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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ya    时间: 2008-3-22 19:46
标题: 今天开始做魔王(部分)
来源:网络

第十二卷 俏千金的魔的寻宝记



这个世界上有四样绝不能碰触的东西。

这座城堡被攻陷了。
而我们这一族的血脉也将在此断绝。
看着被伤兵专用担架抬来的两具尸体,截至刚才为止还是这一国一城之君的男人发出了这样的叹息。
在位于高塔最顶端的这个房间里,混杂了勇猛战斗到最后的臣子们,以及前来讨伐他们的敌兵,现场的情势混乱到连血迹跟遗体是哪一方都分不清。
踩在双方的血迹与尸体上,站的挺挺的侵略者,一看到部下抬过来的东西即破口大骂:
“谁叫你们动手杀人的?不是吩咐过你们带活口来见我吗?”
跟着担架一起放在石板地上的,是已经变成冰冷尸体的王妃与王子。
由于她是缩着身子紧紧抱住怀里的婴孩,因此看不到应该浮现在脸上的痛苦表情。她原本美丽的蜜色头发沾满了血渍,贴在她雪白的肌肤上。可能是用短剑刺向自己胸部的关系,仍然新鲜的血迹把背部的衣服染红了一大块。
“但是英格拉斯阁下,我们发现的时候就已经……”
“不是活口就毫无意义了!”
没错,不是活的就没有意义了。
被四名强壮士兵架住的罗伯特·贝拉鲁喃喃说道。
自己明明没有叫他们自杀。
就算再怎么野蛮的民族,也都不至于动手伤害妇女跟小孩吧。虽然无法守护他们到最后,但为了让妻子与幼小的儿子存活下来,自己可是费了好大工夫才说服他们离开城堡。然而,他们为什么要如此冒然行动呢?
罗伯特沙哑着喉咙呼唤两人的名字,他扭着身体想挣脱士兵去抚摸挚爱的亲人们。
刚出生不久的儿子被妻子抱在怀里,因此看不见他遗传自父亲的发色与淡棕色的眼睛。只看到他瘦小的手脚从母亲的臂膀里伸出来,感觉既苍白又冰冷,仿佛蜡制的雕像。
“我们在北方湖畔发现他们的时候,他们早已经断气了。如果再晚一点到的话,遗体就会沉入湖底,连找都找不到了。”
城堡北方的高塔正下方有一座巨大的湖泊。只要有任何东西沉入这座夏天冰冷,但冬天不会冻结的湖底,就不可能打捞得到。王妃的目的就是带着王子一起投水自尽吧?与其眼睁睁看着异族蹂躏自己的国家、在悲伤的叹气中度过一生,倒不如永远沉睡在冰冷的水底。
要是自己陪在他们身旁,他们应该就不会走上这条绝路。
罗伯特把视线从尸体移开,口中吐出咒骂那些侵略者的言语。但奇妙的是他并没有因为悲伤而失去自我,因为他觉得自己很快就能向他们母子道歉了。
因为自己也将在同样的场所死去,不会让他们等太久。
那个叫英格拉斯的彪形巨汉,一面抚着红棕色的胡须一边发牢骚。这男人把代表东方势力的西马隆人民组织成军队,率领他们侵占诸国,用武力控制一切。
“原以为拿你妻子的命威胁,一定能让你乖乖听话……这下子得找其他牺牲品了,还有什么能让这个男人屈服呢……”
“无论采取如何卑劣的手段……”
罗伯特·贝拉鲁咬牙切齿地说道。钳制他四肢活动的士兵们,被他接下来地表情吓得不知不觉放松了力道。因为这个国王在笑,他在嘲笑这群西马隆兵。
现在的他没有闲工夫沉浸在屈辱、悲伤之中。
“你所棋盘的日子绝不会到来,没有人会效忠你们这些没有国家,也没有自尊心的西马隆人。既然我罗伯特·贝拉鲁的儿子佩格·贝拉鲁已死,我族的血脉也就此灭绝了。你们的愿望再也不会实现了!”
这个亡国之君,以推开士兵们钳制他的力量大喊:
“打得开就试试看呐!一旦再没有钥匙的‘盒子’封印解开,别说是姓名了,就连到手得一切都会葬送在无法控制的凶恶力量上!而这四把可以开启‘盒子’的其中一把钥匙,将因为我跟我儿子的死而永远消失,绝不会再落入恶人的手中!”
若想祈求世界和平,或许让钥匙小时才是最好的方法。罗伯特望这儿子动也不动的小手。孩子幼嫩的上臂,并没有传承的印记。
这世上不需要钥匙,或许也是神的旨意吧。
国王想了想,又摇摇头。
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神明,如果真有的话,就不会让刚出生不久的纯洁婴孩面对那样残酷的命运。
西马隆兵力最高级的老兵,在红棕色胡子的指导者耳边呢喃地说:
“阁下,我军的势力扩展得很顺利,刚刚也收到已攻陷佐马鲁杰的消息。继拉玺之后,我看几雷斯比落在我军的手上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就连贝拉鲁都已成为阶下之囚……”
老兵望过去的视线跟散发者银色虹彩的淡棕色眼睛交会,让他一时语塞,看得出来信心在动摇。不过他又立刻否定心中涌现的不安,继续对着头头进言:
“我想到了明天,就连罗伯特·贝拉鲁得子民也会拥护您为王得,现在已经没有必要管什么‘盒子’了。就算没有那个东西,我军也能称霸大陆。”
“所以呢?”
“这个男人的身体里……的确存在着钥匙。他的妻儿都已经死了,现在用来要胁想必他不会轻易服从。如果再执着于盒子之事,只会为他国制造机会而已。我们这时应该不让他国又聚集兵力的时间,一口气征服大陆全土才……”
“你的意思是要放弃?”
英格拉斯推开老兵的肩膀,用在高塔里所有士兵都巴不得捂住耳朵的声音大喊着。由于气愤过度,不但眼睛充血,连紧握的拳头都颤抖不停。
“你是叫我放弃吗?叫我这个发现传说中的凶器的伟大男人放弃!”
罗伯特心想:“这家伙鬼上身了。绝不能让这男人打开‘那个’。”
“我的军队好不容易终于找到‘风止’,那时我的军队发现的,所以是属于我的。那时一旦解开封印,就会刮起毁灭世界之狂岚的传说中的盒子。士兵们应该已经运送到这儿了。今天……也就是现在,我将拥有毁灭世界的力量,我也终于能亲手终结这个世界。既然如此,我干嘛要放弃呢?我有什么理由要放开那股力量!”
看样子四个盒子之一的“风止”,已经在某处被他们找到了。
罗伯特·贝拉鲁一面对持续大吼大叫的男子投以怜悯的眼光,一面回想起他们这一族世世代代流传下来的记忆。
远古时代,拥有力量的勇者们曾经跟企图毁灭世界的创世主大战。他们不惜牺牲一切,甚至做出卑鄙的行为,将创世主们封印在无法自行脱离的场所,而担任守卫的就是这四个盒子。盒子被分别收藏在不同的地方,钥匙则当做惩戒的象征,寄宿在一族的族长身上,而且世世代代传承下去。
四个盒子有四把钥匙,但是一个盒子只有一把钥匙对应。
即使是近在眼前,一旦使用不正确的钥匙,将导致力量失控,造成无法挽救的下场。然而就算使用真正的钥匙,其使用者也会被力量吞噬,而将世界白白献给创世主们而已。
无论哪种做法都只会迈向毁灭一途。正因为如此,这四个盒子绝不能碰触。
盒子的名字分别世“风止”、“地涯”、“镜之水底”、“冻土劫火”。
而其中的第一把钥匙,就在人类的国王罗伯特·贝拉鲁的左手腕上。
绝不能让他们使用!
“砍下来!”
露出疯狂眼神的西马隆人说道。按主俘虏的士兵们讶异地砍这他们的头头。
“……把那家伙的左手砍下来!反正他是不会乖乖听话了,既然他不愿意为了西马隆使用钥匙,就把他的左手砍下来!不需要取他的命。只要得到打开盒子的钥匙就行了!”
“可是阁下,等力量获得解放之后,没有人能够操控它啊!”
“还杵着干嘛?还不快点动手!”
老兵还来不及组织,被主人愤怒的神色震慑的士兵们,已将罗伯特的左手拉直并且用脚固定在肮脏的石地上。
接着,高举过头的剑往下一挥,随即发出刀刃劈断骨头、撞击石地板的低沉声音,粗重的钢铁一分为二,被砍断的血管停了一秒钟才溅出鲜血,被砍断的左手臂轻轻弹落在冒出的血泊里。
微微握拳的手指还在动着。
罗伯特发出惨叫声在地上打滚,如此一来也顺势挣脱敌人的控制。菜鸟士兵被吓得僵在原地,老鸟则不顾军人名誉地把脸别开。
罗伯特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朝抵住脚尖的墙壁猛力一踢,随即一蹬而起。从杵在原地的年轻男子身上抢走佩剑。当西马隆的头头怒气冲冲地催促部下做杵反击的时候,只有右手的他已经摞倒三个人了。
“阁下!”
刹那间,在场所有人的视线全都被引到房间的入口处。不晓得房内发生骚动的传令兵冲了进来。
“盒子……盒子被抢走了!”
“什么?”
罗伯特没有趁这个机会逃走,反而快速地冲到房间中央。他把剑朝企图阻挡他地男人方向一扔,再用剩下的右手紧紧抓住“钥匙”。
他将五根手指伸进血泊里,拾起自己的左手臂。
然后抱着还有余温的手臂,静悄悄地往笼罩在黑暗钟的窗户走去。他屈膝蓄积力量,接着抓住窗框往上跳。周围的动作在他的眼里看来显得有些慢,仿佛双方置身在不同的时间里似的,因为直到现在都还没有人来抓他。
他回头往后看了一下,把被丢在墙边的妻子遗体模样深深烙在脑海里。美丽的蜜色头发沾满了红黑色的血渍,颈部的皮肤像蜡一样苍白。
她的灵魂早已不存在。
年幼儿子的瘦小手脚,从插着短剑剑柄的胸部下方垂着。曾经是国王的男人喃喃念着两人的名字。
“……不会让你们等太久的。”
罗伯特·贝拉鲁用失去手臂的左肩撞破窗户,往天色渐黑的天空一跃而下。
城堡北方的高塔正下方有一座巨大的湖泊。只要有任何东西沉入这座夏天冰冷,但冬天不会结冻的湖底,就不可能打捞得到。望着被夕阳余晖映照成紫色而闪闪发光的水面,罗伯特对日日祈祷赞美的神明说道:
“请让这不祥的灾厄钥匙与我的肉体永远在水底安眠吧。”
但是他知道——
这世上并没有什么神明。如果真的有的话,自己的儿子也不会惨死。
听到低沉的水声时,终于有几名士兵从窗户探出身子。湖面并没有激起什么涟漪,只看到静谧的紫色湖面。
“真的掉下去了吗?”有个年轻的男子问着。虽然有听到水声,但四周没有出现涟漪。就连活生生的人下沉的时候,临死前吐的水泡都没看到。
“快去!去把钥匙给我捡回来!”
他们那失去理智的头头,还把一名新兵从窗户推了下去。伴随着惨叫声落下的身体,激起好大的水花后便沉到湖里,新兵拼命挥动四肢求救。
众人慌慌张张地冲到楼梯。
至于完全在状况外的传令兵,只得楞楞地杵在原地看着眼前的景象,直到英格拉斯揪住自己的衣襟,他才好不容易想起自己来这儿的任务。
“你说盒子被夺走了?你不但没有把它抢回来,还有脸到这里来?”
“不、不是的,我们已经尽全力不让它被抢走了,只是对手实在太……”
“是哪一国的?”
“是魔族。”
魔族?
西马隆人的头头用不方便让女性听到的脏话破口大骂。他咒骂魔族,然后放开传令兵。
“马上派兵去追!绝不能让盒子落在他们手里!那是我的东西,那股力量是我的!”
“阁下。”
蹲在尸体上方的老兵,用奇妙的神情呼叫主人。在场只有他对身为敌国王妃的这名女性表示敬意,还帮她清理遗体的脏污。
头头回过头来,看到老人手里抱着从保护者怀里拉出来的小小身躯。
“怎么了?”
“……这个婴儿,还在呼吸。”
不必仔细看揪能察觉出他的身体微微颤动着。他那被母亲的血弄湿的深棕色柔软发丝全贴在额头上,微微开启的眼皮下方则闪着跟罗伯特·贝拉鲁同样的淡棕色、散发着银色虹彩的眼睛。
脖子上还残留着红色的指痕。发现到这件事的老兵,把孩子的内衣往上拉,就好像要遮掩住指痕似的。
英格拉斯倒是没有发现。他只是用被某物附身的眼神,虎视眈眈地望着婴儿的左手看。
“……那家伙能成为‘钥匙’吗?”
“不晓得,现阶段还看不出来。需等他长大之后,看看是否会浮现出跟他父亲一样的印记再说。”或者正如投湖自尽的国王所说的,愿望再也不会实现了。但他不敢说出那个可能性。为了让这个孩子活下去,是需要特殊理由的。
作者: sya    时间: 2008-3-22 19:47
第一章 一九三八年·春·波士顿

我的名字是艾普莉·葛雷弗斯。
不过我不是四月(注:艾普莉的英文是April,另一个意思是四月)出生的。
虽然双亲硬掰出“希望你会是令人联想到新绿季节的可爱女孩”这种借口,但我从小就知道自己的深咖啡色卷发及阴郁的蓝灰色眼睛,跟现今波士顿的初春一点都不搭调。
我是过了十岁以后才发现这个名字是在祖母的坚持下取的。别墅的邻居潘道顿家是个大家族,就连年纪跟我相仿的四男尼克,对小孩子的事情都了若指掌。他似乎又要有第三个弟弟或妹妹了,不过十个月后才会出生。于是我跟告诉我这件事的朋友一起算了一下,发现自己的生日跟四月刚好差了十个月。换句话说。艾普莉这个可爱的名字,是根据自己的母亲怀胎月份而取的。
我已经被搞混了,为什么不干脆将我取名叫“安”算了。虽然距今已经是十八年前的事,但直到现在还是偶尔会又这样的想法浮现。
问题事祖母的意见就是绝对。海瑟尔·葛雷弗斯总是站在葛雷弗斯家权力的金字塔顶端,绝不允许任何人跟她唱反调。事实上这个家族也是靠这样而累积财富,在民族大熔炉的美国建立起相当的地位。祖父利用祖母赚得的钱创业,而后来继承葛雷弗斯家事业的女婿,也就是艾普莉的父亲,至今仍旧稳健地经营。他不仅撑过十年前的经济大恐慌,就连欧洲相继传来的不利消息也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消弭解决。这些全都是因为葛雷弗斯家团结一致遵守祖母的教诲所佑。就算她在两年前蒙主充召,整个家族也没有改变原有的作风。
没错,最重要的就是祖母的教诲。
就连即使在安全情况下,也要先数到五再开始行动的这种习惯也是。
艾普莉把身子压低到窗户下面的矮墙下,然后在喉咙深处开始数数。一、二、三……才数到四就响起慌乱的脚步声,几名警卫从她原本打算逃出去的方向跑来。她屏住气息,小心翼翼地观察,发现四名警卫的手指都搭在扳机上。要是她早个五秒冲出去的话,铁定会被打撑蜂窝。
等到那群人走了之后,她才离开现场。接着,她把目标物挂在脖子上,再把衬衫的纽扣扣到最上面的一颗。
她准备从这众人口耳相传是用赃物筑成的城堡房间带走的是,某亡国皇家流传下来的首饰。以条纹玛瑙为主饰的项链,因为过于华丽实在很难称得上美丽。不过据说祭礼用的宝石具有神奇的力量,而且一旦吸取纯真少女的生气,就会变得更红、更闪耀。她扬起嘴角轻轻地笑着,心想:“既然自己戴上以后都没什么事,就证明自己并不纯真。”
“艾普莉!”
搭档正在高墙下挥手,还穿着不知道打哪儿弄来的陆军制服。军绿色的吉普车则早已发动引擎在他的旁边待命着。
“我要跳下去了哟!DT!”
“什么?”
搭档的表情变得优点惊慌失措。亚洲民族原本就看不太出年纪,他现在这个表情让他看起来又更年轻五岁。虽然他老早就年过三十,却又着一张华侨年轻小伙子的娃娃脸。
“等一下啦!艾普莉!我先取弄个垫子什么的……”
他话还没讲完,艾普莉就往砖瓦一蹬,随即从高约四五十公尺的围墙往下跳。DT在慌乱之余赶忙伸出双臂,勉勉强强的接住她。
“唔唔,手快断了!”
“太夸张了吧你。真正重的不是我,是项链吧。”
“不是重不重的问题啦!哪又人说跳就跳!而且还是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你实在太莽撞、太胡来了。而且不只是这一次哦!这两年来都是这样,计划毫不优雅更不慎密。更何况‘猎物’只是在临州,为什么非要大老远地跑到墨西哥啊?”
“没错,你还吓一跳呢。好好笑哦!”
“不准笑!你应该跟我商量一下,而且也应该事先做做调查啊!亏我还听说海瑟尔·葛雷弗斯工作是以优雅闻名的,没想到她孙女竟然这副德性……”
打断对手哭诉般的说教,艾普莉跳上脏兮兮的吉普车。
“什么嘛,你怎么不怪自己力气不够?瞧你那两只瘦巴巴的手臂,应该去练练橄榄球锻炼一下才对。”
“你还怪我?你是想把事情全都推到我头上是吧?”
跟艾普莉日常生活遇到的男人比起来,也就是跟她的亲戚或高中同学比的话,亚洲人身材的确比较娇小,手脚也比较细。其实艾普莉自己的身材也没多好,根本是五十步笑百步。
“无所谓,在我故乡这样算很标准呢。倒是你都已经十八岁了,怎么还是一副平板身材?像我就不曾跟‘平脯族’的白人交往过。”
“胸部跟工作无关吧。”
她话还没讲完,就往正在碎碎念的年长伙伴的后脑勺K了下去。
“而、而且你好暴力……我要退出,我说什么都要跟你拆伙。反正受过海瑟尔许多照顾的我,也照她的委托当了你两年的保姆……”
她不晓得他的祖国是哪里,甚至连他的本名跟年龄都没问过。只知道他开了一家中国餐厅,而且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还娶了一位美丽的娇妻。祖母带着心爱的孙女到中国城用餐,前往的餐厅就是他妻子所靠的,不过当时她还不认识DT。
第一次在餐厅力见面时,她觉得这位女性在来美国以前一定是一位东方公主,因为再也没有人比她更适合穿深红色的旗袍了。即使捧的是装了汤匙、碗盘的银盆,她优雅的一举一动依然吸引着众人的目光。乌黑亮丽的头发往上盘起,露出颈部柔和的白皙肤色。她熟练地使用那造型独特汤匙的模样,连身为同性的艾普莉看了都觉得很性感。
不过在问他:“已经拥有如此美丽的娇妻及生意兴隆的餐厅,为什么还要做这种工作?”时,DT却理直气壮地这么回答:
那家餐厅时我老婆的事业。
而自己是在祖母去世时,在芬威球场(Fenway Park)突然被安排跟DT一块搭档的。
“DT,这女孩叫艾普莉,是我的继承人哟,请你跟她一起搭档两年。”
十六岁又不懂得谦虚的艾普莉对祖母的做法感到很生气,因为她深信凭自己的力量就能办到。但实际上,她这个初出茅庐的菜鸟不仅无法肚子行动,就连怎么做正确判断也是在最初的一年勉强保住姓名之后才学会的。
但是,剩下的一年也快结束了。
DT一面踩着油门说:
“就是下个礼拜,约定的两年将在下个礼拜结束。到时候我就是自由之身,能够像过去那样悠悠哉哉地独自工作,从此以后不用再照顾你这个恰北北的千金小姐。虽然对你有些过意不去,但是我不像再跟十几岁的小女生搭档了。”
“就算你求我再跟你搭档,我也不屑呢!一想到自己终于不必再听老人家的指挥,感觉就像年轻了十岁。”
“你再年轻十岁的话,不就是一只只会四处乱跑的猴子……”
“少罗嗦!”
因为艾普莉拍了他的肩膀,害吉普车整个往右偏去。就在那个时候,有几发子弹吧车子刚刚所在位置的柏油路面打破了好几个洞。
“哎呀呀!”
两人连忙把头缩起来,也尽可能坐低一点。他们往后面偷偷瞄了一下,看到有两个男人从打蜡到发亮的黑色福特轿车探出身子。
“居然用那么亮晶晶的车子追我们。DT,我准备反击哦!”
DT还没有回答,她就已经把墨绿色的步枪拿在手上。虽然这是一把尺寸跟身材娇小的她完全不搭的小型武器,不过她有自信比新兵还能够运用自如。
“你真的没有一丝会询问‘我可以反击吗?’的纯洁少女心呢……啊——好,你反击吧,尽管反击啦!不过要到了州界再动手哦!我跟海湾之州(注:美国麻塞诸塞州的别名)的警察可不熟呢。”
她哪会有什么纯洁少女心啊!
司机嘴巴碎碎念着:“真是的,海瑟尔怎么会找这么胡搞的女孩当继承人啊?”

最近碧肯山区(注:Beacon Hill,威波士顿的高级住宅区)净是一些碍眼的高级轿车。
也因此虽然现在是接近黄昏的周末傍晚,骑着机车在车阵中穿梭的感觉却超痛快。尤其是在许多可爱招牌排列的查尔斯街上骑着满是灰尘的军方拍卖品,更显得引人注目。只见看似气质高雅的老妇人们皱着眉头、手牵着手散步的情侣们则窃窃私语。
随便你们怎么说都没关系,反正我早就习惯别人在背后对我指指点点。
艾普莉把机车骑到铺着瓦片的汽车出入口,摘下磨到快变黑色的绿色安全帽。虽然她人在后门,但门口已经有位年约五十多岁的男子久候多时。他穿着一丝不苟的西装。如果她记得没错,他得领带不曾歪过一厘米。
“欢迎您回来,小姐。”
他低着白发苍苍的头,微微弯腰接下艾普莉的安全帽。
“我回来了,霍伯特先生。可以请你找个人帮我把机车停到车库里吗?”
不论是对待管家或佣人也要保持敬意,这是祖母的教诲。其实,霍伯特是个完美的管家,值得当成人生的前辈尊敬,而且自己还没出生以前他就已经待在这个家了,因此认识他的时间比任何人还要久。
他不仅是艾普莉的第一个朋友,也是比父母还要亲近的存在。
“请叫我班沃特吧。倒是小姐,您比约定的时间还要晚许多呢,老爷和夫人早在一个小时前就出门了哟。”
“不会吧?一个小时以前?天哪,今天要参加的是谁的宴会?呃——呃——好像是要募什么款来着,对吧?”
霍伯特推开沉重的门,用慢条斯理的语气继续说:
“是替建设博物馆募款。今天要穿的晚礼服已经挂在您的衣橱里,好像是夫人帮您选的。由于露易莎她女儿生产,所以她回老家去了。如果您不介意的话,伊丝塔会来帮您梳理。”
“好的,可是好像没时间绑头发了……那个叫伊丝塔的是最近来这里工作的布鲁尼特的女儿,对吧?她会不会讲西班牙话啊?你觉得如果我拜托她的话,她会跟你一样教我吗?”
“当然会。”
艾普莉的德语老师就是霍伯特。祖母命令年幼的孙女在每周六个小时的课堂上要称呼他老师。母亲主张要聘请专业的家庭教师,对于祖母的提议不予赞同。但是多亏有这么一位优秀的指导者,她的德语成绩不仅进步神速,还能说得跟英语一样流利呢。
如果西班牙语也能用同样的方式精通,这样又能多去一个不需要翻译的国家了。
“等一下我再跟伊丝塔说。为了以防万一,我帮DT先生也准备了小晚礼服。”
从祖母那一代就在这个家服务的霍伯特,对于艾普莉的行动跟搭档也相当熟悉。
为了保护公司及财产,身为家族女婿的艾普莉的父亲,从妻子的父母口中得知这项秘密。但是从祖父母去世至今,对她的地下工作最为了若指掌的,莫过于这位管家了。
“不用了,他还是一样不会来的。不过谢谢你这么贴心,他要是知道的话,一定会非常开心的。”
每次问他“你要不要来?”时,这位亚洲人只会露出打马虎眼的笑容说,“要是我跟千金大小姐进入碧肯这个区域,就某种意义来说会引起一阵骚动。”她对无法否定这个说法的自己感到可耻,又时候也很厌恶隶属于那种社会阶层的自己。
艾普莉粗鲁地脱掉鞋子,光着脚丫往楼上冲,然后在楼梯中间的平台停下脚步,从栏杆探出身体向霍伯特说:
“对了,妈妈说有帮我挑好晚礼服,该不会是超华丽的粉红色那件吧?如果是的话就惨了,因为袖子可能穿不过去。”
“……您的身材看起来并没有变啊……”
“快恭喜我吧,我练出二头肌了。”
她弯起胳臂给歪着头感到不解的年长友人看。
“艾普莉!你这什么打扮!”
原本想偷溜进去的,没想到妈妈却马上冲过来。
“都千交待万交待了,你居然还赤道。等到你好不容易现身了,却给我穿这种跟不上流行的服装?你这个模样简直像是西部拓荒时代的歌女嘛!”
“妈妈,你真没有判断古董的眼光,这是奶奶最喜欢的礼服耶!你看这领口的蕾丝,多么精致啊。你不记得这套衣服了吗?当初奶奶就是以这套深蓝色礼服在欧洲的社交界……”
“我当然记得!因为你在上星期的宴会也是以同样的打扮出席!”
经妈妈这么一说,她才发现。
从小受千金小姐教育的母亲夸张地皱着眉头,一副快要世界末日的样子。接着妈妈指着她的胸前,艾普莉反射性的避开。因为接受这东西的对象会参加这场宴会,所以她就直接戴在身上过来了。
“而且那条粗俗的相连是哪一国的民间工艺品?反正一定又是在什么奇奇怪怪的古董店买的吧。真受不了你耶!你是想进行什么诅咒仪式吗?那种款式根本就不适合年轻女孩嘛!我说艾普莉,那条红宝石颈链呢?今晚出席宴会的服装饰品,我不是从上到下都帮你搭配好放在衣橱里了吗?”
妈妈你真是有眼不识这个首饰的价值。要是她知道自己的女儿曾经为了它不惜涉入枪战,铁定会当场翻白眼晕倒。
“人家不喜欢穿那么白痴的粉红色礼服啦!更何况穿那种款式的服装,会因为衣服的布料过多而显得更矮。我的身材已经够娇小了,所以要穿得有个性一点才对!”
“天哪,你这孩子讲这什么话……为什么这么不可爱呢。”
艾普莉战战兢兢地环顾四周,好几位“千金小姐”的视线正望向葛雷弗斯这对母女。她们头上戴着高雅的帽子,穿着优雅的长礼服还戴着手套。要是穿成那样走在沙漠里的话,铁定不到三分钟就中暑了。
“大家好——”
艾普莉笑容满面地挥着右手,堂姐——全家族唯一的金发美少女,美丽的黛安·葛雷弗斯,则不放心地往她这边看。
她的个性坦率、温柔。时常站在艾普莉这边,只可惜目前的情况她没办法帮她说话。
“真希望你能多学学人家黛安。你看她那么有女人味又有教养,而且还能跟男士们谈笑风生。”
“我也能跟男人……不,我也常常跟男士们谈笑风生啊,母亲。”
“这就是你最大的问题哟!”
其实必要的时候,艾普莉也能表现出大家闺秀的风范!并会穿裙摆长到踩到快烦死的礼服。她不仅能落落大方地参加正式宴会,也能很得体地跟男士说话。而且她最擅长辩倒自以为是文化人的男性,要拼酒的话更是所向无敌。
只是在这个州,要是发现未成年人喝酒,马上就会被抓起来的。
“话说回来,你衣橱里都堆些什么东西啊?简直像女牛仔跟丛林探险队的精华区。你是准备要嫁去德州农场吗?牛仔什么的,那是只适合六岁前的游戏哟!像妈妈十八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在找结婚对象了呢。”
这时候搬出过去的男女关系也没用吧。
“对了艾普莉,你去大学观摩的结果怎么样?要是不好好选一所学校的话……”
“对了,纽约的大学有一位很独特的考古学教授……”
“天哪,教授!年纪会不会太大了一点?”
母亲并不明白大学的存在意义。
“艾普莉你给我听清楚,拜托你学着像黛安那么文静,有女人味,找个好对象交往好吗?然后早一点让爸爸妈妈不要再为你担心。你应该知道你是我们葛雷弗斯家宝贝的独生女,毕竟你继承了你祖母的名字。”
可是,妈妈……
艾普莉当做没听到似的叹了口气。
以母亲为首的大部分家族都不知道祖母的真正身份,也不知道那位女杰是如何得到足以当创业资金的大笔金钱。知道结婚、生产之后仍保持海瑟尔·葛雷弗斯真实身份的,全家族大概就只有祖父、父亲,还有她这个孙女而已。
而且,海瑟尔·葛雷弗斯临终时,在场的只有艾普莉一人。一回想起当时的情景,至今都还会觉得背脊发凉,甚至还常常做恶梦,梦到祖母全身被火团团围住的模样呢。
那是正在把刚到手的房子改建成收藏品展示室的时候。
那天是她亲手把最重要,而且连家族都很少见的几样物品搬进去的日子。艾普莉觉得好像听到什么惨叫声,于是冲到楼上去。当她一打开祖母所在的房门,便看到海瑟尔跟摆在那儿的小棺木被火团团围住。
全身都是蓝色火焰的祖母,表情居然没有一丝痛苦。即使火焰烧至窗帘跟地毯,站在那附近的艾普莉并没有任何灼热感。她突然涌起一股神秘主义的想法,觉得那火焰或许不是这世界的东西。
祖母在梦境里一定都会用悲伤的眼神望这艾普莉,摇着头说:
‘千万不能碰触它。’

我的确继承了葛雷弗斯的房子跟海瑟尔·葛雷弗斯的遗产,但继承的并不只是这些。虽然遗嘱跟目录并没有记载,但是艾普莉心里很明白,祖母托付给自己的并不是用数字可以表现的东西。
母亲伸手抚摸女儿半长不短的头发,再次叹了一口长长的气。她真希望这个女儿能像其他女孩剪短头发烫个波浪卷,或是华丽地挽在头上。
“瞧你的头发干成这样。而且艾普莉,才一个星期不见而已,你怎么晒得这么黑啊……话说回来你身上怎么有股怪味道……说是灰尘的臭味……又好像是什么霉味呢。”
糟糕!妈妈,对不起。虽然我好不容易抽出时间洗澡,却来不及洗头发。
“艾普莉,你到底是去了什么大学观摩啊?而且这个破旧的发饰是什么东西?你不是有好几个华丽的……”
碎碎念的声音却在这个时候变成惨叫。只见全长五公分左右的八脚生物,在她的白色丝制手套上爬行。
“天哪——!是蜘蛛!有蜘蛛啊!我手上有一只毒蜘蛛!”
“冷静一点,妈妈,那没有毒的,只是普通的蜘蛛哟。你看,就是在下水道或废屋张网的那种……”
“那种东西怎么会住在你头发里呢?”
“你讲这种话太伤人了啦!它才没有住在我头发里呢!”
原本在附近的黛安跑了过来。她想趁周遭还没引起大骚动以前设法平息。
“伯母,你振作一点。没事的,庭院的树木里本来就有很多蜘蛛。来,要不要到那边稍微休息一下呢?阳台附近很通风,感觉很舒服哦。”
她亲切地把伯母带到椅子伤坐好,又特地穿过人群跑回来。她不是过来责怪艾普莉为什么跟自己的母亲起争执,而是来安慰她的。大自己两岁的堂姐是个好到不行的人,有时候反而让自己觉得很烦。
“艾普莉,你不要太沮丧哦。”
她心里暗想:“谁沮丧了啊!”
“其实我小时候也很调皮,头发也曾经缠到蜘蛛网而挨妈妈的骂呢。伯母一定只是被吓一跳而已,我想她没有生气。”
往内卷的深黄色金发、微微鼓起的淡红色脸颊,以及闪着知性与慈爱的深蓝色眼睛。自己跟黛安长得一点都不像,任谁也无法联想她们俩是堂姐妹,而且她的个性好得像圣人似的。她从不否定别人的人格,也不曾听她说哪个人的坏话。
黛安·葛雷弗斯正是众人理想中的女性。国内的男性都抢着向她求婚,只可惜她已经名花有主了。
说到她的对象,仿佛是从故事书里走出来的人物。如果再穿上大腿蓬松的长裤,戴上插着羽毛的帽子,简直就是白马王子的化身。每周一、三、五傍晚都会开着天蓝色的车子来接她,而且准十点就送她回家,因此有个绰号叫做“准时”先生。
哈佛的王子跟学院的理想女性。到底这对可怕的情侣是怎么凑在一块儿的?
“虽然伯母那么说,不过以我的看法还是觉得你应该要慎选大学哦。”
如果硬要挑黛安·葛雷弗斯一个毛病的话,就是她一直误以为艾普莉是个年纪小又柔弱的堂妹。艾普莉每年都想跟她说“黛安,拜托你看清楚真正的我好不好?”
“你应该要学习自己想做的事、想学的事情,我想伯母一定会谅解的。虽然我的力量很微薄,不过我会支持你的。如果有什么我帮得上忙得地方,尽管说哦!对了,艾普莉,你有听说关于南北战争的电影这件事吗?”
黛安像大姐姐那样紧握住她的手后,又拼命找开心的话题。看到堂妹皱着眉头都不说话,大概又误以为她的心情还很沮丧吧。
“听说拍摄场面非常浩大呢。我们一起去参观好不好?说不定还能见到哪位演员呢!对了,还有,我下个月打算去欧洲,方便的话要不要一起去?咦……艾普莉,这个好美哦……总觉得……它的配色很奇妙……”
原本滔滔不绝说着话的黛安,语气突然像喝醉酒般地口齿不清。发现不对劲的艾普莉还没来得及转过身子,堂姐的手已经抓住那串条纹玛瑙的首饰。
“不可以!”
“啊……”
“黛安?”
刹那间她的脸苍白得没有血色,双手也无力地垂下。四肢无力的她仿佛断了线的木偶那样倒下来。
“糟糕!怎么办?黛安你振作一点!”
艾普莉连忙想抱住她,但黛安瘫软无力的身体比她想像的还要沉重,因此艾普莉一面坐到地上,一面确认堂姐的呼吸。虽然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也变成青紫色,但还是维持着浅浅的呼吸。
另一方面,闪着红棕色光芒的条纹玛瑙,为了再次吸收年轻女性的生气,而呼唤着成为俘虏的猎物。黛安·葛雷弗斯虽然失去意识,但却举起纤纤细指企图摸索宝石。
“不行!”
原本各做各事的人们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而聚集过来。没一会儿她们就被看热闹的人们团团围住,并受到许多好奇的眼光注视。
“请帮我叫医生,帮我叫救护车好吗?”
判断不会有人伸出援手的艾普莉,用尽力气想把堂姐抱起来。眼前她只能靠自己的力量把堂姐慢慢抬到能够躺下来休息的地方。
“拜托你们帮我叫医生好吗?”
“就这样让她躺着吧。”
“咦?”
艾普莉突然听到有人对自己讲话而抬头,只见一名打扮与众不同的男士正好穿过人群中央走过来。
“凭你一个人的力量是抬不动她的,反而会伤到腰哦!总之先让她原地躺下吧。放心,失去意识的人不会埋怨床铺的弹性啦。”
在男女老少都打扮华丽的大厅里,只有他一个人穿着沾有泥土的皮鞋。看起来有些年代的条纹西装不仅不适合这个场合,他头上还戴了顶巴拿马帽呢。
他应该正在进行路途遥远的漫长旅行。在艾普莉眼里的他看起来就是这样。
男子蹲下来握着黛安的手腕,望着秒针帮她把脉。接着撑开她的眼皮、摸摸她的脖子、确认她的脉搏之后,把帽子摆在旁边抬起头来。他黑色的头发里夹杂了一撮白发,不过眼镜后的黑色眼睛跟脸部的肤质却看起来很年轻。他应该比握爸妈还年轻,大概三十多接近四十岁吧。
“放心,她没事。没什么好担心的,应该只是轻微的贫血。”
“你是谁?”
可能是问题透露出太多的不信任感,隔着椭圆形镜片的他苦笑着说:
“你以为我是可疑人物吗?我是名医生,从你出生时就一直在行医。”
他一笑,眼尾挤出了细纹。他之所以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可能是那乱翘的流海的关系。就医生来说,他的说话方式也不够威严,而且,还有听不习惯的口音。
“有谁可以帮忙把这位小姐抱到床上?为了以防万一,最好请她的主治医师过来看看,千万不能让她的家人替她担心。然后,艾普莉……”
还没来得及询问对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医生的手已经伸向那串条纹玛瑙的首饰。反正它只吸取“纯真少女的生气”,因此不会对他造成影响。
“你的眼光还真特别耶。”
“要你管!”
艾普莉转身从医生手里拿回颜色变暗的宝石,然后慢慢站起来把位置让给赶过来关切的黛安的男友。
“很感谢你替我堂姐诊疗。不过其他事情,应该就跟你无关了吧。而且你这个外行人也没理由插嘴。”
不过男子却露出连口哨都要吹出来的表情。
“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海瑟尔为什么会指名你当继承人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对方说出祖母的名字及她没有公开给外人知道的工作,让她不得不在对方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做好戒备。
“你是谁?是奶奶的朋友吗?”
“他是海瑟尔的朋友哦,艾普莉。”
她顺着熟悉的声音发出的地方回头看,发现过去见了好几次面的男子露出一如往常的笑容。
“那是我委托的东西,对吧?”
“没错哟,鲍伯。”
每个人都用这个昵称叫他,没有人称呼他的姓氏。事实上他有祖先流传下来的姓氏,但是除了签订契约,那种排列长串的文字对他来说一点意义也没有。
大多数的人称之为鲍伯,而部分特定人士称之为“魔王”的这名男子,从不久前就一手拄着拐杖,表情和蔼地站在那里。
作者: sya    时间: 2008-3-22 19:48
第二章 中国城

如果自己是个只跟父母吃饭的小孩,想必这辈子都不会来这家餐厅。
以母亲为首,那些举止端庄的葛雷弗斯家亲戚们,只会上那种不穿上正式服装就无法进入的餐厅。这么说好了,他们认为穿着便服吃晚餐是非常没有常识的事情。
艾普莉一面拿着触感光滑的筷子,一面把银叉推到旁边。
穿着上头绣着美丽刺绣的绸缎旗袍女性,正端着摆着热气腾腾佳肴的器皿的托盘过来。她是这家餐厅的老板娘寇莉。用金线描绘出来的长尾巴生物,据说是天堂鸟。
“鲍伯常常来这里吃龙虾,艾普莉倒是很久没来了呢。我说艾普莉,是不是我家那口子的关系?是DT不让你来我的店吗?”
“怎么可能啊?”
老板娘把汤摆在客人面前,然后离开桌边去端下一道菜。艾普莉入迷地盯着她那双在旗袍开叉下若隐若现的白皙美腿。DT讶异地耸着肩说:
“别露出一副色眯眯的表情。怎么?你迷上我老婆的美腿了吗?你好歹也是个女的吧?”
“我正在想,亏她生了那么一双美腿,可是怎么会嫁给你这种男人呢?”
“……你、你真的很不可爱耶……”
不晓得是听到哪里去了,鲍伯愉快地说:
“看样子你们正如海瑟尔所期望,处得挺融洽得嘛。”
“哪有啊?别开玩笑了,鲍伯!”
DT趁艾普莉还没反驳前,隔着热汤探出身子说:
“我只是照约定当这家伙两年的保姆而已,毕竟我也受了海瑟尔不少照顾,不过下星期我就自由了。我之所以一直忍耐,就是为了那天的到来……我终于可以摆脱这恶婆娘了。”
“你才是肉脚男咧!我从来没见过有哪个男人因为害怕蜘蛛跟蟑螂,而不敢进地窖的!”
“唔!”
“不要老是以专家自居,你是因为跟我搭档之后成功率才能达成百分百,不是吗?你回顾一下自己以前接过的委托,达成率根本就低到不行。”
“呃!”
“看来她的嘴巴比你厉害呢。”
鲍伯面向同席的女性,为她介绍这对欢喜冤家搭档。
“别担心,伊蒂丝,这两个人会把那个拿回来的。”
“谢谢……”
坐在正对面的老妇人,满是皱纹的脸颊露出浅浅的笑容,一点儿也没有想动手喝汤的样子。
他们这一桌跟别桌客人离得有些远,是位于窗边、向阳的好位置。围着圆桌而坐的是年龄、性别各异的五个人,有艾普莉、DT、鲍伯,以及名为伊蒂丝的老妇人,还有刚刚那位戴眼镜的医师。
众人一在店里碰面就马上被介绍彼此的名字,至于、详细来历就没有多问了。
“艾普莉,这位妇人是伊蒂丝·巴普,她刚刚从奥地利移居到法国。”这名将白发剪短的老妇人并没有跟任何人四目相接。她究竟是因何离开祖国,其实身为美国人的她也大概猜得出原因。
她是受纳粹迫害而逃出来的。
至于感觉跟她相反,戴着眼镜名叫雷江的医师,态度亲切到完全不像法国人。他轻松地使用形状独特的汤匙、筷子把中国菜送进嘴里。原以为他大概是三十五岁左右,不过从他聊起战时在德国边境当军医的经历推算,年纪应该是超过四十岁了。他黑色的头发里夹杂了一撮白发,眼镜后方是一双黑色眼镜。虽然他换了另一套西装,但仍旧戴着昨天的那顶巴拿马帽。
安里·雷江。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是祖母认识的年轻友人吗?
“毕竟他们俩在邻州找到理应在墨西哥的没落皇家宝石。虽然我认识不少冒险家跟宝藏猎人,但很少看到像他们这样不必远赴他乡就能把工作完成的例子呢。”
鲍伯熟练地拿叉子往油腻易滑的蔬菜刺了下去,水分立刻从肥厚的茎部流出来。
“你这种说法真不知道是在称赞我们,还是在损我们。”
“当然是在称赞你们咯,艾普莉。”
算了,管他是称赞还是损人,最重要的是顺利完成他所委托的案件。
“那条项链后来怎么样了?”
“已经被妥善保管了,而且等欧洲的情势稳定之后就会送回西班牙。这时就算送回国内,也只会沦为被拿来装饰独裁者宝石箱的命运。”
“可是对方为什么会想要这么不祥的东西呢?一般人都不想碰受到诅咒的宝石吧?”
“想要它的是一名即将成为地方检察官的男子。他有钱,在社会上也有身份地位,唯一缺少的就是显赫的家世与血统。因此他想得到能证明其家世渊源的东西,想要用钱买到出身名门的血统。”
艾普莉不屑地哼了一声。
“真搞不懂他脑子里在想什么!为什么会想要那种东西呢?像我可是巴不得抛弃现有的名字跟财产呢。”
“世上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
被某部分人士称呼为“财界魔王”的男子,露出像跟自己孙女闲话家常的笑容。一副似乎只要是艾普莉的事情他都了若指掌似的。
至于他的来历究竟为何,知道的人并不多。他有着深灰色的卷发跟胡须,躲在浓眉后方看不出是什么颜色的眼睛非常炯炯有神,有时候会露出温柔又稳重的眼神,有时候也会因为谈话的内容而变得由于而冷漠。
像他参加祖母的葬礼时就是那样。看到鲍伯的艾普莉被他难以接近的气势所震慑,甚至还不敢跟他说话。虽然不晓得人们称呼他为魔王的真正理由,但是每每想起他那冷酷、阴沉的眼神,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绰号的确很适合他。
但是话说回来,及时又这么一个不祥的称号,鲍伯却是个值得信赖的人物。就算有人背叛他,他却不曾背叛过任何人!祖母跟DT都这么说过。而且他们也信誓旦旦地告诉她:“他绝不会倒戈成为敌人。”
从他跟祖母认识的时间来判断,他们应该已经有将近五十年的交情了。但是对于不晓得他实际年龄的艾普莉来说,觉得的他看起来跟戴眼镜的雷江医师是同年龄层。
与其说他没有改变,不如说他看起来反而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年轻许多。
虽然他大刀阔斧从事的是以投资为主的事业,但背地里还进行着无法摊在阳光下的行为。而那种秘密组织似的行动就跟海瑟尔·葛雷弗斯的工作唇齿相依。
也就是让物品回到其应当归属的场所。
让因为不当的交易尔有损其价值的美术品,回到真正适合的主人身边、让人类应该共有的贵重宝物,回到不受个人利害左右的安全之处。
“那么鲍伯,这次你要我偷什么呢?”
艾普莉把米粒烧的茶杯移到嘴边,让温热的饮料润过喉咙之后,继续开口:
“是巴普女士的财产吗?”
“讲偷未免太难听了吧。其实,那并不是伊蒂丝的东西。”
“可是你刚才明明说要我们拿回来的。”
“……那个盒子,是我先生保管的东西。”
“盒子?”
艾普莉跟DT对伊蒂丝用细微声音说出的话同时提出反问。过去两人经手无数的绘画、装饰品跟宝石,盒子这种东西倒是头一遭。至于似乎了解整个来龙去脉的雷江跟鲍伯,则等着老妇人继续把话说下去。
“我先生本来是个跑遍世界各地的美术商,五十岁之后就在当地开了一家小画廊,过着近似隐居的生活。但是大约从前年开始,党的规定就变得很严格…… 说我们持有得画伤风败俗,有好几个同业被带走还硬被扣留呢。因此我们决定结束营业逃往法国。但是我先生却在正要出发的时候病倒了,然后就……”
“就去世了对吧?”
老妇人无力地点头回应。
“真是遗憾。”
“不……想到还有大好未来等着他们的年轻人就这样失去性命,我反而觉得我们这些老人活得长久是一种罪过,现在的维也纳就是那样……于是身为遗孀的我不得不赶在当局前来没收以前,连忙整理我先生的遗产。我无论如何都要吧收藏在店里的贵重物品带出去。其中……还包括了那个盒子,那个代人保管的物品。”
“代人保管的物品?”
“是的,那的确是代人保管的物品。根据我先生的遗嘱,好像是他硬拜托原来的主人暂时寄放在他这边的。因为他对盒子的由来以及装饰很感兴趣,想要好好研究它。根据书面的解释……它好像也被称之为诺亚的盒子。”
艾普莉把手上的茶杯放下,琥珀色的茶开始变冷了。她不断地看着老妇人跟鲍伯。
“等一下,那是盒子吗?还是方舟?如果是‘诺亚方舟’的精巧模型,那类宗教色彩浓厚的物品,就不是我跟DT擅长的领域了。对吧,DT?”
“是啊。毕竟我是异教徒,艾普莉也不是对宗教信仰很虔诚的人。”
“就是说啊,鲍伯。或许你会觉得我们不该讲这种话,但我建议你们还是找以耍皮鞭出名的大学教授会比较好(注:暗喻哈里逊福特主演的电影‘法柜奇兵’系列)……”
“那不是方舟哟,艾普莉。”
一直保持沉默的雷江突然打断她的话,看来他也知道些什么重要的内幕。
“是部分虔诚的基督教徒害怕那盒子的性质而那么叫它的。它的大小约棺材的一半,而且是平淡无奇的普通木盒,一旦丢进水里就会沉没,不过那是因为后来加上的装饰重量造成的啦。”
“你说盒子的性质?就算它有什么不祥的由来,但不就是个盒子吗?”
“关于这点,Miss 葛雷弗斯——”
雷江用中指把眼镜往上推,镜片后的眼神露出笑意。
“那玩意儿的性质比由来更重要,不过它并不是什么拷问道具哟,而且几乎没有什么肉眼看得出来得特殊机关。”
“那不然是什么?难不成是关了什么怪物的整人箱吗?”
“你真敏锐,不愧是海瑟尔的继承人。只不过关在里面的不是美国人想像中的怪物,不过应该也称得上是某种怪物吧。”
DT失礼地做出吐舌状,一副听得很倒胃口的样子,可能是想像到亚洲的怪物吧。
“应该不是盒子,而是‘门’哦。那是前往绝不能碰触,也不能落在任何人手里之封印着惊人力量场所的门哟。这扇门,也就是这个出口一旦开启,这个世界将受到恐怖的力量所波及。早在远古时期,不知流了多少血、付出无数的牺牲,才将那足以破坏这个世界的力量封印起来。当然那个封印也只有真正的‘钥匙’才能够开启……”
雷江的笑容染上一抹不安。
“这话是什么意思?”
“……很不幸的是,类似‘钥匙’的东西好像也在这个世界。”
“‘类似钥匙’……”
“艾普莉,盒子……也就是出口,一共有四个,而钥匙的数量也跟盒子一样,也就是一个盒子配一把钥匙,除此之外,不管任何东西都无法打开它。但如果用类似的钥匙硬把它开启的话……只会让不完整的力量窜出来。届时谁都控制不了,无论是被封印的神秘力量,或是钥匙的持有者。”
“等一下。你的意思是,只要有四把钥匙中的其中一把钥匙,就算无法把盒子完全打开,至少也能打开一点缝隙,是吗?那么,已经知道能打开那点缝隙的非配对钥匙在什么地方了吧?”
“你的领悟力真快,一点也没错。”
“哪有!”
原本伸出筷子刺住油亮发光鱿鱼的DT,说者又把象牙筷摆回桌上。
“像我就还没听懂。我从刚才就一直安静的听你说,结果你将的净是什么恶魔啦,怪物啦,威胁的力量什么的,而且名字还叫‘诺亚的盒子’?怎么看都觉得跟宗教有关系嘛!”
“DT。”
亚洲人眯着单眼皮的眼睛,看了一下宗教观跟自己不同的在场人们。
“在场的个位或许认为上帝跟恶魔确实存在,还有个能把水变成葡萄酒的伟大男人能把大海一分为二。但是我们东方世界的地狱里就算有魔鬼,却没有欺骗人类的恶魔跟堕天使。这么说对虔诚的你们可能有些残酷,不过什么被封印的神秘力量会被解开,还是盒子里的邪恶木乃伊会失控什么的,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嘛 ——”
又没有人提到木乃伊。
“也难怪你会有这种反应。”
雷江语气沉稳地回答。这名医生跟以前遇到的法国人不一样。不仅很有团队精神,还有耐心,也不会有法语情结,而是亲切地用英语跟大家交谈。
“冠上‘诺亚’这个词,的确容易让人误以为跟宗教有关联。不过DT,此处封印的既不是上帝,也不是恶魔,当然也不是法老王的木乃伊,更何况如果要寻找法柜或圣杯,教会方面可是有数不清的专家可以帮忙。”
没错,冠上“圣”字的宝物的确较一般物品机手。为了顺利到手,不仅对上帝要虔诚,还得把圣经全文背得滚瓜烂熟。就连人称个中高手得海瑟尔·葛雷弗斯都对跟基督教有关的物品敬谢不敏。
雷江看了鲍伯一眼,好确认自己是否可以把事情的原委说明白。
“这个盒子的名字叫做‘镜之水底’。如果说诺亚方舟是保护众人不被洪水侵害,那它则是完全相反。它能操控海洋、河川、湖泊跟天空,制造出毁灭万物的暴风雨、海啸、急流,以及豪雨。”
“又将这种没有根据的话了,那么小一个木盒怎么左右气候啊?”
“难道你至今没遇到过用科学所无法解释的事物吗?”
被如此反问的DT没有说话。截至目前为止的委托,绝大多都是跟超科学有关的CASE。
这时候又两名服务生送温热的甜点过来,上面仿水果的装饰非常美丽。没多久寇莉走过来,轻轻地把黑甸甸的蛋糕摆在低头不语的老妇人面前。
“这附近开了一家专卖德国甜点的商店,希望味道不会跟你祖国的差太多。”
“谢谢你。”
“不过下次来的时候,务必要试试我们这儿的Desserts(注:德文的‘甜点’)。哎呀,我真是爱班门弄斧,不晓得发音对不对呢?”
伊蒂丝首度露出柔和的表情,并且向女主人微笑示意。
寇莉果然厉害,她嫁给DT实在太可惜了。被现场气氛感染的艾普莉露出浅浅的笑容,但也不能因此把工作的事给忘了。
“不过,就算你丈夫去世,箱子及相关文件不是都在巴普太太身边吗?也不用特地把大家叫出来吧,只要把它物归原主不就得了?”
“那是因为……”
DT的眼皮抽动了一下。但他仍旧不动声色,只是用眼神窥视马路的另一端。
“办完外子的丧礼后,我就跟女儿女婿离开所住的城市。而大部分的美术品则交给当地的同业,我们只带走几件真正贵重的物品而已,不过那些都在边境临检的时候……”
“被抢走了吗?”
“是的,全都被没收了。不仅是绘画,连小型雕刻品、宝石、装饰品都被没收。”
“边境附近的治安好差哦,那些根本不懂艺术品价值的强盗居然……”
“不,并不是犯罪者抢走的。”
她正准备问“那是谁”的时候才想到,这个人是从独裁者的魔掌逃出来的。
“是纳粹。”
可能是想起当时的情景吧,伊蒂丝全身开始颤抖。雷江轻轻地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那些军人,把我们拼死带出来的艺术品当做、当做杂志或柴火那样堆在卡车上……他们是那么的粗暴……连我女儿戴在身上的小红宝石,跟我先生的手表遗物都被拿走了。”
“他们不允许犹太人带走任何财物。无论是金钱、债券,或是宝石饰品。就连处置艺术品的方法也越来越不堪。他们到处搜刮绘画跟著名的物品,然后把总统不喜欢的东西全部丢弃。照理说zf大可以把那些东西卖掉换取外汇,但我看搞不好连毕加索或塞尚的作品都被烧毁了。只是事实到底如何外人就不清楚了。”
“真是教人惋惜啊!”
人称魔王的男子把细长的手指贴在额头上,宛如女性般伸长指尖。他的指尖比艾普莉又短又圆的指尖还要来得优雅纤细。
“当时,盒子也……连非高价品的盒子也被抢走了。因为那是帮别人保管的东西,说什么都要还给人家,所以才会把它放在车上。”
“咦?可是你刚才不是说它是平淡无奇的木盒吗?”
“没错,那的确是随处可见的古老盒子。连我跟我女儿都想不透军方怎么会觉得那东西有拿走的价值。只不过真的很愧疚,没能够把当初代为保管的东西还给原先的主人……”
“我了解了。”
艾普莉挺直背脊,连忙对即将放声大哭的老妇人说:
“只要我们把它抢回来,还给原先的主人就行了,对吧?好了,打起精神来吧!没必要为这种事自责哟,巴普太太,剩下的事就交给我们吧。你放心,反正我们也不是第一次跟军队杠上。”
“不过虽说是军队,但不是普通的军队。”
“这我知道。抢走画的那些人跟寻找盒子的那群人,身上穿的制服并不一样。其中一方穿的是很常见的纳粹军服,但带走盒子的则是穿着黑色制服的将校们。”
艾普莉摆在桌上紧握着的手掌,冒出温热、不适的汗水。真不该听刚才那些话的。
“是党卫军(注:Schutz Staffel=SS)对吧?”
好棘手的对象。
“不过SS怎么会想要那么平凡无奇的盒子呢?”
“恐怕连他们也知道那个就是‘镜之水底’吧。只要能加强战力,那些家伙不管是奇迹还是传说都愿意一试。可能是在什么地方得知这盒子的真正功能,才想占为己有吧。”
忽然间,一个金属弹跳声响起。原来是DT推到一旁的银叉掉在地上。
“不会吧?那个恶名昭彰的纳粹党,竟然会相信那种超自然又不科学的事情?相信肮脏的棺材里装着引发海啸的机器?怎么可能?不——可——能——的——啦——!喂喂喂,你们当现在是几世纪啊?是二十世纪耶,而且还是过了一半的二十世纪呢!”
“我能体会你的心情啦,DT。”
听到笑容满面的法国医师喊了自己的名字,艾普莉的搭档顿时没有再把话说下去。
“虽然我不晓得你在大陆那里发生过什么事,但铁定是遭遇到了什么自己不得不相信的可怕遭遇吧。”
“什么啊,DT?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没、没、没什么,啥、啥事也没发生过啦!”
“骗人!瞧你神情慌张的模样,绝对发生了什么事!一定有什么除了蜘蛛跟昆虫以外让你害怕的事物吧?”
“我说没有就是……哇!”
就在距离不远之处,突然响起一声高亢、干燥的爆裂声。
此时,在场所有人都反射性地弯下身子。
距离最初的枪声还不到一秒钟,面向马路的玻璃便整个碎裂。紧接着不断射击进来的子弹把窗户打得碎裂满地。
艾普莉立刻从椅子上翻身而下,并用两手抓住桌脚。
“DT!”
“可恶!我又要被我老婆追杀了!”
因为他跟身为妻子得餐厅女主人,都认为糟蹋食物是件十分罪恶的事情,但现在不是顾虑那种事的时候。他们俩用肩膀跟背部的力量让圆桌横倒在地,作为一直没有停歇过的子弹的挡箭牌。
连其他客人也开始尖叫。因为窗户被整片打烂,子弹直接飞进店里,花瓶、餐具都被打碎。回头一看,发现雷江躲在装饰用的铜锣后面,还抱着蹲在地上的老妇人保护着。至于神经大条的鲍伯则站在大厅中央,双手叉在胸前动也不动。
当时还真以为他死了呢。
“鲍伯!危险啊!”
“我没事啦。”
“什么没事,这又不是忍耐比赛!”
他还活着,但却做出非正常人的行径。他该不会以为子弹会自动避开自己吧?所有店员们都躲在柜台下面,偶尔探出头窥探情况。
“有几个人?”
“开枪的有四个人。”
熟识的店员压低声音回答。
“喂喂喂!对方到底有多少子弹啊?他们当自己在攻击军队驻扎地啊?”
“唯一庆幸的是他们没有用机关枪!喂,这是怎么回事?这家店是招惹到什么可怕的角色了啊?”
“我哪知啊,去问我老婆吧!”
“或者是抢匪呢?”
如果还没破门抢劫就先用枪扫射,那在抢完钱走出店门前,可能早就被警察团团围住了。很少有抢匪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吧。
“好歹也要反击一下吧!我已经看不下去了。喂,艾普莉!你平常那不服输的气势跑哪儿去了?”
“你讲这什么话。有哪个青少年会随身携带手枪到处跑的啊?倒是DT,不如你用空手道击退他们吧!既然你都拿到黑带了,对付四个人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吧?”
“我什么时候变成日本人了?”
断断续续的枪击还没停止,这家店的女主人已经缓缓打开连接厨房的门往这里移动,而且事穿这深红色的旗袍匍匐前进。露出的白皙大腿显得好谣言,但是跟那股冶艳性感成对比的,是她脸上足以让人背脊冻僵的愤怒表情。
艾普莉把视线拉回窗外,假装没看见。
“啊别过来啦,笨蛋!这里很危险耶!而且地上都是碎玻璃!”
“真是教人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什么啦!我才想说马路对面怎么有光一直在闪,结果没过几秒钟就发生这么可怕的事情。寇莉,快点报警!去报警啊!”
“你又勾搭上什么黑道女人了,对吧?”
咦——?
艾普莉拼命咽下差点脱口而出的惊叫声。
“你、你、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我、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事呢?”
“既然没有,干嘛这么紧张?我看你铁定又劈腿爱上黑手党的情妇,对吧?你这个变态金发狂!”
什么跟什么啊!
寇莉的表情依旧怒不可遏,几乎快把她丈夫抓起来摔了。
“仔细想想,从高中的时候开始你就是这个死样子。一天到晚就只会追着金发、身材高挑的性感女人跑。但我们总算还是结婚了,我好不容易才安心的说,真的是呕死我了!就算我怀孕而管不到你,你也不能又迷上金发女郎啊!”
“都已经告诉你,我没有劈腿了……什么?你刚刚说什么?”
艾普莉再也无法忍耐下去,于是深深地吸了口气。她打算拉开嗓门狠狠地大喊一声“什么——?”但是她还没有开口,鲍伯已经抢先一步说:
“哎呀!恭喜你了,寇莉。”
“谢谢你,鲍伯。”
女主人脸颊泛红地微笑。
“什么——?”
不过喊叫的不是艾普莉,而是她的丈夫DT。
“在、在、在、在、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
“不不不,DT。日本有句俗谚说‘放屁生疮不择地方’。”
“就算要生也是好几个月以后的事了!”
艾普莉觉得还是不要介入他们夫妻之间的口角,干脆选择不说话,不过却开始对袭击他们的那群人感到同情了。想必在四人之中的三.八人绝对想像不到店内的人非但个个不怕死,反而还进行如此温馨的对话呢。
虽然子弹“咻咻咻”的从头上飞过,但身旁那个刚从震撼消息中清醒过来的亚洲人,则开始忙着取名字。
“如果是女孩的话,我希望她名字里有梅或桃这个字。至于男孩的话,就请爷爷替他取名字吧。你说好不好呢?艾普莉,你觉得呢?”
“……我管你名字要取芒果还是荔枝……”
怎么办?感觉好无力,自己一心崇拜的女性居然这么幼稚?不,应该说她们夫妻俩根本就很幼稚。艾普莉仿佛听到理想中的女性形象在自己脑里慢慢破裂的声音。
“总之,先去报警,不然哪个人把战车跟头盔借我!”
“不行啦,艾普莉。”
“为什么不行?既然情况这么紧急了,那借我炒菜锅也行。”
真想找警察来处理,可以的话找陆军也行。
“自家人的事让自家人解决是这条街的规则。”
“什么?寇莉,没必要把你亲戚也扯进来……”
“嘘!安静点。已经来了。”
她终于明白他口中的“自家人”是什么意思了。可能是他们毫无反击的迹象,所以对方有点松懈了吧,攻击者之中的三个人从马路的另一头走了过来。进入店里的全都是黑发的亚洲男性,而他们大呼小叫的恐吓言词,却是自己听不懂的语言。
“统统补许东(统统不许动)——!”
搞什么,结果知识洋泾滨英语啊?
“所有人玄都爬在低上(所有人全都趴在地上)——”
这些话应该都是照着交战手册念的。其实用不着他们命令,大家从一开始就趴在地上了,除了某人以外。
其中最年轻的男性跟站在客厅中央的鲍伯四目交接后,吓得举起枪对准他说:
“补许(不许)……”
“我不会动的。”
魔王双手在胸前交叉,面对面地盯着对方看。他那难以形容颜色的眼珠,隔着眉毛与睫毛闪着光芒。
“原本我在这里跟人家商量事情并享受餐点,结果你们却冒出来搞破坏?你们能够体会自己正在享用的甜点跟着盘子一起被轰掉的那种感觉吗?还有放了占卜纸条的饼干跟着竹笼在空中飞舞的无力感,你们能了解吗?我今天的运势到底是好还是坏?竟然连试试运气的机会都不给我。既然都已经遇到这么衰的事情了,我为什么还要动呢?况且该移动脚步的人不是我,而是你们!立刻给我离开这家餐厅!”
啊~鲍伯……感谢你帮忙争取时间。
“但是在离开以前还有一件事。把我的芝麻球还给我!还我芝麻球!”
越来越不明白他是不是真的在替大家争取时间了。
鲍伯将拐杖吊在手臂上,不断用中文拼命喊着:“芝麻球、芝麻球。”
正当没料到用餐的客人会抓狂的袭击者不知所措时,艾普莉跟DT仔细观察这三个人。他们有五把枪,不过有个人各拿两把,剩下那个是被芝麻球攻击到抬不起头的年轻人。他应该没那个胆敢近距离开枪杀人。
“听好了DT,我负责摆平那个眼睛充血的男人。既然他眼睛累成那样,我就让他好好休息,你则负责拔光左边那个快秃快秃的男的头发,不对,是摞倒他。如果还有多余的力气再摆平那个年轻人,听懂了吗?”
“……艾普莉,其实我……”
“我数‘三、二、一’就行动哟!三、二、一,GO!”
说完,她便放低身子从位于死角的桌子后面冲出去,然后用头跟肩膀往充血男的腹部撞去,再趁对方失去平衡之际往他的脚下一扫,让他当场抱着武器摔了个四脚朝天。在倒下之前,男子一时控制不住,将子弹射偏,击发了两颗子弹,把天花板都打穿了。
正当艾普莉踩住摔了狗吃屎的充血男的手腕,将他右手中冒着细烟的手枪踢走时,年轻人终于回过神把枪口对着艾普莉,不过马上被鲍伯扬起的拐杖打掉了。
将充血男的左手手腕踏住之后,艾普莉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型武器,指着毫无魄力的年轻人说:
“补许东(不许动)——”
没必要连发音也模仿啦。
她掌中的银色团块有着手枪的形状,但它真的很轻巧,口径也小,就算女性拿它来护身都显得迷你。会对这种武器举双手投降的,恐怕也只有这个年轻人了。
“虽然我极力反对青少年携带手枪,但我可没说自己没有随身携带哟!”
这么小一把手枪是否真能派上用场,还真的很令人质疑,所以她从没有拿它对人开枪过。但就祖母所有遗产里的银制品来说,这绝对算得上是世上绝无仅有的艺术品。每个零件都极尽缩小轻量之可能,才能精巧地在这个小小的尺寸内完美运作。至于枪把上雕的则是错综交织的常春藤。
只不过它能装填的子弹数不多,在武器杀伤力这方面也有问题。
她把这个当护身符随身携带,希望能在不动用它的情况下把事情顺利解决。不过那是今天以前的事了。
“不准动!好了,乖乖把双手摆在头的后面。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它可是很有用的哟!”
但没多久,背后就响起击铁扳起来的声音!低沉又充满磁性的声音冷冷地命令艾普莉。原来是头发快秃快秃男,只有他毫发无伤。
“你不准动。”
“拜托,真的假的?这是哪种诈欺法啊?光听声音会觉得你是什么大帅哥耶!”
“你这女人真没礼貌,我称得上帅哥哦!”
而且英语还讲得很流利,唯一的问题就出在他那颗头。在此大力推荐你把帽子戴上。
她心里一面犹豫该不该把手中的小型武器丢掉,又想不透DT到底是怎么回事,照理说事情不会变成这样的。
“这里面应该有个叫伊蒂丝·巴普的老太婆才对。”
“喂,你讲话有礼貌一点好不好?哪有人称呼女性为老太婆啊?”
“给我闭嘴,小鬼!喂,谁是巴普?要是不快点自动报上名来,这小鬼就会没命哦。”
“喂,你讲话能不能更有礼貌一点?哪有人称呼淑女为小鬼啊?”
“别那么多废话,快把你的脚移开!”
她把脚从充血男的手腕上移开,不过对方早就已经陷入昏迷。年轻人急急忙忙地想把艾普莉的武器拿走。真是的,负责摞倒快秃快秃男的DT到底在干什么啊?
这时,某人在靠近墙壁的位置发出可怜兮兮的声音。他的脸好像挨了揍,声音闷闷的。
“抱歉,艾普莉。其实我对快秃的男人很没辙。”
“啥?搞什么?什么跟什么啊,你这个肉脚男!我知道你怕蜘蛛跟蟑螂,问题是我从来就没听说过有哪个冒险家会害怕头发快秃的中年欧吉桑!你真的是有够肉脚耶!”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的年轻人把艾普莉的枪也拿走了,她不由得咂了一下舌。要是母亲在场的话,看到她这个举动铁定会昏倒。不过这全都是那个没用的搭档害的,从明天开始我要叫他“没有用的东西”。
“真是对不起, 艾普莉……我替我先生向你道歉。”
“啊,不不不,没关系啦,寇莉,每个人都有害怕的事物啦。”
一旦对方来软的,她就没辙了。
“其实我老公的父亲跟那个人是同样的发型……而他小时候曾跟父亲发生过许多争执,所以就变成非常讨厌秃头的人……”
那他这辈子铁定无法跟我爸爸见面。
“不过,丈夫的过失就等于妻子的过失,夫妻本来就是一体同心……所以……”
当我感到气氛不对而回头一看,寇莉正好一跃而起,而且高度离地约三十公分左右。她狠狠地朝身体倾斜的男子脸上一踢,还听得到鼻骨断裂的声音呢。她再用左脚对准他后仰的下巴一踢,只见那个人一边喷着血,一边缓缓往后倒。当寇莉的双脚踩到地面的同时,男子的后脑勺也撞在地板上。真是了得的脚上功夫!
“……我代为收拾,不晓得可不可以呢?”
当然可以!全餐厅还响起鼓掌喝彩声呢。那个性感的开叉,该不会是为了这样的攻击而存在吧?
幸存的年轻人还没被人命令,就先举起双手表示投降。老板娘看了店内的惨状之后,用手指头顺着罪魁祸首的青年脸颊滑动着说:
“小弟弟,你也真是的。竟然把寇莉的店搞成这样,我是不可能就这么让你大摇大摆的离开这里的!”
她的美丽更突显出她的可怕,年轻人早已经吓得脸色发白。
“而且我们还是同一个祖国的同胞呢,背叛血脉相同的同胞是无法饶恕的行为哟!好了,快点告诉我是哪个家伙雇用你们的。至于谢罪跟补偿则等会儿再算吧。”
红色的指尖突然拨弄他的脸颊。
“是、是德国……”
“没必要重复我的话吧(注:日文里的‘德国’跟‘哪个家伙’同音)。”
寇莉的右手高高举起。
“等一下!他好像准备要招了。”
“是、是德国人……叫我们威胁老太婆的!”
年轻人往对街看去。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的艾普莉,看到一个逐渐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他有着修剪整齐的亮棕色头发、穿着黑色的长外套西装。与其说他是四人组之一,倒不如说就是雇用他们的德国人。
男子倏地回头一望,短流海下方露出独特的锐利眼神。那是一双散发着微弱光芒的棕色眼睛。
“DT,快追!”
在不久的将来就要当爸爸的亚洲人,以蹒跚的脚步往前冲去。他应该跟妻子分点勇气过来才对。
“是那个男人雇用你们的,对吧?为的是要威胁巴普太太。可是为什么……”
“我猜他是想阻止我跟各位有任何接触。”
老妇人在法籍医师的搀扶下从铜锣后面走了出来,光是要站起来就费了很大的工夫。她把一些泛黄的纸递给艾普莉,用空着的右手揪着心脏部位。
“为了取回盒子……要是被他人动手脚问题可就大了,葛雷弗斯小姐,我一定要把这个交给你……”
“你没事吧,巴普太太?盒子的事情我们会设法解决的,你还是快点去看医生吧。”
雷江又露出“我就是医生”的表情。
“不……我会的……我会去医院……不过在那之前请你先看过这个。”
艾普莉把老妇人递过来的几张纸轻轻折好,并放进她胸前的口袋,然后紧紧握住她冰冷的手指说:
“放心吧。我一定会把‘镜之水底’抢回来,不管原来的主人在多远的地方,我都会送还给他的。”
“不,那个人没有在很远的地方。”
“你仔细看那份文件。”
“咦?”
鲍伯把倒在地上的椅子抬起来,然后缓缓坐下。他用拐杖在地板轻敲几下,周遭的玻璃碎片便弹了开来。艾普莉直盯着他严肃的脸,然后打开第一张纸。
一个熟悉的名字映入她的眼帘。

而且还写着当雅各·巴普死后,必须立刻把“镜之水底”这个盒子归还原来的主人——海瑟尔·葛雷弗斯。
“……奶奶是原来的主人?”
“在海瑟尔三十岁左右的时候,她在西亚发现‘镜之水底’,是因为巴普氏百般乞求,她才把盒子暂时交给他研究,不过她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东西要找。”
“可是奶奶已经……”
“没错。不过海瑟尔·葛雷弗斯选了你当她的继承人。”
看着夹在里面的照片,艾普莉圆润的指尖颤抖了起来。
长得好像哦。
而鲍伯的宣告,也让她有如五雷灌顶般的震撼。
“盒子的所有人是你哟!艾普莉。”
作者: sya    时间: 2008-3-22 19:49
第三章 柏林

男性柜台人员留了一脸好像是用毛笔画出来的胡须,黑发还整整齐齐地往后梳理,脸部则像是涂了明胶似的闪闪发亮。
“我要换饭店,请帮我搬运行李。”
“了解,请问要送到哪里呢?”
即使听到客人口中说出格调完全不同的饭店,也完全不感讶异。
“我不希望你们误会,我并不是不满意这里的服务,只是我……不喜欢那个而已。”
在布满黄色灯光跟花卉的大厅正面,挂着大大的“卐”字。让人感到扫兴的军人则大摇大摆地走来走去,让她觉得非常碍眼。
“亏这家饭店这么美丽,真是太可惜了。”
对方只是笑着不回答,可能内心深处也同意她的看法。
“您会出席拍卖会吗?”
“当然会,我可是为此才来柏林的。”
暌违三年后再度造访德国,感觉到处充满着紧张气氛。路上净是绿色的军用车,人们也纷纷避开它们行走。马路上的军人显得格外地多,就连小孩都穿着同样颜色的衣服。
而且,所到之处都挂着“卐”字旗。
“其实只要把它当成佛教的标记(注:佛教的‘卍’字和纳粹的‘卐’标志方向相反)不就得了?”
“你真的很随便耶。”
“……什么嘛,你这句话的意思是瞧不起我这个大人咯?你真的很不可爱耶!”
“眼睁睁地让近在眼前的攻击主谋逃走,这算是大人吗?”
DT露出仿佛被馄饨噎到的表情,嘴里还不断重复说着借口。至于四天前遭到殴打的下巴还贴着大块的撒×巴斯。

等到伊蒂丝休息了两天,身体状况恢复正常之后,一行人便陪她搭飞机回法国,并送她回到女儿女婿身边之后,他们才经由陆路入境德国。当然,火车的单人房也比飞机座位来得舒适,行李的检查也没那么严格。
但是他们选择陆路的理由不光是这样。因为她需要不受邻座乘客跟机组人员打扰,能够慢慢思考的时间。
他们要从敌人手中拿回具有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强大力量的木盒,而且好死不死,他们的敌人还是德国这个独裁政权的国家。虽然鲍伯说过当地有人会帮忙,但人这么少,是要怎么对付纳粹党呢?
她深棕色的流海贴在玻璃窗上,并且在没让其他两个人听到的情况下轻轻叹了一口气。绝不能让DT跟雷江看到这么沮丧的艾普莉·葛雷弗斯。
窗外的欧洲春天景致很美,就像电影、画册里一样,一点都不会觉得乏味。尤其是有山林等绿意环绕的古城,那是在美国绝对看不到的风景。
不过必须等到完成任务之后再来享受旅行的乐趣、体会异国的气氛。
由于照片是黑白照片,看不出实际的颜色,但是看似后来才加上去的边缘花纹及盒身的装饰,跟以前曾见过的东西极为酷似。
那是祖母去世那天冒出蓝色火焰的盒子。
“我说DT,你觉得奶奶她真的死了吗?”
她小心翼翼不让咖啡溢出,然后询问开始打瞌睡的搭档。
“……嗯?你是说海瑟尔?你怎么会突然这么问呢?”
问他是白问了。
至于看着德文报纸的安里·雷江则低着头说:
“虽然我没有出席葬礼,倒是有听说老宅邸发生火灾这件事。”
“是的,是去年刚买的。好像是南北战争时期的建筑物,奶奶她很喜欢哟。”
“我听鲍伯说过……很遗憾,并没有找到她的遗体。”
“没错,因为东西都被烧光光了,是全都烧光哟。加上燃烧的温度过高,使得房子、家具跟遗体全都烧融在一块,或许连我看到的那个盒子也是。可是真有这种事吗?那儿既不是火药库、也不是工厂,而且只是很普通的火灾哟!怎么会烧到连头发、骨头都不见了呢?”
艾普莉把视线从照片上移开,望向飞快而过的绿色风景与羊群。
“你觉得真的有这种事吗?”
“别再说了,被你这么一说,海瑟尔会无法安心成佛哦——”
“……说的也是,或许吧。”
虽然再也没有提起祖母的死因,但每每看到她的黑白照片,艾普莉就会想起那有如恶梦的景象。
“这个刻在装饰部分的文字跟花纹是什么啊?”
“嗯——我看到的时候并没有这个装饰耶,应该是后来又加上去的。先不管上面的文字,这只野兽长得跟巴普氏调查的伊希达(注:Ishtar为古代巴比伦文化中著名的女神,她的象征性动物就是狮子)的狮子很像耶!”
“那不是西元前的东西吗?”
“没错。”
“这怎么可能!西元前的木盒不可能保存至今,但如果是石头或青铜的话,那当然就另当别论。”
雷江把报纸折成四摺,然后丢在隔壁的空位上。夜班列车的包厢里只有他们三个人,因此多多少少还有多余的空间。
“如果有做过防腐措施的话,就未必不可能了,不过八成是后代模仿画上去的吧。唯独刻在边缘的文字,它的文法很接近希腊文。就算没有完全相同,最起码也有关系吧。”
“而巴普氏也把这个解读出来了……门将因清澈之水而开启,只有它才打得开……上面指的‘清澈之水’,会不会是指圣水?或者是什么地方的特殊海水?或是什么秘境里的河川或湖泊……”
“那个不重要。”
雷江用他少见的强硬语气打断她的话。艾普莉觉得有点奇怪而盯着他看,结果被他镜片后的黑色虹彩所吸引。她的背脊一阵颤抖。
现在才第一次发现这个男人的眼珠跟一般人不同。地球上黑法黑眼的人所在多有,像DT跟寇莉的亚洲人跟非洲人几乎都是那样,只不过虽然说是黑色的,但仔细看的话其实是混杂了深棕色跟深灰色。
但他不一样,完完全全是黑色的。
“为、什么……对不起,我喉咙有点不舒服。”
不想被人发现心里的震惊,艾普莉清了一下喉咙之后反问:
“‘那个不重要’?你怎么会这么说呢?盒子的所有权已经在我这儿了吧,主人会想知道那是什么,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啊?”
法籍医师立刻恢复沉稳的口吻,像是训诫什么似的继续往下说:
“发现它的人的确是海瑟尔,而她的继承人也是艾普莉你。只要任何国家、集团没有主张它是自己国家的文化遗产,那么文件上所指的持有者就是你。问题是现在无法确定让你持有它是最佳的选择。你想想看嘛,就算第一个发掘到遗迹的人,也不一定会因此成为正式的持有者。”
“你想把奶奶跟盗贼混为一谈?”
“怎么可能!海瑟尔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她从来就没有打算要利用盒子做什么勾当。当初有好几个人都很想得到它,他们应该都很舍得花钱吧。不过海瑟尔 ·葛雷弗斯并没有靠它大捞一笔。她拒绝把强大的力量交给任何一个国家或组织,甚至没把自己的功劳公诸于世,反而偷偷地把盒子交给巴普氏保管,希望能够查出其中的秘密。”
打瞌睡的DT的头晃得可真厉害,还很难看地张着嘴巴。
“我也希望那么做。”
“不。”
雷江落寞地摇着头,然后用食指把眼镜往上推。
“既然已经被怀有野心的人知道它的存在,这次就无法像过去一样处置,总之要设法阻止这种事情发生。我们一定要在纳粹党把它当成物理以前,把盒子跟钥匙抢过来,而且尽早把它埋葬在安全的场所,让它不要再落入怀有野心的人的手里……请你答应我,艾普莉。如果我们顺利拿到‘镜之水底’的话,希望你能把它埋葬在没有人可以找到它的地方。”
“可是雷江……”
“那是人类不能触碰的东西。”
这句话跟祖母的遗言一样。
被激动的法籍医师说服的艾普莉也只能点头答应他。如果是平常的自己铁定会极力反抗吧。她这个人的个性就是别人硬要她往东,她就偏偏往西。但是今天却变成乖乖听话的艾普莉·葛雷弗斯,连她自己都无法想像。
可是——
“为什么我会觉得你说的有道理呢?”
“你觉得我说的话有道理?会不会是我拼命想说服你的关系?”
火车慢慢接近把钢筋像网状组合起来的高耸屋顶。
“因为我拼命想让你相信我说的话,不,非得让你相信不可,因为一切都是真的,全都是事实。你心里可能对我怎么会有这些知识而感到怀疑吧?或许你们不相信……其实我,艾普莉,我……”
就在此时,火车开始刹车,车轮跟铁轨互相摩擦。随着嘎吱声的响起,火车也滑进月台。雷江露出充满自嘲的微笑,拉开明亮的玻璃窗窗帘。

当一行人准备坐上饭店派来的计程车时,只见某黑头车硬是把白头车挤到后面,并停在他们面前。DT开心地念念有词说:
“哦哦——我们挺受欢迎的嘛,白宾士大战黑宾士车耶!”
“其实计程车是什么车款都无所谓吧。”
这时黑色宾士车的车门打开,一名也身穿着黑色军服的男人从车内走了下来,几个原本走在人行道上的人则低下头不敢正视他。他把别有骷髅徽章的帽子重新戴正之后,扬起嘴角对艾普莉说:
“小姐,你们准备上哪儿去呢?”
“……我们打算换饭店住。”
“哦~那是为什么呢?”
夸张地耸着肩膀的军人,左手戴有“卐”字的红色臂章,拨到耳朵后的金发被午后的阳光照得闪闪发亮。从他脸上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可以明显看出他正在开心地嘲弄他们这些外国人。
“那儿是柏林最高级的饭店。总统也相信那里应该可以让你这位来自美国的千金贵客感到满意。啊,只不过……”
充满优越感的蓝色眼睛看了亚裔美国人一眼。
“……你的伙伴可能会住得比较不舒服。”
“这应该不关你的事吧?”
“怎么可以这么说呢,Frau葛雷弗斯。毕竟你滞留在德国的这段期间,我可是奉命要照顾你的起居生活呢。好了,请上车吧!想去哪里由我送你去吧。哎呀,那位法国人怎么了?他的行动跟我国的足球运动一样,毫无规则可言呢。”
“照雷江的说法,这国家的足球只知道防守,踢起来一点也不过瘾,似乎很无趣呢。他还说,虽然德国的足球踢得很不好,但如果不转世投胎个两三次是无法理解的。”
对貌似恭维,实则无礼的措词感到不耐烦的艾普莉,避开宾士车往前走。
“你那么爱监视的话就随便你好了,原来恶名昭彰的党卫军在白天也挺闲的嘛。”
“没这回事!”
车子配合她的速度在后面跟着,男子则大步绕到艾普莉前方,挡住她的去路。
“让拍卖会顺利进行,是我们文化部将校的重要任务,因此对于像小姐这样从远方来的贵客,我们一定要尽善尽美的服务……”
“你再不走的话,我会让你的男性特征消失哦!哎呀!真是抱歉,我刚刚讲的话是不是抬低级了?都怪我德语讲得不好。”
“千万别这么说。你德语讲得很完美哟!只是有些没教养的平民口音而已,可能是选错老师的关系吧。”
难道这种人说话只会这么带刺吗?
一下火车就马上跟前跟后的这个男人,是个年近三十岁的党卫军中尉。对艾普莉来说,他现在还没有足以站在人群之上的资质,不过单纯看他长相的话,就不难理解他为何年纪轻轻就能爬上如此高阶的地位。
赫鲁姆·克鲁纳是典型的日耳曼人,有着希特勒最爱的优生遗传基因。大概再也找不到像他这么适合SS制服的人吧!当他在车站月台露出信心满满的笑容时。艾普莉随即对他心生厌恶。
他们三人成了在柏林举办的美术品拍卖会的座上宾。专门拍卖以纳粹党收集的绘画等物品为主的拍卖会,今年已经举办过好几次。来自海外的客人也不少,因此以这个理由入境是最合理不过了。其实雷江还带了鲍伯的委任函,希望能多挽救一些遭遇多桀的作品。
当众人在车站拿着最轻便的行李从火车阶梯走下来时,这名金发碧眼的青年早就笑容可掬地等候着他们。他念出鲍伯难得听到的姓氏,然后伸出右手说:“各位就是代表团吧?”。不过他只跟雷江及艾普莉握手,对于DT这个东方人则表现出视而不见的轻蔑态度。
“很高兴能见到你,Frau葛雷弗斯。我是隶属文化部的赫鲁姆·克鲁纳中尉。这时候说这些话可能有些晚,不过对令祖母过世一事,我们感到非常遗憾。请你千万不要太伤心,她曾捐款赞助过大教堂的建设……”
“天哪,那都是两年前的陈年往事了,谢谢您还记得这件事。”
克鲁纳稍微皱一下眉头,但马上又回轻松的笑容。听说他的任务就是在拍卖会期间招待来自海外的贵宾,但其实主要是负责监视他们。看样子他们三人是参加今晚盛会的最后一批宾客。
“Frau葛雷弗斯,这边请,我们为你准备好座车了。”
DT不安地小声问她:
“喂,你是用了什么假名吗?”
“没有啊。”
“不然那家伙干嘛一直Frau、Frau(注:Frau是德文的‘小姐’之意)的叫你。”
DT完全不会讲德语。
“不过汉字可就难不倒我哦!”
这有什么好炫耀的啊。
不过由此可知,这个顾人怨的监视人员多多少少有点英语能力。虽然他听得懂发音标准的英文,但遇到地方口音或讲太快的时候就反应不过来了。尤其是夹杂了中国风或法语的悄悄话。打从他们被带到布兰登堡(注:Brandenburg,德国地名)附近的饭店以后,就一直有种被监视的感觉。说要去找朋友打听情报的雷江,似乎顺利摆脱了监视人员,但是觉得待在那里很不舒服,而决定换地方的艾普莉他们就很不幸地被克鲁纳逮到。

当他们推开挡在前方的人群继续往前走时,SS中尉一面说话,一面跟了上来。至于擦身而过的行人每个都低头皱眉,绝不跟他四目交接。
“哎呀~想不到你的同伴会是亚洲人,真是特别,越看越难想像他竟是跟我们同种类的生物呢!我们预定在达勒姆(注:Dahlem,德国地名)建造一座大规模的民族博物馆,不如让他绑个发髻站在那儿展示,供众人观赏算了。”
听不懂德语的DT一面斜眼看克鲁纳,一面小声询问。对方散发出来的气息让他觉得有点不舒服。
“那家伙在讲什么?而且还不怀好意地看着我。”
“他说你很迷人,还不断地称赞你呢。”
“哇咧——什、什、什、什、什么啊!恶心死了~”
“看来他好像终于遇到了自己的梦中情人,我觉得他比起女人,更喜欢男人哦。”
“妈呀——!”
DT露出像是喝到醋的表情,接着开始双手合十地认真拜托。
“艾普莉,我求你,拜托你替我跟他说清楚!说我是个家里有美丽的娇妻,再过不久就要当爸爸的幸运儿。”
把DT误以为是日本人的男子,看到他做出恳求拜托的手势后,对他更感兴趣了。
“他说什么?”
“他求我千万不要把他比你更有女人缘的事情说出来,因为他不希望让你感到不愉快。”
“什么?”
“或许你们德国人无法想像,不过在纽约就曾经发生过黑道因为他而发生火拼的事情。因为黑道老大的女儿跟情妇同时为他神魂颠倒。对了,她们的外形刚好就像你一样,都有着闪闪发亮的金发和魁梧的身材哦。老实说真的很奇怪,常常会有那种类型的女人主动倒贴他。”
“……那种类型……”
将校抚着下巴陷入沉思,但过没多久又回复愉快的心情。
后面被一个跟屁虫跟得紧紧的,根本没办法做事,必须尽快摆脱他的监视,多收集一些情报才行。
“DT,你当诱饵把克鲁纳带走啦!”
“不要,为什么是我?”
“因为他觉得你很迷人,非常欣赏你啊!只要跟你在一起,他铁定不会死缠着我不放。”
“别开玩笑了!到时要是一个不小心害我落入魔爪!那我的贞操岂不就不保了?”
“到时候你就干脆死心,等着被摆在民族博物馆里展示,供众人观赏吧。”
还要绑上发髻。
“还有,你硬把我推给纳粹党,自己要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事?要是你自己跑去吃什么美味料理,这次我一定会跟你拆伙!”
“我要去看狮子啦!”
“看狮子?啊——对哦!车站附近好像有动物园呢。”
她的搭档发出放弃的叹气声,绕到慢慢开过来的宾士旁边。他一面把手搭在前座的门把上,一面用国小老师般的发音说:
“你好吗?谢谢,我很好。我要搭车,你也要搭吗?”
“是的,我也要搭。”
听得懂这段话的克鲁纳,连忙帮艾普莉打开车门。等确认她坐进后座之后,再从另一侧坐进去。正当他关上车门的同时,坐进前座的DT马上踹了司机一脚,并顺势把他踢到马路上。
“客人——要去哪里啊——?”
艾普莉斜眼看了惊慌失措的将校一眼便急忙下车,DT则趁机猛踩宾士车的油门往前冲。后座的克鲁纳看起来就像是翻了个跟斗。
“我不是说过了吗,赫鲁姆·克鲁纳中尉。我的搭档非常喜欢身材魁梧的金发美女哦。”
最起码要让他在有限的时间内,感受一下异国文化的交流。
至于艾普莉则在被踢下车的司机爬起来以前,先行跳上白色宾士车。这次跳上的真的是计程车。
“到博物馆!”
“请问是哪家博物馆?”
“咦?就是有狮子的那家!”
“哦~狮子是吗?那是德国最古老的地方。你知道吗?那里是腓特烈·威廉四世(注:Friedrich Wilhelm Ⅳ,西元1840~1861年在位的普鲁士国王)建造的哦。”
这时候,白色宾士车不知为何转了方向。

这里的确有狮子。不,恐怕连老虎、大猩猩都有。
被载到动物园门口的艾普莉又坐回后座,她必须重新告诉对方,自己是要往反方向去。
“……我什么时候说要来动物园啊?”
“可是小姐,你不是激动地一直说‘狮子、狮子’?我想说你应该是狮子的爱好者,所以才加快油门飙到这里的。”
“我是想看伊希达门的雕刻!然后确认巴比伦文字啦!”
性情看似温和的司机表示:“那不然先到大教堂附近。”说完,便穿过大门下方。虽然是平日的白天,但街上毫无朝气蓬勃的感觉。不是因为建筑物的门窗禁闭,也不是路上没有行人来往的关系,总之就是感觉不到人们享受日常生活的那种气氛。
“总觉得这个国家好像变得比以前更冷清呢。”
“才没那回事呢。全国人民的心不仅团结一致,每到周日游行的时候,马路上都挤满了热情的市民哦!跟不久前经济不景气的时候比起来,每个人可都充满了希望呢!”
“……是吗?”
“一点也没错,游行时撒的纸花跟花瓣堆得就像山那么高呢!”
或许只能说他们的价值观不同吧。在身为美国人的眼里,穿着暗色系服装、表情生硬地走在路上的女性,与穿着小SIZE的军装,身体某处一定别着“卐”字徽章的孩子们,实在都是奇妙的景象。
而且那些看不出来是在享受难得的休假,只是面无表情走在路上的军人,更让她有种无法形容的不安。
“或许是我想太多了……等一下!”
看到穿过计程车前的行人的脸,艾普莉讶异地挪动座位上的身体。她拼命把头缩在车窗下,看样子并没有被对方看到。对方是穿着制服的军人,非但面无表情还怒气冲冲地走着。他应该超过二十五岁了吧?如果少了挤在眉间的皱纹,看起来应该会更年轻一些。
他也跟克鲁纳一样是党卫军的人。全黑的将校服与对比的白色手套,让人觉得很刺眼。但是跟那两种颜色比起来,还有让艾普莉的心脏揪得更厉害的事物。
就是那个棕色。
“怎么啦?小姐。”
要是突然放慢车速,可能会让对方起疑心吧,因此司机继续踩着油门对后座的乘客说:
“无论SS多么残酷无情,也不会随便把外国旅客抓走的,所以你不必把头压那么低啦!或者他是你失踪许久的恋人?”
“怎么可能!”
的确是一模一样的淡棕色。
发色也是,在阳光的照耀下会变成金棕色,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睛。虽然前阵子跟刚刚都只是惊鸿一瞥,不过那淡棕色、散发着银色、吸引人的独特虹彩,让她印象深刻。有那种眼睛的人应该不多才对。
是他。
绝对没错,是那个男人。
是那个付钱给东洋三口组,叫他们毁掉寇莉餐厅的德国人;为了威胁巴普女士而袭击我们的男人。虽然当时隔了一条街,但是她绝不会看错那双眼睛。
艾普莉轻咬着嘴唇。原来他是纳粹党,而且还是SS的将校。
“哦——他的确是个帅哥,不过给人一种难以亲近的感觉。将校他在夜店里很受欢迎,只不过如果板着一张脸的话,是不会有女人敢靠近的……咦?真是稀奇耶!”
长舌司机从后视镜看着往后方远离的党卫军,然后讶异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什么?”
“啊!其实也没什么啦,我只是觉得那名军人有点与众不同,好像哪里怪怪的……”
他右手抓着后视镜,用力转到客人也看得到的角度。
“看得到吗?你看,他头发是棕色的对不对?虽然距离有点远,不过他的眼睛并不是蓝色的吧?我觉得这有点稀奇。毕竟直属总统阁下的党卫军全都是金发碧眼呢。”
“经你这么一说……的确是耶。”
虽然自己很讨厌赫鲁姆·克鲁纳这个男人,不过他身为日耳曼民族的外表却很完美,有着白色皮肤、蓝色眼睛、直挺的鼻梁与阳光下闪闪发亮的金发。
在车站跟饭店的时候也曾跟一些军人擦身而过,不过没有这些特征的人铁定都是穿灰色或绿色的制服。能够穿着黑色军服在路上从容行走的,只有经过千挑万选的一小部分人。
如果要套用这个无理、愚蠢的规定,那么葛雷弗斯家只有黛安有这个资格。跟这个有着蜜色金发的女孩一比,无论是爸爸、妈妈、艾普莉,就连伟大的祖母海瑟尔·葛雷弗斯都略逊一筹。
“以他的年纪能够得到那些年长、经历丰富的上级赏识,真的很稀奇,想必他一定有什么惊人的特殊才能,或者是来自什么辉煌的名门。”
“没错,还是个白痴少爷。”
虽然话说得很冷静,但艾普莉的心脏却跳动得异常的快。就是那个男的把餐厅搞得面目全非,还害我们被迫躲在桌子底下。完全只是因为他不想让伊蒂丝拿回盒子,也不想让她有机会跟鲍伯商量。
也借机恐吓我跟DT,好让我们拒绝这个委托。
这时候她突然感到血液冲向脑门,气到面红耳赤。
算他倒霉,好死不死惹到我!竟敢威胁我艾普莉·葛雷弗斯。
艾普莉心想,自己恐怕连耳垂也都涨红了。为了不让司机发现,感受到计程车左转时些许晃动的她,努力用平静的语气问:
“请问一下,你觉得那个男的准备上哪儿去?”
“呃——既然他走的方向跟我们一样,会不会跟你一样是要去培加蒙博物馆呢?如果他没有从刚刚的转角弯过来,可能就是去大教堂祈祷吧。”
“只是没想到SS将校会有那么文雅的兴趣呢。”
原本声音嘹亮、开朗的司机语气突然一变:
“如果真的是兴趣就好了……”
结果,还没来得及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计程车已经停在碎石子路上。眼前就是有着庄严外观的南北向建筑物。
想来狮子大概是北考古学博物馆的珍藏品,但据说纳粹党从今年开始改变方针,搬移、废弃了许多美术品,根本不晓得还剩下些什么。
艾普莉缓缓下车,回头望着扬起沙尘的道路。
她思索眼前应该做的事,并已在喉咙深处数到五。
自己跟雷江约好在八点开始的拍卖会上碰面,因此要赶在那之前多查出一些跟盒子装饰部分的文字、记号相关的线索。

穿过有如双翼般往两旁开展延伸的柱廊,走进由天窗射下光线的内部大厅。可能是空调没有运作的关系,虽然时值春天,但空气却显得寒冷。
来到顶着圆形天花板的巨型大厅,在矗立几十根柱子的中间,陈列着各式各样的雕刻品,不过在一个一个仔细看过之后,就会发现它们大多是复制品。到底为什么要展示复制品呢?开始感到百思不解的艾普莉连忙摇摇头。
现在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
照理说自己应该前往北侧的考古学博物馆,调查写在盒子边缘的文字,但为什么自己会在南侧的旧博物馆里,屏住气息仔细听着某个男人的脚步声呢。
先行约二十公尺距离的军装男横越大厅,往右边的通路前进。虽然其他路线有依序标出古罗马、希腊、西亚等浅显易懂的标示,但唯独那条通道没有引人注目的指标。到底那里是哪个区域的展示室呢?
眼看男子的身影就快消失,艾普莉马上跑到那条通道的入口。而且她老早就脱掉会发出惊人的脚步声、鞋跟也高得让人穿的很不舒服的高跟鞋子。幸好这里没有任何参观者,要是被通报馆内有个穿着丝袜到处跑的游客,铁定会马上被撵出博物馆。
她穿过天窗光线照射不到的昏暗通道。展示室比艾普莉想像中还要宽敞,但此时她不得不躲在石像的旁边。因为她跟踪的目标就站在摆设在房间中央的玻璃柜前。
从艾普莉所在的位置,无法确认摆设在圆柱状玻璃柜里的是什么东西,不过她看到军服男秀出类似身份证的纸片,想带走玻璃柜里的东西。
他手插腰对戴眼镜的年轻职员命令些什么。可能是隐藏不了心中的不耐烦,所以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比较粗暴。
“叫你快点把钥匙给我!”
“我刚刚说过,教授在去年年底去世了。因此市长下令今后收藏品的管理,全权交给副馆长负责,所以我是不可能交给你的!”
职员说什么都不肯让步,勇敢地面对配有武装的党卫军。
“听说那是党的方针,如果随随便便就让你带走珍藏品,会给我们造成困扰的。像前阵子大规模移送上百件美术品,就是在没有得到我们同意的情况下强制执行的……zf至今仍没告诉我们那批美术品的用途及下落。虽然我们研究的物品,还不能确定能给党带来什么样的利益……”
看来不只是绘画跟雕刻等美术品,纳粹党还把研究资料集中在一处。不过话说回来,那个男人到底想带什么东西走呢?艾普莉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设法看到玻璃柜里的东西。
“既然你是巴德温教授的学生,应该多多少少听说过那是都特家的东西吧。我是理却尔·都特,我名正言顺有它的所有权,照理说也有要回它的权利。”
这下子终于知道那个身穿党卫军将校制服的男人……也就是在中国城毁掉寇莉餐厅的嫌犯的名字了。理却尔·都特就是那个淡棕色的眼睛散发着银光的男人。
她念念有词地在嘴巴里复诵,除了内心的不爽,还夹杂了歧视的情绪。德国人的姓名发音还是那么难念,虽然是比荷兰人的姓名还要简短好记啦。
戴眼镜的年轻职员结结巴巴地说:
“那件事我的确听说过……但是没想到都特的子孙……居然会加入SS……”
“就算我放弃了,本队也会来拿取的,到时候你手足无措就来不及了。东西要是落在那些人手中就完了,你也很清楚届时它会被怎么使用吧!好了,快把钥匙拿过来,把柜子的门打开。要是本队追究起来的话,你只要解释说还给持有者就没事了。不,就算告诉他们被我抢走了也无所谓。”
“办不到!”
职员顽固地摇头拒绝。他抬头看这个自称是都特的男人,还看了一眼他系在腰际的短剑跟手枪,然后紧握双手忍受眼前的压力。他可能认为自己胆敢违抗党卫军将校的命令,就算会被开枪射杀也是很自然。
艾普莉悄悄把手伸进怀里。从祖母那里拿到的银色护身符有跟皮肤一样的温度。
那名职员是个专业的研究员。他不顾自身的危险,执意守护历史遗产。对艺术不表敬意的人是没有资格碰艺术品的。
艾普莉轻轻握住银色武器并等待突击的时机。展示品绝不能落在纳粹党的手里!如果祖母也在场的话,应该会帮那名职员吧。更何况理却尔·都特还把自己最爱的中国餐厅毁得一塌糊涂,这笔帐还没找他算呢。
“前面的日耳曼民……”
她从石像后面冒出来,但才踏出一步就不禁停下了脚步。因为理却尔·都特当时正抓起椅角往陈列柜用力敲下去。
玻璃破碎的声音,响遍了原本寂静无声的博物馆内。
“那、个……男人……”
清掉残留在边缘的碎玻璃后,都特再次挥着椅子。
艾普莉往他那儿冲过去。虽然自己的步伐不大,但她从来没有这么怨恨过一个人。而且偏偏在这紧急状况,自己穿的却是很有女人味,但行动不方便的套装。长至膝下的窄裙让她不得不像千金小姐那样地小跑步。要是不尽快阻止他破坏下去,展示物会受到伤害的。
“给我住手!”
“是谁?”
就在她举起小型手枪的同时,男子的右手也滑向腰际,并且用受过训练的飞快动作将黑色枪口抵住艾普莉的眉间。
两人高度相差太多,艾普莉的手根本够不到对方的额头。
令人印象深刻的棕色眼睛,毫不客气地盯着她看。隐藏在那虹彩的意志,闪着有别于军帽中央的骷髅的光芒。
“……原来是个小鬼啊?”
“十八岁在柏林算是小鬼吗?我倒是有看到年纪更小的孩子,模仿你们这群白痴的可悲军人踢正步呢。”
艾普莉的背在冒冷汗。只要对方的食指稍微动一下,自己就会立刻跟这个世界说莎哟娜啦。即便如此,她还是嘴巴不饶人地大放厥词,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很猛。
“十八岁不管在哪个国家都算是小鬼。”
“可是拿着危险物品指着那个小鬼的又是谁呢?”
表情丝毫没变的都特爽快地把枪放下。只是当他原本伸直的手肘跟肩膀一放松,便立刻响起安全装置震耳欲聋的声音。不过他的左手仍然抓着椅脚。他冷漠的眼神从艾普莉身上移开,转向自己关心 的展示柜。
他把枪收进腰际的枪套,用右手一把抓住里面的展示品。
艾普莉的手指依旧扣在扳机上。
“住手!否则我要开枪咯!不懂艺术品价值的人是没资格碰它的!”
然而都特无视她的警告,仍执意把细长的展示品从柜子里拉出来。它大约长六十公分,原以为是什么粗的棍棒或圆筒,不过前端倒像是压扁的球体。
原来那是呈现半蜷缩状态的手指。照那个形状来看,应该是石膏像的手臂吧。
它的颜色很白,正确地说,应该是让人感到恶心的惨白。
“想开枪的话就开吧,我不会在意的!”
“别这么说,我可是很在意的。听清楚了!立刻给我把那个石膏像放回展示柜里,东西都该各归其位。光天化日之下就想把美术品拿走,会让人笑你有胆无谋哦!”
“美术品?”
都特头一次笑了,感觉似乎在嘲笑她。
“你说这是美术品?”
“没错,不然你说它是什么?难不成想说那是巨型白芦笋?”
“这是手臂。”
“我都说了!那是石膏像的一部分……”
“这不是石膏哟,小姐。这是如假包换的人类手臂。”
将校恢复原本的面无表情,把苍白的“手臂”递给她看。指尖正好对着她,感觉好像在向她招手似的。
“你可以摸摸看。”
艾普莉当下认为对方是想引开她的注意,以便制造逃走的机会,然而对方看起来毫不紧张,仿佛不介意被人拿枪指着。
“什么嘛,拿这种骗小孩用的手臂……”
“既然是保护美术品的正义使者,应该能马上判断它到底是不是石膏吧?还是你觉得恶心而不敢触碰?”
当下感到血往上冲到太阳穴附近的艾普莉,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伸出左手,用手指碰了一下那条手臂的手指。一头是自己冒着冷汗的手指,另一头是意思人造品的纯白手指。
“啊!”
不光是前端,她还把手滑向被遮住半边的手掌,以及连静脉都模拟出的手腕上。
它又滑又硬,但还是有一点点弹性,因此可以确定它既不是木头也不是石头,而且这个冰冷的感觉跟少了血液循环的脂肪是一样的,很难想像它是橡胶制成的。
“……是蜡?”
“我不是说过了吗?这不是人造品,而是死亡超过百年的死人手臂。”
她反射性地把手抽回来,但不是因为知道那是尸体而感到害怕。那种东西她早就看过无数次,无论是被打成蜂窝而当场毙命的走私商,或是因利欲熏心而误中陷阱的同业。甚至还看过受到诅咒,而在众人面前腐烂到不成人形的盗墓者,只是无法确定是否真的饿是诅咒所为就是了。
如果是死了很久的遗体,那么她也看过无数具躺在棺材里的木乃伊或人骨。
只是眼前这个遗体的一部分实在是保留得太完美了。除非是冰藏在南极,否则百年以上的人体是不可能以折中状态遗留到现在……
“这怎么可能?莫非这是剥制标本!?不对,如果是标本,表面应该是干的。”
“所以我为了解开这个秘密,才向这个博物馆借用它的!”
被这两人粗暴的行为吓到瘫坐在地上的职员,发出颤抖的声音表示:
“我们就是在研究……它究竟是经过什么样的处理,而能在如此完美的状况下保存数百年。天哪!小姐请你不要开枪!运气好的话打中人倒还无所谓,一想到流弹如果伤到这贵重的标本……”
想不到他居然把展示品看得比性命还重要,不愧是令人敬佩的学者个性。
“你想解开什么惊人的秘密我不管,但最重要的是不要让它被滥用。”
“所以啦!我绝不会把它交给你这个党卫军将校……!”
“我又不是心甘情愿穿这身制服的!”
都特立刻脱下黑色的制服外套,把纯白的手臂草草包起来。他看了坐在地上的职员一眼,然后转身往出口走去,完全没有理会艾普莉。
“你听好,自称是文化部的军队马上就会来了,最快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你就跟他们说这手臂被偷了,可以的话现在立刻报警处理。”
“你要它做什么?”
戴眼镜的职员打断对方的话。而理却尔·都特并没理会他的询问,把军帽戴正之后准备离开。
“如果届时教授的家人,或是你被他们怀疑藏匿这条手臂的话,你就直接说是我干的,没有关系。”
“你要怎么处置它?要交给纳粹党那些人吗?”
“我会交给他们?”
中尉再次自嘲地笑着说:
“总统可能会很开心,不过我可能会先死于祖先的诅咒呢。”
“这么说的话,那是你祖先流传下来的宝……等一下,那是什么声音?”
艾普莉话讲到一半就被突如其来的嗓音所吸引。
大厅的另一头传来约有十几个人的脚步声。都特轻轻地咂了一下舌,手也移到腰际的手枪上。
“怎么比我预估的还要早到。”
他轻轻抬高下巴,示意大家离开。他口中的“本队”正小跑步地穿过柱子林立的大厅,往这边过来。眼看着通道另一头的敌人就快出现,职员在这时做出重大的决定,站了起来。
“跟我来。”
“你们快离开这里,没必要可以卷入这种无聊的纷争。”
“中尉,不,都特先生,请过来这边。你们可以从后门离开。”
这句话让抱着手臂的男子感到很以外,刹那间露出真情流露的表情。职员步履蹒跚地绕到小玻璃柜后面,那儿有扇跟墙壁一样颜色的小门。
“这是一扇暗门,那个你就带走吧。我会说它被偷了,说是在晚上的时候被偷走的,但希望你千万别把钥匙跟盒子交给那些不怀好意的人。”
都特点头答应他,然后推开能够通往管理室的门。
“听好了,我再说一次。要是被怀疑的话就说出我的名字……”
“我不会供出你的。”
又圆又厚的镜片后方的双眼眯了起来。
“快走吧。”
管理室里面还有一扇门,好像是通往后院的。穿过办公桌的话,就可以利用数公分的缝隙窥视外面。
“放心,来吧!”
士兵好像还没包围这个出入口。两人斜眼看了一下刚开始长芽的草皮,然后穿过土地尚未整平的后院。都特把用制服裹住的白色手臂夹在腋下,右手也摆在腰际附近,好随时应变拔枪。左手则是抓住艾普莉的手,毫不客气地以自己走路的速度拉着她走。由于她并没有跟得上气不接下气,以至于让都特忘记对女性应该有的关注。
“我想不需要展开枪战吧?”
“应该是……蹲下!小心别被发现!”
旧博物馆正面的入口,停着了多到快把宽敞的正门挡到看不见的车辆,数数大约有十二辆。穿着绿色制服的士兵一连兴趣缺缺地往四周散去,这个作战规模虽大,却没什么紧张感。都特压低声音念念有词地说:
“看来需要一辆车子呢。”
“什么!?啊,对不起!”
被那双独特的眼睛一瞪,蹲着的艾普莉连忙捂住嘴巴。要是被那二十多名士兵发现就惨了,因此双方的对话也自然而然地压低阴凉。
“你、你真的打算徒步往返?”
“我觉得那样才不会引人注目。”
“……怎么不会引人注目!?怎样才引人注目呢,想不到你这个人做事还真没有计划耶!”
不过他如果是个做事会经过缜密计划的人,就不会抓起椅子破坏展示柜了,当然也不会想到当初袭击餐厅的时候,会栽在一个女人跟小鬼的手里。
“实在拿你没办法。这边,跟我来,让你搭我的车好了。不过你要做好会被我冷嘲热讽的心理准备哟!”
两人压低身子穿过树丛,来到连接两栋建筑物的尘土飞扬的碎石子路。听艾普莉的吩咐而在一旁等待的计程车,微微倾斜靠在路旁,不过有两条腿正从敞开的车门伸出来。
艾普莉刹那间屏住气息。
“不会吧?”
都特很快地靠了过来,并毫不留情地赏了驾驶一记耳光。
“好痛、好痛,痛死我了……什么嘛,太过分了吧?”
“太好了,你还活着!既然还活着就送我们到阿德龙饭店吧。”
他在讲话的同时坐进车内,睡迷糊的司机还没发动引擎,他已经把车门“啪”地关上。白色宾士车做出不像高级车的甩尾动作,驶离了博物馆。
他们俩都贴着车窗,凝视后方有没有人追上来。幸运的是,紧跟在后面的都是自用车,没有看到任何军用车辆。直到通过大学校舍的时候,这两名乘客才终于转过身来,然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并深深沉坐在椅子里。
要确认的话就趁现在。
“喂,那条苍白的手臂……”
原本感情没有太大起伏的都特,却在视线往下看去之后,突然神色紧张地大叫:
“你在做什么啊!?”
“咦!?什么?”
“我说脚,你的脚!把鞋子穿上,快点!”
她低头往对方指着的脚尖看去,只穿着丝袜的双脚有好几个地方都在流血。她完全忘记自己为了消除脚步声而把鞋子脱掉这件事了。
“啊!天啊!我真是的!居然没穿鞋就踩在碎玻璃上,可是我又不爱穿高跟鞋……你、你不要误会哦!我是头一次出这种错的。”
“别那么多废话,快把鞋子穿上!难不成你的鞋在半路上搞丢了?”
他一面念念有词地说:“女人为什么那么爱赤着脚跑步。”一面准备脱下自己的军靴。
但是艾普莉在这时连忙把手伸进套装的上半身,拿出穿不惯的高跟鞋。
“你实在很罗嗦耶!不需要你鸡婆,我有带鞋啦!啊——真是的,都是你一直逼我穿鞋,害我的脚越来越痛啦!”
“我才在想为什么你的胸部形状那么奇怪。”
“什么嘛——想不到表情那么可怕的你居然是个色鬼,我真是看错你了。为什么男人的眼睛老是爱往那个地方看呢?”
“……谁叫它鼓起来的是鞋底的形状,不管是谁都会注意吧。啊,等一下!要是上面还有碎玻璃就糟了。”
脱下白手套的手毫不客气地抓住她的脚踝往上抬。
“住手啦!跟我一起来的朋友是医生,稍后再请他帮我诊疗就好了!”
“可是这个样子没办法走路吧?”
似乎是股关节抽筋了,艾普莉短短地惨叫一声。
“喂,还不都怪你没搞清楚状况就把玻璃打破!不然我也没必要硬踩上去!”
“那的确是我的不对。”
“本来就是你部队。哇——住手,不要碰啦!真受不了你,你这个人还真爱打破玻璃耶!亏你都老大不小了,个性还这么急躁。要是你真的蠢到认为只要打破窗户,每个人就会对你唯命是从,那可是大错特错!这也是我艾普莉·葛雷弗斯不干打破玻璃窗这种小事的原……好痛、好痛。”
“艾普莉·葛雷弗斯?”
她的右脚放在都特的膝上,用来包扎的手帕跟白手套慢慢被血染红。
“你是那个葛雷弗斯吗?是那个叫巴普的犹太人为了拿回盒子而接触的……”
“没错,理……好痛哦,我咬到舌头了啦。理查·都特,你该不会在这之前都没发现我是谁吧!?”
“我哪可能会发现啊,而且我也不叫理查。”
“什么叫‘哪可能会发现。’不会吧,我实在不敢相信耶!我们不是在寇莉的餐厅前面见过面吗?”
“虽说是前面,不过那可是隔着一条马路呢。我哪有那种闲工夫去记一个没注意看的人的长相啊。”
“可是我就记得很清楚哟!理查·都特。”
“既然如此,那你就把我的名字给记清楚!别老是念错,感觉好像是故意的。我不叫理查啦!”
好不容易脑筋清醒些的司机,按照惯例地一面看着后视镜,一面悠哉地说:
“两位客人,可以问你们一件事吗?”
“什么啦?”
“什么事!?”
不耐烦的两人突然同时回话,害男人吓得缩起肩膀。
“……他果然是你失踪许久的恋人?”

让艾普莉搭着自己的肩膀下计程车的都特,往饭店前面看去之后便皱着眉头说:
“原来是那家伙的客人啊?”
“那个监视者老是像跟屁虫似的黏着我们,看了就讨厌。你们认识吗?”
闪闪发亮的金发跟一身黑色制服很配的男人赫鲁姆·克鲁纳不断地重复诡异的举止。“他”一会儿在石梯上上下下,一会儿探出身子眺望远方。门口上下车的地方则停了一辆黑色的宾士车,DT就坐在引擎盖上面。
两人之间的误会似乎是解开了。
“嗨,艾普莉!”
DT看到自己的搭档,马上开心地拉长语调挥着手:“亏我还跑到动物园去呢~”
准备确认自己的客人平安无事的克鲁纳,从楼梯冲下来时差点跌倒。“是啊,我担心死了呢!小姐。我从你伙伴口中问出你好像要去动物园……不,是请他告诉我的,于是立刻驱车赶到那里,不过……”
就在他认出站在她旁边的人物时,语气随即夹杂了明显的优越感。
“哎呀,真是稀客。这不是理却尔·都特中尉吗?”
两人的阶级相当,年龄也差不多,但是克鲁纳似乎不把对方看在眼里。这是对司机口中的“罕见人物”应有的态度吗?
真是太无聊了,发色能代表什么吗?况且男人的头发迟早都会秃掉。
“休鲁兹上校正在找中尉你呢……你的军服怎么了吗?”
他的视线移到了他夹在腋下的上衣。要是被发现藏了什么东西就惨了。
“因为脏……”
“是我拿啤酒泼他啦!”
看似不悦的都特还没把话说完,靠在计程车旁边的艾普莉就鸡婆地替他解围。
“谁叫他那么没礼貌,我就把一大杯的啤酒整个泼下去。”
金发的SS将校大大地点了三次头,表示他非常赞同这种做法。
不过这么说也有点问题。
“这位小姐迷了路,于是我带她来拍卖会的会场。经过询问之后她又提到了你的大名,我就更确定是这个会场没错。”
“哦~小姐,让您记得我的名字还真是荣幸……哎呀,您的脚扭伤了是吗?这怎么行呢,我马上帮您找医生过来。”
“她可能是穿了不合脚的鞋子所以起了水泡。至于她随行的同伴好像就是个医生,所以你没必要多管闲事。倒是克鲁纳,当观光客的保姆很辛苦吧。”
“她不是观光客,这位小姐是参与今晚拍卖会竞标的重要宾客。我是奉上级的命令在他们出境以前负责照顾他们的。”
“让他们没机会逃跑,是吗?”
“我可是跟没机会执行重要任务的都特中尉不一样呢。”
哎呀呀!这两个人似乎八字不合的样子。反正穿的制服一样,就算做一下表面也该假装交情很好啊。
虽说自己跟DT的情况也差不多,但艾普莉心里却偷偷地这么想着。倒是她的伙伴继续坐在引擎盖上摆动他的短腿说:
“我说艾普莉,你有看到猩猩吗?有没有啊?还有那个男的是谁?是半路上认识的头号情人候补吗?”
她搭着的肩膀抽动了一下,看来都特好像也听得懂非常道地的英语呢。
“我来给你介绍,DT,这位是理查·都特,是喜欢打碎玻璃甚于一日三餐的男人。寇莉餐厅的玻璃窗修缮费就找这位党卫军中尉要吧。”
“我接受请款,不过我不叫理查。”
开心享受过动物园乐趣的亚洲人则耸着肩说:“反正那是我老婆的店。”
“艾普莉!你究竟是失踪到哪里去啦!?”
“事情变得有些复杂哟,雷江,倒是我有很多想说跟想问的事情呢。”
“我也是。刚刚跟你说话的那位将校是谁啊?”
“啊,对了对了。这位没礼貌的军人是……”
她摇摇晃晃地往后看去,而载着都特的计程车正好要开走。紧紧抱着用上衣包里的手臂的他,从前座回头看了一下。他好像有稍微扬起嘴角笑了一下,这时候要上前追也应该来不及了吧。
“是他送你回来的?”
“不,是我让他一起共乘的。”
从大厅冲出来的安里·雷江彬彬有礼地摘下巴拿马帽并夹在腋下。至于他的西装很难说得上有绅士感,看那皱巴巴的模样就知道他刚下火车,而且也不晓得到底是从什么地方走来,连皮鞋也沾满了灰尘。
“我在过去文人经常聚集的咖啡厅,打听到各种现况哟。但那些较主流的艺术家不是被逮捕,就是逃出国外了,连挂在墙壁上的画作、诗词也全被没收。这个国家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法籍医师落寞地叹气,并露出哀愁表情。
“对了,雷江,关键的盒子呢?”
“关于这点呢,根据当地赃物买卖业者的说法,在柏林举行的拍卖会只展出几件雕像而已,其他全都是画作。我猜被抢夺的东西全都暂时聚集于此,等拍卖会结束后再决定运送的目的地……照这样看来,盒子或许已经被移到其他地方了。”
“其他地方?会是哪里呢?”
“我心里大概有个底,明天一早就立刻出发吧。咦,你的脚怎么了?”
在上石梯的时候,雷江一面帮忙扶持,一面继续跟两人说话。倒是艾普莉心里觉得过意不去,因为那些话有一半都没听进去。
“既然明天早上才要行动,那今天就去享受一下拍卖的乐趣。听说了没?今天晚上好像有克拉纳赫(注:Lucas Cranach,著名的德国画家)的作品要拍卖哦!偶尔也要让鲍伯散点财……艾普莉?”
“咦?对不起。你说要让鲍伯干什么?”
雷江转为医生的语气,对年轻伤者关心地说:
“瞧你的脸色,脚很痛吗?”
“你说我吗?雷江,我现在是什么脸色?”
“很像快要下倾盆大雨的天空那种脸色。”
或许吧。
自己今天一天到底做了些什么呢?伙伴在名人时常聚集的咖啡厅帮自己收集情报,搭档还帮忙甩掉纳粹军的监视、争取行动的时间。可是自己却不顾应该调查的事情,反而帮了这个应该算是敌人的男人。结果搞得收藏品被带走,落入毫不关心其艺术价值的军方手上。
不过——
在呼吸着大厅里清爽的空气;仰望画有“卐”字的红色垂帘;闪避来来往往、身穿制服的忙碌士兵们时,艾普莉回想起那个触感。
那条手臂到底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抢走手臂的理却尔·都特跟在波士顿威胁大家的那个男人是同一个人呢?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让你感到沮丧呢?艾普莉,拍卖会我可以自己一个人去的!今天晚上你就在房间里好好休息吧。”
艾普莉在心里认真思考了五秒,然后摇头苦笑着。这种温柔、亲切的绅士言辞,只适合用在像黛安那么可爱的女孩身上。
“谢谢你,雷江,不过我还是出席好了。我想亲眼看看那个叫什么文化部的机构,会有什么样的恶劣行为。”
眼前只剩下用来帮自己弥补失败的时间而已。
作者: sya    时间: 2008-3-22 19:50
第四章 东站

当初并没有考虑天候这个问题。
雷江气冲冲地从大厅走回来。虽然昨晚已经预定好最早的班机,但现在却已经苦等四个小时了。
“听说好像要停飞。”
“什么,这样的天气就停飞!?”
坐在长板凳上盯着鞋尖看的艾普莉,听到机场方面的回答后站了起来,同时也对雷江一如反常的焦急模样感到讶异。
天空虽然布满灰色的云,但是柏林一整年的气候都是那样。要是班机连没有打雷下雨的时候都停飞,那能飞的天数大概屈指可数。
“刚刚登机柜台有位妇人对我说什么,毕竟有句俗话说‘春天继父面’。虽然骂她也没用,不过我真想问她是不是故意挖苦人呢。”
“咦~”
把一大一小的行李摆在脚边的DT突然狂叫。
“原来在德国当继父的人很容易变脸啊!”
“……你真的,很悠哉耶。”
雷江提起自己的旅行袋,并把手伸向艾普莉,可能是觉得她需要搀扶才站得起来吧。她轻轻握住医师的手,但是没有借助他的力量。她总觉得这点小伤,而且是因为自己的愚蠢而造成的伤,不能老是奢望别人帮忙。
话说回来,自己怎么会做出那么白痴的事?只要象棋那件事就会让她羞愧得面红耳赤。
“没办法,我们改搭火车吧。虽然要花三倍以上的时间,但老是耗在这里也无法改变飞机停飞的事实。况且我们本来就晚别人一步,没办法等到明天早上哟。”
“搭火车不是无法直接到吗?”
“反正从空路也一样,我们都要从法兰克福转搭火车跟汽车。这一路如果都能顺利就好了,反正最糟的状况就是花钱向普通人家买交通工具。”
艾普莉想像骑马走山路的模样,不由得想抱头痛哭。因为蹄类动物曾带给她不好的回忆。大约五年前,她曾在埃及被抓狂的骆驼吐了一身……
“……感觉好像有人故意在阻止我们呢。”
坐进计程车的雷江念念有词地说道,艾普莉的思绪突然被拉回来。
“你是指有人实现预测我们会去找盒子,而出手阻挠?”
“这个嘛,也难怪我会往那个方向怀疑。因为飞往法兰克福的国内班机停飞,但是飞往巴黎的国际班机却照常起飞。”
知道他们会离开柏林的应该只有那个赫鲁姆·兼保姆·克鲁纳,但是那个顾人怨的将校照理说不可能知道他们的目的地。看到雷江昨晚杰出的表现,应该是认定他会风风光光地凯旋回国。因为他拼命竞标购买一堆画作,连主持拍卖会的德国人都挖苦他,说他是今晚颓废派作品的收藏家呢。
“可是每一件拍卖品的金额都差很多, 都低得不像话呢。”
过去曾多次被祖母带到这类会场,但从来就没看过那样令人感到不愉快的拍卖会。主持人不仅瞧不起海外的买家,而且还会对拍卖的作品揶揄一番。
“那样实在不算是聪明的做法。既然想赚外汇,就应该多多称赞拍卖品好拉高价钱,就算说的都是口是心非的话也无所谓。不过我标了那么多拍卖品,就我的立场来说,会想早日回国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希望能得到老板的赞美。”
“如果说克鲁纳知道我们真正的目的,那就另当别论……难不成?”艾普莉盯着自己的搭档看。“什、什么啊?”亚洲人黑色的直发上下飘动着。
“DT,你应该没有跟那家伙说吧。”
“没、没、没、没、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可是我看你们昨天相处的很愉快啊。”
“那是你逼我的!”
“我逼了你什么?”
“你要我跟那个危险的男人独处……嗯……”
坐在副驾驶座的雷江短短笑了一下。
“可昨天下午我们还没决定好目的地哟!”
“就是说嘛,艾普莉!不晓得事情你别乱说嘛!”
“那你干嘛紧张成这样?”
其实,真正紧张的人是艾普莉,只有她知道答案。
是都特。
理却尔·都特知道他们的目标不是什么画作,而是封印强大力量的“镜之水底”。虽然他还不知道我们下一个目的地,但应该也知道我们只要没有找到盒子并把它带走,是不会回过的。
这时她回想起指尖当时的触感。那既不是石膏也不是金属或橡胶,感觉像是在动物的皮革上了一层特殊的腊。
他为什么要瞒骗自己所属的党卫军,而去抢夺“手臂”呢?
“你在想那个将校的事,对吧?”
“……对,没错,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来抢‘手臂’的家伙会在波士顿威胁我们呢?你想想看嘛,不管得到盒子的是谁,都跟那家伙没有关系吧?”
“关于那点,有些事我还没跟你说清楚,等上了火车再慢慢解释给你听,到时候就有很多时间讲了。倒是你终于用‘那家伙’称呼他了,昨天稍微看了他一眼,我还以为你们很合得来呢!想不到他这么惹你讨厌啊——”
那是因为雷江只听艾普莉的片面之词,所以不晓得都特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面无表情、个性又跩,总是自以为了不起。虽然顽固地不肯相信自己以外的人,却犯了有如忘记逃走方法的这种最不该犯下的差错。他跟同胞处于一触即发的关系,却没有打算跟他们讲和。老是摆出一副独行侠的姿态,却又被“祖先”这样的八股观念束缚……
“光听这些话,我就觉得你们两个非常相似呢。”
“我吗!?我跟理查!?”
“理查?”
DT趁这个时候好好挖苦她。
“什么嘛,就只会怀疑别人,结果跟人家相处得很愉快的不是我,而是你嘛——”
“我只是把他的名字念得比较好念而已啦!”
“总之,在确定他是不是敌人以前,还是有必要提防一下。他或许早就料到我们的去处了,不过说到去处,那盒子真的送往阿……真的送往那里吗?我倒是不太确信耶。”
为了不让计程车司机听懂谈话内容,因此三人继续用英文对话,但是提到德国地名的时候还是稍微要注意一下。
“只不过急着想打开盒子的那些人……要是解读出装饰部分的文字,自然而然就会锁定我们的目的地了。”
“结果那上面写些什么?”
“不晓得,毕竟我又不曾待过西元前的巴比伦。不过可能是擅自打开盒子想开启大门而遭遇灾难的人们,为了警告后世苍生而做的纪录吧。”
雷江看了手表一下,距离开往法兰克福的火车发车的时间已经迫在眉睫了。
“不过巴普氏早就解读出一部分了,也就是‘钥匙’是清澈之水的那一节。”
“嗯,我猜剩下的部分可能是记载‘不要打开盒子’或‘危险’之类的警语吧,真希望总统的部署能够仔细看过那个重要的部分呢。”
“清澈之水……”
艾普莉把食指抵在下巴上。从这四个字所能想像的就是河川水源或融雪之水,亦或是注入银杯的圣水。对了,雷江曾说这并没有宗教色彩。
“总而言之,只要知道盒子本来的性质,就没必要特别去解读那些文字了。”
听到法籍医师不经意说了这句话,艾普莉抓着前座的皮椅说:
“你知道吗!?”
“我是知道,不过那个记忆非常模糊不清。”
“那么,你也知道清澈之水指的是什么啰?”
“当然……你不要露出想打破沙锅问到底的表情啦!瞧你的眼神还闪闪发亮的……知道了啦!我说,我告诉你就是了!”
雷江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接着说了一个单字。
“是血。”
“……你说……血,谁的血?既然说是清澈之水的话……该不会是要拿婴儿当活祭品吧?这非但充满宗教色彩,还算是邪教信仰哟!”
“就目前来说谁都不是,因为是尚未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孩子。请不要追问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哎呀!”
计程车停在跟车站有段距离的地方。由于车站前面的计程车跟人群过多,所以无法开得更近。
站前广场的石板地,挤满了许多要离开柏林的人。

经过那个稳重的雷江对售票处的女性数度大声嚷嚷的结果,最后终于让他买到二等席的车票。根据他听来的消息,目前不但国内航线停飞,就连一大半的国际航线也停飞,所以原本想利用空路的乘客全都涌到车站来了。
“真的只有那样吗?”
别说是月台,就连咖啡厅、酒吧都挤满了人,艾普莉环顾那些地方,并歪着头感到不解。想不到在非假日的时间里还有这么多人携家带眷全员出动。母亲把幼儿抱在怀里,年长的孩子牵着弟妹的手;当父亲的把能背的行李尽量往身上背,双手都提着大大的行李袋。
“这样看起来好像大家都要去度长假似的。”
“虽然不确定他们是度长假还是迁徙,不过我倒是头一次看到这么混乱的车站。”
“大家都想逃离这里,总之就是想尽快逃出德国,既然没有飞机可搭,就算坐火车也行。就算柏林的国际航线停飞,或许法兰克福还有能够搭的班机。”
“逃?他们为什么要离开自己的国家?难不成要移居到殖民地?”
亚裔美国人似乎想不透这个原因。
他们怀着歉意拨开大人跟小孩,朝开往法兰克福的月台前进。但或许是人们视线的压力吧,让他们觉得这段路似乎比想像中来得远。
“可恶,都已经没时间了说!”
原本走在前面的雷江突然停下脚步,结果害她的脚跟临时施了不必要的力量,导致昨天的伤刺痛了起来。
“怎么了吗?”
隔着他的肩膀往前看,发现在本来就混乱不已的月台入口处,有好几名士兵正挡住乘客。他们居然还要去调查小孩子的身份证,对每个人都谨慎到家地调查。不过这些乘客之所以没有发出不满的躁动,是因为那些士兵全都全副武装。
而且车票被退回来又往后退的人,比顺利通过上车的人还要多出许多。就算有车票却上不了火车的人们,只能沮丧的重新排队。
“怎么好死不死在这个时候临检!”
“这是怎么回事?好像大部分的人都无法上车,该不会是护照有什么不够完备的吧……”
这时,在她视野的角落闪了一道黑影。一名高大的男子穿过前面两列队伍走到士兵面前,是昨天一整天看到不想再看的党卫军制服,还有画着“卐”字的红色臂章,以及军帽中央闪闪发亮的骷髅头。
他往像弹簧般迅速对他敬礼的士兵走去,然后轻轻提起右手的皮箱给对方看。在吵杂的人声中,他的声音清晰可闻。
“我要送这里面的东西给休鲁兹上校。”
“请过吧,中尉。抱歉让您见笑了……请问那是乐器吗?”
“是的,他说非常想在晚餐会上演奏给总统听。”
她记得那个肩膀,对那个声音也很熟悉, 还有那个装小喇叭都嫌太长的皮箱,里面装着什么她也心里有数。
理却尔·都特从坐成一排的乘客旁边走过,往最后一节火车车厢走去。人们用夹杂着憎恨与绝望的眼神目送这名党卫军将校。
“……艾普莉!”
“什么事?”
雷江抓住她的上臂。
“你没听到吗?听好了!艾普莉,现在我们讨论的是,如果士兵找我们碴,使得三人之中有人必须被迫留下来的状况,届时不管谁先通过就先上火车。发车时刻已经过了,没时间等三个人一起上路。至于留下来的人则立刻随后赶上,最后在阿魏勒(注:德国地名,Ahrweiler)碰头。知道吗?我不想再耽误时间了,就算只有一个人也要去。”
“你说的没错,我知道了。”
焦急的人们在队伍中互相推挤,三个人不一会儿全分散了。好不容易又开始依序排队的时候,火车开始在冒整齐了。这也难怪,因为早就过了发车的时间。
她紧紧握住自己的行李,把打开的护照递给士兵。刚过二十岁的年轻男子对这陌生的身份证明感到不知所措,他对隔壁排应该是他长官的男子说:“我第一次碰到美国护照耶。”可是那边的情况也是乱成一团,他根本没有回头理会他。
“小朋友你也真是的,你眼睛摆在什么地方了?这是如假包换的护照哟——再不快点让我通过的话,我就把你踢倒,再强硬闯关哟——?”
她带着优雅的微笑,用英文这样念念有词。
而排在前面站着一名老兵的队伍里的DT,也被挡了下来。正当她想确认雷江是否过关而回头望去时,发现还差一个人才轮到他。医师愁眉苦脸地咂着舌。汽笛声又响了一次,火车开始慢慢开动了。
再这样下去他们谁也去不了法兰克福。
就在她把疼痛的右脚往后移,准备踢倒年轻士兵的时候——
“让我上车!”
一名惊慌失措的中年男子推开盘查官往前冲。
“让我上车!我亲戚在卡塞尔(注:德国地名Kassel)等我呢!”
那悲痛的叫声就像是导火线,人们开始群起鼓噪。艾普莉一直被往前推,整个人差点往前倒。可是年轻士兵反射性地闪开,害她脚步没踩稳,整个人趴倒摔在冰冷的地面上。
这时,她的两旁并没有站着任何人,因为她被推出了队伍。
“开什么玩笑啊!这可是货真价实的美国护照耶!”
有人用她熟悉的英语喊叫,DT在绝妙的时机抓住一名老兵。
“你仔细看,这里可是有我国了不起的人物在这里签名哟!你要是觉得这是造假的就直接打电话给我们总统,他一定会致电给你们那小胡子表示关心的!”
他明知道这么闹也没用,不过还是乱说一通。艾普莉忍住脚痛站了起来,这次换雷江用法语乱叫。原以为他是在臭骂谁,结果他居然朗读起人权宣言。他在文节之间加了一句简短的话,她的脚也以次为暗号往地面用力踢。
“快走!”
艾普莉头也不回地往开始起动的火车舷梯冲,只要能够抓到那个红色栏杆就行了。
这时被卷入暴动的士兵们开枪了,两发子弹从她左脚旁边掠过。跟自己一样想冲上火车的男人反弹似的往后倒去,斜后方的女性也像放弃似的跪坐在地上。
我不能停,现在不是停下来举双手投降的时候。
虽然有热风从脸颊旁边掠过,但现在并没有时间去思考那个到底是什么。好几发枪声从身后追击而来,但是她不断地告诉自己“不可能打中的”。
艾普莉拼命地伸长右手手指,设法要抓住红色栏杆,就只差这么一步,火车却开始冒烟加快速度了。
够不到!
当她感到绝望的那一秒而往下看的时候,骤然发现红色的铁栏杆从视野消失了。
再过不久疼痛感又会出现了吧,到时候自己就真的跑不动了。
“葛雷弗斯!”
她反射地抬头,有人正在撬开最后一节车厢的车门。
那个身穿某件熟悉黑色制服的男人,用力摘下白色手套,弯着上半身让身子探出车外。
“把手给我!”
“理查!?”
“我不叫理查……这种时候还讲这个干嘛!”
可能是看到将校的身影,所以后方便停止射击。
艾普莉抓住理却尔·都特的手。
触感跟那只手臂不一样。
是温热的。
作者: sya    时间: 2008-3-22 19:50
第五章 前往法兰克福

上半身简直就像跪在地上般弯曲的艾普莉,尽可能拼命呼吸,火车规则的震动也刺激她脚底的伤口。现在距离车站已经很远,DT跟雷江也没在火车上。
后来他们两个人怎么样了?做出那么激烈的抵抗,会不会被士兵带去侦讯呢?
算了。
艾普莉慢慢闭上眼睛。
现在就算担心也没有用。当初说好就算有人被留下来,剩下的人也要搭火车。他们跟自己都没有错。
“……可是……天哪,怎么办?我的行李跟护照全都掉在车站了!”
党卫军中尉的声音从头上传过来,因为他们两个人的身高差距颇大。
“真是不可思议。丢下丈夫独自上了火车的你,担心的居然是行李跟护照?”
“没错,很抱歉我没有专家的风范。不过,毕竟我们这种人并非全都会去窃取战车,或是以攀爬山崖的方式行动的。而且本来搭国际航班行动时,没有护照就无法前往其他国……你说丈夫!?”
艾普莉激动得连自己快喘不过气的事都忘了,将原本弯着的身体挺直站起。
“谁啊?你在说谁!?”
“就是那个亚洲人……”
“DT?你说DT是我丈夫!?真令人不敢相信。拜托你帮帮忙好不好,别开玩笑了!”
理却尔·都特散发着银光的独特眼珠讶异地瞪得圆圆的。
“难不成是用法语大喊大叫的那个?你们这对夫妻的年龄差距还真大呢。不过谁是你丈夫都无所谓,我有任务在身,没办法一直照顾你。”
都特把手套重新戴上之后,便提起一只皮制的箱子。
“等一下,喂!你看,这儿是空的吧!”
艾普莉把左手伸到对方面前,让他确认自己并没有戴婚戒。
“我对美国的风俗习惯没有兴趣。”
“不是的。为什么你会认定我已经结婚了呢?昨天你不是才说十八岁是小孩子吗?”
“我姐姐是在十八岁结婚的,不过二十三岁就去世了。”
“咦……那、那真是遗憾……不过我还是要把事情跟你解释清楚!你听清楚了,DT他有个美丽的妻子,而且小孩子也快出世了哟!我现在是单身,而且预计还要单身好一阵子呢!”
“是吗?因为克鲁纳喜欢找已婚者下手,所以我才这么认定的。”
“咦?那个男的对已婚者有兴趣啊?”
惨了,要是他真的看上DT,那怎么办?艾普莉觉得自己对这件事有责任,但又立刻回归正题,硬是把自己的思绪拉回来。
“啊,我们怎么会扯到这里呢?不对吧?理查,你应该还有其他事情要说吧!?”
都特略扬起右眉,用没有抑扬顿挫的语调把话说到一半。
“我不叫理查……”
“不是那个啦!”
她不发一语地指着自己的脚,都特动着“原来如此”的嘴型。
“你说脚啊?既然你刚刚跑的那么猛,应该是没事了吧?”
“就算你这么认为,但起码在道义上也该问一下吧?你这个男人怎么这么不会做人啊!当初是你打破玻璃才害我的脚受伤的耶!”
他露出愁眉苦脸的表情,不过在知道艾普莉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后,不得已只好一字一句地挤出这些话:
“……后来,你的脚怎么样了?”
“反正都能跑了,所以没事了啦。”
“……是吗?那我要去头等车厢了。”
“你就只有‘是吗’而已?”
“要是我再继续说下去,你只会绷着脸对我说‘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请不要干涉我’对吧?”
“你挺了解我的嘛!”
不过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皱着眉头往窗外看。
“……很高兴你的脚伤这么快就恢复了,但是以后请不要这么拼……”
“我又不是你女朋友,请你不要干涉那么多好吗?”
都特把箱子放到地上,“咚”地发出低沉的声音。
“你到底想怎样?难不成要我低头道歉说‘我不该害你这位碰巧在场的千金小姐遭到波及’是吗?”
“我没那个意思啦!我只是单纯很生气而已,我只是气我自己居然会没有穿鞋就到处跑,连我都不晓得自己怎么会做出那么有失专家颜面的事!”
艾普莉发现自己握紧的双手抖个不停,于是马上摆到背后去。而脚姆趾的伤也开始痛了起来,不得已只好靠在墙上。
“因为我头一次出那种差错!”
他沉默了一会儿。但是当他准备开口说话的时候,感受到背后有如针刺般的眼神而转身看去。发现原来是二等车厢的乘客,正以不安的眼神看着他们这两个奇妙的组合,不过众人又匆匆忙忙低头移开视线。
“……过来。”
都特抓着艾普莉的手腕,在通道上快步走着。
“等、等一下啦!虽然我很感激你拉我上车,但是我并没有理由陪纳粹党来个快乐的旅行。而且我的车票是在二等席……”
“拜托,我才是好吗!谁喜欢跟美国的富家女同席啊?”
说到这儿他顺势用力把她拉到身边,用忿忿的口气小声说着:
“但是我们光是待在这个车厢就会造成其他乘客的困扰了。你也看到了,他们可是好不容易通过那个难缠的临检才能坐上车,要是看到SS将校跟自己处在同一个车厢,你猜他们会做何感想?而且下一站会停在柏林市区的正中央,会有准备从他们身上抢走任何一枚戒指或金币的临检官上车,如果临检官还发现一个没有乘车许可的外国人在车上,情况会有多糟糕,你知道吗?届时全体乘客都会因为藏匿你的罪名而被赶下车哦!问题是这些乘客并没有帮你,甚至连你怎么上车的都不知道,但是那些军人欲加之最何患无辞。你忍心默默看几十条原本可以逃过一劫的生命就这么白白牺牲吗!?”
“牺牲?这也太没天理了吧……”
淡棕色的眼睛闪过一抹失望,虹彩散发的银色光芒也跟着消失。
“如果是现在的德国,这种事是有可能的。”
都特放开她的手,转身背对着她恨恨地说道:
“虽然这是令人感到可耻的事情。”

现役将校所言不假。下一站果真涌入一群轻武装的军人到各个车厢再次检查。艾普莉隔着车窗看到有几名运气不好的乘客被带下车,而且有许多行李被堆放在月台上。其中不乏有背包跟行李箱,很明显都是乘客的私人物品。
“太过分了。”
“不要过度投以同情的眼光,要做出理所当然的表情。”
一等车厢也有军官来巡视,但可能是等级比二等还高的关系,他们的态度跟举止就有礼貌多了。这时,一名年轻的下士官轻轻敲门之后,便走进只有他们俩独处的车室,然后用熟悉的举动向他们敬礼。
“抱歉,中尉。请问你要去哪里执行任务?”
都特直盯着报纸没有抬头。
“我要把这个送去给法兰克福的休鲁兹上校。”
“……可以请问里面是什么东西吗?”
由于询问对象的阶级是党卫军中尉,因此他的态度显得相当谦逊。
“是乐器。据说总统阁下无论如何都要在晚餐会听到乐器演奏。”
“让总统阁下听演奏!请问中尉也会出席餐会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看着那名下士官。
“外面好吵哦,到底在吵些什么?”
“没事的,中尉,只是一般临检而已。由于我们对财产外流一事再也无法忍受,因此从上周起就开始彻底执行临检勤务。”
“那么,空路之所以几乎中断也是那个原因啰?”
“是的,因为机场挤满了那些富裕的犹太人。那些混帐东西想要离开也就算了,但竟然想把我们德国的财产全都带走。对了中尉,听说在起站有外国人未经许可就上车……”
糟了,艾普莉保持低调避免让对方发现。
“不好意思请问一下,那位女性是……”
“是我的妻子。”
下士官比艾普莉更先露出讶异的表情。
“您有妻子了啊!请原谅我的无礼。”
这时候,男子脸上挂着彬彬有礼的笑容,用简短的英语对艾普莉说话,但是他询问的内容却和他温和的表情完全相反,脱口而出的全部是听得懂英语的女性光是听到就会脸色大变的侮蔑性台词。
但她却一语不发地微微歪着头,然后用德语反问:“你在说什么啊?”
几乎就在同时,中尉站起来用力粗鲁地揪住下士官的衣领,下士官军服的纽扣还因此弹掉了一颗。
“你在侮辱她!?”
“不、不是的,我绝对没有那样的意思!”
艾普莉只是吓傻在一旁,因为她必须装成一副完全听不懂英语的模样。她停顿了三秒之后,才面露困惑的表情上前帮忙劝和。
“我只是、只是以为尊夫人会说英语才这么做的。真是非常抱歉,中尉夫人。”
“对女性能够使用那种言辞吗?你在队上究竟是受到什么样的教育!?把你的直属长官叫来!我要直接跟他谈,并且让他向内人谢罪!”
“别这样啦老公,算了啦,我不会介意的,反正我又听不懂,听了也没什么感觉。”
听从妻子劝阻的中尉把手一挥,愚蠢的下士官随即连滚带爬地离开包厢车室。等到脚步声远离之后,再也忍不住的两人才开始放声大笑。笑翻了的他们拼命槌打椅背。
“你、你、你、你居然说我是你妻子!害我听得全身鸡皮疙瘩掉满地!”
“你还不是一样!明明是个黄毛丫头,还演得那么做作,没必要说什么‘别这样啦老公’吧?当下害我觉得背脊有股凉意窜上来呢!”
“那个人真的相信我们所说的吗?”
“反正那些年轻人很少跟女性接触,就算是外行人的演技也会把他们唬得一愣一愣的。”
“什么嘛,你自己不也很年轻吗?”
理却尔·都特的表情突然变得很严肃。
“不,我已经二十七了,接下来能做的事已经不多了。”
这时候火车头冒出蒸汽并开始震动,接着车轮发出低沉的声音开始运转。窗外的景色也慢慢移动,这次火车真的要驶离柏林了。
“快坐下!”
“你自己也坐啊!”
结果双方只好同时坐下。足以供六人坐的包厢车室里只有他们两个,里面弥漫着令人尴尬的沉默。艾普莉斜着脸看向他。
“这是同行给你的建议,我祖母年过五十都还在做这个工作呢!而二十七岁的你却说接下来能做的事已经不多了,这种话很对不起生下你的父母亲哟!”
“海瑟尔·葛雷弗斯跟我是同行?别胡说了你!”
“说的也是,与其说是同行不如说是死对头。”
她看着摆在座位上的皮箱,里面装的并不是什么乐器。
“我们专门把文化遗产送回它原本的归属之处。不过像你这样的强盗,为了私心而想把所有的一切带走……如果那里面真的是乐器,我看那个叫休鲁兹上校的家伙,一定正常不到哪里去。怎么可能会有人在用餐的时候想听铜管乐器的演奏?而且如果里面装着的是小喇叭,也未免太大了吧。”
“搞不好里面是双簧管呢……对哦,用乐器当借口通关是不是有点夸张啊?不过我先跟你声明,我带走它并不是为了私人的欲望,这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这句话好像在哪儿听过。这是自己的东西,没错,这盒子是属于你的哟!艾普莉·葛雷弗斯。
都特熟练地把锁打开,金属锁扣“啪嚓”一声倏地弹开。他让坚固的皮箱横躺在地上,再掀开边缘钉有铜扣的盖子。
纯白的手臂就放在艳红色的布块中央,第二次看到它还是觉得很像精致的蜡制品。因为它实在是太惨白太冰冷了,很难想像那居然是人类的手臂。
“这是我的……也就是我祖先的左手。”
“这真的不是仿制品?”
“没错,这是由蛋白质跟脂肪构成的,是人类的骨头跟皮肉。在我还没出生的很久以前就已经存在在我家里了,只不过那是将近一百五十年前的事。”
她战战兢兢地摸着,还是跟昨天一样具有弹性也没有体温。
“可是……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呢?这是怎么保存的?是像标本浸泡在福尔马林……”
“没有经过什么特别的保存方法,只是避开高温潮湿跟阳光直射而已。”
“你又这么说了!你当这个是腌黄瓜啊?”
“是真的。我不晓得它被施了什么样的魔术,即使它的持有者不在人世,葬在地底的肉体也腐烂了,但唯独这玩意儿仍然完好保存至今,一直沉睡在宅邸里面的仓库。而且就算生前的主人已经去世,它好像也没有增加任何一道皱纹呢。”
“它的主人?是谁?”
“是一个叫罗伯特·贝拉鲁的男人,应该算是我祖父的……祖父吧。”
然后他像是唱歌似的说道,感觉像在朗诵诗词。
“一百四十年前,一个月亮高挂的夜里,一名独臂男子从天而降。他抱着自己被砍断的左手,全身则因为水跟鲜血而浸湿。”
“那是什么?鹅妈妈童谣吗?”
纵使嘴上故意开玩笑,但艾普莉并没有怀疑都特所说的话,毕竟这世上什么怪事都有。
“会相信这种事的,大概只有我跟纳粹、以及神父们。”
“休鲁兹上校这个人不是很值得信赖吗?”
“上校啊……上校是吗……”
都特把脸转向车窗,望着飞快流过的景色并沉默了一会儿。可能是他相信同车者并不会偷走手臂,因此就算艾普莉移动到其他座位,他也没回头看。
昨天因为被布盖住了所以没有看到,但今天就连前臂都看得一清二楚,而且靠近肩膀的部分还浮现出两条深灰色的线。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那并非是完整的线条,而是由细微的记号组合而成。分辨不出来是文字还是花纹,那些特异形状自己从未看过。
“那上面写些什么?还是说那并不是文字?”
“这个世界有四样绝不能触碰的东西。”
左手的主人耸着双肩,解释说:“其实并不是无法解读。”
“我是在说内容啦,因为这是祖先代代传下来的。不仅是那个法国人,我看你也已经知道了吧。这世上有四个封印了强大力量的盒子,而且各有四把钥匙。盒子的名字分别是‘风止’、‘地涯’、‘镜之水底’、‘冻土劫火’。每一个盒子配一把钥匙。只有正确的钥匙才打得开,其他钥匙是无法打开的。”
“可是我听说只要是近似‘钥匙’的东西也能硬把它撬开……等一下,这条手臂究竟跟盒子有什么关系?难不成这个……”
“怎么搞的葛雷弗斯,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傻傻地追着盒子跑?”
理却尔·都特轻松地把那条手臂连同红布随手抓了起来。
“这是四把钥匙之一。是最初的一把,也是最容易使用、也最容易被利用的钥匙。”
“……这怎么可能,不是说盒子的钥匙是清澈之水……”
她的头开始晕了。眼前的男子玩弄着惨白的蜡制品,还把它拿到自己的左肩比对。不,那不是什么蜡制品,是将近一百五十年的人类手臂……
“需要清澈之水的是‘镜之水底’,他们拼命寻找的大概就是那个盒子。这个则是另一个盒子,也就是‘风止’的钥匙,但它或许也能打开其他盒子,正因为这样才说是最初的一把钥匙。”
黑色制服与纯白手臂的对比色,刺眼得教人有不祥的感觉。
“相较之下,我的手臂好像比较细。不过这也难怪,持枪者所运用到的肌肉跟剑不一样。只不过遇到什么万一的时候,光是这点差距就无法保证可以让它发挥作用。”
“你说发挥作用?难不成是想拿起来挥动?”
其实她是在问要怎么使用钥匙。都特用下巴指着皮箱里面,在拿掉布块之后,发现底部藏了一把只有在中世纪历史博物馆里才看得到的坚韧剑把。
“我打算偷天换日,我要用它……砍断我的左手,再跟这条一百四十年来都没有腐烂的手臂掉包。”
“怎么可能……”
“我不知道自己办不办得到,但是眼前没有其他办法。只有钥匙及其真正的持有者才能控制被打开的盒子跟解放的力量。现在,军队拥有的是‘镜之水底 ’,而我手上持有的是‘风止’的钥匙……你应该也听说过只要跟配对的钥匙相近的东西,也是有可能把盒子硬撬开吧。那么,这条感觉像玩具的左手,是不是也能够把盒子关上呢?”
“理查!”
“那些家伙只想开启那个盒子,将凶恶的力量释放到这个世上。他们毫不考虑后果,只想着如何提高战力……只要能阻止那些人的计划,不管付出多少牺牲我都在所不惜。更何况只要我一条手臂就能了事,又有何不可呢?”
“别再说了!”
艾普莉从他手上把红布抢过来,粗暴地盖住那闪着暗光的剑鞘。
太扯了!就算要阻止敌人的计划,也没必要牺牲自己一条手臂吧。
“太扯了,它不过是个盒子,有必要那样拼死保护吗?”
“一点也不扯,我就是为此才加入党卫军的,还被迫穿上这身制服。”
中尉愤愤不平地摘下军帽,丢到对面的座位。
“我甚至不惜穿上这身讨厌的衣服!我想你们美国人可能永远都不会了解吧……搭乘失控列车的心情只有乘坐在上面的乘客才知道。”
将手指伸进棕色头发里的都特,看起来比之前还要年轻许多。
他望着窗外,艾普莉则看着他的侧脸。他一开始给人的面无表情的冷漠印象已逐渐淡去,现在反而比较像个善良的平凡青年。
“所以你才加入党卫军?”
“是的。”
“为了阻止失控的列车?”
“没错。虽然他们不喜欢我头发跟眼睛的颜色,但后来还是顺利地加入军队了。大概是因为我是继承钥匙家族的后代,所以他们才会想把我留在身边吧。”
虽然现场没有其他外人,但艾普莉还是不自觉地压低声音。因为她想问这个昨天才认识的男人一个无法随便回答的问题。
“那么,你现在算是背叛国家啰?”
理却尔·都特不再往窗外看,将视线落在一直紧握的左手上。
“不是的。虽然我背叛了纳粹党,但是我不曾背叛过国家。只要对国家有利,任何事情我都肯做、任何阻碍的事物我都愿意抛弃。我才不像你们是为了把盒子摆在博物馆供人参观而找寻它!”
“才不是你想的那样呢!”
一陷入沉默的气氛,脚底下的火车震动便越显强烈。
艾普莉照着祖母教她的,闭上眼睛慢慢数到五。当火车通过十根枕木的时候,她细细思考该怎么跟这个男的过招。或许该多花点时间,不过少一点大概也无所谓。结果,在没有得到任何合理的结论之下,她做了一次深呼吸。
其实有时候要靠直接。
“那个盒子是我的哟!”
“是那个叫巴普什么的老人给你的吗?”
“不是的。那是我祖母发现后交给巴普先生保管的,然后海瑟尔·葛雷弗斯选了我当继承人,因此那个盒子成了我该负的责任,我有义务把它拿回来!”
全身被蓝色火焰团团包住的祖母,在梦境里一定会用悲伤的眼神望着艾普莉,摇着头说:“千万不能触碰它。”其实艾普莉早就知道祖母托付给自己的,并不是用数字可以表现的东西。任何人都不能触碰那个盒子,也绝对不能让人触碰它。
作者: sya    时间: 2008-3-22 19:51
第六章 阿魏勒


“先别管那个,眼前最重要的是找盒子。”
“我看是不用了。”
两名工兵正把木盒抬过来。似乎是要让身穿灰色制服的将校过目,但男子没有特别确认,只是轻轻地点着头。
“是陆军的少校耶,会是这里的指挥官吗?可是那种处理方式还真随便……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不知道它具有什么特殊的力量吧……你怎么了,葛雷弗斯?”
“那个盒子又脏又不起眼,觉得有点小失望。”
“……你还真敢讲这种对上帝不敬的话呢。”
工兵两人组搬来的是一只平凡无奇、有盖子的木盒。表面颜色已经黑得有如炭化似的,金属边缘也生锈了,尺寸则大约是儿童的棺材大小。如果是一名普通的成年男性,就算力气不是特别大,也应该能独自抱起吧。
围观的群众忽然开始骚动,因为木盒就放在排水阀附近。
艾普莉发现自己握着的拳头正在颤抖。她在紧张,甚至觉得可以听到站在身旁、几乎把她整个人遮住的都特的激动心跳声。
“泉、泉水真的不是‘钥匙’对吧?”
“该去人这件事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吧?”
工兵辛辛苦苦地把盖子打开,女性居民则发出近似惨叫的声音。
“你、你们想做什么!?怎么可以随便把盖子打开?”
“不要吵!只要破坏锁头就能把盖子打开了。盒子里有着难以解释的空间,该说是空间呢……也可以说是墙壁或门……感觉就像是平稳的龙卷风。如果要让它平静下来并成功连系其中的空间,就必须要有‘钥匙’。”
虽然说是连系特殊空间什么的,大家也只能够从字面上来理解。早知道应该先看奶奶最爱的儒勒·凡尔纳(注:法国作家,Jules Verne。《海底两万里》的作者)的作品,虽然光看封面的画就让她打退堂鼓了。
“你曾看过盒子里面吗?”
“不,没有,但我的祖先好像就是封印那股力量的人物。这是我们家族一定会传给下一代的传说。”
窥视其中的工兵,发出声音盖上盖子,然后双手捂住口鼻,弯着腰拼命咳嗽。
他们是不是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了?还是里面设有会喷出毒气的机关呢!?
结果现场的人全都往出口移动,连站岗的士兵跟疑似指挥官的将校也一样。真是一支不负责任的部队。
“没、没事的!”
可怜的牺牲者一面被呛得眼泪直流,一面挥着一只手。虽然人们都松了口气,但又立刻露出不悦的表情。因为帐篷内部弥漫着一股像是被泼过粪便的恶臭。
“里面的空气好糟哦!”
“啊——偶该始幕想歇收腊个盒死了,拉上一个午人烙里耐里面放了什么通西啊(我开始不想接收那个箱子了,它上一个主人到底在里面放了什么东西啊)?”
结果出现了一个不确定的答复。
“……是!鸡蛋吗?”
“服用回拿得乐么认恩啦(不用回答的这么认真啦)!”
还好有几名无法忍受臭味的下士官跑到外面透气。再也没有比敌兵变少的事更好了,只要所有人都像这样跑到外面透透气,届时就能大大方方地把盒子带走。不过前提是她自己必须能够忍受那股恶臭,这应该可以算是忍臭大作战吧。
被迫做这种吃力不讨好工作的工兵,决定再把盖子打开一次。在铰链发出嘎吱声之后,古老木盒的内部这才整个露了出来。
接着,士兵准备把它直接推到排水阀下方。虽然明显可以看出他的举动有些摇摆不定,但可能是因为想早死早超生吧,所以推的力道非常强。
但好像出了什么差错,盒子就像没有打开盖子似的一点变化也没有。即使明知他们是不可能成功的,但艾普莉一样在心里默默祈祷。
于是工兵把整个敞开的木盒移到不断冒出水流的正下方。就在这个时候——
“等一下!阿波里纳的泉水并不是‘钥匙’哦。”
是谁?哪个家伙这么大嘴巴?
帐篷的门帘被大大掀起,午后的阳光整个照了进来。一道黑影正背对那阳光站着,而且还带着一名娇小的爱国者。艾普莉突然很想抱头捶胸。
“……哪个人用力勒住那男人的脖子好不好?用力一点!”
是长舌公赫鲁姆·克鲁纳中尉。
后面还跟着一名身高不到他的腰际,年约十岁的小孩。他做了在柏林常看到的迷你军人的打扮,连这种乡下地方都有崇拜独裁者的少年部队。他那头剃得短短的柔软金发,和带有一点绿色的蓝眼都非常美丽。等他脸上的雀斑消失时,一定会志愿加入党卫军吧。他催促着克鲁纳,红咚咚的脸配上一副高音男童声:
“真正的‘钥匙’并不是泉水!所以就算把泉水装进去,强大的力量也不会因此苏醒!”
十之八九讨厌小孩的都特喃喃自语着。而疑似指挥官的灰色制服军人,则兴致勃勃地询问那名少年:
“那不然,你说‘钥匙’是什么呢?”
穿着复制军服的小小爱国者,更加神气十足地回答:
“他们说清澈之水不是阿波里纳之泉,好像是小孩子的血什么的。这些是他们在我们家的店门口说的!”
接着,他用那又细又白的手,笔直地往这边指。
“唉~我真是有够好运,居然能这么近距离看到盒子——”
艾普莉不断地扭动两只手腕,跟背对自己的男人说道。她似乎打算找都特当出气筒,因为现在的她实在很想解一下闷。
“那不是很好吗?反正你从以前就很想看看实品,更何况能够让小姐你亲眼看到也是我的荣幸。”
“什么嘛,我想要的不是这样近距离欣赏就可以耶!还有什么荣幸啊,你别讲这种口是心非的话了!”
“这句话应该是我说的吧?葛雷弗斯。真是的,跟小孩子扯上关系铁定没什么好事。”
都特忙着蠕动肩膀,巴不得绳索能够松一点。因为他们的双手都被紧紧绑在一块,坐在离排水阀与盒子不远的地方。
“别再动了啦!一直撞到我的肩胛骨,很痛耶!”
“要趁活着的时候享受痛的感觉!”
低头看着俘虏的赫鲁姆·克鲁纳扬起嘴角露出讥笑的表情。
“我实在无法想像你们两个为何会凑在一起……而且Frau葛雷弗斯,我真是对你太失望了。想不到你非但没有选择我,偏偏找上‘这个怪人’。而且……天哪~而且你居然还是单身!”
“你对我失望的最后一个原因,我倒是有点不太明白呢。”
明知道抵抗是白费力气,但仍试图挣脱的艾普莉,还试着跟克鲁纳说:
“我说中尉,这绳子绑得太紧了啦!这种绑法不用多久就会血液不通的!”
“这点倒是很抱歉,小姐,很遗憾我不能顺一的意哦!因为跟你背对背的那个男人虽然愚蠢,却是名优秀的军人。如果用一般的绑法,马上就会被他挣脱的。因为只要说到理却尔·都特中尉,可是从人称插翅难飞的敌阵里,数度平安生还的男人。”
“那不然把我跟这个人分开绑嘛!我会介绍DT给你认识当作谢礼的。”
“你说那个亚洲人?”
“没错。”
虽然这时候替这件事有点扯,不过克鲁纳还真的犹豫了一下。
都特一面咒骂,一面规则地扭动左手。
如果他真的是个优秀的军人,照理说是不会这么简单就被制伏的。
不过当时的他被在场所有人……包括居民用枪瞄准,想当然尔也只能够乖乖举双手投降。她从没想过街上会有那么多的猎人,即使想放手一搏跟军队来个枪战,但是她不忍心伤害无辜的大叔大婶。
“别费心了。”
金发蓝眼、与黑色制服十分速配的男子,慢慢把双手叉在胸前。
“或许这么做让你很不舒服,不过今天就请暂时忍耐一下吧。倒是小姐,你将成为第一位接受从盒子中冒出来的圣水净浴之人,如此至高无上的荣誉可是绝无仅有的!你真好运,我真的好羡慕你呢!”
“不然让给你好了。”
“谢了,不必。”
艾普莉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悄悄地往建材放置场看了一眼。
很好,还没有人接近那里。
因为她把那只皮箱藏在多余的钢筋与防水布的缝隙里。
要是在这种状态下连手臂都被抢走的话,不晓得会被都特骂得多惨。
“关于那个盒子……”
穿着疑似指挥官的灰色制服男子,跟造成如此悲惨结果的孩子,一同走了过来。
少年既骄傲又兴奋,一张脸仍然红咚咚的。
“只因为我们说泉水并不是钥匙,你们就真的全盘相信啦?问题是我是连盒子长啥样都没见过的美国人,也是个涉世未深的千金小姐耶!”
都特念念有词地说:“现在终于承认了吧。”当然,她把这句话当耳边风。
“而你们却被什么都不懂的人讲的玩笑话耍得团团转,未免太偏离德国人保守又实事求是的游戏规则吧?”
“小姐,这可不是在踢足球哟。”
疑似指挥官的男人抓着艾普莉的下巴说道。
他佩带着少校的阶级章,脸上没有多余的赘肉,一副槁木死灰的样子。
而且他的两眼凹陷,想必周围的人都叫他死神少校吧。
“如果只是个美国女孩说的话,我们当然不会相信。因为那不过是个观光客讲的玩笑话而已,我们只会巴不得你快点回国去。但如果跟你讲话的对象是理却尔·都特中尉,就可另当别论了。他是这个国家唯一持有类似‘钥匙’的人物,也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会得到总统的器重,甚至让他晋升到党卫军的将校阶级。只是很遗憾,看来泉水并不是‘镜之水底’的钥匙……既然那个男人都相信你说的话了,我们当然不能不重视。”
“受——不了——你,其实他根本就不当一回事!对吧,理查!”
“我不叫理查……”
他直到现在还很不甘心的扭动着左手。自己的背部被他的肩胛骨撞得很痛,这个男人怎么还不死心啊。
“是吗?理却尔·都特中尉。对了中尉,前几天我的部下去接收那条左手臂的时候,听说早在前一天晚上就被某人闯入带走了。虽然职员说那是晚上发生的事情所以他不清楚,不过你心里应该有个底吧?”
“是吗?”
死神少校威胁瞳孔颜色较淡的都特,但是他的态度依旧没变。
“哼,原来如此。”
死神少校转身走下台阶,退离盒子一步远。
“过去早就耳闻休鲁兹上校的部下都很目中无人。”
看来那个上校也跟都特一样是个讨厌鬼。
“你们那支部队叫顾人怨部队吗?”
艾普莉询问跟自己背贴背的伙伴。他当然没有回应,因为连他都很不屑自己隶属于那个组织。
指挥官冷冷地哼了一下,交互打量着排水阀跟俘虏,然后把刚刚负责抬盒子的两名士兵叫来,让穿着小SIZE军服的孩子站在盒子前面。
“好了,爱国少年。”
还在状况外的少年,因为自己的双手被大人们抓住而吓了一跳。他的脸不再红咚咚的,然而脸上的雀斑也因此变得更显眼。
“你虽然年纪还小,但已经是个了不起的帝国军人,而且等到明年应该就能加入总统阁下的少年部队了,但是我们非常需要你的协助,而且不是明年,就是现在。怎么样?爱国少年,能不能请你为了总统阁下及第三帝国奉献自己的生命呢?”
“这是我的荣幸!”
年约十岁的男孩因为极度紧张而颤抖着嘴唇,并且生硬地举起一只手。
艾普莉不忍地把视线移开。这么小的孩子懂个什么呢。
指挥官满意地点头,然后对两名士兵示意。
“了不起!年轻的斗士呀,实在太感谢你了。那么,就用你的血当作打开盒子的钥匙吧。等顺利将盒子打开,成为我军的战力时,弟兄们都会歌颂你的名字,把你的应用的事迹永远流传给后世……好,动手吧!”
都特继续扭动着身体。
忽然间有只枪口指着少年的太阳穴,让他细瘦的四肢都僵住了。看来他们为了让孩子的血流进盒子里,所以打算轰破他的脑袋。
“等一下,你们在干嘛!?居然要做这么可怕的事情……”
虽然她惊讶地想挺起身子,但是因为跟都特绑在一块,让她想站都站不起来。
当自己的肩膀被抓住,嘴巴还被成年士兵的手捂住时,男孩开始苍白着脸,冒着恐惧的冷汗。
但不可思议的是,现场并没有出现任何骚动。
看来因为少校跟克鲁纳的关系,这些来看热闹的居民并不晓得事情的来龙去脉。
搭在扳机上的手指微微移动着。
为了阻止这毫不人道的行为,艾普莉扯开喉咙大叫:
“就算那么做也没用哟!”
正准备扣扳机的士兵讶异地抬起头。
“等一下!等一下啦!死神少校,告诉你一件好康的事情,其实应该说要是你不听的话,可是会后悔莫及的。听到了没有?把耳朵挖干净……抱歉,失礼了。你仔细听清楚啦!所谓的‘清澈之水’啊~并不是指随随便便一个小孩子的血就行哟!那个小胡子的预备军小鬼似乎是没听清楚,其实啊,那个孩子还没诞生在这个世上呢。那指的是尚未诞生在这个世界的孩子的血啦!”
“你说还没诞生在这个世界的孩子?”
指挥官微微皱着眉,对她所说的小孩是否存在一事大感疑惑,很明显就是怀疑的表情。
而艾普莉不让他有机会插嘴,又滔滔不绝地说:
“啊,怀疑我吗!?没关系,反正信不信随便你啦。如果你因为这件事是出自美国富家女之口而嗤之以鼻的话,小心会得不偿失哟!因为富家女只是另一个身份,其实我是那个盒子的主人呢!”
“你是在主张其所有权吗?”
“没错。其实也不用主张,它现在的主人就是我。”
“不,那个盒子是犹太人企图带走的国有财产,不可能属于美国人的。”
“可是委托雅各·巴普氏保管的,并不是别人,而是我的祖母。”
“中尉!”
背后的都特跟眼前的克鲁纳都同时做出反应。旁人实在不晓得指挥官到底是在叫哪一个将校。
“这位小姐说的话是真的吗?”
都特回答“Ja(是真的)”,克鲁纳则回答“Nein(不是真的)”,然而指挥官接受的是克鲁纳中尉的回答。
“这个‘镜之水底’是我们德国的国有财产。隐藏在这个盒子里的强大力量,全都是为了总统阁下与我们国家而存在的。”
“我也抱持相同意见,但是这位小姐提供的情报也让我很感兴趣。因此克鲁纳中尉,何不也把刚刚到手的新情报也一同列入参考,完成找寻真正的钥匙之任务呢?”
“是!”
死神少校把半哭丧着脸的少年赶到一旁,命令几名部下跟克鲁纳道:
“各位,她说钥匙是尚未诞生在这个世上的孩子的血。不晓得你们是否了解我心中的意念?如果明白的话就立刻带来这里!”
现场开始进行起借东西比赛。
士兵们跟克鲁纳小跑步离开帐篷,几分钟后便气喘吁吁地回来,还带了两名年轻女性。
刚开始艾普莉以为他们会带小婴儿过来,正准备把自己所有想得到的话都搬出来臭骂他们,因为不那么做她会无法控制自己的理性。
当然,就算事情真的走到那个地步,她也会尽全力阻止的,再怎么样她都会设法拯救小婴儿的性命。
虽然没想到什么具体的方法,双手还被绑住,不过一旦事态紧急,她决定就算卯足劲站起来挥动那个与自己背贴背的德国人,也要救出被当成活祭品的孩子。
不过事情并不如她所料,年轻女性的手上并没有抱小婴儿。
“这是什么……”
少校转动着看似冷酷的眼睛。当他斜眼看着下方的艾普莉时,那布满血丝的眼珠看得更清楚了。
“如果‘清澈之水’是指尚未诞生在这世上的小孩的血……那是不是指这样呢,小姐?”
一名女子战战兢兢地把手伸到腹部,这下子艾普莉总算明白了。站在一步之后的那位也是大腹便便的女性。
她们都怀孕了。
两名女性都是当地的孕妇,肚子里怀着尚未出世的孩子。
这个冷酷的纳粹党想把腹中的胎儿当做“镜之水底”的钥匙使用。
一想到这里她就反胃想吐。
指挥官得意洋洋地点头对士兵示意,然后简短地说出下一道命令:
“剖开她们的肚子!”
在场所有人都像是听到什么陌生的单字似的,刹那全吓得目瞪口呆。
后来是克鲁纳最先理解这句话的残酷意义,随手拔出闪着暗光的军刀。
女子没有被即将发生的事情吓到,反而被那把钢铁的光芒吓到发出可怕的惨叫声。
“住手!你错了,住手啊!不是这样的……”
设法站起来的艾普莉被松开的绳索绊倒而倒在地上。而原本跟自己背贴背的支撑突然消失,所以还缠着绳索的她整个人往后倒。
“理查,你要去哪里……”
又长又响的枪声响起,一名压着活祭品的士兵应声倒下。
艾普莉反射性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当地居民……一个板着一张脸的中年男子拿着狩猎用的步枪。
从枪口冒出来的烟正慢慢地消失。
可能发现事情的严重性了吧,男子突然垂下肩膀。这时一名惨叫的女性跌跌撞撞地冲到丈夫身边。
“……那家伙……想把我老婆……”
站在附近的老人连忙把他们两人压在地上。
因为原本在帐篷内监视的卫兵,一起把枪口对准那名男子。
“趴下!”
艾普莉听到背后传来尖锐的声音而回头,正好看到黑色将校服踢倒灰色制服,还趁对方倒下的时候拔出他腰际的配枪。
当手枪从枪套拔出,并在最短距离内流畅地画出圆弧线,保险也在同时间接触,然后往灰色制服的腹部开了一枪。接下来还分别对准正打算转身对自己开枪的士兵、还在监视居民的士兵的腿,以及抓住孕妇手臂的年轻士兵的手腕开枪。
由于每一发的间隔时间都很短,所以连轮盘回转的声音都没听到。
当子弹用尽,他从倒地的士兵身上拿走配枪后,又连续开了三枪。
至于最后一发则打穿始终握着军刀的克鲁纳右肩。
都特的左手以不自然的姿势下垂着,但是光靠右手也照样把帐篷里的德军全部摆平。
“通通不准动!”
可能是疼痛的关系,他咬紧牙关,拿着别人的枪对着在地上打滚的指挥官说道。
“要命的话就把武器丢掉!外面的人也不准进来,否则下一枪就不只是瞄准侧腹哦!”
正当艾普莉好不容易挣脱绳索的时候,中枪者正按着伤口蹲在地上,而其他人也纷纷丢下武器趴在地上。
“理查,你的手怎么……”
“平民百姓到外面去!葛雷弗斯,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我能跑能跳呢。”
“很好,你去准备车子。听好了,不必特地用钱买。两分钟,两分钟内立刻回来哦!”
“知道了。”
艾普莉把防水布卷起来,然后从当初他们进来的地方离开。
不管是吉普车还是卡车附近都有士兵守着,而眼前又没有闲工夫去避开他们的耳目。
就在这个时候,一辆熟悉的小货车突然停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杂货店的老板娘从驾驶座探出头来说:
“我帮你们开来了哟!这是你们的车吧?”
“谢谢你,可是为什么你要这么做呢?”
“该道谢的人是我,是你们救了我儿子,对吧?”
原来她是爱国少年的母亲啊。
回到帐篷后,都特用无法使力的左手跟牙齿,把从一堆建材中拉出来的棒状物绑好。不过他右手的枪依旧指着少校。
“炸药!?你从哪儿弄来这种东西……”
“我要把盒子放在车上,有没有人手啊?”
“我是被逼来帮忙的,是她威胁我的!”
杂货店老板娘眨了一下眼示意:“就让我这么做吧”,如此一来,事情过后她也不会被责怪。
艾普莉跟她一起把盒子抬到小货车的载货台上,还在上面铺上干草掩饰,但还是无法遮掩住它的不祥感。
“理查,搬好了。”
都特头也不回地点头,然后举起整捆的炸药。那可是比枪还要危险的猎物呢。
“在我数到九十以前,你们都不准动,要是让我发现你们提早动了的话,我就会把这玩意儿点燃丢进来的。”
接着他一边开始数,一边往小货车跑去。
“葛雷弗斯,把乐器盒给我!”
“知道了!”
艾普莉抱起皮制乐器盒,还帮都特用帐篷的布包起来。
她制止都特 开车并绕到驾驶座坐下,接着用飞快的速度穿过市中心。
只是她惊险万分的开车跟踩油门的方式,让副驾驶座的乘客发出抗议。
“不要晃那么用力!不然会把盒子晃掉啦!”
“才不会掉呢!你别瞧不起人行不行?我从十六岁就学会开车了!”
“……也才两年而已啊。”
“倒是你的手!你的手怎么了!?我看你额头冒了不少冷汗耶!”
“我的手脱臼了。”
“脱臼……不行、不行,我光是想像就觉得快昏倒了。”
所以他才能挣脱绑得那么紧的绳索啊?
“不过把骨头推回去就此脱臼要来得……可恶,已经追来了。”
肩膀撞到货车车门的都特,看了照后镜之后咂了一下舌。第一发子弹掠过车身,两人连忙把头低下来。
“不会吧,你们德国的九十秒也未免太短了吧!?”
“可能是他们太笨了,所以只数到十呢。”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追兵是两辆吉普车跟黑色的宾士车,死神少校与克鲁纳铁定也在上面,而且对方仗着人多势众对他们开枪。
幸运的是有一颗子弹从两人的中间掠过,把前后车窗都打破了。
“妈的,葛雷弗斯,枪里还有子弹吗?”
“还有。”
拿到沉重的铁器,都特随即朝后方开了几枪。
从黑色宾士车探出身子的士兵摔到地上,还有一辆吉普车因为爆胎而冲进店铺。
剩下的两辆车则继续保持距离紧跟在后,对方打算拉开射程距离。
“对方想用步枪狙击吗?”
“援军没来吗?援军呢?”
“如果真有援军的话,我早就叫来了。”
艾普莉把方向盘切向左边,没有减缓速度就穿过城门。
迎面而来的是位于葡萄园里的单行道,这下子已经完全没有退路了。
“这也太奇怪了吧。你跟我们不一样,应该是听军方的指挥行动,不是吗?既然你是奉那个休鲁兹上校的命令行动,只要向长官报告说你遇到危险需要援助,上校应该会派援军来帮忙吧?更何况……”
这时候子弹划破车内的空间,他们同时缩起脖子。这一发子弹的攻击相当危险呢。
“更何况,同是德国军的你们为什么要互相争斗啊?话说回来,从一开始问题就出在你身上。在博物馆的时候你也在躲他们,还有刚刚也是,刚刚你不仅让好几个人受伤,现在还跟对方展开枪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背叛德国军队了吗?那个叫休鲁兹上校的,是看到自己部下背叛军队也无所谓的长官吗?”
“不是的。”
“难不成是为了完成一件件必须豁出性命的任务,就必须做好跟同胞互相残杀的心理准备,甚至失去性命也在所不惜……那也未免太可怕了吧!”
“不是你想的那样!”
都特发出痛苦的呻吟,并按住依然脱臼的左肩。
他似乎想利用疼痛来掩饰即将脱口而出的重大秘密,最后他终于忍不住,用不输给枪声的声音大吼:
“上校根本就不存在!从一开始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休鲁兹上校的人物。那是像我们这种在军中从事秘密活动的部分人士捏造出来的虚构人物。”
艾普莉停顿五秒后,讶异地说:
“……什么!?”
“这个国家的所有人民对现状并不是没有抱持过疑问,也没有如此崇拜或盲从那个独裁者。其中还有像我们这些忧心德国的未来,想要修正国家轨道的人。如果被党内知道的话,就会以叛乱罪处刑,但我们还是做好心理准备,愿意为理想战斗到底。而且无论要冒多大的危险,都得阻止这辆失控的列车不可。或许会因此失去性命,也可能让家人遭遇危险。但就算如此,就算是如此……”
理却尔·都特仰望着天空。
“一定要有人站出来阻止这个国家,不能让所有的人都变成纳粹党。”
可能是发现我们没有继续开枪了吧,追兵开始缩短距离追上来。
虽然艾普莉猛踩油门,但军用车跟中古小货车的马力毕竟不同。
眼看被追上只是时间上的问题,而且就算能够成功逃离车子的追逐战,也不可能永远躲得过子弹的攻击。倒霉一点的话,还可能会被打中油箱而爆炸,届时就等着跟车上的货物一起被火焰吞噬。
艾普莉突然想起祖母临死前的模样,而露出淡淡的微笑。
奶奶,我或许会跟你走上相同的命运。只不过她的心情意外地平静、祥和,恐惧感还逐渐变淡。
“问你一件事情。”
手压住肩膀瘫在椅背上的都特,因为艾普莉问他话而抬起头来:
“什么事?”
“你再多告诉我一些内幕吧,后来你们怎么办?大家又是怎么活动的呢?”
“我们分别潜入各种集团及各种不同的场所,像是文人聚集的沙龙或财经界、教育界等等,当然连军部各单位也都有我们的同志。平常大家都是过着戴同样面具的生活,不过一旦眼前发生只有自己才能解决的事情,就会毫不犹豫地行动。而阻止军方滥用‘镜之水底’的最佳人选就是我了。休鲁兹上校是为了方便像我这样的人行动,由在高层卧底的同志们在文件上虚构出来的人物。只要说是替上校执行任务,就能够骗过大部分的士兵,不过根本无法与他取得联系,因为根本没有这个人,他是不存在的。”
“你说他是虚构的人物?”
“没错,所以不管等再久都不会有援军出现。即使同志知道我有危险,也没办法出手救我,因为不能让一个人的失败而连累其他人。虽然这么做很残忍,但他们也只能够见死不救。我们都是这么撑过来的。”
“真是不可思议!”
都特用这时候还讲这种话的眼神看着司机的侧脸。她拼命猛踩油门,然后松开一下后又继续踩。
“这么说你的心不属于纳粹党啰?你也不会举起一只手向纳粹党致敬吧?”
“没错……正因为如此,不管我是生是死都只有一个人。”
开车中的艾普莉,视线离开了前方一下子,她看着情绪低落的理查说:
“不是还有我吗?”
理查用拳头擦拭冷汗,露出难得的开朗笑容。
这时候的他已经没有闲工夫去理脱臼的手了,只是拼命克制想笑的冲动。
“我跟一个人没……小心!”
他们的车子突然被追撞,原来是黑色宾士车从后面撞了过来。
“看来他们好像停止把我们打成蜂窝的作战计划,接下来极有可能想把我们跟车子一起毁掉。”
好不容易克制笑意的都特,用生硬的声音继续喃喃说道:
“葛雷弗斯,慢慢把速度放慢下来。”
“什么?不是要猛踩油门甩掉他们吗?”
“别问那么多,把速度放慢下来吧!然后算好适当的时机跳车,这点小事你应该办得到吧?我会负责善后的饿。”
因为他从怀里掏出了相当危险的东西,让艾普莉连忙又加快车速。
“等一下、等一下,你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你明明无法自行开车还说要负责善后,该不会是想用炸药自我引爆吧!?”
“我是还没有考虑到那么绝望的做法啦,只是我绝不能让辛苦拿回来的盒子又轻易回到他们手上……”
“你忘了吗?理查,那盒子是我的哟!”
祖母的语气虽然优雅却很严肃,而且还带有不让对方回嘴的威严。现在,艾普莉一面祈祷自己能遗传到祖母说话的方式,一面坚决地说:
“我可不准你擅自炸毁它!”
“就算你这么说……”
这时,远方传来像是划破空气的声音,使得两人同时沉默了。
三个大小不同的螺旋桨分别发出不一致的节奏。他们察觉到那个声音从背后一直追上来,自然而然也加快小货车的速度。
“葛雷弗斯,后面!注意后面!啊,你还是别回头得好!我收回刚刚说的话,全力踩油门哪!否则会被那架飞机压扁的!”
“压扁……难不成是DT?”
救兵从天而降了。
“是援军哟,理查!那是我的援军!”
随着轰隆隆的声响正在做超低空飞行的银色机体,正准备要滑进这条单行道,而且还从上空对黑色宾士车跟吉普车投掷物品。物品发出“咚”的巨响往车顶击去,只见车子就这么被压毁了。
“艾普莉——我们要降落了,你们要离远一点哟!”
基本上在这种情况下是听不到飞行员声音的,但是艾普莉却觉得自己听得很清楚。
“喂,你怎么往葡萄园冲!”
她不顾同车者所发出的不满声音,大胆地把方向盘切往葡萄园猛冲。银色运输机飞过货车之后,做长长的滑行,好不容易才停了下来。至于害怕爆炸的士兵们,则纷纷从被砸毁的宾士车跟吉普车中四散逃开。
接着,小货车不顾后面那些士兵又开回马路,往停在前方的机身冲去。艾普莉这时非常渴望跟伙伴见面。
DT一脚搭在运输机用的登机梯,挥着手说:
“嗨,艾普莉!一切顺利吗?”
“DT!”
这次连眼泪都流下来了。
虽然才两天没见,她却非常想念他那天真无邪的笑容跟开朗的言谈。
“什么嘛,DT!不过没赶上一班火车而已,你也来得太晚了吧!”
“哎呀~抱歉、抱歉。因为交涉花了些时间啦,不过我可是找到很赞的运输机哦——!”
亚洲人敲了银色机身两下,将手掌对着大开的舱门说:
“如果有任何物件要送,请交给DT空运吧!就算只有一个盒子,我们也会准时帮你送达到目的地的!”
“你也太夸张了吧,不过是一个旧木盒而已,没必要动用到这种重量级的运输机吧?”
这时候,雷江从飞机里跑下来。
“动作快,艾普莉!咦?那一位还好吧?”
都特按着无力下垂的左手喃喃地说:
“……看来今年的红酒,只能……对外发表‘歉收’了呢……”
运输机的双翼横穿过葡萄园,仿佛在收割尚未结出果实的Spatburgunder(注:葡萄品种之一)似的。
作者: sya    时间: 2008-3-22 19:51
第七章 林岛

进入岛屿的通路只有两条。
由于架在水路上的桥梁,另一端连接火车铁桥,因此下了运输机的衙门,能走的路线事实上只有一条。
“要是他们在那里埋伏的话,情况会很危险的。”
不过事实却跟雷江所担心的完全相反。这个静静等候黄昏来临的城市,居然没有设置任何临检岗哨。
这昨徒步约一小时就能绕行一周的小岛被称为“湖中珍珠”。波登湖(注:Bodensee)东南方有三座岛屿,林盗(注:德国地名,Lindau)就是为了联系这三座岛屿所建立的城市。至于湖的对岸有瑞士、奥地利,以前只要利用船只就能很轻易地往来。
就连那些穿着杀风景的军服的人,在这岛上都显得开朗许多。这里有别于柏林的杀戮气氛,感受得到湖岸城市的悠闲气息。
“这里好祥和、宁静哦,让人觉得其他城市的喧嚣好像是假的。”
在货车载货台上看守着稻草堆,艾普莉不知不觉说出了真心话。
“虽说财产被没收了,不过犹太人现在仍然能经由陆路跟空路出境。即使那些方式被禁止而无法自由行动,他们一定也会把这座湖当成逃走的路线吧。届时国家就会派人严密监视,这座岛就无法保持其美丽的模样了。”
“会发生那么残酷的事情吗?”
都特散发着银光的眼睛闪过一道阴影,然后半自嘲地回答:
“如果再没有人出面阻止的话,就很有可能。”
“不过我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从前座下车来的法籍医师,一面搀扶艾普莉一面回头看。
“追兵为什么会做出错误的判断呢?照理说他们应该很容易猜出带走盒子的集团,和他们目的地才对。”
“其实很简单。”
身穿将校制服的都特,拍掉盒子表面的稻草之后,再轻轻拍掉沾在袖子的稻草屑。
“他们可能认为我们会直接开着运输机前往法国,毕竟那么做是最简单不过的方法。因为他们只想着要利用盒子,绝对无法想像我们会把千辛万苦到手的东西沉到湖里去。不过也多亏他们有那种贪婪的价值观,才能帮我们争取时间。”
“真的要让它沉到水底吗?把它沉到水底,真的没关系吧?”
雷江点着头对不安的她说:
“我们就是为了那么做才来这里的哟,艾普莉。”
艾普莉摸着露出来的盒盖,用指头在刻有文字与记号的装饰部分移动着。在没有解读出这段文章就永远封印它,真的妥当吗?
其实他们就是已经做出要把“镜之水底”沉在波登湖这个结论,才来林岛的。
这盒子绝不能再度落在不怀好意的人的手里。
为了防止最糟的情况发生,让它沉在任谁都拿不到的深沉湖底才是最好的办法。
雷江跟都特的意见大致是一致的。
分歧点在于要不要破坏它。
都特抱持军人的观点,认为最好把它破坏到完全看不出原形的程度最好,但根据雷江的说法,破坏它好像也会有危险。
要是那股冲击不小心打开了盒子里面的门,进而解开了被封印的力量……
“原来的‘钥匙’,也就是‘清澈之水’的持有者还没诞生到这个世界,也就是说目前无人能够控制这股力量。如果发生了到处都被水吞噬的惨剧的话,大家也只能束手无策在一旁观看。”
都特被他的说法说服,决定让它直接沉到水里。
进入黄昏的林岛港口非常安静,湖面只有缓缓波动的橘色水纹。
穿过旧市街来到旧港口一带后,雷江再次开口说话:
“虽然我们这次顺利甩掉追兵,并不代表永远不会被找到。或许他们已经追到了这附近也说不定。”
“这我知道,所以我们要尽快把事情完成。设法找一艘快艇来……啊,这种事情绝不能交给理查去办,这个人会做出类似恶劣检察官做的事。”
“你到底要我说几次,我不叫理查!”
法籍医师把眼镜往上推,打断两人一来一往的斗嘴话:
“不光是那样哟,我认为我们应该兵分二路。”
“兵分二路?可是盒子只有一个耶!”
都特“嗯”了一声后,便转身扯下旁边两块“卐”字的垂帘,再从没有人的市场借用一个木盒,用那块红布裹起来。
只要把真正的盒子也用布裹起来,看起来简直就像两个棺材并排在一起似的。
“如此一来真品跟赝品就完成了。虽然近看铁定曝光,不过从远处看应该是无法分辨的,这么一来应该就万无一失了。但是,谁要载送真正的盒子呢?基本上根本无法确定哪一方比较危险……”
“其实都很危险,真品就由我……”
“真品我来运送吧。”
被叫下飞机而觉得不爽的DT看了艾普莉一眼。
“因为我是盒子的主人,奶奶交待过要我把它埋葬起来。”
“那就我跟艾普莉……”
“不。”
遭到雷江当场反对的富家女搭档不服气地垂下双眉。
“什么嘛——我好歹也是艾普莉的搭档耶!连海瑟尔也把她托付给我照顾耶——!”
“嗯,不过这次我认为她还是跟理查搭档搭档比较好。DT,你不是也说过海瑟尔会把孙女交给你,正是因为艾普莉还有未臻完美之处。我个人觉得现在她最需要的,不是能助她确保逃走路径的直升机驾驶员,而是真正的钥匙持有者。”
“什么!?理查是真正的钥匙持有者?”
“啊,可是DT你听我说,理查拥有的并不是这个盒子的钥匙,而是理查他们家代代相传的左手。”
“……你们……是故意搞错的吧……”
结果,艾普莉跟都特搭乘载有真正盒子的船只,而DT跟雷江搭乘载有普通木盒的船只。
在既不是用武力,也不是花大钱借来的快艇上,分别载了用画有“卐”字标记的布包起来的货物。
现场充满了像是在替小孩办丧礼的忧郁气氛。
雷江一面解开与旧港口连系的缆绳,一面若无其事地问都特:
“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怎么?这是什么新的饿搭讪方式吗?”
“不是,我是很认真在问你。我好像看过你那双闪着银光的眼睛。如果我见过的那个人不是你,可能就是你父母亲吧?他是否曾经投身上一场战争的某个战线?”
“我老爸并不是军人哟。”
雷江像是可以地歪着头,做出普通人烦恼时的姿势,然后又再次看着都特的眼睛,这次直接切入核心。
“或者你是哪个来自遥远地方的男人的子孙?”
“如果你指的是全身湿淋淋从天而降的男子,那我就是逼不得已成为他后代的子孙。”
“原来如此……这么说理查,你是贝拉鲁的……”
“这并不是什么愉快的话题,我个人尽可能避免提起它。”
他表现出不喜欢被人盘问的样子。当船静静地从旧港口离开的时候,天空跟街道都被染成一片红色。
就连遥遥相望的阿尔卑斯山也变成红色的,湖面则摇曳着映照其上的晚霞。
艾普莉感触极深地叹了口起。她多少能够体会热爱这片土地、为了国家不惜牺牲性命的人们的心情了。划着桨的都特则用落寞的口吻说:
“我想这里迟早也会变成战场吧。”
“可是这里这么美……”
“虽然我们拼命避免让那种事情发生,但实在是大势所趋不得不从。”
虽然他身上穿着党卫军将校的制服,但是不管是身心都不属于纳粹党。属于少数的反对者极少能修得正果,而且十之八九落于失败的命运。
“看来希特勒终究会完成他的帝国,以独裁者的身份遭全世界唾弃。”
“不要讲那么自暴自弃的话啦!”
艾普莉把船桨一把抢过来,用力一划,一口气拉短距离。
“我来划吧!毕竟你脱臼的肩膀才刚复原。”
都特只是默默地看着她轻快利落的动作。快艇还没抵达防波堤,艾普莉心不在焉地眺望着四周。
“现在发动引擎应该不会被听到吧?”
“……啊,对哦。”
她把桨拉到船上,然后拉了一下发动马达的绳索,不过马达却只发出类似咳嗽的声音,之后就动也不动了。这时她往上看的视线突然静止不动。
“……想不到连这里也有狮子像。”
都特把头转到她看着的方向,在东方岬角上有座石狮正稳稳地坐在高约五六公尺的底座往下看。
“那是巴比伦的狮子像。”
艾普莉心里有股像是放下肩头的重担这种难以形容的安心感。看来就是这个地方了,沉在这座湖底应该不会错。
“在这里的话,它或许就不会寂寞了。”
“什么寂寞啊?难不成你对盒子产生感情了?”
军人就是这点让人觉得很杀风景。
“因为刻在盒子金属部分的图案跟伊希达门的狮子好像哦。我只是在想如果狮子有两头的话,应该就不会寂寞了。不过仔细想想,我那天其实是要去看狮子的。”
“那应该是在隔壁的新馆吧?”
“没错。不过要是那时侯我真的跑去看狮子,就不会遇见理查了。”
“我不叫理查……”
都特故意低头不看艾普莉,将没有任何不愉快的苦笑隐忍下来。他小心翼翼地在船上跟艾普莉换位置,然后接下马达的发动绳。
“我来发动吧,不然再这样耗下去就跟人力划的船没什么两样,而且另外一组已经发动马达正在航行了呢。”
看来他很熟练,只拉了一次就成功发动了,不过顺畅的马达声却夹杂着从黄昏的天际传来的螺旋桨声音。
“糟了,那些家伙打算从空中攻击。”
都特的话还没说完,就出现两架双引擎侦察机。
天空已经快变成暗紫色了,只靠影子并无法辨别出是什么机种,唯一能确定的是自己已成为他们的攻击目标。
因为飞机朝依稀可见的DT跟雷江他们的船飞去,还投掷拔掉引信的炸弹。
“DT!雷江!”
伙伴所在的位置出现往上喷的水花,艾普莉一时激动不已。
“真的吗?他们真的连空军都出动了?他们的目标不过是盒子,是一个平凡无奇的盒子耶!连它到底有多惊人的威力都还没确定,为什么连空军也都出现了!?”
“冷静点,葛雷弗斯!那是已经拔掉引信的炸弹,所以他们不会被炸得粉身碎骨,毕竟对方还想拿回盒子。他们只是打算在我们上岸前把船炸翻,并趁机抢回盒子……等一下!为什么那些家伙认定我们会经过瑞士呢?喂,把灯关掉!否则会成为最佳的攻击目标!”
不过折返的另一架飞机发现到艾普莉他们的船了。果然它还不确定该锁定哪一个目标,但可能是前一架飞机已经开始攻击另一艘船,所以开始往他们这边飞来。就算炸弹不会爆炸,不过船要是被直接击中也会粉碎的。
虽然目前还没有击中,幸运的投掷字船的周遭,不过还是得趁这个时候护船航行到湖中央,尽快让盒子沉到湖里去。
“不晓得能不能开到正中央?”
“不管可不可以都非得到那里去不可。要是随随便便让它沉在靠近防波堤的地点,届时只需派一百名潜水拂一起搜索,就会立刻将它打捞上来的。”
艾普莉紧盯着刚才还看得到船影的方向,但可能是天色变黑的关系,现在连一艘船都看不到。
“怎么办,看不到他们!DT跟雷江要不要紧哪!?”
“你还有那个闲工夫担心别人?飞机来啰,葛雷弗斯!”
从天而降的铁块撞到床船的边缘,导致船体大幅度摇晃。
虽然事先固定好的盒子安然无事,不过艾普莉跟都特全都被甩下了船。可能是他们落水时将湖水打进船身中,使得马达发出“噗咻”的声音后就停止运转。
四周开始变的昏暗不清,他们只能发出声音确认对方的安全。
“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鼻子进水而已。”
“呿,你说的还真悠哉呢。抓稳了,我推你上船。”
“不用了。”
“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吧!”
“我不是在闹脾气。我只是觉得与其让我回到船上,不如先解决那个盒子,你说是吧?你看,又一架飞机过来了,这次还装了亮度十足的照明灯呢。要是被那玩意儿照到的话,你猜我们会怎么样?”
第三架飞机装了能够大范围照亮湖面的强力照明灯,而且还在DT跟雷江刚刚所在的区域徘徊。
可能是被自家人的灯光吸引吧,刚刚攻击他们的飞机也往那边飞去。
“再这样下去,不管是投下盒子的位置跟沉下去的过程都会被发现的,届时很快就会被打捞上来的。绝对不可以,我们要避免那种事情发生,所以我们一定要在那道光接近这里以前,快点把事情做完。”
都特沉默了几秒之后,接着把脚跨在船的边缘,然后让湿淋淋的身体攀到船上。
他把掉落的军帽抛得远远的,再把救生衣丢给艾普莉,自己也把因泡水而变沉重的上衣脱掉。
抓住救生衣的艾普莉用拳头擦拭被湖水打得视线模糊的双眼。
她无法看清都特的身影。
“葛雷弗斯,你听着!我现在要把盒子的绳索切断,然后把绳索踢下船,你要小心,不要被绳子缠住哦!”
“知道了。”
“接着,我会让这艘快艇快速冲到那块明亮的区域再引爆。如果你想看包着盒子的纳粹党徽燃烧的样子,我就做给你看。”
“你说引爆?要怎么做……中尉,难道你没有把炸药丢掉!?”
“这种危险物品怎能随意丢弃呢?葛雷弗斯,你小心了,我要切断盒子的绳索啰!”
当纤维被切断的声音发出没多久,就有大体积、重量极轻的物品整个被丢进水里的感觉。
刚开始它还摇来晃去地浮在水面上,但不久后就如雷江所说的那样开始往下沉了,可能是水从缝隙渗进去了吧。
“理查,沉下去了哦。”
“很好,再来只剩下表演爆破场面给你看了。幸运的话或许能让对方以为我们自暴自弃地跟盒子一起同归于尽呢。”
这时塑胶袋沙沙的摩擦声响起,艾普莉知道都特把炸药拿出来了。
火柴在瞬间照亮了都特的脸,他眼里的银光像星星一样闪烁。
都特在点燃了长长的导火线后,拉了几次绳索好发动引擎。
可能是几乎泡在水里的关系,马达一直无法发动。
这时都特把四角形皮箱塞给抓着船缘的艾普莉。
“我先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葛雷弗斯,这个交给你了。”
“……这是左手!对吧?”
“没错。在某个……适当的人物来拿取之前,希望你能把它保管在任何怀有恶意者都拿不到的地方。”
“你所谓‘适当的人物’指的是谁啊?”
“不知道,我没有问。或许是我,或许不是。”
当他触碰到艾普莉的手时,不经意地提起之前发生的事情。
“你的脚怎么样?已经不会痛了吧?”
“干嘛提那么久以前的事啊?那早就治好了!”
“……那不过是前天发生的事,艾普莉。”
“我说理查,你再不快点发动引擎的话,导火线就快烧完了!”
都特低声地回答:“说的也是。”之后又再次拉动绳索。
回转的声音虽不太安定,但快艇还是慢慢开始前进了。
“你有办法游到瑞士那里吗?很抱歉我无法抱你上岸。”
“你在说什么啊?快点跳船啦!要是爆炸的话怎么办!?”
“不,现在还不能跳。快艇这么不稳定,难保它随时会引擎熄火停下来。而且火要是被波浪浇灭的话,我们刻意安排的作战计划不就泡汤了?”
“理查!我可没有主张要进行那么危险的计划啊!”
“问题是我们一直是这么做的哟,葛雷弗斯,恐怕往后也要这样战斗下去。”
“理查,中尉!任务早就结束了,不是吗!?既然德国的情势越来越不利,何不去美国呢?来美国吧,跟我一起回波士顿啦!”
但快艇的速度这时变得不太正常。
都特丢掉臂上代表阶级的徽章,还把上衣跟领带都丢进湖里,然后自言自语似的对墨夜高声回答:
“在这个国家我还有能够尽一己之力的事!”
艾普莉伸出她的右手,并相信他会用左手回握过来。
但是回复正常的快艇轰轰作响地加快速度。
“理查!”
当她按照惯例数到五的时候,敌机的照明正下方燃起好大的火花。
后来艾普莉忍受着余波的拍打等了一阵子,却一直等不到那只能够回握她的冰冷右手。
艾普莉·葛雷弗斯往对岸游去。
刚开始的速度慢到迟迟没有前进,等习惯水性之后,她便慢慢地加快速度,甚至涌现出能够游到对岸的自信。
途中因为疲劳的关系而数度差点往下沉,但靠着她正确穿着的救生衣跟她个人坚强的意志力,再加上皮箱本身的浮力,所以并没有发生溺水的以外。
在游到对岸附近跟伙伴紧紧相拥以前,她只能独自继续游下去。
不过寒冷的气候跟下降的提问,让她好几次差点不小心睡着。
但那个时候她都会做同样的梦,然后梦到一半的时候又会恢复仪式。
那是自己抱着某人的左手在蓝色的水底漂流的梦。
那只左手非常温暖。
跟箱子中那只冰冷、惨白的手是不同的。
作者: sya    时间: 2008-3-22 19:52
第八章 一九八零年代·春·波士顿

“多亏那些人杰出的表现,让美国打赢了战争——”
展示品的说明在克莉丝朵儿硬掰出二次世界大战结束的理由之后,告一段落。
今天最后一批进来参观的团体,从一进来就没打算听什么解说。二十名参观的民众之中,有一半跑去玩从楼梯扶手滑下来的游戏,剩下的一大半是被出口附近的标本吸引。
而担心发型会被雨淋坏的女生们,则是从门缝望着外头强烈的雨势叹气,还有两个发育良好的小学生情侣,正不顾众人的眼光陶醉在长吻之中。
而且是当着年幼的女木乃伊面前。
克莉丝朵儿不禁冒出十分轻率的想法:“受到诅咒吧你们——”
唯有一名认真听她解说的红发少年,用食指抵住眼镜中央往上推,一面询问问题。
在适合合家观赏的电影里,最常见到他这种典型的秀才儿童。
“不过就算德国使用了那个‘会引发洪水的盒子’,美国也不可能吃败仗吧。毕竟美国跟德国中间隔着海洋,要有多少水就有多少水,不是吗?”
“你说得没错,不过像是法国跟英国所在的欧洲大陆,就很可能会遭严重的损害。”
话一说完,小孩用好像看到腌黄瓜的眼神看着克莉丝朵儿说:
“英国可是岛国哟!你不是大学生吗?怎么连这点常识都不知道啊?搞什么嘛,我老觉得听起来很像是在唬烂,却还是勉强听完,搞了半天原来这真的是随便编出来的幻想故事啊——”
“你、你说这是幻想故事……”
“这么说,这个也是假的啰?”
秀才儿童指着玻璃窗里的展示品。一条从截断面到指尖都苍白得让人害怕的左手臂,正躺在红布的中央,乍看之下还以为是石膏像的一部分。但是其表面却像蜡一样光滑,手掌上还残留美术品所不会的硬茧细微伤痕。
“如果这东西是假的……”
小孩还没听她的回答,就跑向出口附近的同伴那儿。
“你们几个,等雨小一点就赶快回家吧!”
克莉丝朵儿一边叹气。一边把名牌拿下,准备去管理员室拿钥匙。
又是一天的结束,今天也终于结束了。
跟往常一样,前来参观的民众都是一群又一群的小学生,而且那些孩子也不是基于个人兴趣才来的,是老师用参观博物馆代替处罚他们放学留校,才心不甘情不愿前来的。
其实是因为这是一座建在治安良好的区域,又是一座可以免费参观的小型博物馆的关系,因此当地的学校常常利用这里。
虽然她很喜欢在博物馆当义工,不过也希望偶尔能当当成年人的解说员。
她环顾平凡无奇的馆内,并决定下次一定要陈列既豪华又层发出闪闪金光的物品。
虽然这么做有点对不起馆长,但这里还是需要展览一些能吸引民众参观的东西。
“结果呢?”
出其不意的声音,让她手里的名牌差点掉字地上。想不到原以为已经没有人的馆内,竟然还有参观民众在。
“这个故事后来的结局怎么样?”
他指着玻璃柜里面。
水滴从他的袖子滴下,甚至在他脚边形成小小的水洼。
他用右手拨开湿得贴在额头让他感到不舒服的头发,露出淡棕色的眼睛。
“……外面的雨下的那么大啊?我去拿毛巾来给你擦。”
她紧张得声音有些微微颤抖。
“没关系,我只是想多听一点这个故事。”
“你不是这个国家的人吧?怎么会离开波士顿呢?是来观光吗?”
“不是的,应该说是为了任务或工作吧。”
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既有礼又正确,一点地方口音都没有。
虽然两人的年纪差不多,但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就是不一样。
不仅是言行举止,想必连他的成长过程都与众不同吧。
而且从他口中说出的“任务”一词来推测,或许是某个国家的军人。
“我想知道盒子沉默之后,那些人后来怎么样了。”
“……安里·雷江后来没多久就死了。听说他担任船医所搭乘的民间船,在大战中不小心被自家人炸毁,而DT跟寇莉至今仍健在哟!他们有四个孩子,六个孙子。第二个女儿嚷着要当女明星,十五岁离家出走之后就毫无音训……长男夫妇继承了原有的餐厅,而最底下的两孩子也住在波士顿。去年他们有了曾孙。虽然已经年过八十,不过正享受着含饴弄孙的生活。听说那家餐厅一直是装潢最新颖的,在中国城还小有名气呢。”
因为对方露出有些诧异的表情,于是克莉丝朵儿连忙再补加一句说:
“他们的玻璃窗全是最新式的防弹玻璃哟。继承的麦克虽然觉得很讶异,不过这点他父母好像说什么都不肯让步呢。”
“那MISS葛雷弗斯跟……那个叫都特的男子呢?”
为了不让对方产生不愉快的情绪,克莉丝朵儿窥视青年的眼睛。
只不过在展示品的灯光照耀下,她连对方的虹彩都无法确认呢。
“……艾普莉·葛雷弗斯之后依旧继续她的工作,也就是让受托的事物回到它所应归属的地方。不过像是那些在大型博物馆大规模展示的宝物,或众人崇拜的圣杯等委托,她就碰也不碰。十年前葛雷弗斯财团建造了这座博物馆,收藏品几乎是海瑟尔·葛雷弗斯与其继承人艾普莉·葛雷弗斯亲自处理过的东西,不过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一小部分的人而已。虽然已经退休了,不过艾普莉·葛雷弗斯跟理查·都特都很硬朗。现在他们担任慈善团体的理事,每天忙着在国内飞来飞去的…… 啊~我受不了了,换我问你问题可以吗?”
他手叉腰站着,并微微侧着头催她把话讲完。
“喂,你应该不会拿椅子砸烂玻璃柜吧?”
“不会的,我不会做那么粗暴的事情。”
“可是,你跟我爷爷年轻时的照片长得好像哦。”
“有那么像吗?”
没错,长得很像,而且连眼睛都一样,淡棕色的眼珠散发着银色的虹彩。
他眯着那独特的眼睛,看着那个“假钥匙”,然后再次把湿透的刘海往上拨,用像教科书上呆板又容易听懂的英文说:
“我是经由某人的介绍来委托你工作,希望你能帮我从戒备森严的保险库,带出非复制品的真正‘钥匙’。”
“不过那是我爷爷家代代……”
克莉丝朵儿望着眼前的青年!然后在喉咙深处慢慢数到五。在数到最后的时候,她已经做好决定了。
“好吧!包在我身上,旅行者。我一定会把它带回来的。”
因为艾普莉·葛雷弗斯选择她当继承人。克莉丝朵儿知道,祖母托付给自己的并不是数字所能够表现的东西。
我对盒子跟要是有应尽的责任,必须让它们归属于最适宜的场所及主人。
“不过,可否请你把来龙去脉仔细说给我听呢?你有没有跟谁约好要吃晚餐?如果不嫌弃的话,介绍你一家装潢新颖的餐厅,我们在那里慢慢聊吧。从你的名字跟来历开始说起。”
没错,所有重要的事物祖母都教导过我了。
甚至是相信人的方法。
作者: sya    时间: 2008-3-22 19:52
村田健的插花宣言

“村田~村田~村田健~!村田~村田~村田呀~!村田~村田~村田健~!这个世界是为了村田而村子的!安安——我是比较聪明的那个村田,也就是村田健。”
“干嘛搞一个像甲子园的加油歌啊?既然你说自己是比较聪明的那个村田,那我也可以自我介绍说我哪方面比较好啰?像是手背比较好,还是打击比较好什么的。”
“嗯?一般只要讲‘我是来自琦玉县的涩谷有利’不就得了?”
“……哪有搭档的自我介绍差那么多啊?”
“对了涩谷,你觉得世界是为谁而存在呢?”
“你这位碎碎念吐槽站队的大贤者大人,怎么又说出如此有哲学性的话啊?”
“目前是‘为了本大爷而存在派’跟‘为了你而存在派’跟‘为了两人而存在派’这三大势力正在互相抗衡。至于番外篇的话,还有‘为了布莱德彼特而存在派’、‘为了地球而存在派’、‘为了α波或Alfalfa(注:苜蓿芽)而存在派’呢。”
“啊,说到最后那个东东,以前我老妈超爱吃呢~还常常逼我吃那个Alfalfa哟,说什么很有营养的——”
“嗯,那么你觉得世界是为谁而存在呢?”
“……那种事情我哪可能知道啊!不过我觉得它并非是为了某人而存在哟。”
“没错吧?你也这么认为吧?既然这样,那我们跑到其他主角的世界插花也无所谓啰?就算我说‘我要去插花!’涩谷也会奉陪到底吧?毕竟我们两个是裤头结在一起的搭档嘛!”
“……这关裤头什么事啊?”
“讨厌啦你——我是在讲雷江哟!那位雷江先生。我觉得他好可怜哦!不仅英年早逝,好像也没什么朋友,而且还没能把秘密说出来,还戴眼镜。”
“你不是也戴眼镜?话说回来,雷江是谁啊?”
“而且相较之下,我觉得自己到底是烧了什么鳄鱼蚊香啊?不仅预定会长寿,也有朋友在身边,还有能够分享秘密的伙伴,而且是个戴眼镜的帅哥。”
“眼镜仔就是眼镜仔,有什么好现的?而且眼镜跟人生的充实度有什么关联啊?还有,雷江是谁啊?”
“当然有关系!谁能忍受像牛奶瓶瓶底那么厚的镜片!?我才不要呢!我又不是七先生!”
“村田,时代、时代,考虑一下时代啦!毕竟以前也有过以那种眼镜为主流的时代!”
“而且在他少得可怜的朋友之中,有一个人的名字叫做DT。DT是什么的简称啊?是Downtown?Dostoevskiy(注:杜斯托也夫斯基)与Tomato?还是最爱Dog的爱Tiger人?”
“到底是爱狗还是爱老虎,给我说清楚讲明白!而且DT是谁啊!?”
“而且被凑在一块的成员组合真是让人失望,实在是有够普通的。居然是美国富家女跟德国将校。”
“那、那算普通吗?”
“关于这点我可是略胜一筹呢!要是我,一定会用魔王加任性鬼加女装中毒者。天哪,多少疯狂粉丝垂线这样的组合!就算买职棒洋芋片也很难看见呢!”
“不对、不对,那只有附送职棒卡而已啦!不过怎么看都觉得跟富家女搭档比较优耶……对了,结果雷江跟DT是谁啊?”
“什么嘛!涩谷,原来你也是那种重视金钱的人啊?不过这也难怪啦,因为你爸爸是银行职员嘛。”
“可是你也要想想,玩RPG的时候钱可是很重要的哦!不仅能买到充足的装备, 也可以到温泉旅馆恢复体力。唉——但结果花了一堆钱买太多长生不老灵药跟山中小屋,这应该说我太没有计划呢?还是准备过头呢……”
“涩谷……不要老是打电玩,多看看现实的世界吧。”
“你没资格说我啦……话说回来,雷江跟DT是谁?喂,到底是谁啦——!?”
作者: sya    时间: 2008-3-22 19:53
后记

大家好,我是乔林。
我现在非常稀里哗啦锵咚隆咚锵……我已经疯了。
要是现在有什么箱子的话,我巴不得躲进去再把盖子盖上。
只是我赘肉太多了,塞不进一般尺寸的箱子。
加上我又有密室恐惧症,会因为害怕而不敢盖上盖子。
因此,就算有箱子也没用。
而且,若要问我为什么会想躲进箱子里,那是因为我每次都给制作这本书的相关人员增添莫大的麻烦,真的非常抱歉。
就算下巴会脱臼我也要说:“真~的很不好意思!”
对不起——!
在此,我要特别向负责插画的松本手球小姐道歉。松本小姐……都怪我的进度老是这么慢……就算流着眼泪我也要说:“对不起。”
对不起~!
然后就是购买这本书,连这么尾巴的部分都看的各位读者,我必须向你们致歉。
不好意思,让你们搞不清楚这到底是不是《魔》系列,总觉得好像都没沾上边,真是伤脑筋呢。
不过开头是《魔》系列哦,一点也没错,不过中间老实说并不是《魔》系列,结尾倒是有一点关联。
啊——这种半吊子的剧情真让人感到不耐烦!而且时代跟设定都跟当初预定的不一样,原本主角要从一开始就出现的。
就在列举假构思(可以这么说)的时候,内容不知不觉就变成这样。
很奇怪耶~最初不是做海盗的预定吗?不,当然不是我看了强尼·戴普的电影才这么设定的,因为我根本还没去看。
而且最后定案的假构思,时代跟内容根本就是法柜奇……没有、没有、没有;也不是因为我在冬天跟A坂小姐、A香小姐、G藤F小姐跑去老鼠海(注:指东京迪士尼海洋世界)哟,绝对不是;而且也不是我看了IDJ(注:电影“印地安那琼斯”),或“神鬼传×”……还有刚刚看的“古墓奇×”电影预告的关系。
哈哈哈(已经没有硬拗的借口了)。而且就事件来说算小规模,没厉害到可以拯救世界,算是很常见的设定,继续硬拗中。
不过结果,我想挑战完全不同设定的野心又得往后延了。
说到延期,很抱歉,拙作跟回信一直无限期往后延。至于拙作现在正在作业中。
因为我得从《今日魔》开始复习,发现有些地方写得连我自己都觉得相当尴尬,我我居然写出这种内容。不过即使看过自己最近的作品,果然也……“天哪——有写这类内容哟!”看样子我根本都没有进步。
你一点长进也没有吗?乔林!?至于《魔》的本篇也要延后,真的是非常抱歉。
在道歉系列的最后,要向可怜的责任编辑KEK……那个嘛,我看就不必了。
没、没关系吗!?
我会打电话向KEK道歉的,而且为了表示歉意,我会把KEK改回GEG的。
太好了,这下子终于可以用本名叫你罗,GEG,本名对一个人果然很重要呢(只是在这种地方让人知道本名也没什么用)。
不过说到我之所以无法坦率地想GEG道歉的原因,是她这个人偶尔会讲些很严厉的话。
像刚刚也跟她聊过有关这本书的事,结果就被她吐槽了。
我:“可是那么做的话,感觉我好像是块朽木的样子耶——”
GEG:“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你本来就是朽木。”
反正你本来就是朽木反正你本来就是朽木反正你本来就是朽木(很大的回音)。
她不是说“你早就没救了”,而是说我本来就是朽木。
好想哭哦。
没错,我老是像地狱般地拖稿,成长也跟毡藻一样缓慢,也相当缺乏职业作家的意识,肥胖度也很高,最近还得了猛爆性香港脚。
但却被原本应该是跟我同一国的编辑说我本来就是朽木!照理来说情况应该像以下这样才对吧?
我:“感觉我好像是块朽木的样子耶……”
GEG:“没那回事哟——这世上没有什么朽木的人啦。”
嗯,要像这样才对吧,本来编辑跟作者之间的关系就该这样,可是这个应该存在的关系之所以逐渐恶化的原因是……我。
没错,责任在我,没关系就说我朽木吧。
这样会不会因祸得福啊?那么乔林,你就是BEANS文库唯一的朽豆作家(注:BEANS指豆子)。
话说回来,我已经提了好几遍“朽木”这个字眼……还是避免它变成陈腔滥调吧。
撇开那个不谈,我也老是给GEG惹麻烦呢,对不起。
不过GEG,当初极力用“既然那样还是000队吧!?至于制服的话,应该就是00哟!”说服只决定“000军的军人啦!”的我,那个人是你哦。
这使得内容跟实际历史截然不同,而名称、设定等都是虚构的,全部是虚构哦!
话说我在《遍地魔》的后记聊到许多自己生病的事情,不过我的两大疾病托大家的福正逐渐痊愈。
感谢那些关心我、给我建议、在客厅跟我聊八卦的朋友们(别再说了),真的非常谢谢你们。
还有,寄药品给我的老师(名字是秘密),真的谢谢您的关心。
我打算日后写一篇使用心得报告呢。
咦?不需要吗?顺便一提,我就不在这里重复自己两大疾病的内容。
就请大家回去复习《遍地魔》的后记了,那是很难完全至于的病哟。
没有骗你们,是真的。
话说回来,我才刚刚说要把KEK改回GEG的,我之所以会有那个打算,是那将近一年没有G的生活曾抚慰过我的心灵……而且不光是那样,今年球季的橘兔(注:指巨人队)跟白狮(注:指西武队)也是原因之一。
尤其是橘兔……不过不是他们球迷的我没资格说这种话啦。
可是从他们以同样的分数惨败,还被夺走“日本第一”的头衔,可见这个秋季的白狮跟橘兔的行动模式很相似。
你们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在表面上装作是死对头,其实私底下可是要好得很?就像有些情侣那样。
即使你们变成超越联盟敌对障碍的“罗密欧与茱丽叶”,也就是“白色狮与橘子兔”的组合……我也会拆散你们的!这个恋情,我一定会亲手结束!
以上虽然只是开玩笑,不过今年球季让我感到最遗憾的就是没能前去观战。我只看了几场屈指可数的球赛。
很久没有这样了,老实说觉得很空虚,所以我打算明年拼命往巨蛋跑,大口大口地猛灌啤酒。我还要去札幌呢!
跟棒球一样,我这阵子也没去看电影。
今年上半年还蛮常跑戏院的,七月以后就没再去过,这也让我很遗憾。
如此一来我就无法拟出下半年的个人最佳电影排行榜,我打算等这份原稿结束之后再拼命嗑电影。
首先是十月在涩谷上映的“WAR REQUIEM”(注:英国电影,台湾未上映),然后是“天降奇兵”!顺便一提,我上半年的个人最佳电影排行榜冠军是“重装任务”,然后是最近反应还不错的“火焰末日”,算是爱到入骨的B级喜欢。
然后,这本《俏千金的魔的寻宝记!》将会于十月在各大书店跟大家见面,其实这个月我快忙翻了。
乔林,你还是很努力拖稿,摆脱你加加油好不好?另外进度快一点的话,CD预定会在十月中旬推出,不过这只限邮购的方式。
初版限定的预购将会在I东先生的生日那天截止,不过好像还有库存的样子,如果得到一笔临时收入的读者,或是身为所有全新豪华声优阵容的粉丝请多多支持。
里面还有呈现艾妮西娜真正模样的独家收录,希望大家一定要听听看。
然后预定在十月底出刊的杂志《The Beans》,好像也有附CD,而且本志也预定刊登《魔》的短篇故事,要是大家在书店看到这本杂志,别忘了拿起来看看哦。
然后说到接下来的计划……我悄悄在心里盘算要写点有趣的东西。
虽然在这之前有许多想做的事跟想去的地方,但老是无法实现,希望明年一定要彻底时间(每年都这么想)。
那么,首先就是帮房间大扫除!这应该算是琐事吧……所以呢,十月的我虽然处于行程爆满的状态,不过有关文库、杂志、CD等所有相关意见及感想,务必要让我知道哦。
日本角川书店的官网好像有BEANS文库的问卷调查,在那里留下您的意见也没关系。无论是一行、两行或二十张纸都行,我会耐心等待各位的宝贵意见。那么,希望我们有机会在下一本见面。(注:以上所述皆为日文版发售的时间及所举办的活动。)
乔林知的小说将悄悄地摆在书店的某个角落。
乔林知
作者: sya    时间: 2008-3-22 19:55
第十四卷 爱子踏上魔的自由业!

爱子踏上魔的自由业!



男孩子真的很无趣。

小时候明明整天黏在妈妈身边,没想到才开始变声,就迫不及待摆出自己已经长大的表情。

长大之後,别说是陪我一起买东西,连我挑的衣服也不穿,长男好歹是个大学生,出现这种行为也还说得过去,问题是调皮的次男,遗传到他老爸毫无格调的服装品味——每天都是蓝色系的T桖。

即使如此,从他小时候起,我就把他当成女孩子养。

我把他的房间全部布置成粉红色、给他可爱的玩具,还把他的头发留长,绑成左右两边的小白兔发型,然後让他这样上幼稚园。

但是我的辛苦全都白费了。

外貌长得跟我有点像,所以还算过得去,不过他那个热爱棒球的老爸却把他送去打少棒,上了国中之後就变成粗鲁的运动少年。

算了,棒球少年给人开朗、有礼貌、又充满「青春!」的感觉也不错……但是那种汗水的「闪亮」跟我所追求的「闪亮」,本质上完全不一样啊。

「……我回来……」

天哪——进门的招呼都还没说完,我家次男就已经开门快速通过玄关走进起居室,地板上还留著湿答答的脚印。

两只原本仰卧在沙发上呼呼大睡的居家杂种狗,通通跑来迎接小主人的归来。资历较深的西恩弗洛克〈注:ArchiCianfrocco,1990年西武队的外藉选手〉已经黏在他的脚边撒娇;至於年纪较小的琴塔〈注:AlanMichaelZinter亦为1999年西武队的外藉选手,在西恩弗洛克之後入队〉依旧肚皮朝天,等待小主人抚摸它的肚皮。

「等一下、等等,小有!」

我家次男的名字叫做涩谷有利惠比寿便利〈注:涩谷与惠比寿是日本铁路琦京线上相邻的车站〉。

念起来的发音跟语感都不错,听起来也很吉利,就连我自己都觉得这个名字取得真好。

只可惜帮他取名字的人并不是我,而是超帅气的外国西洋剑选手。

「小有、你的学生制服怎麼湿答答的?既然外头下雨,怎麼不跟我说呢?」

「没下雨啦——!」

「那你怎麼会湿成这副德性?啊,该不会是在学校里被欺负了吧!?你被欺负了吗?天哪、小有你在学校竟然被欺负!」

「不是啦。」

他满脸尴尬,可能是觉得被发现就没办法吧,只好把踏上楼梯的右脚又缩回来。

鼻子闻到的排水沟臭味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吗?

「天阿、果然不是我的心理作用嘛!真的有股臭味,小有!虽然我不晓得你发生什麼事,总之先去洗澡!等洗好澡之後再慢慢把你在学校里被欺负的事说给我听!」

「我不是说了、我没有在学校被欺负啦!呃……其实我是卡在公厕里啦!」

「什麼,你怎麼会在厕所里弄得浑身湿答答的?难不成是最新的淋浴式马桶?你别想骗我,妈妈可是很了解的,因为小有跟妈妈一样可爱,那些妓妒又羡慕的小鬼就欺负你出气对吧?不过已经没事了,妈妈绝对无法容忍校园暴力这件事!明天妈妈就去向学校施压!」

「高中生没人有空搞这种事啦!学校没找,家长就自己跑去,我在往後的学校生活里一定会成为大家的笑柄!」

「不是家长,是妈妈。」

後来听小有说,他当时好像是为了救朋友村田健,结果才会跟不良少年槓上。

推著湿成落汤鸡的有利进浴室,我不禁有些怀疑。

这个样子真的没问题吗?

即使他不是美少年,但他确实是我引以为傲的儿子哟。虽然脾气有点暴躁,但是很有正义感;虽然成绩不太好,但是反应很快,心胸狭窄,但是很有勇气。

虽然脑子只有棒球、棒球、棒球跟女孩子,不过应该过得很开心才对。

而且不用别人告诉他,他自己就觉得这个世界很美好,并凭著本能活下去。

「小有是我最自豪的儿子,也是爸爸妈妈的一大杰作!」

不过啊,他真的有办法胜任这麼特殊的职业吗?

事情的开端就在二十几年前,从此以後,我的疑问至今依然还是个谜——

他的翅膀呢……?

「啊~~越来越混乱了,我搞不清楚啦!」

「其实不管是我,还是我父亲、祖母、叔祖母、曾祖母、甚至曾祖母的父亲及哥哥也都不太清楚。虽然魔族散布在全世界各地,但是从来没见过恶魔喔。」

「骗人!那传说中的善恶对立或对抗、还有无情的战争呢?」

「总而言之,没有对手就没有办法作战。」

「我想也是,那种是帮派之间的……」

「帮派」两字让我灵机一闪,我兴奋的发问:

「小马的老大是谁?该不会真的有魔王吧?」

胜马用「如果是这种问题就简单了」的口气,得意地说:

「有啊,我还见过他好几次。长得就像某个演员……呃、那个人叫什麼?就是演过『计程车司机』的那一个……啊!我想起来了,是劳勃迪尼洛!长得一模一样,甚至让人误以为两个人是同一个人呢!」

虽然是那个之後不久的事,後来劳勃迪尼洛跟米基洛克合作的一出电影〈注:1987年的电影『天使心』〉里,还真的饰演长得像人类的魔王呢。

不管怎麼样,我的反应似乎令他出乎意料。因为我不仅很乾脆地接受这些事实,还因为听到自己欣赏的演员名字而感到非常高兴呢。

「太棒了!最伟大的魔王是劳勃迪尼洛,那艾尔帕西诺呢?」

「那家伙也有问题。」

「那……史恩康纳莱呢?汤米李琼斯呢?」

「他们比较像天使。」

「还有凯文贝肯呢?」

「我觉得你根本在问自己欣赏的演员嘛。」

也许大家不相信,当时凯文贝肯简直就像是现在的布莱德彼特喔。

「人家好不容易有点兴趣嘛……虽然你们有个长得很像好莱坞明星的魔王,但是身为日本人、眼角又下垂的小马,你也是魔族对吧?」

「一点也没错。」

「所以不把孩子生下来,就不知道是不是魔族对吧?」

「一点也没错。」

「可是,你又说不敢确定绝对没有翅膀。」

「……关於那点,很抱歉我无法给你确定的答案。」

最後又回到我一开始的疑问,让我无义意地转动茶扥上面的茶杯。

人家本来想知道那件事的。

我说什麼都想看一下他家小孩的背。不,乾脆让我在分婉的时候担任见证人吧。这样我就能确认那个孩子的翅膀是长满羽毛呢,还是像蝙蝠一样。最好还能拍张照留纪念。

因此在他成家立业,最起码要在他的孩子出生之前,我都要跟他维持理想的朋友关系才行。为防万一,我甚至要跟他的太太建立友谊。因为如果没有一定程度的交情,他们是不能让我进到分婉室的。

「……胜利马。」

「是胜马。」

「没错,小马。那个、你对年纪比你大的女性有兴趣吗?」

他用食指轻轻抓著脸颊,口中念念有词两秒之後,含糊回答:

「很难说有没有兴趣。」

「到底是有兴趣还是没有兴趣?」

心中悄悄浮现恶魔计画。我才不管什麼当事人想法,说什麼都要看到翅膀。

「难道你要找其他……该不会是想叫我跟你姐交往?」

「啊啊~~你们魔族会读心术吗?」

「我没有那种特异功能,但是从你的表情就看得出来心里打什麼歪主意。」

作战仅仅十秒就宣告失败。

我趴在白色的桌上,脑里描绘著无法解开的迷团。那个孩子搞不好像Q比娃娃一样,长著小小的翅膀,也有百万分只一的机率可能长著优雅的黑色翅膀呢。

揭开翅膀之谜的任务该交给谁才好呢?嗯、不知身在何方的未来探索者呀,拜托你们在老人家去世之前帮我找到答案好吗?

胜利马盯著我的发旋看了一会儿,用好奇的语气继续聊了起来。

「我说……」

「什麼——」

「为什麼在跟我约会的时候,突然说要介绍其他女性给我呢?」

「因为人家现在就想看魔族的婴儿是不是有翅膀嘛!而且我姐已经二十九岁了。每天都在念『只要有对象,马上就结婚!』呢。」

「那你何不自己确认呢?」

「拜托……没办法啊,我又不是魔族。」

「真是太巧了,刚好我是魔族。」

「嗯,可是我不太喜欢年纪比我小的……等一下,小马跟我同年对吧?」

「这——我有重考一年,所以应该大你一岁。」

「这样……啊啊,我还是觉得不行啦!叫一个单亲妈妈抚养魔族与人类的混血儿,这实在是太危险了!」

搞不好他的十辆惊人,偶尔还会用超音波大哭大叫,甚至趁我不注意跑到庭院抓蜥蜴或老鼠,然後一边磨赠一边撒娇,要我称赞他呢。

天哪~~我一个人怎麼办得到啊!

「请你务必要嫁给我。」

「可是搞不好会树枝插住蜥蜴或青蛙,然後就放到忘记呢!?」

「你说的应该是其他生物吧?像我就不会拿树枝插住蜥蜴或青蛙。你该不会是在讲伯劳鸟〈注:伯劳鸟有将太的猎物插在尖锐的树枝上,一块一块撕下来的习惯〉吧?就算不是也没关系,总之我再说一遍,嫁给我吧。」

什麼?

我在脑里数了起来。只见数字一个一个增加,最後算到五便停了下来。

「连同今天,我们才见过五次面哟?」

「跟年龄相比,你反而比较关心数字啊。既然才见过五次面。那就先订婚吧。」

「……你、你给我等一下!」

涩谷胜马用手肘称住桌面,稍微往前倾,然後伸出左手,摆出想要「比腕力」的架势。

那双下垂的眼睛,与其说是像史特龙,倒不如说像阪神队的真弓〈注:1979年交易到版神队的真弓明信〉。而且也不知道在高兴什麼,只见他露出满脸的笑容。

「才约会第五次就……」

我用著胜负即将揭晓而紧张发抖的手指,一把抓住魔族的手:

「才约话第五次就跟我求婚,我欣赏你这种气魄!」

READYGO!

「好极了——!我们结婚吧,珍妮佛!」

「……对不起,小马……我会告诉你本名的……」

不然到时候户籍上的名字就会变成涩谷珍妮佛。

事情比想像中还要顺利,於是我们在半年後就结婚了。

在阿肯色州立医院生下长男时,我的眼睛一直盯著孩子,第一句话就是:

「……翅……翅膀呢……?」

「……很遗憾。」

先生对打从心底不甘心,发誓要坂回一城的妻子感到过意不去,下垂的眼角更加下垂。

从日本赶来的涩谷家祖父对第一个曾孙的诞生感到非常满足,但就是没对我老公跟我说,这个儿子是不是魔族的一份子。

就在胜利刚过一岁,公司终於把日本员工调回波士顿,我们也得以在波士顿市郊的房子里生活。

不过,有一件令我伤脑筋的事情。

这个古老的大城市是红袜队的主场,再次燃起我老公对棒球的热情。

只要一有空,他就会带长男去棒球场购买周边商品、看比赛或参加签名会,打算把儿子培养成跟父亲一样的棒球狂。

不过,胜利只对爆米花跟球团吉祥物的布偶有兴趣。明明是半洗脑式的幼儿教育,但他就是不喜欢棒球、不喜欢运动,也不喜欢布偶,甚至成为随处可见的优等生,这点让我至今依然无法理解。

後来问我儿子,原来球团吉祥物对他而言,恐怖的感觉反而多过可爱。看来美日对可爱的判断标准似乎有很大的差异。

就在某个看似快下雪的阴天早上,早已出门上班的老公突然打电话回来,说是要跟睽违许久的鲍伯见面。

「你说的鲍伯是谁啊?」

「我之前不是说过吗?就是长得像劳勃迪尼洛的魔王啊!」

「魔王怎麼会叫鲍伯!?」

「我怎麼知道啊,我平常都是这麼叫他。一进办公室他就来约我了。」

名字叫鲍伯,还自己主动邀约,真是一个直率又亲民的魔王陛下。

「真的吗?这麼说来,你终於被邀请到魔王陛下的城堡里罗?」

可是老公在电话的另一头发出诧异的声音。

「我们约在一间只要开口询价就会尝不出味道的餐厅碰面啦。毕竟魔王也未必要待在城堡里。听说他总是世界各地飞来飞去,我猜他可能是国际投资家吧。」

可能是为了要征服世界吧。

「你们要吃饭?那我也得出席吧?」

「不、只是吃的午饭,我去就行了。」

「咦?在无论是喝一杯或是轰趴都会带著妻子一起去、重视伴侣到令人讶异的美国,竟然叫你单身赴约?」

「嗯,没错。」

尽管周遭没人偷听,可是我再度握稳话筒,压低声调:

「……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有什麼好奇怪的?」

「别说是正式夫妻,这里是即将分手的情侣也必须同行的国家哟。可是他竟然没有请你太太一同出席,只找你一个人吃午餐,我觉得那个人一定有问题。」

「会吗?」

「很怪啊!他该不会是同、同、同……」

「童言童语?」

都这个时候还讲冷笑话?

「不是啦!他搞不好是同性恋哟?天哪、怎麼办,我竟然要眼睁睁看自己的老公墬入那种令人目眩神迷的世界——你听好!无论发生什麼事,都要向我报告哟!就算什麼事情都没发生,也要进行详细的报告。」

「好冷酷的老婆,看你好像很期待的样子。」

「真、真没礼貌!人家明明是在担心你。」

讲完电话之後,他便一个人匆匆忙忙赶往餐厅。享用许久未曾经历过、味觉起不了作用的午餐。

後来我听他说,魔王鲍伯身穿黑色西装,戴了一副墨镜,比在电影里看到的明星还要有威严。

虽然我也想要跟他见个面,但是对方却不肯给我这个机会,所以我只好在家等待老公回家,逼他说出见面的经过。

据说我老公打完招呼入座的同时,魔王鲍伯便开始平淡无奇的话题:

「红袜队最近好像打得很不错。」

「还可以啦。」

其实跟棒球比起来,魔王陛下比较喜欢美式足球,所以应该只是见面的场面话。可是竟然会关心一个地位比他低很多的人,大概是有什麼棘手的事情吧。

「在店家准备的包厢哩,除了我老公跟鲍伯以外,还有一位陌生的客人。」

「涩谷,他是伟拉卿,是我的客人。」

对方好像无意握手寒喧,我老公只好把右手缩回来。因为对方深棕色的长发跟淡棕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一丝亲切感。

他的长相比胜马年轻多了,大概十七、十八岁吧,但实际上却活了足足五倍的时间。

听到这些话,我不甘心地搥胸顿足,年过八十看起来还像是高中生,真是令人羡慕……

既然有这麼惊人的美容秘方,我一定要仔细问个清楚。

鲍伯介绍的年轻人眼中,充满阴臣的无力感,彷佛希望自己不曾存在。

这也是後来我听说的,他在来到这个世界不久前,才刚失去自己最爱的人。

原来如此,难怪会有那种眼神。

一听到伟拉卿是来自异世界的魔族,我老公立刻体验到新奇的震惊感。

「当一般人听到我说『其实我是个魔族』时,可能就是这种心情吧。」後来他跟我重复说了好几次,害得当时听到这件事却没有受到任何冲击的我,觉得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呢。

先不谈那个。

既然听到「异世界」这麼有冲击性的名词,怎麼可能不问个清楚呢?

「是吗?你特地从异世界来这里做什麼呢?」

「我是护送未来魔王的灵魂过来的。」

「……你是指鲍伯的继承人吗?」

「不、不是地球的魔王,是未来即将位於伟拉卿之上的人。」

鲍伯在洗手盅〈注:吃带壳海鲜时用来洗手的餐具〉上方一面剥著水煮蛋,一面慢慢说道。因为他的长指甲总是会刺进蛋白里,所以很难剥。不过含有钙质的碎蛋壳还是慢慢掉入水里。

「而那个灵魂,预定会成为你的孩子。」

「什麼?」

一直对法国餐厅里出现水煮蛋感到十分介意的老公,一听到对方突然提到自己的家庭忍不住吓得大叫出声,他以为是指胜利,赶忙用自己的方式解释。

「不、我家长男已经有自己的灵魂了。」

「不是他,是未来即将出生的生命。你们未来有打算生第二胎吧?」

「这麼嘛……我得跟我老婆商量才行——」

「越快越好。当第二个孩子还在这个世界『孕育』的同时,异世界魔王的灵魂就已经寄宿在里面。我想你应该知道,所有灵魂都会不断轮回……」

「我爷爷不断灌输这个观念,所以这个我还懂。」

胜马连忙打断鲍伯的话。

简单的说,就是灵魂是不断重复使用的。好像还有说法,前世被某人用掉的光球,只要重新琢磨就可以让下一个婴儿使用。

至於这种说法是真是假,只要人还活著就无法确认。而且像我这种菜鸟,也无法想像要怎麼预约那种东西。

而且连我那个身为魔族的丈夫都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没什麼好担心的,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

「那为什麼不在自己的国家找,反而千里迢迢送到波士顿来?而且全世界有那麼多魔族,怎麼偏偏选上我们家?」

「其中似乎另有隐情。但是他不说,我就没问。」

明星脸的鲍伯意有所指地眯起眼睛:

「这可是迟早会变成魔王的重要灵魂喔!只是没想到要送到国外,而且还是社会、文化都不一样的异世界。这不仅要有相当觉悟,而且一定有什麼特殊理由。基於这些原因,既然对方相信我们、并交给我们处理,我们怎麼能丧对方的期待落空呢?」

「真的是这样吗?」

如果真是学校的老师就算了,只是他的对象是君临地下世界的王者,这种事我还真的办不到呢。不过我家的胜马心脏很强,而且还是那种只要有什麼不了解的事,就非得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人。

「为什麼会选择我家呢?全世界里更有钱、条件更优秀的俊男美女,不是多到数也数不完吗?」

「咦?我从你叔祖母那里听说了,另夫人是个很棒的女性哟!」

「那又怎麼样?」

当我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後,真的很感谢鲍伯心胸如此宽大。因为自大的年轻人如果顶撞家族里最有权利的人,下场通常都是很惨的。

像是会被魔王攻击或魔王冲撞,还有柔软布丁魔王拷问〈注:原文为「むちむらプリン魔王贡め」,仿自江口寿史的搞笑棒球漫画《すすめ!バイれーツ》的暗杀招式「むちむらプリンたまご贡め」〉。

「又没有进行什麼考试或面谈,怎麼会知道我家最适合?」

「我们广泛听取有识之人的意见,也挑选了几组进行比较检讨。最後得到你跟你的家人最适合的结论。」

「但是却没有事先通知我跟我那个人母的老婆?」

「关於这点真是抱歉,因为时间不太充裕。」

「我还是无法接受。而且我也不确定像我这种微不足道的平民家庭,是否有能力抚养这名王子殿下。」

地球的当魔王瞄了瞄始终不发一语的伟拉卿,喝下玻璃杯里的沛绿雅气泡矿泉水:

「唉呀唉呀,好歹也相信我的眼光吧。我把话说明白好了,他们的条件是黑发黑眼、热情、毅力、有正义感、还有均衡的思考能力。虽然遗有其他特殊条件,不过全部综合起来,我决定把这件事托付给身为日本人的涩谷。他不用在日本以外国家的上流社会成长。要是让他养成自以为是的无聊想法,反而会害我们丢脸呢,请你们把他当成普通小孩养,就当成涩谷家的儿子或女儿看待。」

「要他当个普通的日本人?」

「没错。」

我老公心想:「真的假的?」直盯著地球魔王的眼睛,但对方似乎不像是开玩笑。

後来鲍伯先行离席,留下胜马跟来自异世界的冷漠客人独处。

虽然不晓得这个叫伟拉卿肯拉特的那个世界,审美观是怎麼样,但是不管他待在哪里,都会被当成大帅哥吧。只要我老公的审美观没问题,让他去演电影应该可以吸引不少女性观众。就算只是在路上闲晃,也会有不少女性对他抛媚眼吧。

不过这要他肯笑才算数。

要是他不断散发厌恶自己和生人勿近的气息,那麼连小狗都不敢靠近吧。

胜马跟往常一样,一边戳著价钱让人食不知味的甜点,一边询问初次见面的客人:

「你吃坏肚子了吗?」

虽然刹那间是现有所接触,但是并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

「为什麼摆出一张臭脸?世界上还有很多有趣的事啊。」

「不关你的事。」

虽然无法确定是哪个地区的口音,不过他的英文跟声音都不错。以他的身材、长相、以及声音,女孩子是不会放过他的。

不过我老公才不管那麼多。

「怎麼会没关系呢。你去过棒球场吗?如果还没,我趁这个机会带你去看看吧?」

「……我必须确认我们国王的灵魂是否能以贵公子的身分出笙。因此在他出生以前,我都会待在这里。但这段期间我不打算跟你与你的夫人有不必要的接触,希望你不要干涉我。」

「真是个无趣的家伙。」

怎麼可能没关系。

是他把即将成为我们两人之子或女的灵魂从异世界带过来。未来我的儿子或是女儿将会前往那个世界成为魔王,到时候应该也是由他担任监护人吧?算了,这孩子好歹也是个国王,以後若是想找个够格的监护人或是护卫,伟拉卿一定榜上有名吧。

撇开这些不说,未来的孩子还没出生就有一片美好的前途呢。

我家那个搞不清场合,伸出手来搔搔头的老公,很难得皱著眉头:

「我说啊——将来我的孩子跟你第一次见面时,你要是摆出这麼无趣的表情,那可就伤脑筋了。由一个看起来自暴自弃又没诚意的男人托付这麼重要的孩子给我,我能够不担心吗?况且也还没说服我老婆呢。」

「你说我自暴自弃……」

「听好了!」

胜马推开鲍伯留下的浅盘,把身子往前探出五十公分。白色桌布四处散布酱汁污渍——看来鲍伯比真的劳勃迪尼洛还要笨手笨脚。

「你听好了,答应我。当你跟我老婆或孩子见面时,绝对不能露出像现在这种无趣的表情!要是让我看到你这种表情,无论你怎麼求我,我都不会让孩子到那边的世界。就算是更了不起的现任国王或大魔王跪地磕头,我也不会把孩子交给你们!」

他虽然外表年轻,实际年龄却跟我家的爷爷差不多,所以很有胆量跟气度。应该不吃我家那个将近三十岁的年轻人讲的那一套。不过可能是有所感触吧,伟拉卿很快就懂了。

「我知道了。」

「……很好。那麼为了让你重拾笑容,我们到波士顿有趣的地方玩玩吧!首先从看职棒开始!」

「不,我对那种事没兴趣……」

「这餐就交给鲍伯买单。对吧,肯拉德?」

他这个局外人像是弹簧一样跳了起来,问道:

「你的英文事在哪里学的?」

我拼命追问回到家里的老公,想知道伟拉卿到底长得有多帅,不过那天的场外全垒打让胜马兴奋不已,根本没有把同伴的长相放在心上。

对他的评价只有简单一句话:「要是他笑的话一定很帅。」

过没多久我就怀了第二胎。现在正站在波士顿街角拼命竖著大拇指。

虽然距离产期还有段日子,但偏偏就在我老公出差的时候开始阵痛了。我现在正努力设法招揽计程车。

老公很不凑巧刚好离开办公室,也连络不到那个A开头的女秘书。不过那算他在电话那头鼓励我,也帮不上什麼忙。

我试著打公共电话叫救护车,却因为他们不送往私立医院而遭到拒绝。难道把我送到熟识的主治医生那里是那麼任性的要求吗?

没有一台计程车停下来,让我恨死了麻萨诸塞州的小黄。虽然这里的盛夏没有日本那麼热,不过我全身上下都是不舒服的汗水。

现在回想起来,一个汗流浃背、面目狰狞的东方人像疯了一样挥动右手,大部分的人都会装作没看见吧?就连计程车司机也不想让我上车呢。

原本是想朋友送我到医院去,但是帮我照顾长男的邻居玛格丽特不仅年纪很大,驾驶的方式也很诡异。同个社区里的朋友全都在上班,因为当志工而认识的那些志同道合的夥伴又全都是街友——

这些人都是值得信赖的好朋友啊。

事态紧急,管他什麼车都无所谓了。正当我紧握包包里的催泪瓦斯,心想「不管是撘便车还是劫车我都豁出去了!」时——

先前冷酷无情的黄色车停靠在我旁边。开门下车的高大青年大步绕到我身边,亲切地帮我打开车门。

「请上车,如果你不介意跟我一起撘车的话。」

「啊~~终於得救了,管他是一起撘还是站著撘都无所谓。我好像快生了。」

「要生了……那可不得了呢。」

从另一边上车,坐在我旁边的年轻人穿著白色系POLO衫跟牛仔裤,看起来就像是学生的打扮。身旁有个细长的盒子,还有如同运动员一班的匀称身材。

我正想问他:「你有在练西洋剑吗?」可是阵痛越来越剧烈,害我不由得口出秽言、痛到弯下腰来。

「你真勇猛。」

「天哪,我刚刚是不是骂了什麼脏话?」

「没有,刚才的声音听起来很像维京海盗的呐喊,感觉很酷哟。不过看样子似乎得加紧脚步才行,非得要在阵痛间隔变短前抵达。」

「司机先生、麻烦到克雷闷死纪念医院!」

共乘者当我订正「是克雷门斯纪念医院」後,计程车终於往前开了。

「这下子终於搞定……不是,是终於可以生了!」

「请你放心,有什麼万一我会帮你的。我弟弟出生的时候我就在现场呢!」

「你弟弟生小孩,还是你弟弟出生?啊~~就当我没说。不过真的很感谢你,不然我可能得要在户外生小孩了。啊~~真是的,真不应该在夏天生小孩!不仅热到汗流浃背,还不能吃冰的东西,连脸上的妆都掉光了。我现在的模样一定既难看又邋遢吧!」

「那我倒是没注意。你看起来还是一样美丽哟!每到让我不由得请计程车停下来。」

看到他那副笑著对我说话的亲切模样,不禁让我觉得挺尴尬的。深棕色的浏海有点长,发稍都快碰到脸睑了。至於头发下带著微笑的淡棕色眼睛,则散发些许银色的光芒。

外表虽然是个亲切的帅哥,但是右眉却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应该是剑伤吧。热衷练剑固然很好,但也要好好配戴防具才行。

他露出充满吸引力的笑容,连同手帕握著我的手:

「能渡过酷夏出生的小孩一定是很坚强的小孩,所以七月出生的小孩是被大家所祝福的。我想他一定能让世界……不、一定会成为了不起的人物。」

「……谢谢。你真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如果有你这样兄弟,一定能让这孩子安心成长。可惜他哥哥孩小,铁定是两个调皮的小朋友……对了,请问你的名字?」

「名字?」

刹那间,眼中流露出遥想往事的悲伤眼神,但是马上回过神来:

「在我生长的故乡,七月的JULY是念成『yuri』哦!」

天哪!这好像是少女漫画里才会出现的名字。涩谷『yuri』。

听起来蛮不错的嘛

接下来是我事後才听说的,当我被拾上担架,迅速送进医院後,他连计程车钱都没有跟我要,就撘著计程车消失了。

我那个连忙赶往医院的老公,因为在走廊全力奔跑,还被擦身而过的护士念了几句。

发誓要扳回一城的我,这次开口说的第一句还是——

「……翅……翅膀呢……」

「还是一样,很遗憾。」

「唔——真失望——」

老公把全身通红的次男抱到我面前、安慰我。

「有没有翅膀并不重要。」

他跟我一样,喘个不停。

「就连、身为魔族的我、都不曾、看过、有翅膀的、魔族,一般、为人父母、这时候,只要孩子、健健康康、其他什麼、都不重要、不是吗?」

「可是……」

护士把次男接了过去,在他脚踝套上粉红色脚圈。

「这个孩子叫做有利哟!是不是有那种少女漫画里才会出现的闪亮感觉?所以他一定会像漫画里的天使,长出一对华丽的翅膀才对……不过他不是天使,而是个魔族就是了。」

「什麼?怎麼这麼突然?你这麼快就帮他取了名字?」

因为长男取了「胜利」这麼好的名字,两人的确商量过要帮第二个孩子取个差不多的好名字。但是在具体的命名名单里并没有「有利」这个名字,因此胜马的脸上出现一副打从心底感到讶异的模样。

「是好心跟我一起搭乘计程车过来的学生说:『在我生长的故乡,七月的JULY是念成youˇliˋ哦!』」

「……他是德国人吗?喂、那家伙是不是一脸想要寻死的男人啊?」

「才不是,他超有男子气概的,而且是个有如凉风吹过般清爽的西洋剑选手呢。」

摸著急忙带来却派不上用场的V8,孩子的爹口中念念有词:

「……讲了那麼多,结果出生时还不是消失无踪……」

看来比起没有跟他商量就决定名字,还有其他事更让他在意吧。

「对了小马,当那个西洋剑选手在计程车上告诉我『有利』这个名字时,我的脑海中就出现闪闪发亮的星星哟!我想一定是有利为了告诉我们这件事,才让他出现在那里的。」

「什麼,等、等一下,老婆,这不对吧……你怎麼会有这种想法呢~」

看著眼前惊慌失措的有利他爹,我独自想起某个国家的惯例。

知道吗?帮孩子取名字的人叫做教父〈Godfather〉。不但每到纪念日都要送礼物给自己命名的孩子,一旦亲身父母无力抚养,他还得扛著责任代为养育呢。

但是他就像风一样消逝,可能是没有想到这件事吧。

儿子慢慢从浴室里,西恩弗洛克依旧在他脚边撒娇。

我努力板著脸,指著客厅沙发:

「小有,过来一下。」

「……干麻?」

「妈妈的心情有如萧瑟的秋天一样枯萎。」

如果要说次男哪里像妈妈,那就是他的眼角没有他爸爸那麼下垂。我用力瞪大园滚滚的眼睛,被气势压倒的有利只得乖乖坐下。

一旁的琴塔被摸著摸著就整个肚皮朝天。

「讲、讲话干麻文诌诌的?」

「因为你全身湿答答地回来,又不肯告诉我理由。」

「我都说了,是我掉进水沟……」

「这附近没有能让高中生掉进去的水沟。」

「……啊,其实我是掉进田里——」

「这附近的田从前年就休耕了。」

「啊……」

「听清楚了,小有」

我把一脸幸福的琴塔推到一旁,然後坐在儿子旁边。我从长年以来的亲子关系中,学会哪里是最有效的位置。

只要在这个位置摆出妈妈的模样,我家的小孩八成都会乖乖投降。

「我想说的不是要把学生制服送到洗衣店、或是浪费钱之类的事。妈妈是因为你不肯告诉我在学校发生什麼事,心理觉得很难过而已哟。」

「这跟学校无关啦。」

「你一直到念国中为止,都会把事情告诉我啊!像你第二次恋爱的对象是文艺社的女生、说什麼输给动画的角色、还有毕业旅行时只走你一个人没去偷看女生洗澡,隔天还被贴上人妖的标志之类的。」

旁边传来不成声的哀声。

「小有你要知道,校园暴力这种事是施暴的一方有错,被害人可是一点错也没有。」

「我都说……」

有利深深吸了一口气,可能是下定决心了吧,只见他用有点尖锐的声音一口气把话说清楚——可能是急著把话说完的关系,偶尔有点怪腔怪调,但是还是很可爱。

「我说就是了!今天我骑脚踏车回来的途中,因为看不过国二国三跟我同班的眼镜仔也就是村田健又被之前同一所国中的无国籍两人组勒索就挺身相救,但因为打不赢人家而被强压到公园的冲水马桶里结果发生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我竟然被冲到新潟俄罗斯风格的国家而且在那里差点被杀就是不小心向人求婚还跟人决斗儿差点没命等我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倒在公共厕所里……连警察都来了……」

「天哪——」

「不过我没有被警察抓走。毕竟再怎麼说我也是被害人呢。」

「……小有。」

我捡起丢在地板的上衣,叹了一口又细又长的气,在剧情最高潮时装出叹息的表情:

「既然要说话,起码也要打个草稿。」

我这辈子永远忘不了他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脸上大受打击的表情,每当我遇到什麼不愉快的事情,只要一想起此时而儿子的表情就会忍不住窃笑。

谁叫男孩子只要一进入变声期,就会嫌麻烦而不肯陪妈妈上街买东西、不肯穿粉红色或是太花的衣服、甚至不肯陪我喝下午茶。

所以男孩子真的很无趣。

既然这样,我用这种无伤大雅的型为取笑儿子,应该不至於受到惩罚吧。

谁教他那麼可爱,总有一天会交到女朋友,而且还不会跟妈妈说呢。

不过啊、他真的有办法胜任这麼特殊的职业吗?

毕竟这个儿子可是从事魔的自由业呢。

然後这是後来发现的证物——

我把衬衫、袜子、皱巴巴的手帕,还有黑色绑绳内裤一起丢进洗衣机里……

小有,妈妈好难过喔。
作者: sya    时间: 2008-3-22 19:56
真魔国再相逢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肯拉德稍微想了一下,又摇摇头。
在人声鼎沸周末市民医院里,涩谷夫人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无自觉地抖脚。
次男在主治医生请长假时发烧,只好带着他直奔克雷门斯纪念医院,但里面早已一片人山人海。花了两个小时等待治疗之后,又花了一个小时等医院开处方。
在暖气强到有点热的候诊室里,次男开始逐渐恢复健康。双眼炯炯有神还开心得坐在婴儿车手舞足蹈。
真是的,早知道他这么有精神,就不用找人帮忙照顾小胜,自己带着小有冲到医院来了。毕竟隔壁的玛格丽特太太年纪很大,别说是要照顾那个调皮的长男,反而可能会被长男捉弄。以「冷若冰霜的五岁小孩」让邻居退避三舍的涩谷胜利,最擅长用冰冷的视线把老年人吓倒在地。一想到被聪明儿子捉弄的老妇人,便叫人坐立难安。
倒是英文的「男抖穷,女抖贱」要怎么说,「抖抖抖」吗?还是POORQUAKE?不过美国人静不下心时是不是也会抖脚?
十二月的波士顿四处积雪,街上充满圣诞节的气氛。穿着大衣围上围巾,身穿厚重衣物的人们抱着各式各样的礼物来来往往。像刚刚推着婴儿车来医院的路上,就已经遇到六名圣诞老公公了呢。候诊室的长椅背上也装饰着充满喜庆风格,金色与绿色的缎带。
明明距离圣诞节还有两个礼拜,怎么现在就这么热闹呢?就算那是上帝的生日,现在就开始庆祝也太早了吧。在信仰佛教的日本,就不曾看过有人开心庆祝释迦牟尼的生日。
涩谷夫人对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这么讨厌圣诞假期。难道这是儿子跟儿子的来历害的吗!?
虽然没有翅膀、角跟胡须,但她的丈夫对她承认自己是魔族。即使是没有宗教信仰的无神论者,也不会认为魔族跟上帝关系很好。而且出生四个月的次男,又是预定会成为异世界下任魔王的特殊人物。
「难道……难道因为他是未来的魔王,所以注定在圣诞节前夕发生不幸?像现在苦等三个小时也是上帝故意刁难?」
应该不可能。我老公常说,魔族跟恶魔是完全不同的种族。实际上,现任魔王每年都会寄卡片跟礼物给我们家跟我儿子呢。只不过他好像是故意的,礼物全都是跟美式足球有关的商品,害我这个疯狂棒球迷老公,只好全拿去地方市集义卖。
这时候次男有利在分后色与水蓝色的婴儿车里发出开心的声音,因为有人用担架把满头是血的圣诞老公公抬了进来。
「哇——不要看,你不能看哦,小有!这、这里的环境并不适合婴儿呢!」
十二月的市民医院其实很热闹,受伤的圣诞老公公比率也很高。最近没有什么职业是安全的,连扮成圣诞老人都变成危险的商业行为。像灭火器旁就有个头戴尖帽的街友,厕所前面也有个紧握女用丝袜的年轻男子正低声念念有词。
「天哪,这也太有异国情趣了吧……」
为了不让次男看到这么惊人的画面,于是她拼命转移儿子的注意力。她尝试模仿稻川淳二(注:擅长说灵异故事的日本艺人)对还听不懂妈妈在说什么的幼儿讲述灵异故事,但是讲不了多久就说不下去了。
「涩谷太太,涩谷美子太太!」
「来了——」不过听人家叫我的全名,有种登上杂志封面的感觉呢。
好不容易被叫到名字的涩谷夫人推着婴儿车往柜台走去。可能是处方终于开好了吧,只见一小时前帮儿子看诊的年轻医师手中拿着病历站在那里,而且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有如绒毛的稀疏金发随着空调的暖风轻轻摇动,这是多么令人感到温暖的景象啊。
从年龄跟诊疗态度来看,他应该只是住院实习医生。如此涩谷夫人突然有了上班族跟同事喝一杯之后常有的想法:「再去另一家好了——」其实,她也不是怀疑医生的诊断,只不过眼前这名年轻医生看起来就像是刚毕业的毛头小子,让她有点不放心。
隔壁有个身材高大的褐发年轻白种女性正在微笑。纤细的卷发绑成一束披在右边肩膀,并垂到紫色衬衫上。胸部很大……不,这不是重点。有着浓密的睫毛跟英气十足的眉毛,看起来是个美丽的女强人。总觉得她对我这个患者母亲带有敌意……
她一面微笑一面开口:
「喔——好可爱的小孩哦!现在四个月了吗?哎呀,看到我还会笑呢!」
「咦?是的,没错。他是个不怕生的孩子。」
一点也没错,这个孩子对每个人都是笑容满面。不了解母亲复杂心情的有利,用力把双手双脚伸向初次见面的女性。
「好可爱哦~~请问我可以抱抱他吗?」
「啊,可以,当然可以。我儿子也很开心呢。」
被二十出头的波霸美女抱在怀里,穿着粉红色连身婴儿装的有利非常高兴,小小的右手紧紧抓住对方的胸部。
没关系,没关系,你就趁现在好好享受吧,反正再过十年就没人会给你摸了。涩谷妈妈从容不迫地点头,对儿子的性骚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抱歉让你久等了,涩谷美子太太。咦,涩谷太太的字很漂亮呢。」
「谢谢你的夸奖,我蛮推荐结合式教材的哟!倒是医生,我儿子怎么了?」
「你孩子没事,只是小感冒而已。已经退烧了,只要记得帮他保暖并好好休息,应该就没问题了。对了……」
刚毕业的金发小儿科医生,拿着病历指着身旁的年轻女性,说话的速度突然变快:
「这位是社工人员莫妮·摩黛咪儿。诊断的结果,我怀疑你儿子有遭到虐待的可能,因此请她从儿童保护局过来一趟。」
「什么?」
「我说他被虐待。」
「你说什么?」
听到这个不仅是晴天霹雳,根本就是被雷打到的惊人发言,涩谷夫人吓得目瞪口呆。
她往旁边一看,只见身穿紫色衬衫的Miss摩黛咪儿已经紧紧抱着涩谷家的次男离开。
「等一下,你在干嘛?你要把小有,要把我儿子带到哪去?啊,上次我已经说过了,我绝不会让他行割礼的哟!日本有日本男人的传统文化,也有所谓的形式美……」
「你不可以过去,涩谷太太。」
金色婴儿头的医生抓住她的右手。
「这是为了保护你儿子不受虐待,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他将被带到安全的场所保护。」
「等一下,你说虐待是谁虐待谁啊?我跟我丈夫怎么一点也……」
该不会是那个?难道我们不该在他眼睛刚睁开的时候,就在婴儿床四周摆放棒球周边商品,也就是我们侵犯到选择运动的自由?而且摆的还不是地主队红袜队的商品,而是太平洋联盟(注:PacificLeague,日本职业棒球两个联盟之一,另一个为中央联盟),所以罪加一等?这是不是算是强迫偏爱某个特定球团呢?
还是说因为小有比较可爱,我不该瞒着老公,净买女生的衣服给他?搞不好这点小小的乐趣在美国会被当成是妨碍自我的性向的确立呢。不,老实说不只是买而已,我还很开心地让他穿在身上。甚至还在他很短的柔细头发绑上附有蕾丝的蝴蝶结。
这可是重罪!
「可是可是,小有他很开心耶——!?他一点也不排斥公主装——!?」
「不是的,涩谷太太,并不是服装的问题。是你儿子的身上有一大块瘀青。」
「你说瘀青?」
瘀青……瘀青……我一点印象也没有,我跟我丈夫又没打过小有、也没有不小心让他摔著。甚至没有用他来做传球练习,或是拿球棒做打击练习。
「你听我说,今天请你先回家,在得到法院许可之前不要擅自出境。」
「你说要带他到安全的场所保护……啊、请等一下,Miss摩黛咪儿!请不要带走我儿子!我绝对没有虐待他!我没有虐待他、真的没有!」
「请你冷静一点,涩谷太太。」
「放开我啦,你这个婴儿头!否则我就赏你三下珍妮佛终极特别攻击哟!」
听到我的必杀技名称,小儿科医生吓得脸色大变。可能是从我的语气,了解到这一招到底有多厉害吧。
「快叫警卫!阻止涩谷太太!」
所有在候诊室的人对我投以「又来了」的眼光,彷佛他们对这种事已习以为常。
「等等我啊,Miss摩黛咪儿!到底是不是虐待,只要揉揉看不就知道了吗?我叫你等我一下啊!你没听到横滨的西洋剑女王涩谷珍妮佛的请求吗!?啊!糟糕、我的运动员模式快要爆发了……」
至於Miss摩黛咪儿则趁著混乱之际,抱著脸靠在胸前、满心欢喜的有利往医院的後门走去。她要尽快把这个可怜的宝宝带离魔鬼母亲的身边。她对工作的热情正熊熊燃烧呢。
全身裹在粉红色连身婴儿装的娇小温暖身体发出笑声,很有活力的舞动。
他用圆滚滚的黑色眼睛盯著摩黛咪儿,随即又是满脸的笑容。那个模样真是可爱。这让原本就喜欢小孩的她更是忍不住,紧紧抱住这名东方宝宝。
「喔——你怎麼这麼可爱!小有利,你叫做小有利对吧?」
完全不了解自身立场的涩谷有利,两手一握一放代替回答,看起来真的是很可爱。
「我真不敢相信,竟然有人会把这个跟天使一样可爱的孩子虐待到在屁股上有那麼一大块瘀青!他妈妈一定是魔鬼!我看她不只是恶魔,还是大魔王撒旦——!」
摩黛咪儿当然不知道涩谷家的秘密,更不知道这个家的母亲是普通人类,儿子才是未来的魔王人选,以及有些东方人的婴儿会有蒙古班〈注:经常出现东方人臀部上的胎班,外观有如瘀血的蓝黑色。白人很少出现这种症状,所以有些外国医生,看到这种东方小孩会误以为是受虐儿〉。
另一方面,在社工人员身後的正面入口柜台,有一个儿子被抢走的母亲气到抓狂。
赶来的三名警卫虽然全副武装,但眼前的日本人似乎不太了解枪械的可怕,而且地点是混乱的候诊室,对方又是手无寸铁的激动女性。因此就算警卫赶到,也只敢吓吓她,不敢任意开枪。
於是就演变一场肉搏战。
「这位太太请你冷静一点!如果你没做什麼亏心事,只要忍耐两三天就没事了!」
「放开我、五花肉!」
「只要搞清楚真相就会把孩子还给你!」
「闭嘴、你这个发线超不自然的男人!」
「我说这位太太,法院……嘎唔!」
「叫你闪开没听到啊?亏你这麼年轻还满口假牙!」
她对每一名警卫的称呼都很狠毒。
涩谷夫人抓起手边的铁棍,摆出战争一触即发的架式,害得背後正在吊点滴的老人倒在一边。
发线不自然的警卫大喊:「小心点!这个女人是剑道黑带!?」
「很遗憾,剑道并——没——有——黑带!好了,如果不想嚐到珍妮佛终极特别攻势就马上给我滚开!我才不会将小有交给你们!」
涉谷夫人打倒几个挡路的胆小警卫,从摩黛咪儿的後面追了过去。她确定对方往出入口的方向走去,但是一直走到厕所门口,还是看不到社工人员的身影。只有顶著大光头却满脸胡须的年轻人蹲在那里叽哩瓜拉说个不停。
「可恶!这个臭女人溜得还真快。」
口中说著八成是反派角色的台词,眼睛环顾四周。
「小有……到底跑哪去了……?」
看向通往停车场的玻璃门,也没看到抱著婴儿的女人。
涉谷夫人紧握双手焦急地大喊,希望声音能传到儿子耳里。
「小有被带到城里去了吗……小有进城了吗……有……进城……!」
「没错,有志者竟成!」
眼神空虚、口中念念有词的年轻人,不知为何用力点头。
发线不自然的警卫大喊:
「小心点!这个女人是剑道黑带!」
「很遗憾,剑道并——没——有——黑带!好了,如果不想嚐到珍妮佛终极特别攻击就马上给我滚开!我才不会把小有交给你们!」
涩谷夫人打倒几个挡路的胆小警卫,从摩黛咪儿的後面追了过去。她确定对方往出口的方向走去,但是一直走到厕所门口,还是看不到社工人员的身影。只有顶著大光头却满脸胡须的年轻人蹲在那里叽哩瓜啦说个不停。
「可恶,这个臭女人,溜得真快!」
口中说著八成是反派角色的台词,眼睛环顾四周。
「小有……到底跑哪去了?」
看向通往停车场的玻璃门,也没有看到抱著婴儿的女人。
涩谷夫人紧握双手焦急地大喊,希望声音能够传到儿子耳里。
「小有被带到城里去吗……小有进城了吗……有……进城……!」
「没错、有志者事竟成!」
眼神空虚、口中念念有词的年轻人,不知为何用力点头。
跟店家要求坐在靠北边的位子,青年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下。
眼前只有令人心烦的医院停车场,以及没什麼客人的便利商店。
眼睛半睁、一脸不悦的女服务生,连杯水都没送就过来点餐,口中还嚼著薄荷口香糖。点完餐之後马上送上咖啡,然後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
我的态度是不是跟她一样差?
想像自己打扮成女服务生的模样,伟拉卿肯拉德不禁苦笑起来。红色格纹的桌巾似乎让他想起国界附近那家餐厅的围裙。
不过,这里是严冬的波士顿,跟乾燥温暖的艾尔沙瓦约截然不同。白雪代替黄沙覆盖在柏油路上,路上的行人纷纷竖起衣领。
可能是平日的下午时段,店内显得十分安静。既没有默默用餐的上班族,也没有出门接孩子放学的婆婆妈妈。
坐在大概是为了省电所以暖气不强的位子,咖啡不断冒著热气。肯拉德把带来的报纸往桌上一丢,双手握住白色的咖啡杯,暂时温暖一下手指。
这个国家连饮料都是黑的。
当抵达这个世界时,的确曾因为这种事情吓了一跳,但是随著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也逐渐熟悉地球的习惯,不再为一点小事就感到讶异。
咖啡也是。第一次喝的时候实在忍受不了那种苦味。不过在美国也待了快一年半,少了咖啡反而静不下心来。
不晓得有没有办法把咖啡的种子带回真魔国?不过祖国的气候并不是四季如夏,很难有什麼收获吧。
发现自己竟然会想到这些事,肯拉德不禁想要嘲笑自己。
回想当初来到这里以前,自己对所有事物都感到绝望,也不在乎未来。既没有生存的价值,也没有活下去的意义。
但是现在呢?
不仅顺利完成任务,也开始考虑到回国一事。甚至还想了一下退伍之後的事。
真魔国与地球的社会结构差距太大了。要是在这里长大*****,回到国内应该会感到相当强烈的迷惑与讶异吧。就自己的亲身体验来说,真的是感触良多。
正因为如此,我必需活著回去,为魔王打点所有事物。必须慢慢改变国家、城堡及随侍的人们。为了迎接那位大人物,必须花点时间做些改变。
伟拉卿看了一眼丢在桌上的报纸,但是并没有仔细阅读上面的文字。
……其实是希望一直……
「肯拉德——」
听到自己的名字,把视线移向入口,看到许久不见的友人正用力挥动织瘦的双手。
「你好吗——?」
熟悉的缓慢语气、眼镜、还有笑纹。
他将比食指还长的长发轻轻绑在後面,但似乎没什麼用,无论是脸颊还是额头,都有几撮头发贴在那里。
他是在国界附近认识的地球「同事」,小儿科医生荷西?罗德里盖斯。後面还有三个人影,可能是他的朋友吧。
「我才想说好久不见……却看到你一个人在傻笑。难道那种小报有什麼有趣的报导吗?让我看看……独家新闻!猫王还活著……肯拉德,你可千万别相信哟!他已经死了十年了。原来如此、就是报上出现这种报导,难怪外头有个老兄拼命在弹吉他——」
瘦到有些病态的男人开心地走过来,拉开肯拉德对面的椅子。他今天穿的不是平常那套医生白袍,而是一套看起来好像是制服的灰色衣眼。
跟他一同前来的同伴默默拉开椅子,在罗德里盖斯身旁坐成一列。
形成一对四的特殊席次。
「……你朋友?」
「没错。各位,打个招呼吧——这位是刚刚跟你们说的肯拉德?伟拉先生哟。」
三个人同时举起右手,异口同声地用粗哑的声音说:
「嗨、肯拉德。」
「……三位好。你们的默契似乎很好呢。」
「那是当然罗——虽然我们是联邦军人,可是因为默契太好了,所以才被称为,『黑色三连星〈注:出现在动画「机动战士钢弹」里,由吉翁公园的王牌驾驶员马修、盖亚、奥尔迪加三个人驾驶德姆所组成的MS〈MOBILESUIT,由驾驶员操纵的人型机动兵器〉小队。他们的机体涂装以黑、紫色为主,所以被称为「黑色三连星」〉哟!真的是让人意想不到呢。』」
对「军人」两字有所反应的肯拉德盯著朋友一行人的服装。罗德里盖斯身上的灰色加黑色的组合,让他看起来更瘦。其他三人的配色虽然有些不同,但都是类似制服的打扮。
体宽大於身高的壮硕男子是红色系、其他两个人是蓝色系。棕色卷发、身材又高的男子不知为何还抱著一颗涂成绿色的球。
「……请问各位加入哪一支军队?而且还抱一颗篮球。」
「这是哈罗〈注:动画「机动战士钢弹」里,主角阿姆罗所制造的绿色球型机器人〉。」
「咦?这不是篮球……」
「是哈罗。」
罗德里盖斯挥动右手,笑得两只眼睛眯了起来。
「真是的,肯拉德,我们并不是真的军人哟。我们可是为了明天开始举行的全美钢弹学会才来波士顿的——」
「全美、钢弹、学会?」
即使搬出所有从NASA的教材上所学得的知识,也不记得有什麼「全美钢弹学会」。说不定有跟钢或弹有关的学会,但是两者同时研究……
「既然你们没有加入军队,怎麼穿著什麼联邦军的制服出席?」
「嗯。虽然就款式来说吉翁军比较受欢迎啦。不过跟夏亚〈注:动画「机动战士钢弹」里,言翁公国的王牌驾驶员「红色彗星」夏亚?阿兹那布尔〉比起来,当然要选择木马〈注:动画「机动战士钢弹」里,主角阿姆罗等人所搭乘的母舰「白色基地」〉而且还要是初代钢弹〈注:钢弹系列作品里历史最悠久的「机动战士钢弹」〉」
只见男子们深表同意地点头,看来地球上还有许多自己不了解的事。
「可以学到不少东西哟——像是讨论殖民卫星如果堕落的话会发生什麼事〈注:钢弹系列作品里杀伤力最强的作战。将宇宙中的殖民卫星丢到地球上,一举破坏地球重要据点。除此之外还有改变气候等副作用〉,以及测定出席者的新人类〈注:钢弹系列作品专有名词『NEWTYPE』意指移民宇宙之後产生进化,拥有适应宇宙生活的特殊能力的人〉指数等。我们这次将发表新武器……嗨咻!你看,这是光束链锯〈注:仿自钢弹系列作品中经常出现的格斗武器「光束军刀」〉。」
罗德里盖斯骄傲地拿出怎麼看都像是普通电锯的东西,在肯拉德眼前挥舞。倒是肯拉德的脑内搜寻出现了杰森这个人名。
「……我不太赞同你带那种东西进餐厅。」
「没问题啦,这又还没完成。而且光束输入功率有也有设限。倒是肯拉德……」
就在他准备转变话题时,旁边三个人突然站起来,似乎是用他们的方式为两人著想。
「舰长,我们去一下对面的便利商店。」
「咦?啊——也对,要帮芙劳〈注:动画「机动战士钢弹」里,主角阿姆罗的青梅竹马〉买剃腿毛的体毛刀才行。顺便也买一些明天的粮食跟必需品。无线电带了吗?」
腿毛茂密却露出双腿的壮汉用力点头,看来他就是芙劳。
不过罗德里盖斯又是哪里的舰长?为什麼要用到无线电?肯拉德快对自己的判断力失去信心。难不成瘦弱的小儿科医生只是他的伪装身分,真实身分乃是美利坚合众国「联邦军」的军官?
「啊、话说回来,用角色名互称也不太方便啊!毕竟会场上会有许多人做同一个角色的COSPLAY。」
……COSPLAY?
什麼嘛,原来他们跟友人约札克一样喜欢特殊装扮啊?望著走出餐厅那三个人的背影,伟拉卿肯拉特不由得松了口气、放下心来。要是无法察觉职业军人特有的感觉,这对军人来说可是个大问题。
仔细打量送上来的四种面包,罗德里盖斯开心地握著叉子,先从眼前巨大的苹果派开始动手,拉出裹在蛋奶酱里的苹果。
「我提早了到了,所以就去饭店找你,但他们说你不在,你把鲍伯帮你准备的房间退掉了对吧,那你现在住哪?那可是饭店顶楼的总统套房,你有什麼不满意的啊?」
「太豪华了,我住不惯。」
「你又来了——虽然一身飙车族的打扮,但是你在祖国不是王子殿下吗?本来就应该住在像欧洲的房间里啊!而且床铺还有铺罩帘呢。」
「没这回事。在军队里除非当上士官,否则是不可能住单人房的。偶尔放假回家竟发现房间已经被调皮捣蛋的弟弟占据。」
肯拉得把快冷掉的咖啡一饮而尽,随即望向窗外:
「而且那家饭店离涩谷家太远了。」
「啊、也对。你还住在波士顿呢——因为我家的阿健已经回日本了。倒是那位『凯萨大帝』好吗?」
小儿科医生从盘子拿起第二个面包。看到他狼吞虎嚥的样子,肯拉得不禁苦笑。
「是有利。」
「对喔,有利要在美国待多久?」
「不知道。我应该会先离开地球吧。」
「是吗——」
咬著叉子的罗德里斯盖用细瘦的手指把垂下来的浏海拨开。鱼尾纹突然消失,表情变得很正经:
「虽然不是我们生的,但是一想到他们什麼都不记得,不禁觉得有些落寞呢。」
点头表示赞同的肯拉德,继续望著市民医院後门的停车场及灰色的磁砖墙。
「那一位将来预定以国王的身分,回到那边的国家……怎麼了吗?」
肯拉德粗暴地踢开椅脚,站了起来。
守护了四个月的孩子居然在玻璃窗的另一边若隐若现。在前往停车场的出入口现身的有利,身上穿著跟到医院时一模一样的淡粉红色连身装。但是,抱著开心不已的婴儿的人,并不是涩谷夫人。
「那是谁……?」
伟拉卿冲出餐厅,往弯著身子躲躲藏藏的女人那里跑去。
莫妮?摩黛咪儿抱著天真无邪的婴儿,躲在最前面的车子後面。
她看到不死心的母亲站在出入口对面。
「喔——不愧是日本人,真固执呢。不小心一点,孩子会被她抢回去的。你放心,小有利,大姐姐绝对会保护你、再也不会让你遭受到残酷对待了——好痛好痛、好痛!不要拉我的头发啦!还有,不能随便女生的胸部哟!如果不是手背,会被人说是性骚扰喔!」
这个小宝宝真不怕生。突然被带离母亲身边,却不会吵著要找妈妈。
不过现在是十二月,对四个月的婴儿并不算好天气。若一直让他待在室外的寒风中,自己反而会被控告虐待呢。
摩黛咪儿的车子停在里面。要是在走到车旁的途中被那个魔鬼母亲追上了,事情就麻烦了。毕竟对方是来自武术之国的日本。所有女性不是艺妓就是女忍者、男性都是武士或笨领主,根本猜不透他们会有什麼绝技。
「没办法,这个时候只好使用雾隐术了!」
口中喃喃念著现代忍者几乎不用的忍术,摩黛咪儿继续压低身子往後退,然後轻松用背部及臀部推开停车场旁边的小型便利商店大门。
「先躲在这家便利商店跟那个女人耗吧。放心,她很快就会放弃。」
收银机前站著身穿直条纹衬衫的店员,还有其他三名应该都是客人的男性。不晓得他们是哪家保全公司,制服看起来一点都不威严。三个人明明外表很粗犷,却在那里比较女用体毛刀的种类。
「不可以、千万不要跟他们眼神交会呦,小有利。」
为了不让他母亲发现,摩黛咪儿悄悄往里面移动。
口中喊著「小有、小有」并四处寻找的母亲从玻璃橱窗前经过,就在这个时候——
「没错——!有志者事竟成——!」
一名年轻男子一面怪叫,一面踹开左右开启的店门冲了进来。在门口的刮泥垫滑行二十公分之後,马上用两手抓冲锋枪指著店内:
「所有人听著!这家便利商店已经被我占领了!要是不乖乖听我的话,我就用这家伙在你们的大肠打个洞哦!?」
在场所有人不由得用手按著自己的大肠。
男子身穿磨旧的皮衣跟同色系的皮靴,还有传统图案的毛衣。从激动的声音可以判断年约二十几岁,但是除了大光头跟没整理的胡须,几乎无法判断长相。
因为他完全处於蒙面的状态。
的确是看不出长相,可是两只眼睛像线一般细,鼻子嘴唇往两旁拉扯,一副凄惨的模样。看不下去的摩黛咪儿战战兢兢地发表意见:
「那个……我觉得你用女性丝袜蒙面好像没什麼用——」
「少罗唆!附近的玩具店没有卖总统的面具啊——」
连威胁的言词都说不好。
看似学生的打工店员开始翻开厚厚的说明书:
「这该不会是传说中的便利商店抢匪?等等等等等等啦,等我翻到那一页……呃、假如有抢匪闯进你的店……一百一十页……手无寸铁的状况、持枪的状况、情绪平稳的状况……哇、全部共有二十页。不行了,那麼多字我怎麼看得完。」
「你讲这什麼话啊!亏你还是个大学生、竟然这麼不像话!可恶、波士顿的未来会变成怎麼样啊——」
男子发出不符合便利商店抢匪的叹气,将冲锋枪对准天花板。随著枪声发射的子弹把灯打破,碎裂的玻璃碎片纷纷落在店内。
跟著枪声一起惨叫的男子拼命解释:
「等等、这是误会。你们不要误会,我不是真的打算开枪打你们!」
看不懂说明书的学生店员,把自己的事情撇在一旁开始发牢骚:
「老兄,你有仔细看过冲锋枪的使用说明吗?现在连小孩都会用枪……」
「啊——」
黑色眼睛瞪地大大的宝宝,紧握著双手上下挥动,拼命大哭。可能是被巨大枪声吓到,之前开心的情绪早已消失无踪。摩黛咪儿连忙抓著陈列架上的玩具在有利面前晃动:
「你看~~小有利,是小鸭鸭哟——?屁屁黄黄的还会呱呱叫,很可爱吧——」
嘹亮的警笛声响彻云霄,几辆警车赶到现场。听到枪声的行人与陷入恐慌的涩谷夫人几乎在同一时间报警。
从直接冲进停车场的警车里走出一名身穿双排扣灰色大衣,头戴黑色帽子的男人,嘴巴还咬著没有点燃的雪茄,样子跟现场的状况不太搭。
「很好——所有人各就各位!红队、白队、桃队、雪队的队长,准备就绪立即报告——」
「警长,不是红队,是REDTEAM。还有白色跟雪是同一个颜色。」
「唉呀、原来如此。」
身穿双俳扣大衣,人称为警长的男人对正经八百的制服警官讲的话点头表示赞同。脸颊圆鼓,看起来像黏上去的鬓角也跟著微微抖动。他环顾开始聚集的围观群众,满意地点头:
「嗯——围观的群众里有四名圣诞老公公。」
「看来是大丰收呢,警长。」
冷静的制服警官开始说明内部的情况。
「小队长,那边是人质的家属对吧?」
「没错,被社工强行带走的婴儿正在店里。」
「被社工强行带走?」
涩谷夫人握住赶到现场的丈夫的手,脸上因为恐惧、紧张及其他因素而失去血色:
「口里说著『我会揉揉看!』的年轻女子故意找我的碴、把我的儿子抢走!我在後面拼命追,而且小有也哭个不停。你们听、那是那孩子特有的哭法呦!他的哭声不是哇哇大哭,而是呜呜喔呦!我在那家便利商店隐约看到小有的头就是那个又黑又暖和的头顶!」
咬著雪茄的警长自信满满地说:
「这位太太请放心,既然我们来了就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了。我还带来说服嫌犯用的高龄老母,跟以及万一的便利商店抢匪防治小组呢。」
美子这才回头看看身後担心得猛咬手帕的老妇人,还有一群满脸胡须、凶神恶煞的男人正在对她挥手。那群男人的可怕眼神,与其说他们是专家,倒不如说他们正是以抢便利商店维生的。
「啊,抱歉,忘了自我介绍,我是迪亚斯警长。然後等一下要对决的可恶嫌犯……他叫什麼来著,小队长?」
「请等一下。」
制服警官将扩音器贴近嘴巴,用极为冷静的语气发问:
「警告嫌犯,仔细听著,你已经被包围了!报上名来!」
从小型便利商店的玻璃门後方传回激动的高亢声音:
「我是在市区开了一间小书店的——!」
「哎呀,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强纳森?泰勒啊?」
「你认识他吗,小队长?」
「不是,那附近的书店也只有泰勒开的那一家。」
现场一阵骚动。
「开书店却叫TAILOR〈注:男性服装裁缝师〉?那不就跟开面包店的叫BARBER〈注:发型设计师〉一样怪。」
鬓角像松鼠腮袋的警长一手拿著扩音器:
「啊、啊、啊、啊、啊,开关开了吗?你有听到我说话吧,强纳森?我是迪亚斯警长!唔喔!」
扩音器发出强烈的干扰音,警长的腮袋……鬓角因为惊吓而鼓了起来。
「警长,你的声音太大了。」
「啊,是吗?强纳森,你千万不能动人质一根汗毛哦!总之不要冲动——话说回来,你母亲来到现场了——」
「我妈妈早在五年前过世了——」
咬著手帕的老妇人脸色变得很难看,警长轻咳一下又说:
「……呃……辛苦你了。去跟会计领钱就可以走了。」
原来是警方刻意的安排。迪亚斯警长继续握著扩音器,摆出耐心谈判的样子:
「我们谈谈吧,强纳森。要不要跟我们交涉呢?你听我说,当抢匪是不可能成功的哦!小心不要偷鸡不著蚀把米——」
「我不是抢匪——!」
这次换便利商店抢匪防治小组慢慢离开。
「这麼说你是劫持人质,是劫持犯罗!喂——小队长,立刻召集专门处理劫持人质的小组过来!跟嫌疑犯交涉的谈判专家来了吗?」
「刚刚到了,正拿著他的御用金麦克风待命。」
拿著金麦克风的男人轻轻点头往前进,还翘起他的小指:
「嗨,强纳森先生。我是谈判专家威廉。为了跟你聊聊特地来到这里。我先声名,我是真心想要帮助你,让我们一起找出解决的方法吧。因此我们有必要知道双方的事情,互相了解才行。我先说好了,等一下再换你。请先听我的第一首歌『我出生在威斯康辛州』。作词作曲、主唱、编曲、合音都是我,我拥有五种不同面孔。」
在金麦克风独唱以前,不适任的谈判专家就被人用车载了回去了。涩谷夫人看到现场人才严重不足的状况,不禁吓得脸色惨白。
「天哪、怎麼办,小马!看样子警方根本就靠不住。我们一定要设法救出儿子。」
身为一家之主,也是两个儿子的父亲涩谷胜马,虽然有些下垂的眼睛让他的脸看起来没什麼精神,不过他握紧拳头做了个决定。
「对方劫持人质是想要赎金吗!?嫌犯的目的因该是赎金吧!?他想要多少?说说看要多少钱啊!好吧——小有等著!纵使要爸爸卖身,我也会把钱筹出来的!」
他拼命把身上的厚毛卷到胸前。
「咦,小马?不会吧?你在说什麼啊!?」
「你看这个腹部,是不是很容易划开啊?日本人内脏的价码可是比想像中还要高!」
「小、小马你在说什麼啊?这是犯罪呦!」
「尤其最近四个月是哺乳期,我可是滴酒未沾哦。肝脏可是很得很!」
听到老公当著众人面前的发言,妻子连忙补了一句:
「等一下、等一下,餵奶的人是我!绝对不是我丈夫餵喔!」
「这位太太,能不能请你不要一直讲餵奶……」
正经八百的制服警官尴尬地纠正她。不一会儿攻击的矛头就指向没出息的警方:
「什麼嘛,这还不都要怪你们警察太没用了!?既然有时间阻止百姓不合理的举动,怎麼不快点把我家的小有救回来!」
「可是我们也是组织的一份子,没有上级的指示就无法行动。」
「啊——真是的!都这种时候还只会说指示指示指示!也就是说没有上级的指示跟许可,你们就什麼事也办不成是吗?难怪你们美国zf会那麼伤脑筋。」
儿子被抢走的母亲说话越来越激动:
「没关系,既然你们打算按兵不动,那我去救小有好了!别看我这个样子,婚前可是威震当地的『横滨蓝波』呢。就算是单枪匹马,我也要冲进去、把店里变成 人间炼狱。『横滨蓝波~地狱的7-11』哎呀!这标题真不错,跟白天播放的电影名称好像哦。」
「等一下、等一下,老婆!你不能把里面变成地狱、不可以啦!」
「好了,谁借我一把机关枪吧!既然药师丸博子〈注:日本女演员,曾参加电影院「水手服与机关枪」的演出〉办得到,我不可能办不到!」
「哇——我老婆发疯了——」
老公跟警察发出惨痛的喊叫声,连忙把手边的武器藏起来。要是在这种时间唤醒她什麼特殊快感,铁定小命不保。
伟拉卿与罗德里盖斯一面在不远处观察那对夫妻与警察的行动,一面听著无线电传出来的声音。
「里面的情况怎麼样,芙劳?人质的数目跟状态如何?」
这里的芙劳指的是身穿红色系制服的壮汉。虽说他们并没有愁眉苦脸,不过罗德里盖斯的三名友人都被困在店里。
『除了我们以外,还有一名婴儿跟疑似母亲的女人,虽然还有一名打工店员。婴儿刚刚一直嚎啕大哭,可能是哭累的关系,现在正抓著小鸭鸭,把头埋进那名女人的胸部。』
「陛下真可怜……」
肯拉德不禁喃喃自语。
『对我们来说可是羡慕不已呢。倒是我们想请示舰长是否该趁这个时候进行哈罗攻击。』
罗德里盖斯轻轻皱眉头,然後对无线电的通话端说:
「哈罗攻击?最好还是不要,又无法确实篮球会反弹到哪里去,还是不要轻举妄动,随便刺激嫌犯。倒是嫌犯强讷森?泰勒是个什麼样的家伙?」
「他是一名光头又留著胡须,二十几岁的白人男性。虽然身上有枪,但还没有开任何一枪。右手背有逼真的CookieMonster〈注:芝麻街里的人偶〉刺青……啊……嘶哔——……窝闷湿……歪星扔〈我们是外星人〉……」
「啊……可恶,米诺夫斯粒子〈注:钢弹系列作品原创的物理理论,拥有妨碍电磁波通讯等多种效果〉开始不稳定了。下士,下士?」
带著期待敲了几次只有杂音的通讯器,但是情况毫无好转。
从车里窥探那家便利商店的肯拉德担心地叹了口气:
「手背有刺青……而且手上有枪,或许是什麼特别组织的成员呢。太危险了,得尽快把有利救出来才行!」
「况且警察也不太靠得住——」
「总之得设法潜进店里才行。」
罗德里盖斯想起劫持犯的新闻画面:
「要不要提出交换人质或粮食支援的要求?」
「便利商店里就有卖吃的了……而且那种工作不是都交给便服女警吗?」
「啊啊——对哦……啊,那男扮女装潜入怎麼样?我这刚好还有一套女性COSPLAY的服装呢!」
罗德里盖斯从大行李拿出红色系制服跟金色假发。可能是心里作用吧,总觉得他眼神显得很陶醉:
「你看~~是雪拉〈注:动画「机动战士钢弹」哩,白色基地的成员之一,也是夏亚失散多年的妹妹〉。」
「……唔!」
不曾这麼惊慌失措的肯拉德难得拉拉白色短裤:
「……饶了我吧,一般都是从後门潜入的吧?」
纵使脸上明显露出失望表情,小儿科医生还是从行李箱拿出危险的机器:
「这里还有因这种状况带来的新武器?光束链锯。只不过无法发射光束。」
「换句话说,只是把普通电锯罗?」
「大错特错,它可是不需费力就能砍断任何粗壮树木的光束链锯。」
「普通电锯不就是这样?」
两人在不引起警察注意的状况下悄悄绕到便利商店後面。在空瓶与垃圾桶乱堆放的店後面,有一扇看似办公室的棕色大门。他们启动锯链之後才发现——
「……这好像是不銹钢门耶。」
这样就锯不开了。
「嗯、看来不能用杰森的方式呢——」
管他的,就算被发现也无所谓!
肯拉德开始焦躁,用尽全力踹开棕色的门。
门上的铰链随即脱落,门也重重地倒在地上。
「好极了,开门了!」
「想不到你也挺粗鲁的嘛。」
环顾办公室内不之後,肯拉德把挂在墙壁的直条纹衬衫披在身上——看来似乎是这家便利商店的制服。
「你在外面守著,如果警察准备硬闯进来就阻止他们。」
「怎麼阻止!?」
「你不是有最新武器吗?」
虽然锯不开不銹钢门,但是如果对方是人类,应该是轻而易举吧。
看到穿著店员制服的伟拉卿大方走进便利商店,手持武器的强纳森?泰勒惊讶地大叫。
「嗨,强纳森!」
「你是谁?竟敢光明正大走进来!这家便利商店已经被我占据罗!」
从瞬间反应就能大概看出他的战斗力跟熟练度——从对方被吓到的样子,再加上没多加考虑就站在窗边的粗心举动来判断,明显是外行人。
虽然自己也是用枪的外行人,但是从身上的口袋都扁扁的,没有塞满备用子弹的样子来看,对方应该也不太擅长用枪。
犹豫该不该举起手的肯拉德,继续走在灰色地板上:
「我是总公司派来的。不好意思,现在是店员交班的时候,那个人的班只到三点为止。」
打工人员发出松了口气的声音:
「总算得救了,我下午还有课呢!收银机的钥匙我摆在咖啡机後面没关系吧?啊、护身用的枪放在柜台下面。」
「这里有枪吗!?」
敌人反射性地把枪对准肯拉德。五名成年人质都吓得不敢吭声,但被当作枪靶的本人却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
「啊、别担心。我很遵守用枪手则的,是奉行不开枪不持枪也不慌乱主义的人。」
「有这种想法的年轻人,真是叫人敬佩。」
「在我眼里你也很年轻呢。」
强纳森?泰勒当然不知道肯拉德的实际年龄。即使他看起来像青少年,但是在地球已经算是上一个世纪的遗物了。
「话说回来,能不能让那个婴儿跟妇女离开?尤其那个孩子只是四个月的宝宝,在这里待太久不太好。无论原因是什麼,总是要体谅一下弱者比较符合人性吧?」
伟拉卿往後面的货物架看去,朝罗德里盖斯的三个同伴瞄了一眼:「虽说只是旁观者,但他们是联邦的军人,应该已经做好随时处於危险之中的觉悟了。」
芙劳露出失望的表情:
「拜托!白色基地里大部分都是平民耶!」
被说到痛处的强纳森?泰勒板著脸,不过隔著女用丝袜来看,不管什麼表情都一样。
「只要照我的要求去做,我马上放他们走!」
「既然如此,就快点提出你的要求啊。」
「可是警察都默不出声——」
「咦?」
无力的双手垂在身旁,不曾听过这种夸张事的肯拉德,也发出十分惊讶的声音:
「这应该是你主动提出吧?亏你还是持枪闯入的嫌犯,怎麼这麼胆小啊?」
「要你管,从小我就被灌输『谦虚是种美德』的观念!」
说完强纳森就往天花板开了一枪。灯被打碎,玻璃碎片哗啦啦掉下来。大概是因为这次是刻意恐吓吧,电灯就这麼全部熄灭。
「危险!」
伟拉卿反射性冲到货物架的走道,用身体护住那名女性。
「……有没有受伤?」
「没、没有,我没事。」
虽然年纪比自己小,但是被这麼爽朗又有男子气概的青年对自己表示关心,莫妮?摩黛咪儿心中不禁感到一阵悸动。
但是她马上就失望了。因为对方的视线很明显不在自己身上,而是怀里的小婴儿。他想保护的是这孩子。
「……小有利也没事呦!」
「太好了,我好担心他会受伤。」
刹那间变成纯情少女的她,觉得自己真是有够笨的。
「你是谁?你认识这孩子对吧?是受他母亲之托,要把小有利抢回去吗?」
双手抱著温暖身躯的摩黛咪儿立刻转身背向他。看到对方充满敌意的态度,他的脸上不禁露出苦笑:
「我怎麼可能受他人之托呢?我跟陛下……我跟他根本就不认识。如果要说我是谁……我应该算是护卫之类的人吧?」
「就算不是保镳也是保姆吧?竟然找外人来接送孩子,怎麼会有这麼冷酷的父母啊?」
「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肯拉德坐在两人旁边,用手轻戳睡得正香甜的有利脸颊。纵使处在不算安全的环境里,他的脸依旧是红咚咚的。右手紧紧抓住的黄色小鸭鸭则压在肚子上。
「他的母亲被警察阻止而进不来,否则她铁定会抓著机关枪或火箭炮〈注:机枪与火箭炮都是动画「机动战士钢弹」里,吉翁公园的MS萨克的制式武装〉,单枪匹马冲进来呦。可是就算没有任何武器,她也会只凭勇气跟母爱来救有利的……别看她一副千金大小姐的样子,她可是出人意外的热血妈妈呢。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虐待自己的儿子。」
有利笑了,可能是听到有人在称赞妈妈而感到开心吧。只不过他还听不懂人话,而且刚刚在睡觉,应该是听不到才对。但是看到他天真无邪的纯洁笑容,肯拉德也不禁露出笑容。
他还没有遇过任何悲伤的事。
肯拉德喃喃说道:
「好想看看你的眼睛啊……不过,你还是继续睡吧,现在还是继续睡比较好。」
请你继续乖乖睡觉。
在摩黛咪儿怀疑以前把手伸出来,再次斩钉截铁地说:
「他母亲不是像会虐待小孩的人。」
「我在学校里学过,也调查过好几例这样的CASE……很多虐待小孩的父母看起来都像是温柔的大好人。你看这可怜的瘀青。」
摩黛咪儿让睡著的宝宝转身趴著,把他的连身服拉到臀部。
「哎呀!」
没想到会看到未来国王的屁屁。就如同摩黛咪儿所说,上面有个拳头大的瘀青。
热心工作的社工早已热泪盈眶:
「……太狠了,真的好可怜。」
「嗯——我是没看过他的臀部啦。」
「她竟然如此残酷对待这麼小的孩子,真不晓得有多痛呢。啊~~不过幸好让执行第一份工作的我救了出来,小有利能够得救真是太好了!」
「你是新来的吗?」
「是啊,至少我是第一次独自亲临现场。只不过……没想到会被卷入这种事……」
燃烧著工作热情,年轻人特有的骄傲瞬间消失,摩黛咪儿让摆出蛙式动作的有利躺在膝上,肩膀随著深深叹息下垂:
「竟然让出生不到半年的小婴儿置身在这麼可怕的环境里……照理说,他现在应该在保护局的温暖床上抱著标准尺寸的奶瓶——图案还有熊熊跟兔兔两种呦——不过小有利是男生,应该是熊熊吧。里面装了适温的牛奶,也有过敏体质专用的奶粉喔……对不起,小有利。」
菜鸟社工难过到鼻酸。
「……我原本是打算救出你的。」
肯拉德打断她的话:
「其实他很与众不同。」
他的视线缓缓落在沉睡的有利身上,然後又慎重其事地使用SPECIAL这个字:
「他很与众不同,并不柔弱。」
摩黛咪儿刹那间说不出话来,但又马上语气激动地摇头:
「不,不管你怎麼说,我都不会把小有利交给你!不管他是强是弱,在大人面前,婴儿根本毫无反抗馀地不是吗?可是他居然被打到留下这麼大一块的瘀青,那个母亲是恶魔!」
「喂、那应该是蒙古班吧?」
「咦!?」
突然有人开口说话——把枪扛在肩上的泰勒正盯著他们。
「对东方人的婴儿来说这很稀松平常、并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像我家附近的中国城,那里出生的小孩屁股都有呢。虽然这不是重点,不过他的屁股跑出来了。」
「什麼!?」
「在东方还有『蓝屁股』的小鬼这句话。不过这个家伙的班真的很像瘀青呢——快点把他的屁股盖起来啦。啊、对了——」
劫持犯若无其事指著呈蛙式睡姿的婴儿提出建议:
「我最近在育婴书上看到,趴著睡并不太好哦。」
脸色跟医院床单一样白的Miss摩黛咪儿,用发抖的手按住额头:
「你、你这一说,我也想到东方人特别注意事项里有『蒙古班』……可、可是我怎麼、怎麼会犯下如此基本的失误……医生应该也看得出来啊?」
「你们在搞什麼啊?至少也该看完一整本的育婴书吧——《富士山宝宝的LOVELOVE天使》可是超级长卖的畅销书哦!」
「嗯,我有看过那本书。」
「什麼!?」
摩黛咪儿讶异地望著肯拉德。
「我也看过了。」
「我也看过罗——」
「为了学习日文,我看的还是原文书呢。」
就连联邦军制服三人组都这麼说,害得逃不出去的打工店员跟摩黛咪儿垂头丧气。
强纳森?劫持犯?泰勒不耐烦地咋舌:
「没错,就连最需要吸收知识的专家,还有人生中最有机会读书的大学生都是这样,真受不了!你们平常就是不爱看书,就连最起码的指南书都记不起来。」
在玻璃门另一端的停车场中央,警方出乎意外地再次跟嫌犯交涉。几乎被遗忘地迪亚斯警长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进店里:
『你想要用什麼车逃亡?一、保时捷。二、法拉利。三、我们的克莱斯勒。』
泰勒没把话听进去,只是抱著枪坐在地上:
「……难怪我的店会关门。就连学生跟小孩都不爱看书,我那间小书店很容易倒的。」
「倒了吗?」
肯拉德伸出手来,想把趴著睡的孩子翻过来。只不过当手伸到孩子腋下时,可能是被吵醒,孩子发出猫咪般的声音——他不高兴被人从睡梦中吵醒。
「我刚刚不是说了吗?先帮他把屁股盖起来吧。」
「啊~~对喔。嘘——陛下,不会有事的,马上就可以回家了。」
顾虑到跟摩黛咪儿争执会造成麻烦,因此他并不打算强行抢走有利。她的做法虽然有点过火,但的确用心为孩子著想。只要多累积经验,未来一定是个很好的社工人员。
警方依然持续继续单方面的交涉,逃亡用的车辆也有越来越多种选择。
「四十二、JAGUA。四十三、光冈〈注:日本的光冈自动车。大部分的车种都是接受预定的手工车〉。」
在女子膝上的有利不太安分,频频翻身。可能是睡得不安稳而感到不高兴吧,不断挥舞手上的小鸭鸭。
「唔——」
「怎麼了?你还是比较喜欢趴著睡吗?陛下真是任性呢。咦,要给我吗?谢谢,那麼我会拿回城里好好摆饰的。」
当肯拉德接下递过来的黄色小鸭鸭,孩子发出开心的笑声。在婴儿长大前所使用的特殊语言,可是连NASA教材都无法解读呢。
「嘛妞呼啊咕喳——!」
「……觉得你好像提出一个困难的话题……亏我还特地学了英文,结果还是无法沟通。」
任由有利握住食指的伟拉卿,在自我嘲讽地笑著。
自己再过不久就要离开了地球了吧。虽然有些难分难舍,但终究不能等到有利长大*****。
真想紧紧抱住他。
即使早已约定见面,但是他不想等到那个时候,现在就想紧紧抱住他……
肯拉德只是闭口不说话,把手指从意外有利的小手里抽出来。
他们不能在这个国家见面,必须在他的国家真魔国里,以主从的关系见面。要是让他记得两人有过什麼亲密的行为就不好了。
「我怎麼觉得你比那个女人还会照顾婴儿啊?」
靠著柱子坐著的泰勒扯掉蒙在脸上的丝袜之後说道。男子拿下丝袜的长相,就跟时下的年轻人没什麼两样。只不过他是大光头。
「看你好像还是高中生或是大学生……你有小孩吗?」
「我带过我弟弟……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弟弟阿~~」
泰勒的眼神飘向空中,无意识地把手伸进胸前的口袋里摸索,里面没有香烟。便利商店里虽然有,不过听到睡醒婴儿的开心笑声,让他很乾脆地决定要戒烟。
「我家也有两个弟弟,小时候为了照顾他们吃了不少苦。我们家从爷爷那一代就在开书店,但是我老爸很早就过世了。一直独立持家的老妈也在五年前的意外过世……只不过是一家独资经营的小书店,所以勉勉强强靠著当地居民撑了下来。」
他看著开始吵闹的婴儿,不过眼神并没有敌意。
「……但是现在的都市小孩都不会上书店了。而我们跟大型连锁书店又沾不上边。如此一来就算进书也都卖不出去,导致书店从好几年前就是赤字,只能关门大吉。」
瞒著泰勒偷偷翻阅说明书的店员开始送咖啡给在场所有人。纵使大家觉得怪怪的,也都欣然感激地接受了。
「喔,谢谢你。」
「不客气,这是我们店里的服务。」
不晓得他是看哪一页的指示呢。
「小学生跟国中生都常到这家便利商店呦。小孩子的数量应该没有减少才对。」
「……没错,小孩全都待在便利商店或停车场。他们在便利商店买吃的,在停车场买毒品,然後跑去地下俱乐部鬼混。现在每个机灵的小孩都有毒品,更令人惊讶的是他们的口袋里有枪。他们持枪如果不是要抢劫,难道去买个东西要带枪吗?以前可不是这样,只要一到MARVEL〈注:美国的漫画出版社,旗下有许多脍炙人口的作品。如《蜘蛛人》、《X战警》、《夜魔侠》、《惊奇4超人》等〉的出书日,孩子们放学之後就会绕到我的店里。不用在停车场把包好的书交给他们,他们就会在我的书店里站著翻阅或跟同伴聊天打发时间。可是现在呢?别说是字了,他们连漫画都不看。所以我的书店倒了,人们已经不需要它了。」
「所以你才劫持人质?」
瞄了有利一眼的肯拉德看到他嘴角在抖动,突然心想:请你安静一点吧,我马上就会送你回家的。
「所以你才劫持人质吗?是为了勒索重建书店的资金?或著想取得赎金,等顺利逃走之後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
「不是。」
「不然,你为什麼要这麼做。」
「我想让大家知道。」
「知道什麼?」
泰勒的表情变得很开心,连同手上的塑胶杯一起举起左手。这个姿势要迅速开枪是不可能的。不过肯拉德的脑里想著更蠢的事——枪里是否还有子弹?这个男人会不会打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开枪。
「电视台不是会来采访吗?就是电视台的SNG车啊!我想站在车子前面让大家知道我的书店倒了!告诉大家孩子们已经变了,足以让我的书店倒了!告诉大家孩子们已经变了,足以让我的书店关门,我就想在电视机前面告诉大家这件事。我想告诉那些校长、教师、教育委员,以及波士顿的大官,说你们都错了。」
泰勒隔著百叶窗窥视外面,确认SNG车是否来了。但是停车场里只有对逃亡车辆有兴趣的警长不断列举著汽车厂商:
「六十五、庞德车。六十六、蝙蝠车或尼莫车〈注:电影「天降奇兵」里尼莫船长拥有的爱车〉。」
已经到了很难取得的境界。
一直在意「你不要老是站在窗边」的肯拉德,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
「那种事情你大可不用劫持便利商店,直接向市教育委员会投诉就行啦?」
「我当然投诉过了,可是我只收到波士顿市内的学校图书馆寄来的明信片,上面写著『本馆已经增加五本霍桑〈注:NathanielHawthornc,十九世纪美国作家,成名作为《红字》〉的藏书了』那样怎麼能鼓励孩子多读书啊!略有深度的文学作品只不过是图书馆的装饰品,高官们根本就不懂!〈注:本句是仿自动画「机动战士钢弹」里,夏亚在搭乘无脚的MS吉昂之前,整备兵说的名台词:「脚不过是装饰品,高官根本就不懂!」〉」
可能是被粗暴的语气吓到,有利突然哭了起来,满脸通红的他不断挥舞手脚,用没人听得懂的幼儿语哇哇大叫。摩黛咪儿尝试摇晃膝盖哄哄他,不过似乎没有停止哭泣的徵兆。
「啊,对不起啊,小公主。喂、你们两个!你们不是保姆跟儿童局局员吗?好歹也唱首儿歌给他听吧。」
警长像是要逼疯非爱车人士一样,不断用扩音器大喊:
「八十一、TOMY。八十二、TAKARA。八十二、BANDAI。〈注:以上三个为日本为知的玩具厂商〉」
这已经不是人类可以搭乘的车辆尺寸了,而且还念了两遍八十二。
「啊——喔呜喔呜,啊——喔呜喔呜!」
摩黛咪儿被惊人的哭声搞得不知所措,只好向隔壁的年轻人求救:
「怎麼办,这孩子的父母是日本人耶,你知道什麼日本儿歌吗?」
「搞什麼,你们连儿歌也不会吗?他只是个小婴儿,就算是他听不懂儿歌的内容也无所谓。真是没办法,把孩子给我,关键就在於旋律、节奏,还有心跳……」
就在泰勒把冲锋枪丢在地上,站起来准备有利的同时——
男子先前还靠著的柱子突然断裂,墙壁与玻璃窗破裂,对比两色的警车冲了进来。
「唔喔喔,发生了什麼事!?」
屋顶随著轰隆声塌了下来。
摩黛咪儿一边惨叫,一边用手掩护头部,然後尽可能转过身往旁边靠。
商品向雪崩般从展示架上掉落,建筑物的碎片不断从天花板掉下来。她弯下身子想保护膝上的孩子,却突然感觉不到原本吵闹的宝宝重量。
「小有利!?」
突然有条断裂的电线,掉落在娇小身躯滑行的前方,落地的同时还不断弹跳,迸发出蓝色的火花。要是碰到的话铁定完蛋。加上这家店本来就不大,就快没有时间跟距离了……
「小……」
摩黛咪儿不由得闭上眼睛把脸转过去。
「有利!」
肯拉德飞身扑向地板,伸出双手在仅差数公分之处把娇小的身躯捞了过来,接著抱在怀里滚向瓦砾较多的地方。
短短两秒,水泥屋顶便塌了下来。随即听到女人的惨叫声跟铁箱被压毁的声音。这家店已经完全崩塌。
「……陛下?」
落在背上的碎片越来越少,肯拉德终於松了口气。
触碰著下巴的柔软物微微抖动。他慎重地抬起头来,只见四周笼罩灰色的尘埃,根本无法分辨现在是白天或黑夜。
「陛下……太好了,您平安无事。」
怀里的婴儿似乎还处於惊吓状态,小嘴半开,双手紧紧抓著眼前大人的衣服。
黑色的大眼睛泛了几次,开始低声咳嗽。
「……啊——」
「没事的。」
彷佛在等待这句话,有利开始放声大哭。
「对,已经没事了,请不要哭得这麼伤心。」
感觉到眼角因为安心与喜悦而发烫的肯拉德紧紧抱住孩子的身体。在怀里发抖、哭泣的小生命如此柔软,温暖得几乎让人感动落泪。
他的确就在自己的臂膀里。那天,他用肉眼寻找躲在云层里的太阳,往天高举祈祷的完美球体。当时还不属於任何人,但现在的确是他的灵魂。
「……一切都是您的。」
肯拉德轻轻在他额头吻了一下。
「总有一天,这世界的一切终将属於您。」
在那天到来以前——
「请您保重……也祝您往後的几年能够过著幸福快乐的日子。」
伟拉卿一面在哭红的耳边轻述誓言,一面温柔摇著孩子的身体,而且为他轻轻唱出刚刚在路上听到的歌曲。
那是这国家的歌曲,连歌词都是七零八落,只知道合弦乐器的旋律是在歌讼人性。
哭的不停的声音哑了,可能是哭累了或感到安心,最後只剩下抽咽声。
当摩黛咪儿弯著身子躲开断裂的支柱往里面看时,宝宝已经不再哭泣,像是想起什麼似地轻轻哼著鼻子。
「太好了……小有利他没事吧?」
「他没事,不过你的状况好像不太好。」
她的额头有一道好大的伤口。她设法用被血染红的手帕阻止血液流进眼里。
「放心,伤口不是很深。倒是我满脑子只想著不知道该如何向小有利的家人道歉……我竟然闯了这麼大的祸……做出如此无可挽救的事……我该如何请他们原谅我?如果我辞掉这份工作,是否能得到他们的宽恕……」
「我觉得你只要道歉就行了。」
肯拉德遮住有利的眼睛,不让他看到流血的场面。
「只要诚心道歉,我想她们会感受到你的诚意。他们并不是会随便怪罪别人的人,只要了解你这麼做是为了孩子好,他们一定会理解的。来——」
「什麼?」
「他让你抱会比较好。」
随意擦去额头上的血,他把娇小、坚强又温暖的宝宝轻轻交给摩黛咪儿,然後依依不舍地拭去黑色眼睛流出来的眼泪,并用异国语言轻声说:
「请您忘掉、把今天的事都忘掉。您不能忘记如此可怕的事。愿您在往後的日子直到回到您的国家以前,能够健健康康平安无事。」
年轻的社工心想,这孩子究竟是在什麼地方出生?因为自己听到的是一连串从未听过的异国语言。
「我们……在真魔国在相逢吧。让我……让我们苦等许久的双黑魔王。」
老实说,头发跟眼睛的颜色并不重要。
「您一定……会来吧?」
当肯拉德把手掌贴在哭湿的脸颊,有利握住我的小指。
彷佛在交换真心的承诺。
Miss摩黛咪儿撑著站不太稳的脚走出了瓦砾堆。
「小有!?」
涩谷夫人硬撬开扭曲的铁门,嘴里喊著爱子的名字跑了过来。这名母亲终於让早已呼呼大睡的宝宝回到自己的身边。看到哭得红肿的双眼,摩黛咪儿内心感到非常难过。
「那个、我、做了……不可挽救的事……」
「谢谢你!是你让这孩子没有落到警方手里对吧?」
「是的,他没落在警方……什麼?」
自己分明犯了错还让对方道谢,摩黛咪儿感到十分疑惑。根据激动的涩谷夫妻表示,无视家属反对的警察似乎要强行采取早突袭早解决的方式。她们夫妻俩对警长又打又踹,极力说服他不要这麼做,不过甩掉他们跳到警车的警长却趁势驾车冲进店里。
摩黛咪儿转过头去,只见鬓角鼓鼓的警长被压在只露出车尾的警车里。而看起来正经八百的制服警官把他的手铐在背後。
「警长,你回转失败了对吧?」
「你错了,小队长,我只是把油门刹车搞错了。不过小队长,为什麼我的开车技术这麼差呢?亏我还这麼喜欢车子。」
涩谷夫人稍微听了一下他们的对话,又立刻把话题拉回自己的儿子身上。
「啊~美国警察果然很可怕!真的感谢你保护我的儿子,『愿意揉揉看』小姐!你是小有的救命恩人哟!」
「不,是府上的保姆……」
「保姆?我没有雇用保姆哟。倒是你的额头伤得很严重,需要救护车吗?虽然用走的去医院比较快啦。」
说完这些话就没再说话的日本父母,开始哄著他们那个顺利克服初次冒险的儿子。
莫妮?摩黛咪儿一面拿手帕压住额头的伤口,一面看著救护人员把担架推过来。当担架从眼前通过,她发现躺在银色铁管架里的人是强纳森?泰勒。他的手脚似乎都被瓦砾压断,唯一没有受伤的左手被手铐铐在担架上。这也难怪,虽然没有人受伤,但他毕竟是劫持便利商店的嫌犯。
躺在担架上出现在医院入口的男子四周,正如他所希望地被各家电视台记者团团围住。但是站在那道人墙最前面的,是联邦军制服三人组——运气超好的三人都毫发无伤。
「你说进口日本漫画!?」
泰勒提出疑问。
「没错,强纳先生。我可以称呼你强纳吗?不只是漫画,还有跟动画有关的周边商品跟录音带。」
「一定又会有小孩子聚集在你的店里呦!你的书店将变成波士顿的秋叶原!」
「我猜也会也不少大朋友——」
强纳森?泰勒在移动的担架撑起上半身,对著原本是人质的三个人大骂。他当然不晓得那三个人怎麼会那麼开心,被团团包围又无处可逃的自己,现在几乎跟人质没什麼两样。
「我跟你们说,我接下来会在牢里蹲很久。就算你们提出那种重建方案,我现在也没办法去做……喂、喂——小姐!」
被固定在铁管担架的泰勒,一看到摩黛咪儿便挺直膝盖想要站起来。
「孩子没事吗?」
「没事。」
「太好了!」
话一说完,他又「碰!」地发出声响把背靠在又白又硬的担架布上。那三个人马上围过来,想要试著说服书店老板。
「又还没开庭,先不要说你在牢里待很久啦。虽然不至於无罪,但是跟你对待我们的方式比起来,警方造成的伤害还比较大的。我们大家愿意出来作证,也愿意帮助你孤苦无依的弟弟经营书店。」
「怎麼样?你就进口日本动画的相关商品啦!」
「我们也会帮你寻找融资银行的。」
「刚刚谁提到融资了?」
纵使站在距离很远的地方,涩谷家的经济支柱涩谷胜马的耳朵可是很灵通的。
「有谁需要融资吗——?请过来找我,涩古胜马很乐意为您服务呦。」
他一面跟在抱著儿子的妻子後面,一面寻找不知所措的创业家。
摩黛咪儿把手伸到额头轻轻触碰即将凝固的血块。与她年纪相仿的医护人员走过来轻拍她的肩膀:
「来,你的伤口也需要治疗呢。其他人都送医了哦。」
「他呢?」
「你指的『他』是谁?现在的伤患只剩你一个哟。」
摩黛咪儿环顾停车场,寻找身穿条纹衬衫的棕发身影。
「那个人应该先去就医了吧。」
「不可能,他没有来这里啊。他在哪里!?是他救了宝宝!」
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但就是没看到肯拉德的身影。
不过在警戒线范围外看乐闹的人群里,倒是有六个圣诞老公公。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肯拉德稍微想了一下,又摇头说:
「没有吧!」
有利一面回想起白天的会话,一面在石造浴室里伸展身体。这两天以来第一次可以洗澡,浴室不但像包厢,而且还是个人专用的。浴槽宽到几乎可以测量游泳成绩。
「果然如此,我想也是。我怎麼会认识外国人呢……话说回来,这里好像也不是地球。照理说,我跟恶魔或魔族应该一点关系也没有吧~~」
嘴里念著「我跟神明也没有关系」的有利沉进水淹到鼻子下方的程度。
「有谁进来了吗?啊~~是那首歌……是肯拉德对吧?」
他被门後的女性声音吓得差点把水吸进鼻子里。
「你在唱什麼拉布密〈LOVEME〉的歌对吧?我也很喜欢那首歌,只不过那是异国语言的歌词,所以我根本就听不懂……哎呀?」
从有利进来的入口反方向处,出现了一个身体围著浴巾的女性。是个女孩?不对,是个女人。她是拥有一头及腰金色卷发的性感女性,与有利的距离仅有一公尺,水深刚好到她胸口。
「啊啊啊啊啊,这这这……这个,我不知道这里是男女混浴!」
「没关系,不用怕,这里是魔王陛下专用的浴室。我只是因为习惯在这里洗,不小心进来而已。而且陛下还哼著同样的曲子,我还以为是我儿子呢。请您不要在意,新?王?陛?下。您就是新王陛下吧?」
有利吓得目瞪口呆,一脸春色汤漾的蒸气快从脑门喷出来的表情:
「你跟儿子一起洗澡啊!?」
性感女王露出颇有深意的笑容,织织细指一边摸著健全少年的肩膀,口中一般说:
「如果不介意,陛下要不要跟我共浴呢?呵呵呵,好可爱的陛下哦。您唱歌的声音也很好听呢。对了~~瞧您年轻又稚嫩,皮肤又这麼有弹性……好刺激哦!」
「那那那那那是我随便乱哼的,不过我鼻音很重—————————!」
她望著像是故障留声机的有利,笑著说:
「嘻……真可爱。」
刹那间,有利留下无法形容是哭声还是鬼吼的叫声一路往外冲。总之他还记得在腰际围上浴巾,撞倒门之後就逃得不见踪影。洁莉拾起浮在水面的小鸭,口中念念有词:
「我们一定会再见的,我重要又可爱的人们。」

[ 本帖最后由 sya 于 2008-3-22 20:01 编辑 ]
作者: sya    时间: 2008-3-22 19:58
弟弟


弟弟真的很无趣。

从小无论我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没想到一上小学,就摆出一副「从今天起我独立了」的样子,无论我怎麼说,他就是不肯照我的计画走。即使我发挥爆裂主厨的手艺,他也不肯吃超辣的料理。

而且不管我怎麼求他,他就是不肯叫我葛格。

在一般学校都已经开学的九月中旬,涩谷家的长男?涩谷胜利被蝉声吵醒了。枕边的卡通造型时钟正指著下午一点半。窗外不畏酷暑的小学生边发出怪叫声边把球往墙上踢。

都已经日上三竿,理应在楼下的母亲竟然没上来叫儿子起床。可能室在冷气够强的客厅里看重播的二小时连续剧吧。

不管过著多麼放荡的生活,她对还在放暑假的大学生就是不闻不问。

才想说视野角落好像有什麼在动,原来是电脑的萤幕保护程式。因为自己玩刚买的游戏直到天亮。

「……糟糕……」

这麼说来,电灯跟冷气也都开到天亮。要是被弟弟看到自己这麼样子,一定会被念个不停。今天是星期六,早一点的话应该回到家了吧。

涩谷家的次男涩谷有利是个健康的优秀高中生,很少跟学校请假。他几乎都会准时起床,不管天气多热都会吃完早餐再上学。担心身体受冷,所以不喜欢吹冷气;又怕体能变差,所以不搭公车或电车。

现今社会像他的这样的高中生已经不多了,堪称是稀有的四肢发达健康宝宝。

虽然四肢发达不一定头脑简单,不过他真的不擅长念书。每年暑假接近尾声时,总是看他对著堆积如山的暑假作业抱头苦战,边挨哥哥的骂边熬夜赶作业。

但是今年不一样。

上了高中的弟弟,有史以来首次不靠家人的帮忙安然度过八月。据他的说话,是靠国中时期的朋友帮忙,所以把作业全都解决了。

怎麼会有这种事!这下子换他的家人伤脑筋了。如此一来不仅没有迎接九月的干劲,也没有夏天结束的真实感。

「……今天是九月……九月几号啊?」

口中喃喃问著丢脸的问题,涩谷家的长男?涩谷胜利终於起床了。

国高中小学已经放完暑假,也没有补习班老师的兼差可做。他一只手伸向枕边找寻眼镜,一只手伸向内裤抓痒——这是附近邻居绝对看不到的模样。

这个家唯一的女性——也就是母亲,从以前的口头禅就是「男孩子真的很无趣」。不过最进母亲已经不再对自己念这句话了,彷佛对这个长男不再换有任何梦想跟希望。

从小学一路升到高中的这十二年来,他一直是个成绩优秀,邻居赞誉有加的好学生,现在还是符合众人期待的一桥大学的学生。虽然视力不太好,不过外表还算不错。但是毫不避讳公开尊敬的人事石原慎太郎的涩谷胜利真正模样,只有家人才知道。

像是他瞒著好有架设评论美少女游戏的网站、喜欢的类型是雷尼?什麼修特拉瑟〈注:美少女游戏「樱花大战2」的花组成员雷尼?米尔西修特拉瑟ReniMichstrale〉、内衣裤全都是母亲买的、考了两次练习驾照都没过。涩谷胜利的黑暗面是绝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

这些都是追随自己仰慕的石原慎太郎,即将背负东京都未来的天才,见不得光的过去。

说到见不得光的过去……

「啊——是谁啊?还有那麼大的附加档案……」

在确认收件匣的时候,看到许久不见的旧识传了封MAIL过来。反正一定又在提同样的事,这个频频更换住处的美国人现在好像待在亚利桑那州。

那年夏天,三男一女的涩谷家万万没想到会不得已到海外生活。

因为全家的经济支柱小马,也就是涩谷胜马接到通知,要被调派到纽约三个月。

「所以我才问你为什麼是纽约呢?不是我们住惯的波士顿,而是大都市纽约?我觉得公司是在故意刁难你!」

「公司干嘛刁难我啊?如果是德州或阿拉斯加,你叹气我倒还能理解。问题是那里有摩天大楼、还有曼哈顿、还有自由女神像哟!而且……」

被气势汹汹的涩谷家女主人压倒的胜马,吓得把「还有两座棒球场」这句话嚥了回去。

「你可以尽情欣赏原味原汁的音乐剧啊!」

「天哪~~真吓死我了,竟然要我去看音乐剧!你是叫我这个德州珍妮佛去看看音乐剧吗?好、那我问你,你推荐哪一出呢?」

「……像是『猫』啊。」

「我喜欢狗。」

「或是『悲惨世界』。」

「我支持贾威警探〈注:Javert,「悲惨世界」里想尽办法要抓主角尚万进回牢狱的警探。〉」

「要不然『万事巨星』。」

「我打从出生就是佛教徒。」

暗地里喜欢「南太平洋」的丈夫放弃再举出推荐的作品。

「那上上当地才有的课怎麼样?」

「当地才有的?帮我压著这里一下,要用力压,要不然松掉的话就惨了。譬如说什麼?爵士乐吗?」

「或是唱圣歌。」

「你是故意挑我的歌唱得不好的毛病是吧?你说的没错,去学点东西……反正有三个月的时间,应该蛮不错的。我刚好也想趁这个机会学会卡波耶拉〈注:capoeira,源自巴西奴隶阶级,结合武术与舞蹈的运动〉呢。」

那是巴西的武术吧!?想像老婆更强更壮的模样,涩古胜马不禁在内心打哆嗦。憋气缠上和服腰带的她,从外表看起来的确是相当贤淑。实际上,她是参加过全国西洋剑大赛的选手,学生时代还以「横滨珍妮佛」之名威震四方……还听得到「是个勇者是个勇者是个勇者」的回音。

那样的老婆要是去学了卡波耶拉,在家里练武的话,不晓得会发生什麼事。姑且不论练不练武,老婆还会在深夜悄悄举起铁哑铃,就连自己的李小龙检定七级也拿她没办法。

「算了算了,上课的事就当我没说。那麼就送你一个大礼,让你去血拼。这个月就让你到第五大道尽量刷吧!」

要是让她认真花钱,也是一笔庞大的花费。但现在不是顾虑那些的时候,毕竟下午还有上司举办的宴会。如果这时候惹火老婆,届时将会陷入没有女伴一同出席的窘境。

生在日本,长在日本的夫妻对於欧美文件特有的聚会最感头痛。虽然不会遭到种族歧视或排挤,只是不懂得知时说笑的丈夫并不习惯那种场合,就连在众集场所不断被说「喔——好美的和服、艺妓、大和美女——」的妻子,每次在回家的路上都快气到爆炸。

胜马只能在心里大喊,大家都叫她「大和美女」的女性,现在正准备去学卡波耶拉——她应该比较接近忍者或武士吧。

话说回来,已婚男性没有带女性出席宴会,这可是会被当成笑柄的,在公司也会被怀疑是同性恋呢。像是悄悄传来的纸箱上,竟邀请自己参加女装同好会时,真的是糗大了。我才不会参加!无论是解放内在的自我的研习会或是六月底的游行〈注:每到六月底,全球各地都会举办同性恋游行〉,我都不会参加!

「好吧——这个月就不要考虑什麼货款的事,尽管拿我的美国运通卡去刷吧!」

美子瞄了他一眼:

「那种事我第一天就烦了。」

「什麼?第一天?」

「因为孩子们的衣服不齐全啊。难得有机会让孩子试穿可爱的名牌服装,结果都是一些黑色或棕色这种倒胃口的衣服。小有应该穿更明亮、更华丽的颜色……」

「什麼——!?」

胜马打开隔壁寝室的门——他有种不祥的预感,非常不详的预感。

次男有利还差一个月就四岁了,这时候正是最可爱的时期,既不会反抗也不会口出恶言,也不会使脸色给别人看。跟长男胜利比起来虽然有点笨,不过从小运动神经就不错,平衡感也很优秀,但走路的速度很快。更重要的是他遗传胜马的基因,才三岁就很喜欢棒球。

昨晚他穿上刚买的洋基队制服款式睡衣,结果发出不像幼儿会有的鼾声呼呼大声,看来他穿得很开心。看著细条纹衣物吓的肚子上下起伏,老爸非常满意地点头。

嗯,很适合他。这孩子将来一定会成为职棒选手!

倒是老婆用目瞪口呆的表情说:

「如果小有适合穿超人力霸王的睡衣,他将来不就得当超人力霸王?」

「那怎麼可能,不要说梦话了。」

这时胜马忘了一件事。次男虽然是父亲实现梦想的道具,同时也是妻子的最爱。

「啊——!」

寝室里的两个儿子正开心看著第四台。次男有利就坐在哥哥两腿之间,对著电视里贪吃饼乾的蓝色木偶大笑。大他五岁的长男则抓著膝盖,开心指著电视画面。

因短期外调而从日本一同前来的们,正在纽约的公寓饭店寝室里天真地笑著。这真是让人感动到微笑的景色,不过问题出在次男的服装。

「小、小有,好可爱哦~~不对,你穿这什麼玩意啊——!?」

已经四岁的小儿子,穿著长度到膝盖的深蓝色连身洋装加纯白围裙,头上的头发硬是绑上粉蓝色蝴蝶结,脚上还套了刻意搭配的蕾丝袜。

「裙子,那是裙子没错吧!?老、老老老婆——你让小有从小穿这种衣服,要是他以後有女装癖,那还得了——!?」

胜利一面抓著弟弟的手腕做动作,一面露出「又来了」的表情,电视里的画面是世界各国的孩子模仿字母的模样跳舞。

「不要当著小孩的面大声嚷嚷啦。」

「啊,对不起。爸爸错了。」

不晓得是混到哪个祖先的DNA,长男显得特别聪明。他常说将来要当什麼博士或是部长,应该会走上那条路吧。

「我觉得靠外表装扮来判断一个人是不对的。」

「嗯,你说的一点也不错……等等!等等等等,小胜!这是爸爸跟妈妈的问题。我说老婆……珍妮佛!珍——妮——佛——!」

有点迟钝的当事人被回到客厅的父亲大喊大叫的声音吓到,愣在原地高举双手。

「……?」

「没事的,小有。那是爸爸跟妈妈的问题。小孩要是干涉夫妻之间的谈话,不会有什麼好事的喔。」

这时候三岁小孩指著电视画面开心大叫:

「V——!」

「对,没错,是V。葛格的名字就是Victory的V哟——」

「Victory!」

「没错,小有是Advantage〈有利〉。」

「阿特……」

「你应该还不会念吧——」

因为有利有点笨。

这对夫妻的争吵,一直持续到门铃响起为止。

两人本来就已经不高兴了,当下更是不愿意去应门。穿过客厅网大门走去的胜马气呼呼地:

「头发要挽起来才好看!露出脖子才算美,要我拿出珍藏的棒球卡来赌也无所谓……有什麼事吗?」

他隔著锁链把门开一个细缝,看到一名陌生男子正笑脸盈盈站在外面,身上还穿著从未见过的制服。跟饭店的制服比起来,颜色比较鲜豔。可能是警卫吧?不过那个白色的五分裤又是怎麼一回事?

「您是Mr.涩谷吧?」

对方突然行了个礼。

「是、是的,我姓涩谷。请问你今天来这里有什麼事吗?」

如果是童子军或女童军募款,应该会派更可爱的年少男女吧。

「我是从纽约分公司派来的保姆。」

「喔~原来是保姆啊~」

确认过对方递上来的介绍信,胜马便解开门锁链。识别证确实注明公司名称与所属单位、还有男子的姓名。

马修?奥森〈注:名字与动画「机动战士钢弹」,黑色三连星之一的马修相似〉,二十六岁,保育人员。

「……保育人员……」

「我取得执照已经有三年了。啊、这身制服是为了跟小孩打成一片而做的装扮,常常被误认为黑色三连星,不过我是联邦军的人。」

「联邦军的人?」

什麼跟什麼?

涩谷胜马因为夫妻吵架而气昏头被搞得不知所措。对方的意思可能是指自己是美国联邦zf的公民吧。管他的,反正自己的确有请纽约分公司派保姆来。撇开次男不谈,长男的英文也比父母亲强,就算不是日本人,沟通应该不成问题。

「总之请进……」

涩谷胜马把门拉开准备让那名男子进来,结果——

「哈罗,Mr?涩谷!」

「咦?」

又出现另一名相同制服的男子。长得比自称是马修?奥森的人还有傀魁梧,脸上蓄著棕色的胡须,简直像是一头熊〈注:长相与动画「机动战士钢弹」里,黑色三连星之一的盖亚相似〉。派过来的识别证也跟刚刚那个人的一样,用粗体字写著「保育人员」四个字。

「我也是公司派来的保姆,虽然常被误认为黑色三连星,不过我是联邦军的人。」

「我不记得有叫两名保姆耶。」

「怎麼了——?」

因为夫妻大战被打断而且和服带子勒的太紧而不太高兴的美子,脚步有点粗暴。

「没什麼,老板好像看我们有两个小孩,特地叫了两名保姆过来。」

自圆其说的胜马用力把门打开——结果正如他预料,第三个人直立不动向他致敬。这次的男子穿得难得一见的粉红色制服,胸前还有著可爱的领巾〈注:动画「机动战士钢弹」哩,芙劳在白色基地上的装扮〉。不过他是腿毛自由发展主义者,反而造成反效果。

「来、来了三个人?」

「嗨~Mr.&Miss.涩谷!我是公司派来的保姆,虽然常被误认为……」

「烦死了!」

心情差到极点的美子粗暴地把门往男子的鼻尖甩上。

「……是黑色三连星……」

第三个人在进屋前就被击墬。

「为什麼会有两名保姆呢!?而且还是看起来这麼可怕的大叔!?」

「大……等一下,搞不好是公司顾虑到孩子在海外会怕生,才特地配合父母的年龄找来这样的保姆。」

「你也太没礼貌了吧!你的意思是说我长得像大叔吗!?」

「不是啦,老婆怎麼会是大叔呢!」

不过,保育人员马修?奥森也才二十六岁。

看来她已经气到要在鸡蛋里挑骨头了。涩谷美子夫人挥舞著马尾逼近丈夫:

「真是——我受不了了!所以我才讨厌来纽约!话说回来,不惜让刚分班的小胜休学,把全家人带来这里究竟有什麼意义呢?如果害他回国之後遭到同学们的排挤,导致他不愿上学的话,这个责任你负得起吗!?」

「你这个家伙婚前还是大放厥词,说家人就是要永远在一起吗……」

妻子一面往孩子们玩耍的寝室方向移动,一面用手指著丈夫。下垂的眼角显得有些畏惧。难不成她这个大和美女想要攻击老公的眼睛?

「还有、不要、叫我、这家伙!」

「对、对不起!」

转身背对乖乖举手投降的丈夫,美子从衣橱拉出行李箱,把身边的东西纷纷塞进里面。惨了,这简直是「我要回娘家inUSA」版本,范围从自由女神像所在的都市,横跨到充满异国情调的横滨。

「不好意思,我们要先回国了。」

「干嘛突然要回国,别这麼任性好不好!下午的宴会怎麼办?那是我上司兼他儿子公开发表大会耶!虽然不晓得要公开发表什麼,但届时也有不少生意上的大客户到场喔!」

「哎呀~~~」

继续坐在长男两腿间的次男指著电视画面笑了起来,完全不受周遭的喧闹影响。他似乎很喜欢不断在大键盘上跳动发出声响的场景——可能是切换到了电影频道了吧。

「看来胜马觉得工作比我们这些家人重要呢。」

「唔!」

糟糕,老婆竟然直呼老公的名字,看来她已经怒火中烧了。

「我想也是,胜马是国际银行的行员,简称围『国银超人』。哎呀——我好像搞错了,你是全球银行行员,应该简称为『全球超人』吧?」

一个像大蜻蜓班的职业名称突然从天而降,让做丈夫的有些被激怒。

「啊~~没错,我是全球超人。为了守护世界金融的和平而跟电脑、计算机奋战的经世济民战士『全球超人』。但是日本制造的全球超人为了跟海外的经济战士作战,绝不能缺少一同出席宴会的女性协助呦!这点小事在波士顿就该知道了吧?」

「那你大可以雇用能在六月的纽约陪你大步走路的艺妓粉红全球超人啊!」

「……粉红全球超人……」

刹那间涩谷胜马开始想像这号人物的打扮,眼神开始游移。

她应该是个载著正经八百的眼镜、妆化得有点浓、年约三时的女性资深行员吧。虽然是负责接洽融资业务的优秀柜台行员,但假日还得扮演上司的女伴。

工作方便别说是一块钱,连一毛钱都不会有所失误,还会帮忙後进的牢骚。就连上司胜马带著点心礼盒低头道歉的次数,也因为粉红色超人处置得当而急遽减少。手上拿著爱用的电子计算机跟附有印章的原子笔,膝盖上是抵挡办公室过强冷气的保温毯。平常使用的文具是本行的吉祥物——小鸭鸭船长的周边商品。

「……这样或许不错……」

「你说什麼——!?」

短短几秒的妄想,让现实生活的老婆怒气如烈火般燃烧。

「看吧,小胜、小有!你们爸爸都老大不小了还沈浸在色色的妄想里。他只要在想什麼恶心事就会眼睛下垂,变成那一种嘴脸呦!啊、等等、小胜!那部电影不行,不能看那部电影!我不是告诉过你们,还不能看有亲亲画面的节目吗?」

「妈妈——这里是纽约,外国就算是普遍级电影也有亲吻的场景啦!」

八岁的长男不断打量激动的双亲,脸上满是讶异的表情。

「就是说啊,小胜。不管哪部电影都有亲吻的画面,我的妄想跟那些比实在不过是小巫见大巫而已。这个欧巴桑的脑筋太死板了——」

「……欧巴桑?」

妻子把手上的钱甩到丈夫脚边,太阳穴浮起青筋。她可能是回想起第一次被附近的小学生喊欧巴桑的那一天吧。那是个深感岁月流逝的残酷而泪湿枕边的夜晚。

「……你不是叫我大婶……而是叫殴巴桑?」

她觉得不甘心的重点跟一般人似乎有些不同。涩谷美子两手插腰,命令坐在床上看著两位夫妻吵架的孩子们:

「小胜、小有,去整理行李!准备跟爸爸说再见!」

「什麼!?为什麼突然要跟我说再见!?」

「我觉得跟喊自己比自己年纪小的女人欧巴桑的人比较起来,这两个孩子不如让我来带还比较比较幸福。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胜马?接下来我要讲结婚以来我从未说过的话哟!」

胜马做好迎接任何冲击的架势。什麼话?什麼话?你到底想说什麼?「难道是其实你是戴假发吧?」只见珍妮佛眼神冷静地开口:

「我要跟你离婚!」

什麼嘛,比想像中的还要普通。

「不对,什麼——!?就算是这样,老婆你也不该带著两个孩子离开吧?而且你搞错了,离婚之後扶养权归母亲的想法已经落伍了!好歹我也当了那麼多年的父亲,而、而且我有经济能力!」

「问题是我有攻击力跟生命力啊!」

「但是我有恢复魔力……不是那个问题!总之,我不会轻易把儿子交给你的!尤其是小有,他可是背负了父亲成为职棒选手的梦想,是备受期待的次男呢!我绝不会让你这个不懂男人的浪漫是什麼的老婆养育他!对吧——小有!」

什麼都不懂的三岁小孩,对弯腰徵求同意的父亲微笑。这时候做母亲的怎能置之不理。

「你的如意算盘打得太响了!随便把梦想加诸在孩子身上未免想的太美了!不是美子想太美,是你想得太美哟!什麼棒球?小有可是有著无限的可能性!运动也不是只有打棒球吧,搞不好还有其他更适合他的项目!我绝对无法原谅为了个人的私欲而以理想名义抹杀孩子的可能性!那种人没资格做为人父母!对吧~~小有,你长大以後想练什麼呢?西洋剑?剑道?还是武打三口组〈注:日本吉本兴业旗下的搞笑团体。以时代剧的打斗为主要表演。虽然名为三口组,但现在有四名成员〉?」

「武打三口组不是运动吧?」

被心爱的妈妈问话,没有一个小孩子会不高兴。有利兴奋地舞动双手、探出身子,几乎快从哥哥的膝上摔下去。

「看吧~~~小有果然觉得跟自己血脉相连的妈妈比较好——」

「太贼了,就算你会餵奶,我也是能挤出一点东西来的!」

「我说的不是奶,是血!」

「都一样啦!小有你听到了没,女人老爱拿母爱或怀胎十月忍痛生下的小孩之类的理论来吓人哦!所以女人很奸诈吧——亲子之间的亲情可是比母乳更重要呢!」

「歪了哟,小马。你这样有点歪!」

「咦!?哪有,我是真发,真发啦!」

对於这对夫妻即将展开的搞笑相声,在一旁冷眼帝观的长男抱著弟弟,从床上下来。他熟练地帮弟弟穿上小小的运动鞋,两个人躲到客厅避难。

「我们走吧,小有。接下来有场大战要开打了。」

「大战。」

「这个字可以不用记啦!」

涩谷夫人发现孩子们不在,是在激烈的大战开打二十分钟後。

穿著联邦军的马修?奥森战战兢兢地敲敲寝室的门:

「那个——」

「谁啊!?」

他们足足花了十五秒才想到刚刚有让保姆进房间。

「还没回来耶——」

「什麼啦!」

发抖的巨汉不知所措。

「你们的小孩去上厕所之後就没回来罗。」

「你说孩子们?两个都还没回来?」

既然这样还不快去敲敲厕所门,看看他们两个是不是在里面睡著了。涩谷胜马一面小声咒骂保姆,一面抓著浴室的门把。停战状态的妻子也跟在後面。

「不好了,要是被马桶冲走怎麼办?」

「少胡说八道,这世界哪有小孩会被马桶冲走……根本就不可能嘛!」

浴室的门并没有锁上。轻松打开门之後,并没有发现长男胜利跟次男有利的踪影。为了以防万一,他们还把水蓝色浴廉卷起来,但是他们并没有蹲在浴缸里。

「啊、厕所在哪里!?」

保姆两人组满脸被将了一军的表情。涩谷夫妻见状不禁皱起眉头。饭店的房间附有卫浴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真搞不懂这些美国人在说些什麼?

「不是啦,因为我们通常住的地方,是共用厕所跟浴室的。」

共用厕所跟厕所?那是什麼等级的旅馆啊?现在连日本民宿的房间都有厕所了。更何况洗脸台在室外,三更半夜如果想干麻还得弯著身子经过走廊,实在太麻烦……

想像到这里的丈夫突然发现一件事:

「等等,这麼说来,我那两个孩子说要上厕所之後就离开房间了,是吗!?」

「啊!正确来说,他们是说『要尿尿』。」

「而且还说,『快尿出来了——』。」

美子马上转变成有三岁小孩的母亲应有的表情大叫:

「哇——他漏尿的老毛病又犯了吗——!?」

「不是那个问题!现在不是那个问题!老婆。」

公寓饭店的走廊跟日本公寓的走廊不一样,并不是适合小三的小孩跟无法自己上厕所的幼童徘徊的地方。而且要是看到那麼可爱……不、那麼聪明的孩子,想必就连初次来到地球的外星人都想绑架他们。天哪、不要再说了!救命哪,千万不要让牛只分屍事件〈注:CattleMutilation,指一连串牧牛离奇死亡事件。相传是外星人干的好事〉发生在他们身上。

「现、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快、快去找他们!万一让他们离开饭店就糟了……」

「父亲大人,我们发现一封留书。」

不是马修?奥森的另一名男子高高举起放在桌上的纸。想到把信摆在厕所的正对面,这两个儿子还真聪明。

「快给我看……『我们即将踏上旅程,请不要找我们。』拜托,这哪里是去上厕所!?根本就是离家出走嘛!」

「好、我知道了,目标是补药!大夥们,准备去找补药——」

「拜托你讲清楚,到底是找补药还是找人——」

这封信还有後续。

『我们即将踏上旅程,请不要找我们。踏上通往那变成大人的阶梯,可是你尚未』

尚未……什麼啊?

「竟然在离家出走的信写下辞世词……小胜真是个可怕的小三生呢。」

「别别别讲这麼触霉头的话啦,老婆!这哪是什麼辞世词啊!不过你放心,无论什麼神童或是天才,很多只要过了十五岁就变得跟一般人没什麼两样。总之先去找他们,无论如何都要在饭店里逮到他们。」

身穿制服的两人用熟悉的动作敬礼,露出猎犬追捕猎物的眼神。

「了解!我们会在饭店里到处搜索,一定会把卡兹、雷兹与吉卜〈注:动画?机动战士钢弹里,滞留在白色基地里的三个孤儿〉带回来的!」

「咦,谁?我家的小孩叫小胜跟小有。」

「不不不,这你就别计较了。就是卡兹、雷兹跟吉卜!」

问题这不是三个人吗?

正当制服两人组跟孩子的母亲准备冲到走廊时,门铃突然响个不停,还响起急促的敲门声。现在不管有什麼急事也没时间理会了。正当胜马开门并准备破口大骂,嘴巴也做出「谁」的嘴形——

「谁……」

只见门口站著一个明明快七月了还穿著灰色双排扣大衣、头戴黑帽、嘴里还刁著一跟没点燃的雪茄,打扮有点不正常的中年男子。因为他的个子比胜马矮,所以胜马现在是往下看的。像松鼠腮袋的鬓角随著室内微风而飘动。身旁还带著一名穿著正式服装的年轻人,及全都是男性的一群人。

「这位太太请放心,既然我们来了,就表示事情已经解决了。我还带来专门幼童失踪的小组,以及熟悉地理环境的纽约活字典『地理狂?唐老爷』呢。」

涩谷夫妻仔细一看,那群怎麼看都像是街友的老人正举起一只手,嗨~~地向他们打招呼。发型是天然的雷鬼头。

「他们是热爱道路、热爱到路上过活的高手。啊、抱歉我忘了自我介绍,我是迪亚斯探员。等一下要搜索的府上可爱的孩子,他的名字……叫什麼来著啊,小队长?」

「请、请等一下,请、等一下!」

美子拼命摇头打断对方的话。

「我好像在哪看过那对鬓角。为什麼你会在纽约……不,那并不重要,倒是我们又没报警,怎麼会有警察跑来呢!?」

「不,我们并不是警察呦,太太。是门房目击到两名单独在外摇荡的幼童,被可疑的计程车载走,於是便通报我们。如果要在广大区域搜寻失踪的儿童,就得靠我们FBI出马了。我们询问大厅柜台之後,发现年龄打扮都很符合府上的小孩,所以就赶来这里。」

妻子突然发出笔墨无法形容的惨叫声,头发还因为过度惊吓而竖了起来。

「呀阿——!这麼说来小胜跟小有被外国人带走了——!?」

「冷、冷静一点啦,老婆。人家搞不好是好心的大叔。」

「天哪——怎麼办?总之先报警,我们得报警才行!」

「都说你们大可不用报警,只要我们来了就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看来尊夫人有点太激动了。这也难怪啦,毕竟宝贝儿子下落不明。喂、小队长,有带安抚失踪儿童家属的职业心理辅导员——?」

「请等一下。顺便一提,我已经不是小队长了。」

穿著正式服装的年轻人用无线电确认之後点头:

「他刚到了,正在上楼途中。」

电梯门打开,一名手握金色麦克风,翘起小指的男子轻轻点头之後走进大厅:

「嗨,这位太太,我是心理辅导员威廉。为了缓和你的心情特地来这里。我先声明,我是真心想帮助你,让我们一起打破这个僵局吧。因此有必要让你知道我的心意,取得信任才行。先从我开始说起好了,等一下再等你们说说两人初识的情形。那麼先听我的第一首歌『我生长在威廉康辛州』。作词编曲、主唱、合音都是我,唯读作曲是杰可麦克森唔噗……」

「不要在饭店走廊大声喧哗!」

在金麦克风开始独唱以前,心理辅导员就被隔壁房探头出来的房客淋了一身湿。

「天哪~~怎麼办,小马!看样子连FBI也靠不住呢!我们一定要自己设法找到儿子才行!」

身为一家之主,也是两个儿子的父亲涩谷胜马,虽然下垂的眼睛让他的脸看起来没什麼精神,不过他紧握拳头点头表示同意:

「说的也是,首先要收集情报。各位,无论多微不足道的情报都无所谓。只要找到我们的儿子请马上打电话给我!我会针对有利的情报提供奖金!」

「啊!你们做什麼!」

一听到有奖金可拿,迪亚斯探员带来的人便全都冲了出去。看来这支专业集团都是拜金主义者。现场只剩下地理狂?唐老爷跟前警长的忠实部下,西装笔挺的年轻人。

另一方面,留下闹离婚的双亲离开房间的涩谷兄弟,从有点瘦弱的房门面前走过,面朝著饭店站在七十二街。

「走——」

「对,我们出去走走。今天天气真好。」

身穿著深蓝色连身佯装外加围裙这种特殊服装的弟弟,用力挥动牵著哥哥的手。看样子心情很不错。

六月的纽约湿气并不重,昨天还是阴天,现在却洒下晴朗的阳光。

夏天就快到了。

「走——把拔跟马麻呢——?」

「爸爸妈妈不会跟来呦,小有。那两个人正在开战。爸爸他们正面临离婚的危机呢。」

「淋昏的鸡?」

「不是啦。」

胜利一面牵著弟弟的小手,一面仔细看著观光指南撕下来的地图。长及膝盖的五分裤里塞著母亲丢在地上的钱包。

「要去哪边好呢?」

往右手边走是麦迪逊大道,往左手边是中央公园跟第五街。无论在哪一边搭上巴士,都能抵达大车站吧。

有利举起空著的手,元气十足地大喊:

「迪士尼——!」

「不可能,这里又不是佛罗里达州。」

「那——游乐园!」

「游乐园?这倒是可以,不过我们得先搭上交通工具。总之要离这里远一点。」

这真不是开玩笑的。

开始往大马路走的胜利喃喃说道。

只是因为离婚就要抢夺宝贝儿子,这算什麼嘛——冷静到让人无法想像这是小三生的涩谷胜利感到十分愤慨。弟弟不是爸爸妈妈的私人物品,但是他们却用孩子年纪小不懂事为由,无视本人意见并随便决定要由哪一方抚养。

纵使他们是我们的监护人,也不能原谅无视小孩人权的做法。

而且要是父母各自抚养一个孩子,自己就必须跟弟弟分开——开什麼玩笑啊?即使是父母也没有权力把小有从我身边抢走。

「大人太蛮横了。」

「馒头?」

胜利一边摸弟弟的头说「不是啦」,一边安排未来的计画。

总之先逃得远远的,再向相关机构提出保护申请。美国是个注重儿童人权的国家,只要依循法律途径,兄弟俩应该可以生活在一起。

但这块土地的治安,对单身行动的两个小孩来说太差了,因此胜利必须提高警觉,好好保护自己跟弟弟的安全。再也没有什麼比小心更重要的。

「总之先搭巴士到宾州站吧。如此一来就能搭电车或长途巴士离开这里。」

「游乐园呢?」

「游乐园等之後再去吧。等我们彻底甩掉追兵之後……哇!」

背後突然有人按喇叭,把两个小孩吓得跳起来——回头一看,一名东方男子从计程车驾驶座探出头来。

「两位小朋友是从高级饭店走出来的观光客,不可以独自在街上游荡呦!」

那个男人有著一对有如两枚海苔的粗眉毛,还有分不清到底有没有张开的眯眯眼。

「我是不知道你们想去哪里,但是只有两个小孩可是很——危——险——呦——!我们当地人是不会啦,但要是你们在中央公园迷路的话,真的很危险哦——!」

「……你真的是本地人?」

眉毛超粗的东方人开朗地回答:

「你们在说什麼啊,光是听我讲话就有NEW约腔吧?虽然我是在隔壁的纽泽西出生的,不过曼哈顿就像我家的院子一样。我从七岁就在这里蹓躂了——」

他该不会把北海道的长万部跟曼哈顿搞混了吧?

胜利重振精神,紧紧抓住弟弟的手。毕竟在街上来来往往的无数计程车之中,还是有心怀不轨的坏人,总之得小心谨慎才行。

「我们要搭巴士。」

「什麼?」

人看起来不错的司机,粗眉变成八字型下垂。

「不能搭巴士啦,今天是六月的最後一个星期天呦。这一天在第五街附近搭巴士是很愚蠢的哦!真是太不巧了,你们还是请爸爸妈妈带你们过去吧。」

「问题就是出在我们的爸爸妈妈身上!」

胜利刻意压低声音,装出悲伤的表情:

「其实我父亲打算把我卖到大联盟地狱训练机构『球穴』去。所以我才带著弟弟从那儿逃出来。」

「咿!」一听到不寻常的组织名称,计程车司机的脸色大变。

「要、要送你去球穴!?」

「是的。还有我弟弟……你看,应是让他穿上啦啦队培训队长的连身洋装。」

「咿——怎麼会有这种父亲——!」

亚裔司机连忙下车把後座的车门打开,东望西望窥视周遭之後,把两兄弟推进去。

「快点快点,要是被发现就惨罗。既然是这个原因,我载你们去车站吧,记得把头压低不要让外面的人看见呦——」

幸亏遇到善良的计程车司机,两人就靠嘴巴哼著「NEW约——NEW约——」的好司机离开七十二街。但是不只笨笨的有利,就连胜利也没发现有人从头到尾看完这一幕。

躲在大楼後面的男子,穿著黑色西装戴著墨镜,一身黑的可疑打扮。他拦下後面的计程车并对拉丁拉丁裔司机说:

「帮我追前面的车!」

「喔?客人是FBI的人吗?」

「你管那麼多干嘛?总之追前面那辆计程车就是了!」

「不是啦,其实我是上个月才来到东部,对这一带还不熟——」

「就算不知道路也不没关系!你只要追前面的计程车就好了!」

「唉呀~~既然是这麼特殊的任务,那我得多收钱才行——」

很遗憾,在纽约市区里,也有几个恶劣的计程车司机。

涩谷夫妻和两名无能的保姆在纽约市警局柜台前气冲冲地抱怨。因为他们对来自异国的上班族家庭实在太冷淡了。

「两位请听我说,即是你们这麼说,他们也才失踪三十分钟而已,我们还无法受理报案。更何况如果跟御宅族有关——」

身穿联邦制服的两人,把手放在脸前拼命挥动,表示他们不是御宅族。

「他们不是被绑架,而是离家出走对吧?很明显他们是离家出走的吧?我们警方可不是整天闲闲没事做,既然是离家出走,我们怎麼可能挪出人手去找。」

「可是,就算是离家出走,我那两个儿子也才八岁跟三岁呦!?虽然小胜的英文很溜,也聪明到人称『冷若冰霜的五岁小孩』,不过纽约并不是适合小孩外出散步并顺利到处闲逛的安全地方哦!麻烦快找吧,无论用什麼法子都要找到他们!那不正是警察的工作吗?」

肚子突到快要看不见脚边的制服警官为难地抓抓鼻子下方。

「就算你这麼说——但问题是优秀警官今天都放假了。我们署里已经呈现严重的人手不足呢——我自己也还有很多事等著我去帮忙呢。」

正如他所说,在他背後工作的警官正忙著团团转——有一个抓著三只话筒,一次回答三通电话的牵手观音警官、被堆积如山的文件团团围住,差点遇难的山怪警官、以及一口气咬著五片披萨,满心喜悦的大食量警官。

至於值班警官则用死心的眼神遥望这个场面,口中念念有词:

「这到底是为什麼呢?为什麼请假的都是一些充满男子气概的优秀夥伴呢?」

「看吧——小马!」

涩谷美子一看到那个样子,马上转过身来:

「我就说警察看不住吧?小马还说会不会发生什麼奇迹,试著跟他们交涉,但最後还是被无情回绝了。警察果然靠不住!我们还是尽快公布奖金寻找犯人、张贴通缉海报吧。如此一来就算是天涯海角也追得到,说什麼都要宰了他!」

「等一下老婆,又还不确定有没有绑匪……可是,如果真是那样,除了要尽快收集情报以外,我们可能还要找个搜寻失踪人口的专家。警察先生,曼哈顿第一的寻人高手是谁?你应该不会连这个都不愿意告诉我们吧?」

面对双手撑著柜台、气势汹汹的监护人,值班员警不由得有点害怕,原本傲慢的态度也有点收敛

「嗯——说到民间厉害的寻人高手,应该就是『追踪儿童小子B级』吧。」

「B、B级行吗?」

「我也不知道他行不行,不过这是他的电话号码……」

一把抢下递过来的纸条,美子立刻冲进房间角落的公用电话。拨完第九个号码之後,出现迟缓的回应声:

『你好,这里是失踪小子B级,你要找什麼东西?』

「是我儿子,我儿子啦!两名小……」

『是不好找的东西吗?』

「怎麼变成馆广志〈注!日本老牌演员,专门演日本警匪影集的刑警角色〉了!」

美子气得用力切断公用电话。

「冷静一点啦,老婆。他也不是円广志〈注:日本歌手兼作曲家〉哦!那只不过是电话留言罢了,那家伙不可能在纽约啦。」

可是丈夫显然没什麼说服力,妻子?珍妮佛早已经抓狂了。身穿宴会的高级和服,头上冒出青筋猛抓头发,已经濒临火山爆发。

「啊~~该怎麼办才好?当我们再这里担心时,小胜跟小有可能已经遭到坏人的毒手了。搞不好已经被邪恶组织抓去改造成邪恶的大哥哥呢!」

「哇——那很可能被迫什麼怪物合体呢!如果能跟乔狄马〈注:纽约洋基队名将,1999年因肺癌病逝〉的遗传基因合体,那可会让我热血沸腾呢!」

从这里可以稍微看到涩谷胜马脑中没人性的部分。

『嘎嘎……哔……沙沙——』

就在气氛十分低迷时,一个机械音适时出现。保姆之一的马修?奥森赶紧拿起系在腰上的无线电:

「我是阿姆罗。」

你是阿姆罗!?

『这里是芙劳?波。』

对方是芙劳啊……混著杂音的无线电,是来自模仿动画角色的装扮,身穿红色制服的保姆。也就是鼻子吃了闭门羹而无法进屋内的第三人。

「其实嘎……已经确定卡兹、雷兹与吉卡往厕所的方向哔……为了以防万一,我跑在後面追赶——」

「用跑的!?真厉害,不愧是飞毛腿芙劳!」

马修?奥森的反应让周遭的人们兴奋起来。

「目标现在在哪?」

『这个吗……嘎——……请打开电视……嘎——哔哔……沙哔……』

「可恶,又是米诺夫斯基粒子!」

你们怎麼不用不用米诺夫斯粒子影响的普通无线电呢?现场的人都很想吐他槽,但认为现在不是好时机而闭口。

「电视、打开电视!」

在听到胜马的指示,正在观看警匪片的频道的年轻警官连忙将电视转到NY1〈注:NY1是一个地方频道,二十四小时服务纽约客的电视新闻〉。这个地方电视台的新闻节目正在转播热闹的街头活动。

『嗨~~我是记者安乔依。不晓得电视前的观众朋友是怎麼渡过六月的最後一个星期天呢?在记者所在的曼哈顿第五街,可是正在举行每年惯例的同志游行呦!』

画面里裹著迷你紧身套装的性感记者,正活力四射地一手拿著麦克风对著镜头送秋波。涩谷夫妻当场目瞪口呆:

「……同志、游行?」

『现在是三点四十分,游行队伍从市立图书馆前朝华盛顿广场走去。成员从每到连超级名模都会吓到脸色发白的美男子,到有如找到同伴的海豹班高兴的怪人。精心打扮、金光闪闪的同志让史匹柏导演都大吃一惊呢!』

SNG车後方式日本难得一见的景象——浓妆豔抹、服装缤纷的女王,还有一群身穿紧身皮衣、头戴墨镜、在腰际垂挂锁链的粗壮老兄在街上大声喧闹。队伍之中有男有女,也有不少在路旁围观的群众。其实里面也有不少人装著很普遍的服装,不过他们就不怎麼引人注目。

这时候有一名女王陛下缠住电视台的转播人员又抱又亲。看到对方逼近的後唇,转播人员不由得拿起摄影机护身。这个举动让镜头照到人们群众的场所。

「啊!」

夫妻俩同时大叫。

「小有!」

他们可爱的次男正在跟一旁的同性恋玩耍。穿著深蓝色连身洋装加缀满蕾丝的围群及粉红色袜子的次男,被全身缀满亮片的变装女王高高举起,开怀大笑呢。

「小、小小小小有!?」

『那麼把现场交还给主播。好好享乐吧~』

「谢谢安乔伊的报导,现场再次回到主播肯特这里。」

转播到此结束,画面上出现板著一张脸、带著粗框眼镜的男性。胜马抓著老旧的电视拼命摇动:

「可恶,我不想看这个眼镜仔!快播小有的画面,我想看小有奋斗的模样!」

「住手、你想破坏警局里的设备吗?」

顶著啤酒肚的值班员警赶紧抓住这个快失控的日本人,那可是十年来跟他苦乐共享的宝贝电视呢。

「你那两个离家出走、下落不明的儿子居然跑去参加同志旅行,无法承受这样的打击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也不要把气出在警局的设备上。又还没确定你那两个儿子是同性恋啊。」

「废话、有哪个三岁小孩就搞GAY的——!好了,既然已经查出地点,确认他们的所在位置,就快点派警察过去保护他们啊!对了车子,把警车借我!我直接去孩子身边!」

「等、等一下啦,Ms.涩谷!那可是一年一度、无法无天的同志游行区域。为了围观群众的安全,我们都会派驻警力,不过要从那麼浩大的游行队伍里找出两个小孩……」

抖著啤酒肚的值班员警,像是在感叹警方力有未逮似的摇头:

「不……老实说我们这种普通警察,并没有勇气闯进那种凝聚力强的集团……」

肩膀夹著三只话筒的警官动也不动、狂吃披萨的警官也停下手,屏气凝神观望接下来的发展。但是他们其中一人——因为文书工作不顺利而皱著眉头的男人,像是做了什麼决定後站了起来:

「值班的别难过啦,虽然我的搭档今天休假,不过我会试著跟他连络看看。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有携带无线电。虽然我答应绝不会说出去,但是为了那两个幼小的孩子,他应该会原谅我的。」

接著,原本一直盯著警匪片的频道的年轻人也意气凛然地站起来:

「我的搭档今天也休假,不过他有携带正在开发中的行动电话,我试著跟他连络。」

结果警局里各个角落纷纷发出「我也来联络」的声音。大家纷纷用无线电、电话、狼烟、旗号等方法呼叫夥伴。

「啊啊,是大卫呢?是我啦,不是什麼诈骗集团。什麼?现在要教你梅拉妮?别闹啦。我跟你说,虽然抱歉坏了你的兴致,不过这是紧急状况啦!」

「苏珊?我是莫妮卡,我知道今天是你重要的日子,不过在你附近有两名离家出走的失踪幼童喔。」

「嗨,邓肯!游行好玩吗?不好意思在这时候打扰你,据报有两个日本小鬼混在你那的游行队伍中。啊?你参加的事同志游行?安啦,我不会跟别人说的,我一定会保守秘密,不会说出去了。你要相信我这个搭档啊!」

在本周的第二天,警局里到底发生什麼事,光是想像都觉得可怕。

时间稍微往前回溯。

看卲圣派翠克大教堂的白色尖塔,计程车司机皱紧他的粗眉。透过车内後视镜看到这个模样的胜利,不安地询问男子:

「怎麼了吗?」

「……好像有人在跟踪我们耶——啊、不要回头看呦。後面跟著一台计程车、还有身穿粉红色制服以超快速在人行道奔跑的女人、还有……」

「用跑的!」

虽说塞车时的车速不快,不过从七十二街跑到这里也有一段距离。只靠自己的双脚跟在汽车後面,这番毅力实在太让人敬佩了。

自称当地人的司机看著前方的道路,不耐烦地搥打方向盘:

「虽然很想说『一切包在我身上,我一定会把他们甩掉』,可是交通塞成这样,根本无法展现我的开车技术——没办法,所谓『树要藏在森林里,牛要养在牧场里』,我乾脆直接开车冲进游行队伍,你们就混进人群甩开追兵吧——」

司机先生话一说完,就突然把方向盘一横,擦过两三辆车挤到前方十字路口然後向右转。连询问是什麼游行队伍的机会都没有。

「哇哇哇哇哇——」

因为没有儿童安全座椅,害得有利从座位上滑下去。

「小有没事吧!?」

「云霄——」

他没来得及说出「飞车」,计程车就紧急刹车。胜利拼命压住小弟,避免他飞出去。好不容易熬过这个冲击,抬起头来往上看,才发现黄色计程车已经被人群团团包围。许多带著大顶假发又浓妆豔抹的脸,正隔著车窗往里面看。

「这里是……」

「好了、两位小朋友,没时间拖拖拉拉的——!你们快点下车,混在人群之中前往地铁站吧——如果要去灰狗〈注!长程运输公司「GreyhoundLines」〉长途巴士的车站,在三十四街的宾州车站或四十二街下车,很快就会看到了——」

「可是车钱……」

在地人竖起大拇指,表示义务助人是不收钱的。

「因为你们只是小鬼——〈注:在动画「机动战士钢弹」里,夏亚在看到萨比家三男卡尔马国葬直拨时所说的名台词〉」

他们一下计程车就被人群团团围住,连天空都看不见。每个人都长得好高大,而且身上都穿著花俏又华丽的服装。

「请问这是……这是什麼集会啊?」

「哎呀,你不知道吗?我们是一群敞开自我心扉的女性,诚实活在现代的女性呦!」

「女……」

胜利差点脱口说出「你们也算女人吗?」但他连忙闭嘴,因为这句话太没礼貌了。即使英文很溜的胜利也对同性恋毫无知悉呢。

大姐姐们一看到穿著连身洋装的有利,如获至宝似的把他举到头顶。

「啊,小有!」

「哇——好可爱!你们快过来,有看过这麼可爱的小孩吗——?我说葛格啊,不晓得你弟弟何时才会踏入我们的世界?如果他现在就加入的话,铁定很受欢迎~~」

「我认为这种可能性很低,因为热中此道的是我妈而不是我弟。」

「哇、好一个通情达理的妈妈呢——」

刚开始被抱到头上的有利觉得好玩,并抓著有如白金汉宫卫兵帽子的假发。但是坐在肩上没多久,小眼睛就开始四处寻找胜利。

「小胜、小胜!」

「我在这里,小有!我在下面!」

「小胜!」

他拼命挥动手脚想到哥哥身边。这时候身材高大,服装也格外华丽的大姐姐一把抱起有力将他放回地面上。

「你们几个别欺负人家小孩子。」

他穿著全身镶满紫色亮片的华丽服装。在午後的阳光照射下闪闪发亮,粗壮的腰上还缠著如拳头般粗、仿自轮胎花纹的腰带——

看起来很像什麼项目的冠军。

「呜!咿呜!好可、可怕——妖怪!」

惊人的外表吓得有利快要哭了出来。其实他害怕的是对方又宽又大的嘴巴,加上鲜红的口红,感觉好像刚吞下一个人。

「喔——!麦可这个名字我已经丢在肯德基的鸡舍里了,现在的我叫做玻沙诺瓦,不叫麦可哦。」

裸露的手臂有心形刺青,不过心形中间的人名好像重刺了两遍。

「听好,千万不要喊我们过去的名字。现在她叫做玻沙诺瓦,我叫梅拉妮。」

站在玻沙诺瓦身边,穿著翡翠绿迷你裙的「女性」如此说道。当他把手插在织腰上斜斜站立时,看来就像邮购杂志里的模特儿一样美丽。此时,从梅拉妮束著紧紧的腰际传来不太悦耳的电子声。只见他熟练拿起无线电,手贴在嘴边:

「嗨~我是梅拉妮~」

听到无线电传来的声音,梅拉妮慌张地压低声音,捂著嘴巴转过身:

「干麻啦,不是跟你说过假日时我不叫大卫吗?今天是六月最後一个星期六,早在半年前我就请好假了耶!嗯?什麼?有两名幼童失踪……你说在游行队伍!?」

他往胜利这边看了一下,又压低声音跟对方说话:

「八岁跟三岁,其中一个虽是男孩,却穿著深蓝色连身洋装及缀有蕾丝的围裙……难不成……啊、我知道了!好。我马上保护他们,了解。」

「怎麼了,梅拉妮~~」

紫色亮片「小姐」担心地等夥伴讲完无线电。真名好像叫大卫的绿色迷你裙「小姐」捂著嘴巴清了一下喉咙,然後把手伸进塞满东西的胸部里拿出警徽:

「啊——咳咳!我刚刚接到通知,说要保护你们兄弟俩。你们父母似乎很担心你们。大姐姐我……不是啦,本警官会送你们回警局——」

「等一下!咦,什麼跟什麼啊?梅拉妮是警官!?」

紫色亮片「小姐」倏地脸色大变。话虽如此,因为他的粉底打太厚,也看不出来到底是从什麼色变成什麼色。

「你听我解释,玻沙诺瓦,这是有原因的。很抱歉我一直没告诉你真相,但实际上我家代代都是纽约警……」

「天哪——!梅拉妮,现在说什麼都没用了!」

「喔唔!」

紫色亮片,也就是玻沙诺瓦「小姐」设法像个女人甩对方一个耳光。但不管打扮多麼光鲜亮丽,内在还是个男人。因此挨了耳光的梅拉妮,也就是大卫〈猜测〉,整个人随即喷著鼻血飞了出来。

「呸,老子除了军人,第二个讨厌的就是警察。」

玻沙诺瓦不屑地说道。他是男人——如假包换的男子汉。不过他马上变回之前的声音,妖艳地扭腰摆臀。紫色亮片再次闪闪发亮。

「两位小朋友,你们趁现在快逃吧!放心,大姐姐是站在你们这边地呦!要是还有其他警察追来,我也会用织瘦的女性手臂阻止他们!」

「谢谢你。」

被放到地面的有利笑眯眯地大喊:

「谢谢你,妖怪。」

真庆幸弟弟的英文不太标准。胜利偷偷叹气,然後抓著有利细小的手离开游行队伍。

「过来吧,小有。」

「嗯、掰掰,阿妖——」

「路上小心哦,小朋友——」

打扮成女侍的参加者推开玻沙诺瓦,准备抓住他们两个。

「喂,等一下!我们接到的联络是要保护那两个孩子……咕啊!」

「别故作亲暱随便碰我啦,警官。」

「快让开,我们要保护那对兄弟……哇!」

「我不会因为你是女人就手下留情喔,因为人家也是女的。」

身上不停掉落紫色晶片的玻沙诺瓦把正义的警官——击倒,光是想像都觉得可怕。

在这片骚动之中,明显跟警方无关的人物穿过队伍冲了进来。

明明快到夏天,却穿著黑色西装戴著墨镜。刚冲进来时还灵巧地运用细柺杖闪过人群。

他的鼻子如果再低个几釐米,历史可能就会改变。他的容貌如果再平凡一点,应该可以追到小胜跟小有。但伤脑筋的是,这个看起来不只五、六十岁的男人,外表跟好莱坞的明星简直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在场的同性恋者怎麼可能放过眼前这个跟大明星劳勃迪尼洛长的一模一样的酷帅男性呢。

「等一下,你不是迪尼洛吗?」

「天哪,是真的耶!哇、不愧是帅哥——哇~~他脸上还有刮胡子的痕迹~」

「你们误会了,我不是迪尼洛。哪个人帮我栏下那两个孩子!他们是我朋友的小孩,请帮我拦住他们!」

被人群挡住去路的他拼命把手伸长。但那对小兄弟还是顺利逃走,两个背影不一会儿就变得越来越渺小。

「哎呀~讨厌,迪尼洛?你真的是迪尼洛?天哪,想不到老迪也是我们的夥伴——!」

「我们并不讨厌你,反而很开心也超感动呢!我说劳勃啊,好莱屋是不是真的有很多同性恋啊?」

「这、这、这我不知道!我怎麼可能知道!」

「哇——瞧你脸红了,好可爱哦——我说迪尼洛,你有没有兴趣在纽约发展啊——?如果要开人妖酒店,我们可是熟得很哦——而且随时都能帮你的忙呢——」

「哎呀,不行!人家希望劳勃开一间可爱的咖啡店啦!或是我们喜欢的寿司餐厅也行。」

「喂喂喂,听说迪尼洛来了,真的吗!?在哪里在哪里?啊!」

「放手!放开我啦!我有急事……唔耶!」

被体格健壮的女王陛下们团团围住的追踪者,最後落到动弹不得的下场。

「你说他们跑了?」

涩谷夫妻……尤其是太太,两手叉在胸前略歪著头。

「你们不是派出充满男子气概的优秀警官了吗?结果还是让八岁跟三岁的小兄弟逃走了?哇——不愧是我家的小孩,真聪明——!不对,现在不是高兴的时候。」

「老、老婆!」

警局每个人都是垂头丧气。沮丧的值班员警上前报告:

「与其说让他们给跑了,不如说是大家都被摆平了……」

「没用的东西。」

「老、老婆!?」

纽约市警可是办过无数大小邢案,甚至历经过攸关性命的枪战。然而这个家庭主妇却当这群警员面前大放厥词。

「我没说错啊,小马。会参加同志游行的,应该都是万中选一的优秀警察吧。可是他们连我们的宝贝儿子都保护不了,这不是没用的东西是什麼?」

出奇冷静的涩谷美子一面整理和服的带扣,一面眯著双眼皮的眼睛。科学无法解释的第六感让丈夫的背脊直打哆嗦——完了,这下完了。

「所以我就说,警察根本靠不住。看吧——跟我说的一模一样吧?算了,没关系。既然你们没办法为我们做什麼,那我就自己去救儿子。别看我这个样子,婚前可是人称『横滨的紧急追捕令』〈注:电影「DirtyHarry」,由克林伊斯威特自导自演〉,让那些小奸小恶的家伙闻风丧胆呢。用麦格农转轮手枪吓唬那些在外国人墓地随地便溺的男人,可是我的兴趣呢。」

麦格农轮转手枪?丈夫对妻子的过去感到不安。

「事到如今我只好一个人上街,把可疑份子全都抓起来!我要让纽约在误逮地狱里大声哭喊!就叫做『横滨的紧急追补令曼哈顿珍奇之旅』吧!哎呀,这标题真不错!感觉就像是假日早上播放的旅游节目。」

「等一下、等一下,老婆!只靠什麼珍奇之旅是无法解决事情的……不过算了,总比『地狱的7-11』好。」

松了口气的丈夫太天真了。下一秒钟,抓住淑女珍妮佛以穿著和服的姿势,一脚踏在值班柜台上,勒住执班员警的喉咙。

「唔——」

「好了,哪个人把44口径的麦格农转轮手枪借给我!我说借我就快点借给我!既然克林伊斯威特办得到,我怎麼可能办不到!」

「哇——我老婆变成克林伊斯威特了——」

丈夫跟警官们开始惨叫,连忙将手边的枪藏起来。要是让她说出「我就是法律」,铁定会没命的。得快点制止美子,让她恢复理智才行……但是警局里的警察不是制止失控的妻子,反而是扑向丈夫胜马。

「什、什什什什麼——!?」

除了模仿李小龙之外,连武术的武字都不曾说出口的胜马,不一会儿就被扣押并带到地下拘留所。

听著牢固的锁无情锁上的声音,胜马打从心底感慨——自己在日本连超速的经验都没有,为什麼会在美国……而且还是纽约的牢里呢。

「为什麼是我?为什麼是我——!?」

「你这个丈夫是怎麼当的,竟然逼淑女做出那种事?我最讨厌这种卑劣的男人。」

可是为什麼我这个当丈夫的,必须代替意谋夺枪的妻子关进拘留所呢。而且更倒楣的是,这个满是霉味又昏暗的牢狱里还有其他人。

就像画里描绘的壮汉。

对方穿著重型机车爱好者最爱的黑色紧身皮衣。他发出嚼口香糖的声音,笑嘻嘻的好像发生什麼有趣的事情。不但剃个大光头,上面还刺了一个骷髅缠著一条蛇的刺青。不过看起来有点像是一岮「便便」。

先来的人用力挥动右手,用低沉的声音呼唤胜马。

「Hey,Comeon——」

善良的日本人脑里随即——闪过在国外拘留所会遇到的几种危险。一、暴力行为、二、私邢、三、肮脏的厕所。

胜马用力挥动双手,表明自己毫无敌意,也不想跟他有任何瓜葛。最重要的是要确实表达自己的意思,否则暧昧不明的态度只会造成误会。

「No,No——卡门!No——No——看门!」

「HeyHey,Comeon。」

「NoNoNo,Thankyou。我是勇於说No的日本人!」

「帮我把背後的拉鍊拉上,Please。」

「啥?」

原来是自己不懂装懂搞错了。肌肉棒子男性只是要他帮忙把紧绷的皮衣拉鍊拉上而已,不然一直抵著铁栏杆,他的腰会痛。

啊——小胜小有你们现在在什麼地方,纵使被老婆害得入狱,做父亲的依然十分关心儿子们的安危。

「家长同意书呢?」

胜利带著弟弟好不容易来到巴士总站售票处,却被对方如此追问。

对方是体格健壮的非裔美国女性。制服纽扣绷的紧紧,黑发梳拢在後面,金色的圈圈耳环在耳边摇晃。

胜利不敢放开弟弟的手,好不容易才把妈妈的钱包从五分裤里拿出来。他以为对方要看他的身分证明,於是拼命找信用卡。女性的声音再次从上方传过来:

「我不是在说信用卡呦。不好意思小朋友,十二岁以下的儿童若要单独旅行,没有家长同意书我们是无法卖给你长途票的。要是不小心帮助儿童离家出走,对我们也是很大的困扰。」

「可是我们……」

话还没说完他就想到,对方之所以说「不能帮助儿童离家出走」,就表示刚才的理由是行不通的。於是他立刻改用泪眼攻势:

「我爸爸妈妈离婚,结果妈妈离家出走了。从此以後我爸爸天天喝酒不工作,只要一喝醉就打我跟弟弟,所以我们想去投靠孟菲斯的奶奶。」

他拼命眨眼睛,刻意让眼睛充满泪水。然後再微微皱眉,摆出祈求的表情往上看。

非裔美国女议员有点心软,表情显得有点黯淡。但没多久又想起自己的职务,於是挥著双手对他说「不行」。

「不管你再怎麼求都没用,我对这种事是很严格的。既然你家长无法写同意书,那就等你找其他监护人写好同意书再来吧。」

「小气鬼。」

「你说什麼?」

不知不觉说出真心话。虽然讲的是日话,但非善意的肢体语言好像在国外也能通用。

「我不是故意找你们麻烦呦,小朋友。这是公司的规定,知道吗?这也是为了你跟你妹妹……还是弟弟的安全著想。」

「我们走吧,小有。」

胜利知道,再死缠烂打下去也没有用,於是拉著弟弟的手离开。海港车站〈注:PortAuthority,曼哈顿二个主要的长途巴士站之一〉是个大车站,要从入口找到售票处需要花相当多的时间。想到一切又要回到原点,内心不禁觉得郁闷。但既然无法买到长途巴士的车票,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於是他把目的地设定得近一点,也考虑到搭电车的方法。那样旅程应该会变得悠闲一点,对年幼的有利也比较轻松吧。不过如果想买AMTRAK〈注:美国国铁〉的票,对小孩子来说也不大容易。於是他一面试著找出当初过来的正确路线,一面推敲下一个方法。

既然没办法在纽约买票,那走道隔壁洲呢?因为美国每一洲的法律都不一样,在纽泽西或许十二岁以下的儿童也能买票呢。

「喂——小胜——」

牵著的小手突然用力紧握自己。

「什麼事?想尿尿吗?」

「不——是。」

三岁的有利表情非常正经。

「游乐园呢?」

「我说小有,现在不是……」

胜利的话只说一半。从离开饭店的时候,他就说过想去游乐园,是自己勉强弟弟一直忍耐到现在。先是骗他离开住的房间,然後哄他搭上交通工具,一再逼迫年仅三岁的弟弟忍耐,於是他紧紧回握弟弟的手。

「也对,我们已经搭过计程车跟地铁,接下来轮到去游乐园了。那麼我们今天去远一点的游乐园,玩儿童也能搭乘的云霄飞车吧。」

「真的吗?」

有利的表情突然亮了起来。

「是真的呦!」

有利突然变得精神奕奕,彷佛之前的疲惫一扫而空。他们回到地面上的四十二街车站,再次把代币放入验票闸门。

「我们要往南走……那就是DOWNTOWN罗?」

「当当——!」

「不是啦!」

不知不觉又冲口说出,小胜立刻就後悔了。被吓到的弟弟抬头小声欲言又止的问:

「……阿当?」

胜利蹲下来紧紧抱住小弟。紧张的人不是只有自己,年仅三岁,连英文都不太懂的有利应该比自己还要不安。

「没错,DOWNTOWN就是阿当……对不起,小有。葛格并没有生气呦。」

「小胜。」

不过这孩子会的字还真少。

两个人无论是在无法分辨黑夜白天的月台牵著手等待列车、或是留在涂鸦痕迹的车门打开,走进过客匆匆的车厢内时,都尽可能人多的地方。让弟弟坐在两腿之间的哥哥大口叹气。

他觉得车厢里的视线全都看著他们。像是听著音乐的非洲青年、看著报纸的西装男子,甚至觉得捧著印有商标的纸袋的老妇人都在盯著他们。

照理说那是不可能的事。别人并没有自己想像一样,一直往这边看。

「椅子,橘子……好——硬哦。」

「嗯,很硬。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呦。」

没办法,我们必须到远方去。

也必须习惯不安与紧张。

搭了一小时的地铁终点站,是距离曼哈顿最近的海滩。

一望无际的沙滩,似乎怎麼走都怎不完。接近黄昏的午後,在海边嬉戏的人们不分大小小孩都发出欢闹的声音,彷佛衷心期待夏天的到来。

颜色褪的刚刚好的木版路前方,有一座小型游乐场。里面的设备都很老旧,但看起来很温馨,不知为何触动了日本人的乡愁。

「有种好怀念的感觉哦。」

不禁令人想起母亲年轻打工的横滨巨蛋,或是春假跟祖父母一起去玩的花园。每当车辆通过,柱子就会喀喀作响的云霄飞车,好像是美国的第一座云霄飞车。

有利还玩了一转就快故障的咖啡杯,还抓著不稳定的摩天轮窗户开心大叫。摩天轮转到最高点时,可以了望远处的海面。

「小有,你知道海的另一边有什麼吗?」

「日本?」

「不对,是欧洲哦。」

「骗人——」

在三岁小孩的世界里,只有日本跟美国。

他买了热狗跟柳橙汁给喊肚子饿的弟弟。园内到处都有人鱼的展示品,有利只要一看到就会开心地指著大喊:

「小胜,鱼人!鱼——人!」

「应该是人鱼吧。」

可能觉得欢喜雀跃的小孩很可爱吧,附近的职员告诉他们昨天举行过人鱼嘉年华,还亲切地拿出小孩子的人鱼尾巴让有利套上,并用拍立得相机帮他拍照。

开心至极的弟弟拉著哥哥的手到处跑,还发出笑声跟弟弟一起同欢,好不开心。

不久太阳渐渐下沉,脚边的影子拉得很长。人们也开始回家,原本热闹的园区突然变得鸦雀无声。

当夕阳西下之际,最後只剩下他们跟海鸟在空无一人的海边步行。

他把玩累到发呆的弟弟肩膀拉过来,两人慢慢走在前往车站的路上。只有三岁的头脑跟身体,因为愉快的疲劳而开始打瞌睡。

「小有,不可以睡著哟!我们等一下还要搭电车。」

「嗯——」

自己也很清楚晚上的地铁很危险,可是他们又不可能露宿街头,也不能在这里打电话回饭店,乖乖回到父母身边。要是父母真的离婚,他们就得各分东西了。自己说什麼也不想跟弟弟分开,也不喜欢被人当作物品一样处置。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也才八岁跟三岁。连要买长途巴士的车票都被拒绝,又有哪家旅馆把房间租成他们呢。胜利一边以蜗牛的速度前进,一边想起白天看的电影。

如果是城市近郊的汽车旅馆,或许不会多闻些什麼就让他们住宿。虽然内部有随时都可能脱落、咯咯作响的楼梯;住的是听得到隔壁房间枪声的客房;儿莲篷头只会流出棕色的水……不仅如此,每层楼只有一个冲澡间,厕所还是共用的。

叹气的胜利低头看著裤子里的钱包。

里头有足够住一晚的钱。可是自己只是小孩,无法到什麼像样的地方投宿。

好想哭,脚步也好沉重,只能够望著地面,原来这就是走投无路的感觉。明明自己只是个小孩却感到好郁闷。

「啊!」

原本边走边打盹的有利,似乎发现什麼,开始蹦蹦跳跳。原来在散步专用道的几公尺前方,有一个看似公共电话亭的孤单箱子。

「小胜,电话——」

「我们不能打电话回家。」

「为什麼?」

「不能叫爸爸妈妈来接我们,你跟葛格两个,要到很远的地方去。」

「嗯——」

「不喜欢吗?」

有利毫不犹豫地摇头。胜利虽然感到自毫,同时也有无法保护弟弟的无力感。

「如果那是『如果电话亭〈注:漫画《多啦A梦》出现过的道具之一〉』,能够马上大人就好了。」

「如花电话亭?」

「如果电话亭啦!」

可是走到旁边一看,才发现这个高大的木箱并不是公共电话亭。下半部用木板围起来,然後用粉红色与黄色的字写上MIRACLE、MAGIC、DREAM2等单字。上半部是整片玻璃,还有用纸糊成的可疑阿拉伯人。他不但缠著头巾还有胡须,正瞪著眼经看著这里。

「我看过这个!之前曾在电视上看过!」

「对,是白天播的电影。」

如果记得没错,这应该是类似算命机器或许愿机器的东西。放在手掌的铜板会随著轨道滚到手臂,只要顺利落到胡须上就能许一个愿望……好像是这样吧。

「铜板,铜板——」

他把二十五分钱交给拼命央求的弟弟,然後把他往上抱到搆得著投币口的高度。只见暗暗发亮的金属顺著细细的轨道慢慢接近阿拉伯人的脸。著迷的有利屏住气息,看到铜板好不容易落在人偶的胡须,随即开心的拍手。人偶动著嘴唇,发出事先录好的男声——那是带有腔调的英文:『请许一个愿望吧。』

「小胜,愿望,你要许什麼愿望?」

「什麼?」

他一时想不到要许什麼愿望。当时电影里的主角许了什麼愿望?我记得是……站在移动游乐园的机器前面,那个童星当时说的台词浮现在脑海里。对现在的自己来说,那也是非常接近的愿望。胜利忍住口中的乾渴张开嘴巴:

「希望快点变成……」

话都还没讲完,就听到飞快的脚步声冲来,其中还夹杂著柺杖的声音,形成一种奇妙的节奏。而且声音一直绕到许愿箱的後面。只见一个男人用惊人的力量扳开後方的三夹板,把纸糊的阿拉伯人拉倒。他把只剩上半身的人偶搁置一旁,再整个人硬挤进空隙里。

虽说夏天就快到了,但是他却穿著黑色西装,带著一副墨镜。让人觉得他长得好像某位知名的演员,但却不是小孩子说得出来的名字。

「……实在是太勉强了。」

那个男人气喘吁吁地缩进玻璃窗:

「嗨、嗨~~涩谷兄弟,我叫做鲍伯。你、你的愿望是什麼呢?」

「希望快点变成大人……唔!」

胜利忍不住笑了出来。这种箱子,这种骗小孩的简单机器,谁都知道是骗人的。怎麼可能实现愿望呢。更何况要无视人体构造让自己马上变成大人,根本是不可能的事。那才真的是MIRACLE、MAGIC、DREAM呢。而且这也不是电影,现在的小学生怎麼会相信。

「要马上变成大人,是不可能的事。」

「变成大人?是为了你那个弟弟吗?」

「没错……但也可能不是,或许是为了我自己。因为我不想跟小有分隔两地。要是我再长大一点,就可以两个人一起逃得远远的。」

胜利把弟弟放到地面之後,用有点早熟的小学生语气说话。

「可是这个世界并没有那种魔法。我不可能突然变成二十岁……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不过你要不要出来啊?一定很热吧?」

「我是鲍伯。大家都这麼叫我。」

他的眉毛略微下垂,感觉很丢脸地从箱子中爬出来。可能是他使劲全力跑来的关系,呼吸还没恢复正常,两手搭在膝上弯著身子,黑色柺杖「鉴啷」落在木板路上。

「让这麼一对、小兄弟、在纽约流浪。你们的父母、到底、在做什麼啊?」

「我爸妈正面临离婚的危机。」

「淋昏的鸡!」

睡意全消的有利精神奕奕地回答。而且把手伸向鲍伯的脸,根本来不及阻止。

「眼镜,眼镜……」

「不行啦,小有!不可以随便拿叔叔的墨镜……」

男人的一双眼出现在被有利拿下来的墨镜後方。不过胜利被奇特的瞳孔颜色吓到说不出话。

「怎麼了?」

「……你的眼睛……」

原以为是金黄色的眼睛,再重新确认之後又变成普通的黑色。那男人露出颇有含意的笑容,等他把话说完。

「没什麼,可能是我看错了。」

「是吗?」

他从有利的手中把墨镜拿回来。

「年纪一大,连眼睛都变差了,不带这种东西就没办法直视夕阳。倒是这孩子还真是不安分,他没问题吧?」

「请你不要说我弟弟的坏话。」

完全不晓得对方指什麼地方没问题的胜利,紧紧抱住怀里的佳人。

「他才三岁而已。」

「我知道,我非常了解你们两个的事,而且是从出生之前就认识你们了呢。我跟你们父母是好友——不、应该说是上一代的涩谷家就是老朋友,就算老交情了。所以我并不是在说你弟弟的坏话喔。」

有利张著嘴巴,直盯著说话的男人下巴看,但是因为他没胡子所以很快就看腻了。然後指著遗留在海边的美人鱼游行看板,再次「鱼人鱼人」地拍手叫喊。鲍伯的嘴唇露出苦笑的样子,像是对待可爱小狗般轻轻抓住小孩的浏海。

「未来,他必须到非常遥远的地方。可能会遇到危险,也可能被迫做出严酷的抉择,所以我才会有点担心他,要是他继续保持这个样子,不晓得有没有问题呢。可是……」

海浪打在沙滩上又退去,再次打上来又退去。悦耳的声音跟其他海岸没什麼两样。

「……可能是我杞人忧天吧。」

「你说会遇到危险?」

胜利强而有利的声音传到男人的耳里。

「你说会遇到危险——真的吗?还说他会去遥远的地方,我能不能代替他去?非得有利去不可吗!?」

「没错。」

持续眺望海面另一头的鲍伯摇著头说:

「没有人能够代替他的人生,非他莫属。」

两脚突然失去力量的胜利往後退了几步。他抱著有利的身体,兄弟俩一起瘫坐在背後的长板凳上。木制的椅子被初夏的阳光晒得暖烘烘。

「小胜?」

小手摸著哥哥的膝盖。

「小胜不要紧吧?」

「不要紧,我没事。」

脚底的棕色木板传去海浪的波动。自称是鲍伯的神秘男子转身面对小兄弟:

「虽然你无法代替他,但你可以从旁协助。」

「……要怎麼做?」

胜利抬起头再问一次:

「要怎麼做?」

「只要继承我的工作就可以了。」

「你的工作是什麼?是什麼样的工作呢?是哪家公司的社长?」

「社长……这个嘛,有点类似啦。工作内容就是运用大约是一个小国的预算,来整合大约一个小国的人口。」

「你说的该不会是都知事吧?」

他不晓得从哪里的新闻或报纸得知,东京都的规模跟一个国家差不多。想不出知事的英文要怎麼说,所以是用日文说的。鲍伯可能是听不懂吧,只见他扬起墨镜後的眉毛。

「不过我是琦玉县的居民,也没有理由继承你的职务。为什麼你会对第一次见面的我说那些话呢?」

「很简单。」

他渐渐拉长的影子快要触及兄弟俩的脚边。不知为何,胜利觉得他的影子颜色跟一般人不太一样。

「因为我年纪已经大了。这份工作我已经做很久了,想说在这里找个人把这个位子让给他,卸下重担好好休息。」

「我不觉得你年纪很大啊。」

「人是不能靠外表判断的。」

鲍伯那张被橘光逆光照射的脸,看起来大约五十多岁,如果本人自称八十岁,也会觉得他的确有那个岁数。真是不可思议的人。

「人是不能靠外表判断的。像你弟弟在我看来,不过是个不安分的小鬼,但是没人知道他体内的小小灵魂里,究竟隐藏了什麼秘密。」

「你说他只是个小鬼?」

胜利仅仅抱住疲惫不堪,体温升高的弟弟:

「……不准你这麼说我弟弟。」

「对不起。」

鲍伯很快就道歉了,这对一个大人来说是很难得的,随後他用真诚的口吻继续说:

「对你来说,他是你最宝贝的弟弟,与其跟他分开,你宁可带他离家出走对吧?但是对你父母来说也一样。这时候的他们应该吓得脸色大变,正在四处找你们两人呢。他们是不可能会让你们遭遇不幸的。」

「你怎麼知道?」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从很久以前就非常了解你们这家人呦!」

听他这麼一说,胜利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在这样的异国、这样的观光胜地、和认识多年的朋友偶遇的机会有多大呢?他摇摇头放弃计算,因为根本算不出来。

「回家吧,涩谷兄弟。放心好了,涩谷夫妻不会拆散你们的。如果你对父母亲的态度不放心,那我愿意尽微薄之力,说服他们让你们一起生活。」

男人笔直伸出他的长手。

「好了,我们回去吧。」

胜利轻轻摇头:

「我们不能随便跟陌生人走。」

鲍伯眯起墨镜後方的双眼,一边敲响柺杖,一边沿著木板路走到年幼的兄弟旁边,然後坐在他们旁边:

「你们也可以不要回去,就待在这里吧。在你们那对幼稚的父母焦急地迎接你们之前,就这样看海吧。」

突然感觉到坐在膝间的弟弟身体变重——原来是他突然往自己的胸口靠了过来。

「小有,你睡著了吗?小有?」

规律的呼吸声变得又长又细,柔软的头法搔著胜利的下巴。

「……没关系,安心地睡吧。」

风平浪静的海面被染成橘红色,巨大的太阳有一半沉入海面下。海浪也配合拍打的节奏变换著亮度与色彩。

好暖和喔。

就跟夕阳一样地暖和。

「原来如此,跑遍全世界的他,现在待在亚利桑那州啊?」

一大开附加档案,眼前就出现沉没在地平线的细样。鲍伯传来的MAIL总是会附上夕阳的图档。

「『吾之一生如斯』啊……虽然年纪的确不小了,但也没有必要这麼感叹吧。」

简短的英文写著一如往常的内容。像是股票啦、世界情势啦、金融市场等等。紧接著後面都会补上每次都有的一句话——「衷心等待继承人的成长」。

「你也太急了吗,我都还没大学毕业呢。」

就在他关闭邮件软体的同时,门跟玄关也发出撞击的声音。有人跑上楼梯。连敲都没敲就打开房门,随即露出有利满脸大汗的脸。

「电脑借我一下,我要看昨天比赛的画面……怎麼这麼冷啊!?」

被房间温度吓到的有利马上冲向冷气机的遥控器跟窗户。接著还没取得主人的许可就站在电脑桌前面,看著美少女萤幕的保护程式,摆出一脸嫌恶的样子:

「又是新的美少女游戏啊……都已经几岁的人了。你该不会又拿我的名字套在某个游戏角色上吧?」

「啊——嗯?用你的名字?你老哥什麼时候干过那种事啦?是西元几年几月几日?几点几分几秒?地球转动几次的时候做的?」

「少来了!你明明做过!?就是上次、那个叫什麼来著,就是弓道社的女生啊!」

「她叫优莉,这麼女性化的名字,才不是我弟弟的名字咧——」

「少、少胡说八道!你明明就是对我不满,才刻意用我的名字吧!真是的、胜利就是这麼爱说谎!」

「话说回来,我才不想要你这个臭屁的弟弟呢!你老哥想要的是名叫优莉,长的可爱的妹妹,而且还要是弓道社的开朗美少女,不是你这种男生制服的棒球小子——」

「啊——气、气死我了——!」

弟弟拼命抓著满头大汗的头发,在渐渐渗入暑气的房间里气得直跺脚。胜利一面把窗户打开,一面把枕头上的运动毛巾扔给他。

弟弟真的很无趣。

要是有机会重新投胎,希望这次会是个老时又可爱的妹妹,那麼我倒想当个有点没出息的哥哥。
作者: sya    时间: 2008-3-22 19:59
村田健丢脸的过去与诀别宣言


「柱子的——起司,到哪里去了——五月五日的自我激发。坦桑尼亚,我是没有寻找自我的村田,也就是村田健。」

「……我是最近老跟不上村田冷笑话的涩谷。话说回来,坦桑尼亚不是问候语吧?坦桑尼亚怎麼算是问候语呢?」

「我说你啊,别拘泥那种小事好不好——说到『小』,我记得上次有问过你,你有找过小时候的照片吗?」

「有啊有啊。说到那个,我没找到耶。虽然有婴儿跟四岁左右的照片,但是二、三岁左右的照片却连一张都没有。不过还好有我刚出生的照片,至少不会有趁著退潮到沙滩摸鱼却一无所获的感觉……」

「我就知道。」

「你、你知道什麼?」

「我说涩谷,你对那段空白期间有印象吗?」

「什麼空白期间?不管谁对二、三岁所发生的事都没什麼印象吧?嗯——这个嘛,应该不是差点被什麼可怕生物抱走……或是被变成不是自己的怪东西……或是被改造成只有上半身是人类的未确认生命体〈UMA〉……啊、还是说我三岁的时候被外星人绑架!?」

「不是呦,你的想法怎麼这麼单纯啊?其实涩谷,我之前好像也说过,我从幼稚园开始就是个天才儿童。」

「哪、哪有人自己说自己是天才儿童啊?不过我那个哥哥也跟你差不多。不过他长大之後竟然迷上美少女游戏。」

「然後还被隔离到另一个房间接受智力测验,还在大学附属医院接受调查呦!因为们说我有点不平凡。而且在纯白色的房间里,有研究员及记录员,还有从学会派来什麼儿童心理学世界权威的。」

「要、要当个天才儿童还真不容易呢。嗯——应该说是你的情况比较特殊吧。像你对过去的人生就全~~部都记得。」

「没错。多亏这样让我变成特别了解第一次世界大战,但是第二次大战就只记得一半的幼稚园生。这种感觉让我觉得很不舒服。不过大部分的医生只会说对我感到很又兴趣,今後务必进行追踪调查。其中有一个怪怪的小儿科医生。」

「他、他还是主张你是被外星人绑架的说法吗?」

「也不是这样啦。他说:『哎呀——毕竟物以稀为贵嘛,所以你不要太在意——但最好还是不要跟别人说比较好哦——对了、我问你,你觉得谁比较擅长操纵钢弹〈注:在动画「机动战士钢弹」里,主角阿姆罗曾经说过:「我才是最擅长操纵钢弹的人!」这句话〉?』」

「他问你谁比较擅长操纵钢弹啊~可是钢弹也有分很多种。依照情况不同也有分变化球投手或是用直球一决高下。啊、打击率!用打击率来比不就得了?」

「……我突然有一种想帮涩谷制造棒球钢弹的想法耶。不过,只要自己的儿子跟其他小孩有一点点不同,当父母的一定都会很担心的吧?於是我妈妈好像也问过那个怪怪的小儿科医生:『让这个孩子带著这麼重大的秘密成长,以後会不会走上不归路,还会骑著偷来的机车逃走啊?』」

「我倒觉得你变成疯狂科学家的可能性比较高!」

「我妈还担心我能否交到朋友呢,毕竟我不是普通人。结果小儿科医生就说:『安啦,你将来会跟照片上的这个孩子做朋友呦——』然後就拿这叠照片给我。」

「我看看?咦——女生?哎呀呀,还有人鱼的尾巴呢。喔~~这张是穿著缀满蕾丝的围裙洋装……我说村田,这个女生怎麼被身穿可怕女装的大姐姐抱了高高的呢?看起来也不像是这些人的女儿啊……姐果你跟这个女孩做朋友了吗?」

「……不会吧涩谷,你还没看出来吗?」

「什麼吧——啊,你是在唬我的吗?譬如说这是合成照片啦、或是你刚刚说的全部都是骗人的?」

「怎麼会有你这麼迟钝的人啊?不,应该说你单纯吧?我要膜拜你的眼睛!」

「就——跟——你——说——不要拜我的眼睛!」
作者: sya    时间: 2008-3-22 19:59
后记

大家好,我是乔林知,才想说春天到了樱花好美,想趁赏花之际小酌一番,结果一转眼就到了五月,也到了黄金周。因此这本书到各位手上的时候,季赛也已经开打一个月了,伊东教练带领的西武队也处於绝佳的状态吧。然後动画〈每周六早上九点在NHK?BS2播映〉也已经上轨道,「《魔》王降临祭」的「怎麼回事!?」手机吊饰也开始接受应募罗。

各位读者,真感谢你们一直以来的支持。啊~~我幸福得好像在作梦。梦?我先用脚的小趾头踢踢看衣柜角——好痛好痛。话说回来,这本书收录了刊登在杂志的短篇作品,终於让那个超级美形男从封面上消失了,就某种意义来说,代表发生什麼冲击事件。难不成冯克莱斯特卿从《魔》毕业了吗?〈不是的〉!?灰发少女传说〈他并不是少女〉终於被打破了。到底诅咒会降临在谁身上呢?所以罗,请大家多多指教下次的「美形男的诅咒回来了〈暂定〉……那个我我我,等一下好吗,这个标题应该是少年阴阳师的标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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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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