  青年连忙谢绝,「不不不,我绝对没有背叛我老婆的意思,我心里自始至终就只有馨馨,那些事都是他们误会了!」

  旁边那个一直垂着头啜泣的女子一下子抬起头来,一双盈盈如水的眼睛看着青年说:「我知道不是你的错……是我不好……我又老又丑,又没本事学会城里女人的打扮,你、你会看上她们也是有原因的……都怪我没本事伺候好自己的男人……真的不是你的错……」


  「馨馨,那个于秘书都四十好几、一脸皱纹的黄脸婆,我再怎麽也不会看上她吧?我真的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我的心中真的只有你……记得那时我们年纪小……」青年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妻子肯和他正面说话的机会,立刻甩开丈母娘,扑过来双手拉住妻子的手,开始娓娓诉说自己的情怀。


  看着他们两个含情对望的样子,老太太叹了口气:「女儿嫁出去就是人家的人了,受了那麽大的委屈,还是觉得自己的丈夫好……」


  「我倒觉得受委屈的是人家……」火儿敏锐地说出了全村人都知道的事实。


  周影看着他们夫妻俩,不顾火儿「我们快走吧,肉麻死了,恶心死了,听不下去了……」的催促声,站在旁边充当一个宛如天空中明亮太阳的讨厌角色。


  难道城市生活真的会让人改变吗?会让一个原本痴情善良的青年,开始寻花问柳,不顾老婆孩子吗?是不是城市真的那麽不好?要是城市真的那麽不好,瑰儿想要留在这里就对了。她那麽单纯善良,确实应该生活在这样美丽安宁的山林中,而不是那浮华喧嚣的城市。周影为自己的自私感到羞愧,自己应该先为瑰儿着想才对,而不是先想到火儿的一日五餐和家事。


  我应该帮助瑰儿在这里住下,让她能够安顿得好一点。周影暗暗下了这样的决心。


  距离瑰儿的祭山仪式还有几天,周影想在这几天中为瑰儿做些什麽。
  瑰儿和黄鹏在无奈中不得不“请求”刘地帮忙之后,刘地就把他们打发回来,说是让他们回家歇着,他自己去处理就够了。可是他却没有进村,反而溜达到村外去了。

  瑰儿和黄鹏边走边聊,越聊越觉得对刘地没信心。特别是黄鹏,唉声叹气地准备回家去招集村子中擅长修改人类记忆的村民们,商量商量如何编造一套合理的“长官视察记”来灌到那几个要来这里的人类脑中--这个工作似乎不比改造村子简单啊……唉……

  瑰儿走着走着,忽然问:“对了,费泰生和卢馨是怎么回事啊?我刚才遇到他们的儿子,居然在村子里帮他爸爸抢亲?”

  “他们一家子……唉……”黄鹏听到他们的事就头痛,人类要到村里来视察,他一家子却偏偏这个时候回来,不是摆明了要给自己捣乱吗?光是为了躲避卢老太太每天的唠叨,他就不知道消耗了多少心力。现在瑰儿一问,黄鹏也就趁机吐起了苦水。

  “唉,你不知道啊,以前他们家还只是小妖那个孩子顽皮难管教而已,后来大家为了过几天安静日子,凑了一笔钱把他们一家送到了城里,让他们去做点生意也好、去吃喝玩乐也好,总之只要把那个孩子带走,我们也就满意了。谁知道这样一来,反倒惹出了更大的麻烦……”

  “我听说他们的生意做得不错啊,还说要给村子里建设现代化的设施呢。”记忆中,费泰生和卢馨都是老实厚道的人,小时候一起玩,尽是瑰儿在欺负他们;这对夫妇除了生个顽皮儿子之外,还有别的办法给村民添麻烦吗?

  “你知道什么……唉……”黄鹏只要说到他们就开始叹气,“他们到了城里之后,卢馨迷上了一种叫做电视剧的东西,整天看啊、看啊,还买了电视机、VCD和一大堆连续剧回来孝敬她母亲卢老太太……”

  “这也没什么啊,看看电视能给人添什么麻烦?”瑰儿自己就是个电视迷,整天用不做饭来威胁火儿不许和她抢电视,家里的连续剧更是满满一柜子,她当然不认为看电视会有什么害处。

  “只是看看当然没什么害处,可是她们母女俩还走火入魔啊……”

  “走火入魔?”那是很严重的后果了,不过看电视看到走火入魔,这恐怕是盘古开天地以来头一遭吧?瑰儿不相信地问:“看电视能走火入魔?不太可能吧?”

  黄鹏挥动着手臂,加强自己的语气,气呼呼地说:“只看电视当然走不了火入不了魔,但她们却老是幻想着电视里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今天认为自己是被丈夫遗弃的怨妇,明天又认为自己是个不论丈夫怎么花天酒地都对其忠诚依旧的贤德夫人,后天又认为自己是身患绝症,要和丈夫凄凄话别,说什么舍不得丈夫和儿子,要和他们共度最后的时光……”

  “那又怎么了?”瑰儿傻呼呼地问。

  “你还不明白吗?她们自己沉浸在剧情中,还要把周围的人牵扯进来啊!泰生已经快要被他老婆逼疯了,他那个岳母又不停地加油添醋、推波助澜,他们两口子就三天两头地往回跑,不是吵架就是要闹离婚,一回来就把他们儿子也带回来……卢老太太就满村子找人评理,说她多么多么不好过,找了个女婿多么多么地对不起她。费小妖就想尽办法要维护自己的家庭,跟在大人后面兴风作浪……”


  听着黄鹏滔滔不绝地历数这一家人的丰功伟业,瑰儿也觉得头开始疼起来了,她心中对费泰生充满了同情,那么老实的人,却要每天面对这种老婆、孩子,这日子过得真是充实啊。

  “小瑰啊,你有什么打算呢?这次举行完仪式之后,还走不走?”

  “当然……”瑰儿话还没说完,就想起了之前火儿说她要住在这里时周影的态度,“看看再说吧,我还没有决定呢!”带着赌气的心态,瑰儿这么回答。

  黄鹏沉默片刻,小心翼翼地问:“小瑰,你不是真的和那个姓周的小伙子同居了吧?”

  “你怎么知道……不是,我们什么时候同居了--我们住在对面!”瑰儿叫了起来,“你怎么知道的?是不是刘地说的?这个不守信用的家伙!”

  在这个小村庄中,同居这个词可不像在城市里某些人心目中一样,是个时髦的名词,瑰儿可一点儿也不想和这个名词扯上什么关系。刘地也太不守信用了吧,明明说的是只要自己帮他,让他有机会“帮助”这个村子,他就不提这件事的,怎么一转眼黄鹏就知道了?

  “是你们那时候说话的声音太大了,我就在一边站着呢。”黄鹏解释说。不是他想要偷听别人说话,而是瑰儿和刘地太旁若无人了。

  瑰儿嘟着嘴说:“我可得说明白啊,我和他只是住在对面,对面你明白吗?绝对不是住在一起!”

  “那么你和那位周先生的关系……很好是吧?”

  “是啊,我们是很好的……朋友。”好像也只是这样啊,自己确实没有说谎。瑰儿想想自己和周影之间的关系,似乎也只有这个一个解释。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别把咱们这里看得那么封闭,前些日子,老赵还娶了个外国新娘回来呢。你要是真的喜欢那个影魅,也没人会反对的。再说,他能拥有一只毕方作灵兽,势力恐怕与仙人不相上下了,也不是配不上山神。”黄鹏倒是觉得周影不错,至少和刘地比就好到天上去了。瑰儿一个人在外面,有这样一个男子照顾她的话也不错。

  “什么拥有一只灵兽啊,火儿不是他的灵兽,是他的儿子!”瑰儿看到黄鹏一脸已经把周影当作是就要修成正果的高人的样子,连忙把他从幻想中唤醒。

  “什么?他是一只化成人形的千年毕方!”黄鹏几乎是扯着喉咙叫起来的。

  早知道何必找那个刘地啊,一个成年毕方中的佼佼者在这里,什么事办不了?可惜人家儿子都有了,肯定也有了一个毕方妻子,总不能叫瑰儿去给他做小老婆,这桩亲事看来是没有指望了。

  瑰儿哈哈大笑起来,在立新市每个妖怪都知道火儿是周影的养子,所以她刚才说的时候忽略了这一点,没想到会让黄鹏有这种误会,周影是只毕方?这个想法真是有趣极了。

“鹏哥,火儿是他的养子,他们可没有血缘关系。”

  瑰儿开始对黄鹏讲述周影和火儿的故事;黄鹏一边听这个有些离奇的故事,一边瞅着瑰儿讲起这对父子时那种快乐的神情,偷偷叹了口气,看来瑰儿是不会在这里住下来了。

  陈天兴已经五十七岁了,可是身体还是非常硬朗,走在山路上,身后的几个年轻人都追不上他。他手中持着一根柺杖,在山间小路上健步如飞,不时品评周围的景色。

  这座山森林的覆盖面积很大,可是经济作物却很少,山清水秀的自然风貌保持得很好,可是却没有能够开发出来做景点的特色。而且山路难行,山庄的村庄大多数都很贫困,怎么使这些人的日子尽快富裕起来,真是一个大问题啊。陈天兴这次趁着村子改选时下乡看看,就是想在自己退休之前再为老百姓做点事。

  自己这点劳累不算什么呀,看看走过的几个村子,很多老人都一把年纪了,还要为生活忙碌,而他们即使生病了,也连到城里治疗的机会都没有,因为贫穷,多半会选择吃些草药,听天由命。为什么我们的百姓要承受这样的贫穷啊?他们勤劳善良,理应过上更幸福的生活才对。

  陈天兴一边思考着这些问题一边前进。

  快到中午的时候,走在队伍前面的一个人叫起来:“我看见那个村子了,我看见了。”大家都是精神一振,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陈主任的一时兴起,不知道给底下这些办事的人增加了多少麻烦。考虑到陈主任的年纪和山里的情况,市里和县里都派出了一些年轻人陪同。这些小伙子已经陪着陈主任在山里住了好几天,一个山村、一个山村地视察下来,他们都已经有些厌烦了,可是陈主任依旧是精神奕奕的,非要坚持到底不可。

  黄家村是他们的最后一站。

  黄家村是这个县辖的村子当中,最为偏远也是最为贫穷的一个小村子。以前这里的村长、村民代表的改选,县里都没人来过,都是他们自己举行的,然后派人向上级报告一声就行。而这里的村长兼村民代表黄鹏,已经连任了将近二十年,不知道他是真的深得人心,还是在村子中势力雄厚。有些偏远的山村中,村长就等于是土皇帝,说句话比国家的法律还管用呢。这些公务员担心的,不仅仅是这种落后山村各种条件都不好,万一遇见一群不讲理的暴民,也是很麻烦的事。

  陈天兴没有想那么多。

  他站在山岭上,看着山谷中那个小小的村庄,心中百感交集。

  这里山清水秀,小桥流水、田园人家,看起来简直就像在画中一样,可是实际上,却是一座要来到这里必须走上整整一天一夜的山路、有一半居民都生老病死在这里,从来没看见过外面世界的偏远小村庄。

  要让我们的老百姓都住在图画中,却又生活得富足幸福,是一个多么困难的课题啊,不知道哪一代人才能够实现?

  充满了忧国忧民其情怀的陈天兴,沿着山路往下走的时候,村子中已经有一些人远远地迎了上来,并且热情地向他们挥着手。

  两路人马在山腰会师,一边是城里来的公务员队伍,虽然因为几天来的奔波辛劳而显得很疲惫,但是个个都衣冠楚楚、一表人才;另一边是这里的父老乡亲,个个面色黝黑、满脸皱纹,虽然显得比真实年龄苍老,可是每一双指甲缝里还沾着泥土的大手却都是那么有力,紧紧拉住了陈天兴他们的手,用力地摇晃着:“终于把你们盼来了!”

双方简单地作了自我介绍,村长黄鹏是个瘦小的老汉,可是力气真是不小,几乎是连拉带扛地把陈主任“请”进了村子。

  黄家村果然是个贫穷的村子,村中连砖瓦房都很少,大多数房子还是泥垒叠起来的。所谓的村公所也不过是一排稍微好一点的土房,里面连像样的家具都没有几件,一个村里的青年就蹲在地上帮大家烧开水。

  这几天看了这么多村,就属这里最贫穷了。陈天兴在心里暗暗感叹。

  要是他知道,所谓的村子其实只是山谷中一片临时砍掉了树木的空地,他们一行人进入的村公所,不过是两根麦杆插在地上,中间搭上了一片树叶做成的,不知道会有什么感想。

  刘地和瑰儿坐在“村公所”上方的树枝上。

  瑰儿有些担心地问:“这样真的可以吗?会不会被人家看出破绽?”

  刘地正在指挥着村中参加这次演出的临时演员按顺序入场,百忙之中回答说:“怎么可能,这可是我用幻术建造出来的。就算他们在这里住上一夜也没有问题!喂,你们慢一点,让那几个老头先进去,记住,一定要说穷!穷,明白吗?就是说你们这里吃不饱、住不好,连裤子都是全家人轮流穿一条!记住了?那就快进去吧!”

  瑰儿看着那几个明显对即将发生的事兴奋过了头的“老头”走进了“村公所”,更加担心地问:“真的不会穿帮?”

  “你怎么这么不信任人呢!”刘地不耐烦地说:“我办的事什么时候出过错!”

  那可就多了,要是他问的是他没越帮越忙过的事,瑰儿倒是可以很爽快地回答他:“一次也没有”,其他的……瑰儿连细数给他听的兴趣都没有,托着腮注意着下面的剧情发展,忽然想起了什么,问:“怎么一直没看见周影和火儿?”

  刘地所谓的办法,其实就是用法术把黄家村整个藏起来,然后在离村子不远的地方,招集人手开出一片空地,再由刘地花上整整一夜的时间,用幻术制造了一个全新的村子出来。这一天一夜里,又是砍树,又是搬石头、又是组织村民排练,喧闹得不成样子,而周影和火儿竟然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

  没道理啊,有这样的热闹,就算是周影无动于衷,火儿也不会放过的啊?

  “刘地,你有没有看见周影?”

  “没有,谁有空管他啊。”刘地正忙得不亦乐乎。全村老少都是他的临时演员,整个来访官员监督的选举过程都要由他全程指挥,他要忙的事情可多着呢。

  周影会去哪儿呢?

  瑰儿努力回想,最后见到周影和火儿,竟然是在昨天早上,火儿在村口使性子,说要把这个村子毁掉的时候,然后他们就一起走了。自己这一天来,和刘地、黄鹏他们一起忙碌着,也把他们两个的事给忘掉了。

  该不会是自己说要在这里住下,他们就不管自己了,回立新市去了吧?不可能啊,他们就是不管自己了,也不会不跟刘地说一声啊。

  难道是在山里出事了?可是从来也不曾听说过这片山林中还有能危害到毕方的妖怪啊。该不会……周影已经和火儿联手,要把这个村子……现在他们正躲在什么地方做准备?

这个可能让瑰儿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一个火儿就够可怕了,再加上那个闷不作声,其实出手时从不留余地的周影……

  说真的,要是周影他们是为了不让她在这里住下去,才想要干那么可怕的事,瑰儿心里其实还是有些小小的欣喜。可是再怎么说也不能用这么极端的方法解决问题啊,明明只要低声下气地求求自己,自己就会回去的嘛。不过周影和火儿这对父子,好像一直都是用这种比较“直接”的方式处理问题,比如说明明可以用坐霸王车的乘客的手表、手机等值钱的物品抵债,他们却会选择吃人抵债,然后把那些东西都烧掉灭迹。

  越想越害怕的瑰儿一下子跳了起来,把身旁一边忙碌指挥、一边偷偷往她身边蹭得越来越紧的刘地,一下子就踹了下去。

  刘地头朝下地挂在树上,对已经远远跑出去的瑰儿叫:“你干什么啊?这么有趣的表演不看了吗?”

  “我要去找周影,他和火儿要毁掉这个村子!”瑰儿话音未落,人已经不见了。

  火儿和周影要毁掉这个村子?倒挂在树上的刘地,眼睛立刻亮得像猫头鹰一样。  


  这么有趣的事情我怎么可以错过呢?周影因为和瑰儿在故乡的老情人争风吃醋,带着火儿要把这个村子毁掉--刘地在自己心中自动为这个事件增加了一些剧情之后,也跳下树去追赶瑰儿去了。

  “刘先生,这里怎么办?”被安排来当副手的费泰生急得叫了起来。

  这一天一夜中,刘地是这里最忙碌的人,又要指挥清理场地、又要施展法术建立幻影村庄、又要指点临时演员们怎么表演,反正看他真正是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提到今天的选举还会发出“嘿嘿嘿嘿”让人听了不寒而栗的奸笑。可想而知,他对今天的选举是十分期待的,怎么会事到临头,他这个总指挥竟然要走?

  刘地嗖地一声又窜了回来,把手中的“指挥器”(就是一个施了法术,可以使所有参演人员听见他的指挥,而其他人听不到的小石头)塞给费泰生:“这里就交给你了,我要去拯救你们的村庄了!朋友,相信我,我会活着回来的……为了我们共同的目标,请忍住泪水,笑着和我道别吧……”

  “你给我站住!你总不能就这么扔下这个烂摊子不管了吧!”费泰生又气又急,可是刘地就是个这么不负责任的人,转眼已经看不见人影了。

  “喂,喂,总指挥,下面应该怎么办?”指挥器中传来黄鹏有些焦急的声音。现在欢迎也欢迎过了,官员也请进屋了,接下来是不是马上召集全部临时演员,不,是召集全部村民开始选举?

  费泰生茫然四顾,好像没有什么人能帮自己了,只好对着指挥器说:“先别急着开始,让老人们跟他们聊聊天,官员下乡好像都喜欢这么做”--官员下乡是不是都喜欢这么作费泰生不清楚,反正电视中都是这么演的。

  听到换了人指挥,黄鹏微微有些吃惊,不过也管不了原因了,好歹费泰生也是在城里待过的。

  “陈主任,这些都是我们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听说您来了,都很激动,所以亲自来迎接您了。”黄鹏向陈天兴介绍身边这些“老人们”。

  “老人家……你们快坐,快坐……”陈天兴见他们都是些老得秃顶没牙,看不出多大年纪的老人,连忙让他们先坐下。这么一把年纪了还出来欢迎自己,要是有个什么闪失,自己可负不起这个责任。

  “老人家,你们这里的生活怎么样啊?粮食够不够吃?”看到这个村子的现状,陈天兴已经不想管别的了,当务之急就是解决温饱的问题。

  其实在每年的贫户补助上,这个黄家村是附近村庄中申请最少的,可是亲眼见到这里的情况,明明是比别的村子都糟糕啊。朴实啊,这里的人就是朴实啊。不需要扶贫的村子使劲地要救济,最需要的地方却咬着牙不向zf开口,这些实际情况不亲自下来走一走、看一看,坐在办公室里怎么能知道呢?

  “长官啊……穷啊、吃不饱啊……穷……”一说到这个话题,那位老人家眼眶中立刻溢满了泪水,“您不知道,我们这里太穷了,饥一顿饱一顿啊,要不是上个月我爸爸从非洲猎了几头大象回来,我都几十年没吃过肉了……穷啊、穷……”不等他说完,脸色铁青的黄鹏已经冲上去捂住他的嘴,把他拖出了门外。

  出门后,黄鹏一脚把他踢得老远,恶狠狠地怒喊:“死小子,你不知道大象是保护动物吗?打了是要判刑的,私下吃就行了,你还给我到处说!等我晚上回家收拾你。”--这个扮演花甲老人的正是黄鹏的大儿子,本来觉得他挺稳重的,才叫他第一个发言,没想到会说出这种话来。

  黄鹏把儿子赶走,急匆匆地回到屋里。幸亏他儿子扮演的老人还是把缺少几颗牙齿的老人的含糊不清表演得相当精湛,所以陈天兴并没有听清楚他说了些什么,只只是对那位老人正在哭穷的时候,村长冲过来把他赶走很不满,很严肃地训斥了黄鹏一顿:“穷有什么关系?我这次来不就是想要帮助你们解决贫穷问题吗?你这样隐瞒着,贫穷问题就能解决吗?村民们就能吃饱饭吗?你是个村长,应该把村民们的生计放在第一位,而不是你的面子!”

  黄鹏唯唯诺诺,对长官的指导虚心接受。

  陈天兴认为自己已经找到这个黄家村很少向zf申请救助的原因--这里的村长太爱面子了,连村民说实话承认这里穷都受不了。所以在后面的谈话中,他有意地留心了一下关于黄鹏的风评。

  意外的是,这个村长并不是他想像中的那种“村霸”式人物,反而真的很受村民爱戴,一说起他的好,这些老人个个都十分踊跃。听他们说,这位黄鹏村长平日一定都在帮村民盖房子、种田、打水扫地洗衣服、喂鸡喂鹅喂鸭子、做媒说亲办婚礼、孝敬老人照顾孩子、伺候病人……等等事情上。

  “缺乏正确的工作方法啊……”陈天兴低声感叹。这么好的村长,要是把他对村民的关心和热情用在村子的经济建设上,这里说不定早就脱离贫困了。

  黄鹏气得皱起了眉头。他一直希望这次选举自己可以落选,然后就此远离这个村子中那些没完没了的麻烦,可是听这些前来参加演出的家伙们的意思,似乎还是不打算放过自己--原本的剧本应该是他们在这个时候历数村长的管理无方才对,这还是黄鹏和刘地商量之后,特意加进去的,没想到他们自己就这么窜改了。

 “陈主任,您看选举是不是该开始了?”黄鹏打断了还要继续进行谈话的陈天兴。

  “对,先选举,反正今天来不及赶回去了,晚上我们再到村民家里转转吧。”
  
  什么,还要家庭访问!黄鹏的脸色开始变青。幸亏听了刘地的建议,造了这个新村子,否则非露馅不可。不过刘地究竟跑到哪里去了?竟然把这个摊子扔给了费泰生,那个年轻人才到城市去了几天啊,他行吗?不知不觉中,黄鹏已经十分依赖刘地的能力了,一边安排着村民各就各位准备开始选举,一边翘首企盼,希望刘地能早点回来主持大局。  


  刘地和瑰儿在村子里里外外,以及附近的山林中找了十几圈,还是没发现周影和火儿的影子,用法术召唤他们,也没得到回音。

  “照理说不可能啊,他们两个若想要把这个村子怎么样的话,用不着躲躲闪闪的呀,直接放火不就行了……”刘地的“自言自语”招来了瑰儿的白眼。不过刘地这个人的脸皮不是一天修炼出来的,浑然不当一回事地继续说:“你说是不是他一听你不回去,觉得终于可以摆脱你这颗大电灯泡跟南羽长相厮守、两人世界了,于是兴奋地欢呼雀跃、连滚带爬地跳着舞走了?”

  瑰儿大怒,他就直说周影不管自己走掉了就好了,还要加上那么多奇怪的形容词!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抡起手边能够找到的一切物品,朝刘地劈头盖脸就是一阵乱打。

  “你看、你看,就是因为你老是这样使用暴力,一点女性的矜持温柔都没有,周影才会喜欢南羽的……”刘地一边绕着一棵树,边躲闪边喊叫,专找瑰儿最不愿意听的话来说。

  瑰儿越听越感到委屈。

  是啊,自己是没有南羽那么能干、那么有本事,也不像她那样懂那么多东西,待人接物的时候总是落落大方、风姿翩翩。可是也不用有事没事就拿着自己和她比吧?自己也从来没想要比南羽还出众啊。

  “我不是也有长处吗?我做的饭,不是你每一次都说好吃吗?”瑰儿一边打刘地,一边喊着。

  刘地从树后面伸出头说:“可是对周影来说,也没有什么区别吧?”

  那倒也是,周影吃瑰儿做的饭菜,和他吃自己弄得青菜汤时一样,都是没有什么表情的。

  也就是说,自己存在的意义,只是帮火儿做饭,对周影来说一点用都没有!

  瑰儿的心情从来不曾这么恶劣,连打刘地的兴致都没有了,托着腮在地上一坐,整个人陷入了郁闷当中。就好像感觉到了山神的情绪不佳,原本晴朗的天空中开始渐渐聚集起乌云,不一会儿就形成了山雨欲来的气势。

  刘地把刺激瑰儿当作了一种好玩的游戏,不停地在那里风言风语,说些刺耳的话。不过瑰儿一直没有理睬他,直到天上一道雷直击在刘地身上,他才老实了下来。

  “刘地,你说我是不是只会给周影找麻烦,一点用也没有?”瑰儿垂头丧气地问。

  “是啊、是啊。”

  “是不是周影根本就恨不得我离开?”

  “是啊、是啊。”

  “要不是火儿喜欢我做的菜,是不是他早就不理我了?”

  “是啊、是啊。”

  “我跟人家南羽比的话,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室……”

  “是啊、是啊。”

  “刘地,你这个乌鸦嘴!周影就是被你带坏了的!”瑰儿忍无可忍,再次爆发,从土中拔出一棵小树,横举在手上,就要去追赶刘地。

  “是你自己问我的,这年头说实话犯法啊!”刘地立刻又蹦起来绕树逃窜,一边还在不停地说,“你自己说的,也怪在我头上,我不过是在附和你,想让你心情好起来而已,真是狗咬吕洞宾……”

  “你这样还想让我心情好!”瑰儿把牙咬得格格响。

  “本来就是啊。”刘地躲过瑰儿的一击后,回头摆了个立新市公认很帅的姿势,“周影不就是因为不够善解人意,不够体贴,才老是惹你不高兴吗?你看我是多么善解人意,你说什么就同意什么,你怎么还不高兴?太难伺候了吧?”

  “我什么时候因为周影不善解人意而生他的气了!”

  “那你为什么闹别扭,你又不是不知道周影就是块木头变的!”

  瑰儿一下子停了下来。

  好像……自己就是在闹别扭,因为周影没有在火儿说自己可能会留在这里之后,诚恳地要求自己跟他回去。平心而论,自己根本一点都没有在这里住下的打算,可是却故意误导周影,想让他这么认为,真是没事找事……

  瑰儿扔了小树坐在地上,嘟起了嘴,明明是很快乐的返乡之旅,都是被自己给弄成这样的。

  现在周影和火儿也不见了,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去见他们了,怎么办?

  像南羽那样文雅大方的人,就一定不会像自己这样闹小别扭,给别人添麻烦。真是的,越来越觉得自己没法跟人家比了……

  瑰儿垂头丧气地抱着膝盖坐着,刘地忽然说:“我找到周影了。”边说边挥舞着自己的手机。“我打通了他的手机--真没想到这个破地方还有信号--他说他和火儿在你家呢。”

  瑰儿和刘地进门后,看到的是一间与原来全然不同的屋子。

  一进门的木墙上,悬挂上一幅刘德华的真人大小照片,照片上英俊的男子对着进门的人灿烂地微笑着,而在照片的正下方,摆上了一套全新的家庭剧院,家庭剧院旁边是一个书柜,里面塞满了半新不旧的漫画、言情小说和电视剧的VCD。而当他们进来的时候,周影和火儿正在屋子后面安装一部巨大的风力发电机。

  “影,我看不懂这见鬼的英文!这块破铁到底要放哪儿?”火儿在屋顶上叫着。

  “火儿,这是德文。”

  “反正我看不懂!早说一定要偷国产货的,你偏说进口的比较好!你这个崇洋媚外的家伙,我讨厌发明英语的英国人!”

  “这真的是德文。”

  “这个翅膀是不是这么放?”

  “好像应该让它竖着。”

  “竖着?直升机的螺旋桨都是横着的啊!”

  瑰儿询声找去,看见周影手中正拿着一本厚厚的说明书,在跟火儿讨论那发电机的正确安装方法。

  “周影,你们这是……”

  “瑰儿你回来了。”周影抹了一把脸上沾上的灰尘说,“我们怕你住不习惯,给你准备了点东西。又怕没有电不方便,就弄了部发电机来。说明书上说只要有风,它就能发电,要是没有风,你就叫那些村民们帮你扇点就行了。”

  火儿扛着一扇巨大的螺旋桨状物体,在屋顶上说:“这可是我的主意!影本来要偷一个太阳能发电机的。”

  “周影……对不起……”瑰儿看到周影为了让自己在山里住得舒服,竟然在一天一夜之间弄来这么多东西,看见他是真的关心自己,可见他平时是真的注意到了自己喜欢什么。而自己呢,根本就是在故意找他麻烦。

  “周影,我错了……”瑰儿扑到周影怀里哭了起来,“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胡乱闹别扭了……”

  周影有些手足无措地问:“你怎么了……不喜欢这些东西吗?那你想要什么?我和火儿再去……”他就知道应该事先跟刘地商量的,凭他自己的记忆,很可能把瑰儿喜欢的东西弄错,说不定瑰儿是被气哭了。

  “对,我不喜欢!”瑰儿斩钉截铁地说,“因为我根本不想在这里住下,我要和你们回去!”

  “真的!”火儿欢呼着,嗖地一声,把那螺旋桨扔进了远处的树林,兴奋地打着滚飞下来叫:“真的、真的、真的……”

  瑰儿抹着眼泪用力点头:“我要回去,我不住这里。”

  “你看,我早说瑰儿会回去的,我早说她会回去的!”火儿抓着周影的脖子摇晃了一会儿,又跳到瑰儿的怀里,“就算有了发电机,电线咱们也接不进来啊,她一定不会留在这里的。这下总算得救了,要不然谁给我做饭啊!”

  周影和火儿永远只会想到这些现实的东西。

  瑰儿含着眼泪笑了起来,伸手敲了一下火儿的脑袋。

  周影知道火儿要一起回去,却一脸愁容地看着那些东西:“那这些东西要怎么办呢……”

  “带回去啊。难道你不愿意我回去!”瑰儿叉着腰问他。

  周影愣了一下,摇头说:“当然不是……”

  瑰儿翻了一下白眼,忽然觉得,自己跟周影闹别扭是一件很愚蠢的行为。“算了,先把东西收拾好吧,发电机就留给村子,其他的我都要了,带回去当收藏品。嘻嘻……你们从哪里弄回来的啊?”

  “附近城里的出租店啊,火儿说,那些最脏的就表示被租的次数多,租得次数多就表示一定喜欢……”

  黄家村的选举基本上没有出现任何波澜,黄鹏在囊括全村所有票数的情况下,理所当然地再次蝉连了黄家村的村长兼村民代表一职。

  期间,黄鹏曾经因为没有一票反对而大发雷霆,认为是有人做了手脚,因为他明明投了反对票,结果在重新统计之后,选他的票数还是那么多,只不过真的在选票箱底下,找到了那已经被揉成小纸团的一票反对票。

  不过一票根本就不能影响选举结果,于是黄鹏就一直为他那虚无飘渺的不再连任的愿望破灭而垂头丧气,无精打采地指挥演员们进行着下面的流程。

  陈天兴看到了那场秩序井然、全村一条心的选举,倒是对这个贫穷的小村更加感兴趣了,坚持要到村子里走一走、看一看。

  黄鹏知道最大的考验就在眼前,于是二话不说,暗暗吩咐在外围准备的临时演员全部各就各位--任务开始了,注意,这次不是演习,这次不是演习……

  陈天兴从村公所走出来,看到的是一条简陋而干净的石板小路,沿着小路的两侧,都是贫穷但整洁的农家小院。看到陌生人经过,院落中鸡飞犬鸣,还有些小孩子匆匆跑回了屋里。看来这村子真的很少与外界接触,这里的村民都很怕生。

  陈天兴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黄村长,你们这里的孩子的上学问题是怎么解决的?”

  “孩子上学啊……小时候就是家里的长辈教,长大了再去学校,附近的学校去不了,再后来就干脆到外国……不是,我们这里还没有出国留学的呢!穷地方,没办法、没办法,耽误了孩子们……”黄鹏差点说溜了嘴,抹着汗说。

  一个秘书冷笑了一声,“就这个破地方还想出留学生?”

  “这附近有学校吗?”听了黄鹏含糊不清的话,陈天兴问身边的人。

  “有,我们村子中就有,还有老师呢!”黄鹏连忙说。

  “没有老师那还叫学校吗?!”那个秘书又嘟哝了一句。

  这次陪着官员下乡,其他村子穷不穷先不说,但对他们都是好烟好酒地招待着,奉承的话一箩筐一箩筐的,到了这里,除了那些地瓜叶似的茶叶之外,他们竟然连烟都没递过一根,土产都没拿出一点来,说话还吞三吐四的,分明就是瞧不起人。

  像他这种城里来的公务员,总认为自己就是天之骄子,压根儿就不把这种穷苦的乡下人当做一回事,他也认为长官对乡下人的关心是多余的。当然了,跟着长官视察吃了这么多苦,这些乡下人也就有义务给他一定的补偿,而他们却提也不提,怎么能不让他恼火。

  村里的小学是刘地临时想起来,大家连夜建造的。按照刘地的要求,墙上的“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还特别用水泡了又烘干,制造出非常逼真的多年风霜效果。房子有些歪斜,玻璃窗户一半破裂了,一半糊了纸,屋顶上有几个洞可以透下阳光,让屋子明亮了一些--刘地本来的要求是要屋子达到下雨时会漏雨、学生们举着芭蕉叶上课的效果,可是由于大家都预测今天不会下雨,怕官员看不出来,于是改用更直接的表现手法。

  教室中的桌椅没有一张是完整的,不是瘸腿就是少抽屉,每张桌子上都歪歪斜斜地刻着“XX大王八”等字样,并且经过处理,使它看起来有老旧的感觉;黑板用一块刷了黑漆的门板充当,用一堆砖头叠起来,就算是讲台;墙上还订了小红花和学生的作文《我爱我的家乡》这些看起来不起眼的东西,是村里的几个妇女赶制了半个晚上做出来的,黄鹏现在才觉得,刘地的事无钜细、认真负责真是帮了大忙。

  陈天兴看着这间教室,无声地叹息。

  这个村子的学校只有这一间教室,只有一个老师,甚至连课本也是代代相传,哥哥用了弟弟用、爸爸用了孩子用。

  再穷不能穷教育,孩子才是希望,只有知识才能改变村里世世代代的贫穷啊……

  陈天兴掏出五千块塞给黄鹏:“这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给孩子们买点文具。我回去后会想办法的……我会帮你们想办法的……”

  黄鹏忽然觉得,这几张钞票十分烫手。

  自己和全村的人,费尽了心思在欺骗这个善良的老头,而他却一个劲儿地想着要帮这里的居民做点什么,真是令人惭愧啊。

  “陈主任,您真是个好人,我们、我们这样招待你们,真是对不起啊……我们……唉,以后您要是有什么事尽管开口,我们全村一定尽力帮助您!”

  陈天兴当然不知道黄家村“全力帮忙”的承诺意味着什么,他拍拍黄鹏的肩,语重心长地说:“小黄啊,其实贫穷并不可怕,怕的就是你们没有战胜贫穷的决心。我看你们这里山明水秀,是个很好的地方,只要大家一起想办法,总能想出致富的方式来。”

  “是、是,都是我这个村长没有带好。”

  “一个好村长,除了心里有老百姓,工作的方式也是很重要的……”

  两个人正谈得“投缘”,一个清脆但有些怪腔怪调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这是怎么了?咱们的学校怎么变成这样了?孩子们呢?”说话间,一个女人大步从外面走进来,使屋子里的人们顿时感到眼前发亮,仿佛整个山头的阳光在这一瞬间都集中到了这间破旧的房子里的人们顿时感到眼前发亮,仿佛整个山头的阳光在这一瞬间都集中到了这间破旧的房屋中一样。

  走进来的是一个年轻女子,雪白的皮肤,天蓝色的眼睛,一头金色的长发随意扎在脑后。她身上穿着一件贴身的牛仔裤,把她的成熟曲线衬托得淋漓而完美。在这样落后贫穷的村庄中看见一名白人女子,陈天兴他们都惊讶地看向黄鹏,等待他的解释。可是黄鹏的嘴比他们张得还大,下巴差点没掉下来。

  她怎么回来了?早不回来晚不回来,这个时候回来,不是要让整个村子的努力前功尽弃吗?这个村子中谁都可以在外面来的人面前出现,就是她不能啊……

  黄鹏完全不知道怎么应付眼前的局面,待在那里傻看着。

  这时,一个机灵的村民首先反应过来,陈天兴就看见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太太忽然用极为敏捷的身手,冲过来拉住那个金发女郎,然后两个人就一起消失在屋外。

  黄鹏这时候才回过神来,连忙解释:“这是新嫁到我们村的一个媳妇。呵呵,原本在山上和她老公看果园,这时刚回来,没见过你们,有点大惊小怪的,呵呵呵呵……”一边奸笑,一边抹冷汗。

  艾琳娜确实是刚嫁到村里来的,也就这个村子里唯一一个纯血统的人类。不过她可不是去山里看果园了,而是跟着她的丈夫去拜见那些名义上已经过世、其实是在山中修炼的长辈祖先们。他们夫妻是七天前进山的,按照惯例,那么多亲戚,那么多礼节,至少也得十天半个月的走访,不可能这么快就回来才对,所以这次村子中的全民动员就没有把他们夫妻算上。要不然,像艾琳娜这样的不定因素,不把她变成一个村妇,至少也要把她藏好,不让来人看见才行啊。

  “黄村长,刚才那个人是……”

  现在说什么也晚了,黄鹏临时也编不出什么谎言,只好实话实说:“她是刚嫁到我们这里的媳妇--她在山里遇险,被村里的一个年轻人救了,不知道怎么的,就非要嫁给他……”

  这个村子的人连人妖通婚都不在乎了,当然更不在乎那个人是什么人种。只是艾琳娜知道自己嫁给了一个有妖怪血统的丈夫之后,兴奋地上蹿下跳的,整天最关心的问题,就是自己什么时候能够变成妖怪--这个一个外国女郎出现在选举过程中,不产生混乱才怪,这就是黄鹏现在十分绝望的原因。

  不过刚才把艾琳娜拉出去的那个人是她的婆婆,但愿长辈的告诫能使她安分一点。

  “天啊,这么贫穷的山村出现外国人就已经够令人难以相信了,怎么能说她是嫁来的外国新娘呢,你应该说她是来支援山区教育工作的外国义工啊!”费泰生在与黄鹏的联络中大喊大叫着。

  “你刚才怎么不早说?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话都已经说出口了!”黄鹏毫不客气地吼回去。刚才自己不知道说什么是好的时候,多么盼望费泰生开口解围啊,可是他就一声不吭,现在又来说这些事后诸葛的话,真是气人!

  “我从没见过这个女人,刚才看见她的时候只顾着发呆了。”

  “怎么,看人家媳妇漂亮眼红了?难怪你老婆说你进了城就学了一肚子花花心思!”

  “我哪有那种心思,我是说,老七平时眼睛长在头顶上,什么样的姑娘也看不上,上次昆仑山来的那个山鬼多么漂亮温柔,为了他甘愿连山神之位都可以不要了,他都不理睬人家,怎么会最后看上一个外国人?”

  “那是人家自己的事,你管这些干嘛!”

  “村长、泰生,你们这个时候还有心思聊天?快回魂,那个老头在问你话呢!”

  “啊……啊……”黄鹏回过神来,见陈天兴果然在跟自己说话,只是他刚才走神走得太远,对方说了什么,一个字都没有听到,只好问:“什么?喔,她啊,她真的是我们村的新娘子啊。户口上有的,她的中文名字叫李春花。”

  就在陈天兴他们一行人还沉浸在难以置信的情绪中时,那位“李春花”又满脸笑容地走了进来。

  “长官,很高兴见到你们!”艾琳娜用她虽然熟练但带着外国腔的中文,向陈天兴一行人一一打着招呼。

  从刚才婆婆的告诫中,她已经明白了这件事的严重性了。怎么能因为自己而使丈夫的家乡受到伤害呢,现在正是表现自己是一个合格媳妇的时刻,一定要教那些在背后对自己的婚姻说三道四的家伙们看着,自己这个媳妇是多么称职!

  “我们这个村子很穷的,所以孩子们都在这样的地方上学……即使这样,他们依旧努力学习着,并且保持着这样的传统,就算到了国……”

  婆婆的一声咳嗽传来,打断了她的话--谁都知道,她又要开始长篇大论地讲述她丈夫在国外时是怎么勤工俭学、怎么好学上进,于是掳获了她这个豪门千金的芳心,使她在对方回国之后不畏辛苦地追到了这山村中,最后终于花好月圆的言情故事了。

  “你们看,他们还在跟我学法文呢。”艾琳娜最后喜孜孜地介绍自己的身分--村子里就要上任的法文教师。

  “为什么不是英文……”陈天兴有些茫然。这个一个贫穷的村子里还有外国教师?孩子们都在学法文?似乎,还是英文更有用一些吧?

  “可是我是法国人啊。”艾琳娜理直气壮地说,“我的先生是这里的英文教师,我不能抢他的饭碗啊。”

  “那个……学校咱们就看到这里,再去看看别的地方吧。”黄鹏连忙上来打岔。

  陈天兴一行人带着诸多不解走出了学校,继续沿着小路往前走。走了一会儿,陈天兴随手推开了一户农家小院的门,走了进去。

  院子中堆着一些柴草,养着一群鸡,见到人进来就四处乱飞。黄鹏等人都在心里暗暗钦佩刘地的幻术--这几根稻秸、几只蚱蜢被他一弄,看起来可真像那么回事啊。

  陈天兴进入农家的原意,当然是想要看看老百姓的生活,了解他们家里的实际状况。可是还不等他举步往里走,一根拨火棒就从屋里扔了出来,接着出来的是一个连滚带爬的男人。

  这个男人像是身后有什么恶兽在追赶一样,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口,根本没去看眼前有什么人,而在他身后,一个肥胖的中年妇人从屋里追了出来,在门口跳着脚叫骂:“你这死人……你这个没用的东西,除了吃喝玩乐你还会什么!老娘我辛辛苦苦种田干活,你却给我在外面玩女人……你这个忘恩负义、杀千刀的……”

  听着这个女人旁若无人、中气十足的叫骂声,一行人尴尬地站在大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黄鹏忙解释:“他们家就是这样,整天打打闹闹的,其实他们两口子感情很好……就是有这么点问题……我们到别家走走,到别家走走……”

  这也是刘地给村民们出的主意。

  长官来了,自然是一定要到各家去走一走的,要是谁家觉得自己没准备好,不愿意让他们进去,没关系,就用这个办法好了。这么尴尬的情况下,他们总是不好意思到家里去。不过刘地也一再地交代,这个办法不能多用,顶多一家用用就行了。

  没想到陈老九这么狡猾,长官们第一个想要去他家,他就跟他老婆使出这一招来,教后面的人家完全没有了指望。

  其他的村民一边在心中暗暗咒骂,一边躲在自家的门后,祈祷着长官赶紧从自家门口过去,不要进门来。

  这时候艾琳娜做了一件令全村人感到欣慰又感到担忧的事情--她主动向陈天兴提出:“长官,你们到我家里坐坐吧。”

  这句话令黄鹏大翻白眼:到她家去坐坐?她那个“家”她自己都还没去过呢!她知道在哪儿吗?就带人去!

  陈天兴当然很赞成这个提议,马上就带着人马跟着艾琳娜走。

  趁着这个机会,艾琳娜的婆婆小声在黄鹏耳边讲:“刚才小七(艾琳娜的丈夫)说,他看见小瑰带回来的那几个人在山坡上摆弄一个巨大的螺旋桨,不能再让人类往前走了,再往前就会看见那个怪东西了!是我叫花花那么说的。”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他们又弄什么怪东西到村里来了?就一天,他们就安分一天都不行吗!

  黄鹏觉得自己就快要崩溃了。

  艾琳娜的家住在村东,是用七根麦杆外加一根火柴棒搭起来的,因为当时手边的麦杆不够,所以刘地便随手拿了根火柴棒来凑数,以至于现在看起来有一边是倾斜的;与比萨斜塔相当的斜度,在山风中轻轻摇摆着,似乎随时都有倒塌的可能。院子中也养了鸡鸭,还有一只跑来跑去的黄狗,见了陌生人就是一阵狂叫,差点把艾琳娜都吓不敢进门。

  由于婆婆一再向她保证那只是他们家原来的那只小花猫变的,所以艾琳娜才鼓足了勇气把大家领进院子,扯着嗓子用甜甜的声音说:“亲爱的,有客人来了,你来看看啊!”

  陈天兴一行人,尤其是几个看到艾琳娜的美貌后又忌妒又羡慕的未婚青年,大家都屏住了呼吸看着房门,想要看看这个令艾琳娜一见倾心、不惜嫁到这个穷山僻壤里来的有为好青年,到底生成什么样子。

  屋门在大家的期待中缓缓打开了……

  刘地坐在桌子上,一边品尝着瑰儿做的饭菜,一边嘟哝:“唉呀,我怎么好像忘记了一件要紧的事情呢?”

  瑰儿从厨房里伸出头说:“废话,你不是要担任现场总指挥吗?现在怎么跑到这里白吃起来,把正事给忘了!”

  “啊……”刘地一拍脑袋,“我说我怎么想不起来了呢,原来是这种小事。你放心、你放心,我都给他们制造了那么好的幻术村庄了,他们要是还应付不过去,那也就太没用了……唉呀,施展大规模的幻术消耗了好多体力啊……瑰儿,再来一碗。”

“你真的不回去看看啊!”瑰儿想想,心里就是很担心。

  刘地含糊不清地说:“好,吃饱了就去。火儿,你吃了我的鸡翅膀!”

  “我就是吃了,怎么啊!”

  “你这个没教养的孩子!”

  “你这个为老不尊!”

  只要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火儿和刘地没有一次不是以大打出手做结的,这次当然不会因为用餐地点从立新市转换到黄家村而有所改变,没吃多久,便开始了向对方抛掷肉骨头、空盘子,不一会儿,他们又趁着新菜还没上来前开始肉搏,扭在一起在地上滚来滚去。

  “砰砰……”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来时,他们两个正好滚到了门边,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吓了一跳。

  “请进!”瑰儿在厨房里高声说。会到这里来的都是村里人,没有什么可防范的。

  可是不等她的话音落下,门外的人已经一头冲了进来。由于对方用的力气过大,连着门板一起滚进了屋里,所以屋里的人只看见那一张门板迎面而至,上面还生出了两只小胖手,胡乱地挥舞着,嘴里还在大声喊着什么:“我没家了啊……我要变成流浪儿了……”然后砰地一声与刘地撞在了一起。

  刘地把那整个人穿在门板上的孩子扯了下来,拎在手中,极为和蔼可亲地问:“你是谁家的孩子啊?打扰别人吃饭是很没有礼貌的,你的爸爸妈妈也和周影一样不会教育孩子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火儿把头伸到了离他的脸部不到一公分的地方。

  “你听不懂中文吗?要不要我用英法德义日俄文再说一次啊?”

  “你这死狗找死!”

  “你这没礼貌的孩子!没礼貌、没教养!”

  “你找打!”

  “君子动口不动手……”

  就在火儿满屋子追着刘地投掷和他最近玩的网路游戏中魔法师相同的火球时,瑰儿大声尖叫着挥动着铲子拦截他们。这里可不是周影家里,而是瑰儿和母亲居住的旧屋,这里的东西就算有一件受到损伤,对瑰儿来说都是不可挽回的损失。像火儿那样破坏力极强却毫无准确度的“火球术”,实在令她心惊胆战。

  “砰、砰!”

  火儿和刘地两人头上都挨了一锅铲,并且在瑰儿那种与取消晚饭之类的事有着直接关联的严厉目光下,顿时都老实了不少。

  瑰儿这时才注意到,那个孩子还被刘地拎着。经过了这么一场追逐,他不仅没露出害怕的样子,反而收住之前的泪水,像是在玩一个有趣的游戏。

  “小妖……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来找我玩吗?”瑰儿看清楚了是费泰生和卢馨的儿子费小妖之后问。

  这个孩子瑰儿只见过一面,反倒不如周影对他印象深。周影看到费小妖之后微微一愣,没想到会再次看见这个奇怪的孩子。他记得这孩子好像用弹弓打过火儿,当时火儿因为有心事而没想到报复,现在火儿再见到他,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想到这里,周影连忙上前一步,挡在了火儿和那个孩子之前。不过,火儿的注意力完全在饭菜上,自始至终没抬头正眼看费小妖一眼。

  “这里也没有……怎么办……我成了孤儿啊……哇哇哇哇哇哇……”费小妖看清楚了屋子中的成员之后,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哭声,“爸爸啊、妈妈啊……”

  “小妖,你这是怎么了?”看他哭得风云变色、日月无光,瑰儿忍不住蹲下身来关切地问。

  “我爸爸妈妈都不见了……”小妖打着滚,扯着衣服哭,“一定是我妈妈离家出走,我爸爸失去了妈妈,觉得人生没有意义,也离家出走了。然后我外婆他们去找爸爸妈妈,遇到了山难,呜呜呜呜……我成了孤儿了……以后只能寄人篱下,小小年纪就自己在社会上游荡,打架贩毒,杀人放火……呜呜呜呜……”

  瑰儿沉着脸咕哝:“这家人他们平时到底给孩子看什么电视剧!”

  火儿在听到杀人放火这个令他很感兴趣的话题之后,抬起头来,对地上那个滚个不停的孩子说:“你想学杀人放火?好办啊,我教你!咱们就从这个村子开始烧起怎么样!”

  “真的?我一直想学学怎么放火,可是我爸爸、妈妈说好孩子不玩火,都不教我火类的法术,也不让我碰火柴盒和打火机。”费小妖的眼睛开始发亮。

  “切,放火还用得着火柴、打火机,你太没用了吧,我向来都是这样就放!”火儿说着一挥翅膀,一团火球就飞向了刘地。“哇,终于打准了!”这是他最近苦练的“魔法师”的火球术,为了达到和游戏里一模一样的效果又有准头,可是费了他不少力气的,可惜就是威力不大,只是五光十色的样子很威风好看罢了。

  “真厉害啊……”费小妖用崇拜的目光看着刘地变成了一个大蜡烛,然后极为敬佩地对火儿说:“我也可以学会吗?我也想让我家那个坏保姆变成这样!”

  火儿把下巴抬得老高,得意洋洋地说:“哼哼,想学吗?我可是很严厉的老师喔!”

  这时刘地冲了过来,抡起手中的一个盘子就往火儿敲了下去。火儿当然也毫不示弱,马上跳起来还击。

  瑰儿长叹一声,从角落中拿出扫把,对这两个不接受教训的家伙就是一顿狠拍,直到把他们两个都从屋子里赶了出去,才拍拍手拉住想要去追赶偶像火儿的费小妖:“我知道你爸爸妈妈在哪儿,你是要去学放火,还是去找他们?”

  费小妖权衡一下说:“先去找他们,回头再学放火。”

  瑰儿冷笑一声:回头你还想再到我这里来?

  在大家的注目下,一个男人终于从屋里走了出来。


  这个男子,看起来又黑又瘦,脸上尽是皱纹,五管还算端正,但是带着一种呆滞的感觉;很难看出年龄,但是头发有一半是花白的,应该年纪不小了。他正一边搓着手上沾的面粉,一边热情地招呼大家:「我正要包饺子呢,大家进来吃一碗再走?」


  大概是李春花的公公吧?陈天兴和他的随从们在心里这麽想着。


  「亲爱的,你又在为我包饺子了!」艾琳娜欢呼一声,扑上去抱住这个男人,来了一个法式热吻,然后笑盈盈地跟大家介绍:「各位长官,这就是我的先生田老七。来,大家快请到屋里坐坐吧。」


  田老七看起来是个很木讷的人,只是跟在老婆后面重复那些欢迎的话。要是只看他这个人的话,没有人认为他心里真的是在欢迎别人到他家里去,那张板着的脸孔,简直就像是在跟人家说「我不欢迎你,离我家远一点」。好在他的妻子十分热情好客,所以一行人还是全部进了他家里。


  「老七注意,老七注意,你的表情太僵硬了,欢迎别人的时候要热情一点。」费泰生大声提醒田老七。


  田老七一边为陈天兴搬凳子,一边用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声音回答:「你的意思是说,要我欢迎这些人吗?」大概说话的时候牙缝太小,感觉像是在磨牙。


  「这可事关乎全村兴亡的大事啊!你一定要认真一些!」费泰生义正词严地说。


  「哼……」田老七用这样一个用意不明的声音结束对话。


  「眼前这一行人中,除了那个老头人还不错,真的想要为这个村子办点事之外,其他的个个可恶。那些在心里讲了一万遍『鲜花插在XX上』的还算可以忍受,其中一个长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男人,也不看看自己长得什麽样子,竟然在那里做着艾琳娜会对他一见锺情,然后抛弃土不拉叽的农村丈夫,嫁给他这个有为青年的美梦。这样的人还要欢迎他们来?当自己是冤大头不成!」


  「田老七你又在使用读心术了!这样是很不尊重别人隐私的行为!」费泰生抗议的声音响起。


  田老七冷笑,读心术是他天生的本事,十七岁之前为了能不看到别人的心事,他可是费尽了心思,不过今天他忽然觉得,用这个办法发现了一个正在打他妻子主意的色狼,也是件好事。


  「田老七你要冷静、冷静!」费泰生几乎是扯着喉咙在喊了。


  这个田老七属于那种平时不声不响,看起来很冷漠,一旦爆发就像火山一样的暴力分子,和他一起长大的费泰生太了解他了,他敢用脑袋打赌,现在田老七心里一定在计划着怎麽可以把那个正在计划破坏他家庭、霸占他老婆的男人大卸八块,然后拿到他家的马棚里喂他的座骑。


  农家简陋的房舍中,官员殷勤地问询和农民毫无诚意的回答还在继续着。田老七明显地心不在焉;就算他的心在焉,他其实也不知道他家里一年能生产多少粮食,够不够家里吃?因为这几年他一直在国外读书,还娶了一个从外国一直追到山村中来的老婆,所以现在他的一日三餐如果不自己动手做,就只能吃到法国菜了。


  「听说田先生的英文很好?」那个一直在旁边盯着艾琳娜的男子终于开口了。这种老农英文很好?他大概确实听得懂YES、NO的意思吧?


「还可以。」田老七在村长黄鹏警告的目光中敷衍说。


  那个男人马上来了一句:「要是这样,我倒是可以帮你在城里找份工作,只要英文好就行了,不需要文凭。」--也许他出于好意,可是问题在于,他这句话是用英文说的。


  「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田老七随口用英文回答。


  「这没什麽、没什麽,这是一句很简单的英语会话,在全民学英语的趋势下,农村青年与时俱进,自学英语也是很正常的,更何况他还有个外国老婆。」--正当费泰生这样安慰着黄鹏的时候,田老七又说了一大套连费泰生都听不懂的,又快又绕舌的英文,用的还是标准的牛津腔。


  黄鹏再也忍无可忍了,对着田老七就扑了上去,口中还喊着:「你这个小王八蛋(田老七的母亲是个乌龟妖怪,这句话对于出生时是卵生的田老七而言,并没有多少侮辱的意思),你要把全村人的努力都毁了吗!就你会说外文啊!我告诉你,要是让长官不满意,让咱们这个村子毁灭了的话,你就是咱们黄家村的千古罪人,你就没有脸去见黄家的列祖列宗(从他们的八辈祖宗开始至今,还没有寿终正寝的,除了出门旅行的,全住在山里,那是一股不容忽视的道德力量,光用口水就能把不肖子孙淹死)!我要开村民大会把你从村子中赶出去,让你永远不能回来!」看着黄村长恶狠狠地掐着田老七的脖子,大家深怕他就要把田老七给掐死了。


  陈天兴连忙上前制止。


  说真的,陈天兴和他的随从们都没有听懂田老七那几句又快又绕口的英语,在他们心中有着这样一个「老」农民根本不该会说外语的想法,就算会说也顶多说个YES、NO,所以当他说出一大串参杂了英国谚语、莎士比亚剧作台词的华丽骂人话之后,被骂的人还以为他是在胡乱嘟囔一些貌似英语的东西唬人。


  于是陈天兴连忙上前劝说黄鹏,本来就是自己带来的秘书没有礼貌在先,怎麽能怪这位村民呢?再说了,就算对县里来的人不礼貌,也不必用这麽夸张的方式表现吧。什麽村子的毁灭,好像世界末日一样,这位村长究竟认为现在是什麽年代?又把自己当成什麽人了?


  就在这团溷乱中,一直热情好客的艾琳娜终于发火了,只见这位金发女郎从丈夫手中夺过杆面棍,向着黄鹏就没头没脑地打了下去,「你敢打我老公!谁让你碰我老公!谁让你碰我老公!」


  榆木杆面棍与黄鹏的颅骨相碰撞,发出了「砰」「砰」巨响,彷如一下一下敲在那些外来青年们的心头上。


  难道……白人女性都是这麽彪悍的……


  所以……异国婚姻是很可怕的……


  就在大家都震惊于黄鹏的坚韧程度、屋子里一团溷乱的时候,一个嚎啕大哭的声音传

  来:「不好了……我妈妈没了……我爸爸也没了,我成了孤儿了……呜呜呜呜……」


  随着哭声,一个少女领着一个男孩走了进来:「村长,你看见了小妖的妈妈了吗?」


  瑰儿带着费小妖寻找父母的行程并不顺利,她发现卢馨真的不知道到什麽地方去了,而费泰生在村子里到处乱跑,根本找不到他究竟在哪里--刘地的临阵脱逃使得这位副指挥变得异常忙碌。没办法,这种情况下还是要找村长解决问题,谁教他是一村之长呢,谁教整个黄家村只剩下他们这一家姓黄的人家了呢。


  瑰儿为了保护自己的旧居,保护自己和母亲的美好回忆,于是自私地不管这个村子的前程会怎样,硬是把费小妖带到了黄鹏那边。


  黄鹏张着嘴,发出了一声无声的悲号。


  不是下了命令,严禁费小妖出现在「新村子」里的吗?是谁?是谁把他放出来了!天啊,天要亡我黄家村啊……天啊,列祖列宗啊,黄家村就要毁在我这个没用的子孙手里了……


  「村长、村长?」瑰儿看到黄鹏摆着那个仰天长啸的姿态已经良久,忍不住提醒他自己还在等着呢。


  还没等瑰儿的话说完,费小妖的哭声再次响起:「我成了孤儿了……我就要被卖掉了……然后买我的人家自己生了男孩,就会把我当作佣人使唤,我就会离家出走,然后学坏……杀人、放火、吸毒……」看来他的结局绕来绕去就是这一种了,不知道是他父母的教育出了问题,还是最近的电视剧编剧想像力太过于贫乏。


  黄鹏一步迈上去,把费小妖抓起来说:「不许再哭了!你妈不是好好地在家里吗?你爸爸不是还没自杀吗?我真受不了你们这一家人了,这种关系到全村安危的时刻,你们还能捣乱!」--他却没想到,不正是他不允许把费小妖带到这里来,又安排了卢馨和她娘家的人做临时演员,费泰生担任副总指挥,才会造成费小妖一个人被留在真正的村子中。  


  费小妖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孤伶伶地待在家里,一开始时还抱着终于自由了的心态,自己乐得胡闹没人管,可是等他发现不但父母不在身边,就连外婆、舅舅都不见了之后,就开始感到慌乱了。难道爸爸和妈妈真的要离婚……费小妖惊恐不安地在村子里到处寻找,却发现村子中一个人都没有(因为都到新村去选举了)。这个事实终于把从来不爱哭的费小妖吓得哭了。


当费小妖把整个村子找遍了也没找到人之后,越发想起那些电视剧中的情节,越觉得可能是爸爸妈妈闹翻了,然后一个离家出走一个去自杀,全村老少看热闹的看热闹,救人的救人,都跟了出去,所以村里才没有人。要不是最后在瑰儿那座远离村子的小屋中找到了人,他一定会不知道怎麽办才好,不知道会干出什麽事情来。


  现在瑰儿把费小妖带到了黄鹏眼前;费小妖面对着一村之长,就好像看到了亲人,搂着他的腿,哭得非常凄惨,不管黄鹏怎麽喝斥都不放手。这时,闻讯赶来的费泰生冲了进来,抱起儿子焦急地问:「宝贝你怎麽了?告诉爸爸,告诉爸爸……」他这个儿子可是从来不哭的,今天哭得抽抽搭搭,一定是出了大事。


  「爸爸啊,妈妈一定自杀去了……我要成为孤儿了……」费小妖扑在父亲怀里哭得更加伤心了。


  「什麽?」费泰生的眼前一黑,差点一头哉倒。夫妻之间斗斗嘴是很正常的事情,没想到她会这麽想不开啊……「馨馨,失去你我也不活了,你慢点走,等我跟你一起上路……馨馨啊……哇哇哇哇……」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爸爸、爸爸……我不要失去你们啊……」


  「馨馨啊,这麽好的孩子,你怎麽就忍心扔下走了啊……我的馨馨啊……我的命啊…

  …你怎麽这麽狠心啊!没了你我也不想活了,你怎麽不先杀了我算了啊……」


  一个大男人抱着孩子哭得昏天暗地,看了真是令人同情,可是在旁边的黄鹏头上的青筋都跳出来了。看到身边的人都忍不住上前去劝解,他忍无可忍地对着费泰生踩下重重一脚:「你这个煳涂虫!你老婆刚才不是还在有说有笑地选举吗?!」


  「那麽她还没有死!我现在去阻止也许来得及!」费泰生跳起来,也顾不上这是什麽时候了,施展妖术就要腾云驾雾,好在门口的田老七一把拉住了他,才避免了一场更大的溷乱。


  这时候门外又冲进了一个人,这个魁梧的大汉用震耳欲聋的声音大喊:「宝贝啊,宝贝啊,谁把你欺负哭了!快来告诉舅舅!」--原来是费小妖的舅舅卢继听说自己的外甥哭着跑到这里来,以为出了什麽大事,也匆匆地赶来了。


  「舅舅啊,我妈妈死了吗……」费小妖转向自己的舅舅哭诉。


  「大哥,馨馨她是不是已经不在了啊……」费泰生扯住大舅子的衣袖,急切地问,生怕他带来不好的消息。好在看他的脸色,事情似乎还不是太糟。


  「你说什麽,你在咒我们家馨馨死!」卢继一把揪住费泰生吼道,「她死了你就可以在外面花天酒地,就可以和你那些个相好的厮守了,是不是!你这个陈世美!你这个负心汉!你这个花心萝卜……」卢继越骂越气,扬起拳头就对着费泰生打了下去。


  费泰生一边闪躲一边还试图辩解,可是认定了他在诅咒自己妹妹的卢继,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把拳头挥舞得像车轮一样地向他扑去。费泰生知道自己这个大舅子的厉害,这个时候保命要紧,只好奋起还击。


  「你们两个给我住手!住手!」黄鹏声嘶力竭地喊了起来。


  这时,又有个人飞快地从门外冲了进来,揪住黄鹏就喊:「这是怎麽回事?我家里被人翻了个乱七八糟!祖传的至宝不见了啊!那是我们家传了五代的宝贝啊!你说,是不是你用召开村民大会的藉口,故意把我们家里的人都调出来,然后好下手啊……」


  黄鹏被他弄得莫名其妙:「你家少东西了?我、我不知道啊……」


  「岂止我一家,你去看看,你去看看!整个村子还有一家是完完整整地吗?啊……你看看,你看看,都成什麽样子了!我的宝贝啊……我的收藏品啊……」说着说着就泪流满面,对罪魁祸首的黄鹏咬牙切齿。

  这个村民的妖身是乌鸦,对于收集「宝物」有着种族式的爱好,失去了那些宝贝会发狂也是理所当然的--就是不知道谁会没事偷他那些东西?也许只是想跟他开个玩笑,看他着急的样子好玩而已。


  黄鹏正要开口安慰,瑰儿在一边插嘴说:「好像费小妖在村子里乱翻乱找什麽东西,你问问是不是他?」


  「费小妖……那个小祸害……」男子发出一声惊叫。


  要是东西真的被那个小东西拿走就糟了……他抬头一看,那个嫌疑犯的父亲和舅舅都在现场,居然一点都没有把自己这个受害人的损失当一回事,只顾自己在那里打闹。就是因为他们这些做长辈的没有把孩子教育好,才会弄到现在自己遭殃,他们竟然一点歉意都没有。想到这里,男子气呼呼地扑向了费小妖的两个长辈:「你们给我把东西交出来!一定是他偷的,你们这些做长辈的帮他藏宝物!」


  费泰生还没有弄明白怎麽回事时,又是一个人恶狠狠地向着他打过来。这个时候自保要紧,费泰声连来人是谁都没看清楚,就连忙招架。那个男人不仅仅袭击了他,还对卢继也下了手,三个人展开了一场莫名其妙的溷战。


  屋子里面尘土飞扬、桌倒椅翻,顿时乱成了一团。刘地的幻术虽然确实高超,他造出来的这房子虽然维妙维肖,可是毕竟是用麦杆和树叶制造、不打算用来长久居住的临时性建筑,所以在三个健壮男人的打斗之下,整栋房子已经摇摇欲坠。田老七感叹着这个建屋人的法术之精妙--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能看出房顶在慢慢裂开,而不是直接「飘落」下来。


  黄鹏大吼:「住手,给我住手!」可是溷乱之中谁也不听他的。


  随着溷乱的继续,田老七带着妻子率先跑了出去。即使知道这里的房顶只是一片大树叶,他也不能冒让爱妻待在快要倒塌房子中的危险,他的举动提醒了陈天兴等人,立刻一窝蜂地逃向了庭院。


  黄鹏喊得声嘶力竭都没人理睬,见长官逃走了,心中更是一把火。大家辛辛苦苦的努力,就这样毁在这几个家伙手里,真是可恶至极!想到这里,怒不可遏的村长撸起袖子,就往那三个还在扭打的男人扑上去,口中还叫着:「我不教训你们,我就对不起黄家村的列祖列宗!」


  于是扭打的人从三个变成四个,屋子也从轻微的颤动转为肉眼看得出来的倾斜。


  陈天兴急得大叫:「快把他们救出来了,屋子就要倒了!」没想到这个村子的民风竟然这麽彪悍,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连黄村长那种半截入土的老头子,都身手如此矫健。可是这里的房屋也太糟了吧,怎麽会因为几个人的斗殴就要倒塌呢!


  「你们别打了,快出来、快出来……房子就要倒了……」陈天兴的着急跟周围村民的无所谓态度,形成了鲜明对比,可是陈天兴也不敢再进到那间快要倒塌的屋子中去救人。他本来只是来看这个村子的选举和生活现状的,完全没想到自己眼前会有一幕惨剧发生。


  当陈天兴焦急不已的时候,新的一队人马的来到使得场面出现了新的变化--往更溷乱的方向前进。


  最前面的是卢馨,在她身后的是她的姊妹搀扶着她的母亲,她的兄弟和嫂子们紧紧跟随,一路冲进了那间快要倒塌的屋子里。


  然后,屋里就传出了叫喊声:「哥哥,你居然打伤了我相公!我、我嫁鸡随鸡,你就别怪我不顾兄妹之情了!」


  「馨馨啊,你没有死啊……我的心啊,我的命啊……」


  「丫头,你要弄清楚,是他先咒你死掉的!」


  「你们偷了我的东西,快还给我……」


  「你们这些不顾大局的罪人,我要代替列祖列宗惩罚你们!」


  之后,停歇了没多久,打斗声再次响起,因为加入了新的成员,所以这次的效果也更加显着--转眼间,那栋摇摇欲坠的房子就整个倒了下来,发出了轰的一声巨响,扬起了满天的灰尘。


  「真是高人啊……」田老七再次发出了一声感叹。


  就连房子倒下去时的地面震动都可以让人有所感受,这种幻术真是神乎其技了。


  不过这下子事情麻烦了,田老七想了想,决定带着妻子继续他们没有完成的、拜见祖先的行程,趁着没人注意,夫妻两人手拉手地熘走了。


  身后,陈天兴惊恐地叫着:「快来人啊……快来人啊……救人啊……」

  刘地吃饱喝足了,才准备回到“新村”去干正经事,还没有走到那里,远远就看见一群人正有说有笑地往这边走。仔细一看,正是那些去做临时演员和去投票的村民们,他们正三五成群,悠闲地往回走。

  “嗨,各位!”刘地这几天算是跟村民们都混熟了,笑着向前打招呼,“村长大人呢?我找他有事。”

  “在后面……”大家纷纷帮他指点。

  刘地与大家逆行而去,不一会儿就看见了黄鹏。

  这个时候,几乎所有的村民都恢复了本来的面目,只有黄鹏还是那副老农的样子,并且垂头丧气,垮着肩膀、拖着步子,远远落在众人后面,两眼无神地向前走着。

  “嗨,村长,我想起一件要紧的事情来……”刘地热情地迎上去,搂住黄鹏的肩膀说,“我忘记给那些人准备晚上睡觉的地方了,你把他们安排在哪里了?”

  黄鹏目光溃散地说:“不用了……”

  “不用了吗?我还打算给他们准备一所八十年前农村常见的草屋住呢。”刘地很失望地耸耸肩。

  黄鹏用梦呓般的声音说:“他们走了……”

  “走了?天都快黑了,他们怎么走了?赶得下山吗?”刘地睁大了眼睛,幸灾乐祸地说,“我明白了,一定是被揭穿了,是吧!那些人发现这里是个妖怪窝,于是屁滚尿流地逃走了。等他们回去,就会招来一大群的道士和尚,把你们这个村子夷为平地!”

  黄鹏愤怒地看着他,眼睛中总算有了点生气。这个地狼太可恶了,居然有这么恶毒的想法。

  “快说快说,是不是这样了!要是这样的话,我可以帮你们想新的办法喔!”刘地的眼睛里满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兴奋。

  “不用了……”

  陈天兴一行人只是认为这个村子属于危险地带,才匆匆逃走的。

  因为在看完了村长带头斗殴,并且弄塌了一栋房子的武打剧之后,卢馨的母亲绘声绘影地为他描述了这个村子的祖先都是山贼强盗,杀人越货无所不为,直到后来被官府追杀,不得不逃进深山的陈年往事,并且很感慨地总结道:“真怀念日本鬼子那回,那时候村里来了个日本鬼子,想点天灯就点天灯,想五马分尸就五马分尸,也没有那么多规矩管着。现在这年头,不行了……不自由啊……”说着,还上下打量陈天兴。

  于是陈天兴主任坚定地主张,一定要连夜下山。连黄鹏要为他安排几个小伙子送行,他都拒绝了,只选择了一个看起来像豆芽菜一样的五十多岁老头作为向导,匆匆忙忙地就走了。

  “这下完了,他们一定把我们这里看成是强盗窝了……我们村子的名声全完了,我们清清白白的名声啊……”黄鹏哀叹着。

  可以想像,等那一行人回去之后,黄家村是强盗后代,民风彪悍、嗜血好斗的名号,就会在这一代广为流传了。

  “看不出来,那个老太婆挺聪明的嘛……说真的,村长大人,要是那些人不被吓走,你认为你们还能坚持一个晚上不露出破绽吗?”

  黄鹏哑然。

  他心里清楚,别说一个晚上,就是当场向他们解释为什么被房子压在下面,结果却所有人都安然无恙,他都没办法说清楚。

  唉……

  也许这样最好了,让他们觉得这里是一个他们再也不想来的地方,村子的秘密就保住了。

  黄鹏觉得心情稍微好了一些,步子也轻快了不少。

  刘地递给他一根烟,自己也点上一根,然后搂着黄鹏的肩,热情地说:“那么……我的酬劳问题可以谈了吧……其实也不急,还有三天瑰儿才开始祭山大典,在她离开之前兑现承诺就行了……”

  “你……你……我什么时候答应过……”

  “黄村长,过河拆桥可是不好的习惯喔……”

  “你等着,我什么时候……”

  “我就恭候你的佳音了,呵呵呵呵……”

  “姓刘的,你给我站住……”

  瑰儿身着白色的长袍,赤豹与文狸一左一右地紧紧跟随着,沿着长长的石阶,一步步走向高高的阶台。

  在他们身后紧紧跟随的、那些奇形怪状的人物,都是这片山林中的其他神明。他们平时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生活,直到瑰儿呼唤他们,才一个个冒了出来。当时有西装革履的,有兽皮草鞋的,甚至有染了一头金黄色头发、穿着花衬衫、脖子上带着花环的,一看就是刚从夏威夷海滩回来的。见面之后一寒喧,原来他们之间也是几十年没见面了,看起来这些山中的神灵跟瑰儿一样,根本就没有在他们的驻地认真执行过义务,真让刘地为这山中的生灵感到悲哀。

  这一批从上到下都显示着无组织、无纪律的神灵们,现在倒是都装扮得十分严肃,按照传统的礼仪,认真地一项一项进行着仪式。

  刘地和周影不是这里的居民,作为旁观者,他们对这项仪式同样抱着崇敬的心情--不是针对这些神灵,而是针对这片生机勃勃的山林。在山林中居住的妖怪,都知道用感恩的心去看待养育自己的大山。

  火儿一直安安静静地待在一边--这种情况出现的可能性,基本上和看到山神祭山这样大场面的可能性一样稀少。以前住在山林的时候,遇到祭山这样的严肃场面,周影都会事先把他带走,以免他做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来。

  火儿看着仪式进行,最初的好奇之后,对这样庄严的场面忽然生出很多的厌倦,就好像明明很好看的动画片,可是连续看了很多遍,就觉得索然无味一样。他决定找个地方去睡上一觉,于是钻进了周影的上衣口袋--他的火柴盒固定是放在那里的。



  火儿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梦,梦里似乎一直在和别人争斗,而且结局都是他赢了,于是他就在这样的美梦中笑出声来……等他终于从迷迷糊糊中被掐着脖子弄醒时,因为心情大好才没有一翅膀挥出去,当然也就避免了把瑰儿拍出去、自己没有了今后一周点心的悲剧发生。

  瑰儿还穿着山神的传统服饰,可是脸上完全没有了仪式期间的庄严肃穆,而是两眼含泪、气得脸颊通红地摇晃着火儿:“我的祭品全被他们打碎了……呜呜呜,你还笑,你还笑……本来都应该是我的……”

  火儿从她的手中挣脱,不解地问:“怎么了?”

  刘地在一边耸耸肩:“某位山神竟然不知道祭品是要归于大山,在那里做了好久的美梦,以为所有东西都是她私人所有,现在正处于极度的失落中呢……唉……”

  “祭山的祭品本来就是要埋到山里去啊。”火儿理所当然地回答,这点常识他还是有的。

  “谁说的、谁说的,应该都是我的!”完全没常识的山神在旁边叫起来,“他们居然把我的美玉都敲碎了……我的牛羊……我的粮食……全被他们埋在土里了……”瑰儿极度悲伤地呻吟着,“本来至少够火儿半年的开销啊……我再也不去干这种没有回报的工作了,呜呜……”

  “什么,原本是要给我的!”火儿听到是他的东西被埋到了土里,态度立刻产生了一百八十度转变,“我去抢回来!”

  周影一把抓住他:“我们已经快到家了,不值得再回去一趟了。”

  火儿这才注意到,他们一行是在云端上。天的尽头还能看见半轮尚未没掉的夕阳,而脚下的阴暗大地上,立新市的点点灯火正在蔓延,很快就勾画出那座流动着光影的城市。

  “喔,回家喽……不知道狐狸帮我录了卡通没有……”

  火儿一马当先地飞向了那座繁华喧闹的城市,身后的三个人紧紧跟了上去……
发表于 2009-4-21 16:51:08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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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奇谈之六:夜行(1)

发表于 2009-4-21 16:52:08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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